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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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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樂融融

鐘行簡走到宮門口剛躍上馬,劉府老爺趨步而至,

“世子,小兒莽撞,聽信奸人挑唆,沖撞了貴夫人的娘家,我已經狠狠教訓了小兒,請世子和大長公主不要怪罪。”

劉老爺也算在朝堂摸爬滾打幾十年,冷靜下來後,倒理出個事態根由輕緩,遂派人傳信去劉玉那打探消息,卻半點回音都沒有,他敏銳地覺察事態不對,一早向鐘行簡澄清。

將兒子的行為說成“奸人挑唆”,徹底與中書令撇清關系。

鐘行簡冷著臉,素來謙謹的鐘世子,這次直接坐在馬背上俯視他,

“是奸人挑唆,還是左右逢源,你最好想清楚。”

言罷,身形如出鞘的劍迎著初升的日光飛馳於而去。

江府裏全是自己派來的府兵,見到鐘行簡如同主子回家,定是大開府門。鐘行簡暢行無阻,一路走到正堂,

堂內沒什麽旁人,只有江若汐和盧相生兩人,一人坐一邊的圈椅裏,說這話,

遠遠的,鐘行簡看見江若汐正說著什麽,不似平日裏的矜持與端莊,而是完全放松了下來,笑裏帶著一絲孩童般的純真與無憂無慮。

周圍的一切仿佛因她的笑容變得生動,連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馨香,

可惜,這樣的笑不屬於他。

鐘行簡心尖微擰,說不上的酸楚。

笑顏在看見鐘行簡的那刻倏忽冷卻,似朵嬌妍的花被風霜冰封。

盧相生順著江若汐的視線註意到鐘行簡,起身行禮,“見過世子爺。師母剛剛去後廚,讓我們師兄妹先聊一會。”

屋內隨著鐘行簡的進入,反倒靜得死寂。

像是怕被誤會,盧相生努力解釋,“世子爺,我們在討論近日大雨連連,淮陽水患,應如何應對之事。”

“從前,我常來府上拜訪,與汐妹皆已兄妹相稱。我常年跟老師學水利之事,今日一談,發覺不及汐妹十之一二,實在慚愧。”

句句撇清關系,卻處處都是親昵,

無端刺耳。

江若汐旁若無人般,與盧相生推讓,“盧師兄是父親最得意的學生,怎能如此妄自菲薄呢!”

鐘行簡夾在中間更顯尷尬。

平靜的眉間閃過一絲晦澀難辨的神色,他的理智告訴自己,妻子與盧相生之間並無半分私情與茍且,可心底卻有不知名的撕扯,讓他幾近煩躁。

漆黑的眼眸裏暗沈滾滾,

鐘行簡殘存的最後的理智驅動他坐下,顯示出主人的尊貴,“盧員外郎請坐,咱們坐下接著聊。”

可惜坐下後沒人說話。

最後,是盧員外郎接上方才的話題,“農戶種田水最為關鍵,最廢體力畜力,如果澆灌不及時,新出的禾苗便會旱死,輕則也會收成減少。”

江若汐神色認真,眸中如落星光閃耀,“要想收成好,一則抗澇,一則抗旱。抗旱春日尤盛。”

她語速輕快,珠玉般圓脆,“父親曾一度改良灌溉之物,最後那些年,他研制出了筒車,可利用水流轉動,以木桶盛水倒入水渠,順流到田地裏,不再像龍骨水車那樣耗費人力。”

“除此之外,父親書稿裏寫,每十戶修建小型水庫一處,或在荒廢的溝壑間,汲水雨水,或倚仗泉眼,儲存泉水。”

盧相生也隨之侃侃而談,“是的,在平常年歲,旱災可緩解一二。汐妹所說筒車,難不成就是現在京城的流觴曲水?我曾在孫尚書府上見過一個。與汐妹所說頗為相似,聞言是在昌樂公主府上買的,用了二十金。”

“京城工匠聞言,都想仿制賣錢,無一人做得出來如此精妙之物,難不成是出自汐妹之手?!”

江若汐柔和的笑,沒有承認也沒否認。

這就對上了。所以江若汐有許多銀錢置辦房產商鋪田畝。

鐘行簡也見過筒車,當時眾官員圍之大為讚嘆,連官家和工部尚書也頗為賞識。

沒想到竟出自妻子之手。

鐘行簡的目光,如深邃古井般,靜靜地落在妻子身上,

江若汐的容顏在微光下更顯溫婉,幾縷碎發被夏風輕拂,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香氣,繚繞在他的鼻尖。

細看之下,她眉宇間凝聚著一股不容忽視的英氣,雙眸明亮,閃爍著智慧與決斷的光芒。

江若汐的臉上沒什麽多餘的情緒波動,只是嘴角掛著一抹淡然而自信的微笑,不張揚,卻足以讓人感受到她內心的強大與從容,

“那是父親改良的。父親去世後,書稿沈放在庫房裏,從未被拿出來過,我也是想嘗試做做,荒廢多年,是否能獨立做出來。我交給你的書稿裏,有小型筒車的圖紙和尺寸。”

聞言,盧相生不禁感嘆,“汐妹此舉,對萬民皆是福祉。”

“書稿我正在拜讀,也向尚書推薦。”可惜現任的工部尚書是中書令的人,對此不以為然。

盧相生眸眼顯出一絲無奈,默了一瞬才接著道,“我朝禮法使然,否則,如果汐妹能入朝為官,定然是女中豪傑。”

這些,江若汐從未想過。

她輕聲道,“為民之所為,朝堂和世外皆可,不一定非要為官才好。如果為官只盯著朝堂爭鬥,不當官也罷。”

似是意有所指。

鐘行簡無端如芒在背。

盧相生又請教了幾處筒車的做法不解之處,江母回到廳堂,“世子爺也來了,怎麽沒著人通傳,怠慢了怠慢了。”

江母有些責怪女兒的意思,但見江若汐沒回話,也沒再深究,與鐘行簡互相見禮後,一齊坐下。

“多謝世子爺送來的府丁,我們孤兒寡母在京城舉目無親,若非礙於思齊科舉,我們便回江南老家了,也不至於先前給若汐和你添了這樣的麻煩。”

“母親言重了,這些都是小婿應該做的。”鐘行簡謙和有禮,舉手投足矜貴間毫無傲氣,

他待長輩,從來如此。

極討母輩們喜歡。

江母到來讓他暗暗松口氣,他對水利一知半解,方才只當自己是局外人,

坐之尬然,離開又不甘。

江母又再三道謝幾句,又說起女兒嫁給他的福氣,寒暄了半刻方才開宴。

四人並江若清、江思齊坐下。

江府沒什麽食不言的規矩,江母還尤為熱情,幾年來,鐘行簡來江府的次數屈指可數,在江母為他夾第一筷子肉時,

他眉間微不可查地一皺。

他雙手搭在膝上,似是還沒想好是否用飯。

江若汐知道他的秉性,早已防備著,如果鐘行簡當母親面端出那些規矩,她如何回懟回去。

她垂眸靜靜用著飯,實則一直關註著母親和鐘行簡。

江母見他不動筷,又催促道,“快吃。不合胃口嗎?不合胃口你跟我說,喜歡吃什麽我再命廚房做。”

她就這麽看著女婿,等他回答。

沈默的這會,盧相生將一碟晶瑩剔透的蟹黃包換到江若汐面前,

“汐妹,你喜歡吃的。在鐘國公府裏定是很難吃到這樣地道的江南小吃,多吃點。”

鐘行簡眸底淬上冰,拾起筷子,先向江母道了聲謝,隨後盡可能自然地夾起一個辣子雞放進江若汐面前的碟子裏,

在這個簡單的動作裏,鐘行簡的右胳膊仿佛已脫離了自己的掌控,他甚至能聽見伸展過程時格楞格楞地響動,

跟他們剛才討論的木桶木架子沒什麽區別。

方才,用飯的規矩和對長輩的謙恭在心中無名掙鬥。

最終,不能無視別的男子對妻子獻殷勤占了上風。

除了江母笑得慈祥而溫柔外,其他人都驚住了。

江若清和江思齊看向江若汐,不明就裏,長姐之前分明告誡過他們,世子吃飯不說話,讓他們都收好規矩。

怎麽反倒世子自己先破了規矩!

他們都懷疑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江母卻舒適得緊,當年江若汐對她說吃飯不要說話,她反過來便是一句:“那樣吃飯能香嘛!”

確實不香。

見女婿對女兒關懷備至,江母笑得眉角泛起漣漪,對鐘行簡道,“喜歡吃你就多吃點。”

鐘行簡目光卻始終凝在妻子筷子上,可妻子始終沒有動那塊雞肉。

盧相生解答了他的疑惑,“汐妹不喜吃辣,她從小口味偏淡,還喜歡吃些水裏的,從小我就帶她去河裏摸魚。”

他比自己了解妻子。

鐘行簡薄唇慢慢抿直,拿著銀箸的手骨節泛白。

“還說呢!老爺說河裏危險不讓你們去,若汐拉你偷跑出去,回來還要一頓罰。”江母嗔道。

江若汐不以為意,“反正已經吃飽了,受罰也不會餓肚子。”

說話間,她下意識朝盧相生遞了個眼神,無關情愛,是一種不用明言默契。

江思齊也壯起膽子,“你倆還好意思說,之後經常拉著我,讓我在河岸上放風,回來卻把摸魚全推我身上。”

“我替你們背了多少鍋!”完全不給哥哥姐姐留面子。

江若清不滿他那張狂勁兒,敲他的頭,“長姐和盧師兄也是你調侃的,沒大沒小。”

江思齊不服氣,“你才比我大多少,也來教訓我。”

“我怎麽不能教訓你了。”

幾個人一句趕一句,最後幹脆打鬧起來。

鐘行簡罕有地沒有生氣,倒似是忽然明白了“其樂融融”四個字的意思。

抿直的嘴角,似隱出若有似無的笑意。

用完飯,江若汐又囑咐了幾句,母親和妹妹出門多帶著府兵,有了閑錢,他們再自己買些家丁。又特意叮囑江思齊好好讀書,準備科舉。

江思齊揉揉頭,“那些書讀著真難受,我立志要和父親、盧師兄那樣在田間改良水利設備,哪裏需要之乎者也。”

江若汐端起長姐架勢,板起臉,“你不好好讀書,如何考過科舉,又如何為官。”

話語頓了一息,江若汐繼續道,“但是,你的志向挺好,就算為官,也當能臣,那些朝堂爭鬥,不要參與。父親說的,為官是為了百姓做些事。”

為百姓做點事,多麽樸素的初衷。

深陷朝堂爭鬥泥潭的鐘行簡沈默了,連盧相生都悶了聲。

走得遠了、站得高了,經常連為什麽出發都忘了。

從江府離開,鐘行簡和江若汐乘馬車回府時,正是歇晌之時,江若汐昨晚沒大睡好,車輪一滾,眼睫顫巍巍不聽使喚,一會就迷糊睡了。

江若汐一襲素色紗衣斜倚在車棚上,未施粉黛,卻雙頰紅潤,清新動人,闔著雙眸長睫微垂,白皙的小臉上一片恬靜。

唯有此時,妻子才如從前那般溫婉柔美。

馬車晃動,江若汐的身體隨之歪倒,鐘行簡伸手拉住她,江若汐的鼻息貼在他脖頸處,

鐘行簡喉結滾動,僵住身子沒敢亂動。

直待車輪停下,江若汐猛然驚醒,鼻尖一片清涼,那是他下顎的皮膚,

還沒來得及看清,江若汐如避火蛇般從鐘行簡懷裏逃離,臉頰飄出點點紅暈,

“世子爺,我……”

預感到妻子又要客套地道歉,鐘行簡搶先開口,“無礙。是我攬你入懷的。”

他整整衣襟,率先走出馬車。

趙管家倉皇跑來,“世子,不好了,書房走了水。”

“案卷可有損壞?”平日裏沈穩有神的眼眸一晃,鐘行簡問道。

趙管家一五一十道,“沒有,是左邊竹榻那裏先走的水,救得急,所以書籍案卷沒有破損。”

江若汐此時也從馬車裏鉆出來,輕聲問,“怎麽失的水?大姑奶奶可來過?”

鐘行簡輕疑,走水和姑母?怎麽會聯系在一起!

只有一息的疑惑,鐘行簡伸手扶江若汐下馬車,江若汐輕巧避開。

趙管家回稟,“大姑奶奶這會正收拾著世子的東西往靜塵院送,說是書房沒法住了。大奶奶也說,書房年歲久了,正好趁這個機會,重新修葺。”

上一世也是如此,兩人合了夥,不過是為了讓鐘行簡去後院住,

催他們早生嫡子呢!

上一世,她心底感激極了,可現在,她避之如蛇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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