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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走近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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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走近她的心

夏光通過鏤空的雕花窗欞,射入屋內,形成斑斑點點的光影,

鐘行簡靜坐於案後,一身淡雅青衫,身姿挺拔,宛如松柏,自有一股不可言喻的清冷之氣。

只這一眼,葉婉清便深深沈陷進去。

這個人本就應該是她的,幾年前就是她的。

可命運造化弄人,只有一步之遙。

一絲刺鼻的香氣湧入,鐘行簡擡眸望來,面容清臒,眉宇間凝聚的超凡寧靜,驟然結成冰霜,

那雙深邃的仿佛能洞察世間萬物的黑眸,看見葉婉清時,閃出一絲不耐,

“你來做什麽?”

葉婉清佯裝未看出端倪,柔和輕笑,“我做了碟點心,送來請表哥品評。”

捏著露水蕩在荷葉上的嗓音,腰肢搖曳著朝他走來,

一碟淺綠近乎剔透的葉狀點心出現在鐘行簡面前,是艾葉糯米糕,這碟點心他只有在江若汐院中見過。

“表哥,我聽說大表嫂擅長做這個點心,我聽著有趣,也做了來,請表哥嘗嘗是不是這個味。”

鐘行簡未動,他垂眸在一塊塊小小的點心上,想起那日的參湯。

心中無端升起一絲挫敗。

葉婉清每一次自以為是的模仿,好似都在指責他不了解妻子、不關心妻子。

向他叫囂,你瞧,你是分不出口味區別,也感知不到江若汐與其他女子的不同。

只要是端淑穩重、掌好內宅的一個女子都可以成為他的妻子,

都可以取代江若汐在他心目中的位子。

江若汐可不是隨隨便便一個人就能模仿和替代的。

不知不覺,江若汐已經在他心中紮了根,以前不自知,現在他漸漸發覺自己的內心,也明白她的付出、心性,

甚至小脾氣。

斷不會有第二個女子能擠進他的內心。

鐘行簡收回視線,眸眼淬出冰,加沈語氣道,

“時令已過,艾葉已經不是時令之物,以後不要再送。”

葉婉清心思也算靈通,兩三呼吸後便品出話中意思。

她雙目激紅,一副泫然欲泣的低姿態,

“表哥真的這樣絕情嗎?”委屈又無助,似是山間被風雨敲打搖搖欲墜掉入深淵的花。

葉婉清嗚嗚地哭著,拽住鐘行簡的袖袍邊,渾身沒了絲毫力氣往他身上靠,嗓子也憋得生痛。

任哪個男人見了這我見猶憐一番,只是鐘行簡今日就要做辣手摧花之人,

他冷漠地抽回衣袖,葉婉清掀翻在地,眼淚如泉湧出,

“我之所以允許你投奔府上,是看在姑奶奶的面子上,看你一介女子帶著孩子無依無靠,如果你再做這些無用無果之事,別怪我無情。”

不等葉婉清再嬌媚哭訴,鐘行簡厲聲喝道,“許立,送客。”

屋門大開,許立阻斷葉婉清視線,逼她出門,“表夫人,請!”

葉婉清雙目幽森,搭在胸腹間的手掌掐出指痕。

不留一句出門。

剛踏出屋門,便聽見背後冷沈的嗓音,“許立,去領十杖。”

因為被她闖入書房。

鐘倩兒剛巧路過,看見葉婉清衣衫不整奪門而出,撞到她身上。

腦海深處,一個記憶中的畫面闖進來,

也是一個衣衫淩亂的女子,從父親書房裏哭著跑出來。

緊追而出的,是母親痛徹如駭浪驚起的痛苦斥責聲從房裏傳出來,她第一次見父親母親吵得那麽兇。

當日晚上,母親上吊自殺。

夜色如墨,月隱星稀,一盞孤燈搖曳在漆黑的窗欞旁,映照出母親蒼白而無生氣的面龐。

淚珠無聲地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濺起狂亂的巨浪,她失去了母親。

還好範氏被救回來了。

這段記憶在她心中撕裂出一道深沈的溝壑。

“葉婉清,你在做什麽?”她幾乎是不可思議的,如當年母親的難以置信。

偽裝被撕開,葉婉清清淡回道,“就是你看到的這樣。”淚痕還掛在臉龐,她卻理直氣壯。

鐘倩兒唇色慘白,“你,你,你怎麽能做這樣的事。”

葉婉清冷笑,“不然呢?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生下來就在國公府的嫡小姐,幾年前,你父親非要給我主婚,我以為找到一個有前途的讀書人,結果呢!他死了,你們就要把我扔到一邊。”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葉婉清如原野裏嘶吼的母豹,淒厲的吼聲貫穿蒼穹,

“我不甘心這輩子就這樣,我不是棋子,用時拿來不用棄掉,這貴婦圈她們可以,我為什麽不能擁有這樣的門第和富貴。”

“憑什麽我不可以!”

這刻,葉婉清無論說什麽,無論猙獰或無助,鐘倩兒都再看不起她,“那你也不能找大哥,他是有正妻的。”

葉婉清也不再掩飾不屑,“你不是不喜歡江若汐嘛,讓我當你的大嫂不好嗎?”

鐘倩兒語氣不善,“我是說,我大哥大嫂如果和離。”

江若汐再不濟,現在也是她的大嫂,縱然她不想承認。

“我會讓他們和離的,或者休妻。”葉婉清丟下這句話轉身離去,背影堅決又不拖泥帶水,與她平日的嬌作全然不同,

葉婉清在這一刻感覺自己完全不認識這個和自己玩的挺好的表姐了。

那之後的某天江若汐在路上不小心遇見鐘倩兒,兩人目不斜視,擦肩而過。

鐘倩兒駐足轉身,忽得開口,“雖然我不喜歡你,但是,也別讓別人打敗了。我大哥這樣的男子,京城很難找的。”

江若汐回身看她時,她已經順著青石板路走遠,

樹影搖曳,只有清風吹過,江若汐恍惚一瞬,以為剛才只是自己的錯覺和幻聽。

那個“別人”指誰?

江若汐隱約覺得鐘倩兒好似知道了什麽。

*

馨姐兒生辰這日,靜塵院異常熱鬧,一大早,荷翠菊香給她穿上新做的衣裳,吃了長壽面,院子裏每個人都為她送上禮物,

前一日,江若汐讓馨姐兒送了請柬,讓她自己做主邀請她喜歡的人參加生日宴。

馨姐兒送了兩個,一個給了瑾姐兒,一個給了五爺鐘行遠。

江若汐問原因,馨姐兒道,“瑾兒陪我玩,五叔叔對我極好,他說話很輕很溫柔,他還知道很多事情。”

孩子的世界極簡單,誰對她好,她便親近誰。

荷翠問,“你怎麽沒請你爹爹呢?”

馨姐兒小腦瓜搖得像撥浪鼓,“爹爹太兇了,不像五叔叔一樣同我說好多話。”

不喜歡誰,也會光明正大說出來。

菊香扯過荷翠,小聲提醒,“別提世子的事了,世子八成又忘了馨姐兒生辰。夫人沒說要請,何必自觸黴頭。”

菊香說得沒錯,往年這日,江若汐都會打理妥當,鐘行簡只管接到邀請,到靜塵院陪馨姐兒吃生辰宴已是賞臉。

當然,還要看這日鐘行簡的行程,如若官署有公務,等到幾點就不得而知了。

生日宴最後,馨姐兒拿著金豆子扔到人堆裏,瑾姐兒、潤哥兒和妾室孫氏生的端澤,還有些小廝婢女婆子,都跑來湊賞,

甚至還有葉婉清的兒子李端木也聞聲而至。

江若汐只當沒看見,長輩的事,何必牽扯孩子,何況馨姐兒這樣開心。

玩了一日的馨姐兒早早睡熟,睡夢裏還在咯咯笑。

有前院的小廝捧著金豆子回去,鐘行簡碰見時,才知道今日是馨姐兒的生辰。

那刻,他才恍然察覺自己如今的處境又怪得了誰呢!

他幾乎沒有真正關心過妻兒。

只心安理得認為她們就在那等他,依賴他,有事會遞過話來尋求他的庇護。

卻未曾念過她倆。

他翻找出一件禮物,走到靜塵院外,剛要叩門,寢室的燈熄了,

夜風無聲,搜刮在心尖上所有的暖意。

她們根本不需要他。

赤裸裸的失去恍如一把鈍刀子緩緩地,一道一道淩遲著他的神經,

月光從雲後緩緩隱出,在他周身暈出淩亂的光影,心中的落寞和挫敗如毒草般瘋狂撕長,

他不是個合格的父親,也不是個合格的丈夫。

巷子盡頭,他背影裏映射出一抹難以描繪的清寂。

*

對於鐘國公府而言,每年大長公主的壽宴比中秋除夕更為熱鬧鄭重,

屆時,即使是中書令一黨也都會前來,尤其家中有適齡的姑娘公子,

說大長公主的壽宴是一年一度的高規則相親局也不為過。

大長公主雖然已經去朝,在年輕官家心目中卻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在賜婚一事上,有決定性作用。

相較之下,官家的一紙賜婚詔書只是走個過場。

今年,鐘倩兒、鐘珞兒、五爺鐘行遠都到了適婚年齡。其中,鐘行遠早已該成家,可他醉心讀書,便拖了幾年。

今年,最先有異動的,卻是三房。

喬氏不請自來,江若汐見到她時,心中萌生出驚愕之感。上一世的三房在鐘府的存在感極低,喬氏更沒來找過她。

江若汐將其請進屋內,“三嬸來對時候了,我買了些蟹,三嬸走時拿些。”

喬氏連聲道歉,“上次世子夫人派人送到院裏六月黃我還沒能道謝,今日又收禮物,實在難當。”

“我們房中沒什麽可拿得出手的東西,聽說世子夫人近些時日一直醉心於水利方面的書稿整理,我們房中老爺和我兒都是書癡,正好有這些方面的藏書,都給你拿來了,希望派得上用場。”

婢女將一個方正木盒放在江若汐面前案上。

江若汐禮貌地一本本翻看,然後說些客套恭維的話,第一本就讓她指尖有些發顫,

“《華陽國志》!”

是一本記錄屬地歷史、地理、人物等的重要著作,雖不是專門寫水利的書籍,但對都江堰的修建有極其詳細的記載,江父當年幾經周折,也只找到這本書的殘卷。

江若汐耐不住粗略翻看一遍,“這本書竟然被三叔收藏在府。”

江若汐愛不釋手的神色喬氏再熟悉不過,她的夫君兒子尋到喜愛的書時也是這副模樣。

“世子夫人喜歡便好,寶劍贈英雄,如此,這些書也算物盡其用了。”喬氏雖不識字,卻也算出身書香之家,談吐很是得體。

江若汐也覺自己有些失態,將書放回盒中,言歸正傳,“三嬸,此書我雖喜歡,但無功不受祿,有何事三嬸不妨直說。”

“都是爽快人,我也不繞彎了。”喬氏保養得不如範氏面容光澤,但她臉上總掛著一抹溫婉的笑,親近而不刺眼,

“今年行遠不管能不能高中,我打算給她訂門親事。”

江若汐搭在桌上的手收回來,身體隱隱往後靠,“這事由祖母做主,三嬸為何來找我?”

喬氏直截了當說出緣由,“雖然大長公主是我婆母,可我說不上話,但是你和世子都是能說上話的人,你也有能耐和辦法,所以我來找你。”

“還有一個緣由,二房之前來找過你。”

“二房找過,三嬸也要找?的確是個不錯的理由。”

人尚在院裏,清冽的嗓音已傳至屋內。

鐘行簡一襲月牙長袍,溫著眼踏入屋內。

“行簡見過三嬸。”

喬氏知道鐘行簡也不是不好說話的,正要說這個緣由,不想卻正好撞到刀口上,

“行簡,我確實私心了些,你也知道你五弟,他整日只知道看書,眼瞅著老大不小了,我也不能任由他就這麽讀下去,把自己讀傻了。”

喬氏擰著手帕,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眼巴巴望向江若汐,求助於她。

鐘行簡神色不變,“三嬸日後再有這些想法,可讓三叔或五弟直接同我說。”

江若汐嘴角噙笑,向她輕輕頷首。

這是應下的意思。

喬氏長吐了口氣,“好,好。你也知道行遠不喜做這些,我讓你三叔同你說。”

果真,找江若汐是對的。

那些書喬氏自然也留下了。

江若汐坐在案旁,拿起那本《華陽國志》開始讀,夫君在前只當透明。

鐘行簡也跟著翻了幾冊書,全是水利方面的書,很對江若汐胃口,

“三嬸有心了。”

江若汐放下書,輕飄飄擡頭看他,

“世子想說什麽?”

鐘行簡的嗓音略含磁性,聽不出情緒,

“以後再有這些事,如果你不想管,盡可以收下這些,然後讓她們來找我。”

真是難為鐘行簡了。

在朝堂和她之間,尋了個如此夾縫的辦法。

“是。”江若汐應下,既然對方都想好了,她何樂不為。

剛才的話,好似沒話找話般,說完後,屋內慘淡而壓抑。

鐘行簡薄唇抿直,又想到祖父祖母相濡以沫的場景,不知他和妻子之間缺少了什麽,隔絕著什麽,

他如何才能靠近妻子?

天生的矜貴讓他放不下身段,也似乎沒什麽緣由讓他紮紮實實現在就走進一步。

夏風濕熱,吹進鏤空的窗欞,江若汐手持一卷古籍,指尖輕輕在頁邊反覆摩挲,那雙明眸凝視著書頁上的文字,柳眉微蹙,思考間更顯清麗脫俗,

鐘行簡的視線,盤桓間落在江若汐鬢間一縷碎發上……

手掌慢慢攥緊,默了一刻,“大妹妹的婚事我與祖母提過了。”

江若汐懶懶回應,頭也沒擡,“事情辦成了?”

“祖母已有思量,且看壽宴如何,屆時仍有轉圜餘地。”

以她對大長公主的了解,唯有關系整個國公府勢力權重之事,不容他人置喙。

她能聽鐘行簡的一席話,已經顯現出對這個孫輩的喜愛了。

“我代大妹妹謝過世子。”江若汐的眸光從書後透出來,帶著清清淡淡的笑。

鐘行簡繼續說,“此事我已對四弟說過了。”

他還真是說到做到,不需她管正好,江若汐垂眸接著讀都江堰。

*

此時的安樂堂,劉玉垂手站在範氏身邊奉茶。

自從那日被範氏賞了巴掌,劉玉在婆母面前再沒擡起頭,雖然名義上還是掌管中饋的,說是擺設也不為過,

上被範氏處處掣肘,大的支出全部拿捏,下被總管家冷眼相待,她也奈何不了,

這個中饋掌得憋屈,可她就是不願放手。

她也沒閑著,十兩弄不出,她便偶爾拿五兩八兩的銀錢,一點點螞蟻蠶食大樹般,擠出一些銀錢積攢開鋪面的資本,

還好她尚有些嫁妝,已經買了小鋪面,即使極不起眼,但她卻自信認為可以像江若汐那樣能掙大錢。

“母親,這是祖母壽宴籌備的明細。”劉玉小心翼翼遞上賬目,

範氏沒接,也是自她利用構陷總管事後,範氏再沒給過她臉,慢條斯理抿茶,端著茶盞不放。

鐘倩兒跟劉玉也因銀錢的事添了過節,任由她受母親的刁難。

劉玉深知自己的處境,半響,才怯然地追加了句,“母親,這些明細是總管事仔細核算過的。”

有了這句話,範氏才緩緩放下茶盞,接過賬目細看。

鐘倩兒也湊過來,“這也太寒磣了,菜肴還沒馨姐兒生辰時好呢。娘,我在壽宴上還怎麽擡得起頭。”

劉玉陪上笑,“二妹妹的顧慮也對,可是,年初定下的壽宴總銀兩就那麽多,只能在吃食上略微節省一些。”

鐘倩兒嘴角含諷,“笑話,祖母壽宴要請京城所以的達官顯貴,什麽山珍海味沒吃過,拿這些,你是想要我們府成為全京城的笑柄嗎?”

範氏一記冷眼也甩過來。

劉玉嚇得倉皇跪下,“母親,我也沒有辦法,年初都是江氏定下的用度,誰成想近日南邊一些地方多雨,有些吃食漲了價,銀錢不夠用啊。”

“母親,咱們府上都是固定的銀錢進項,比不得江氏在外有私產,聽說她開的茶樓生意好得那條街上其他茶樓都生意慘淡,難以為繼了。她為馨姐兒慶生那樣的排場,桌上的菜色自不必說,還灑了密密麻麻一地金豆子,咱們府上去湊賞的下人,哪個不抓了一大把。”

一席話說得範氏心窩裏發酸。

劉玉見火拱得到了火候,靜跪在那兒等信兒。

果不其然,鐘倩兒最先發難,“娘親,既然江氏那麽多銀兩,祖母壽宴就讓她出些銀兩填補虧空,她不敢不答應。”

範氏即刻吩咐陳嬤嬤,“把江氏叫來。”

陳嬤嬤到靜塵院時,鐘行簡還未走。陳嬤嬤腳步微頓,還是進了屋,

“世子夫人,大奶奶有事請您去趟安樂堂。”故意不說所謂何事。

江若汐懶懶地從書中抽出目光,問她,“母親可說所謂何事?”

“這……”陳嬤嬤偷偷瞄眼神色肅然的鐘行簡,自知多說多事端,支吾不詳。

江若汐直言問,“可是為了祖母壽宴,銀錢不夠用之事?”

陳嬤嬤聞言瞳孔驟然一緊,又看向鐘行簡時,欲要開口解釋什麽。

江若汐搭在菊香手裏,站起身,“既然母親有請,我便同你走一趟。”

菊香瞥眼鐘行簡八風不動的神色,心道此去還不知又要受多少難為,世子作為夫君,難不成半分無動於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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