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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中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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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中雙影

他不敢說給其他人聽。

將仙鑒重新放回包袱。

在床上輾轉反側,卻是睡不著。

兩個?

為什麽這次會是兩個身影?

雖是身影模糊,但兩個頭裴司總不會認錯。

他……眼睛出問題了?

裴司一晚上反覆查看,確認無誤是兩個。

打雪仗後體力消耗巨大,他在不知不覺間抱著仙鑒入睡。

夢裏反反覆覆是不同的場景,現在的,以前的,未來的,混亂不堪。

突然,吳思達出現,將他狠狠踩在腳下。

無數鎖鏈襲來,刀劍把他押跪在吳思達面前。頭頂上,是曾在迷霧森林中出現過的幻境。

一模一樣的場景。

純金澄黃色龍椅反射著光芒,華美繁麗絲綢銹滿龍紋做成軟墊。兩旁宮娥拿著五明扇,微笑低頭,沒有看任何人,像是兩具木偶。

四下並無穿著紅色官服的官員,而是穿著盔甲的侍衛,將他團團圍住。

吳思達端坐在龍椅上笑道:“裴司啊裴司,你樣樣比我優秀又如何?最後還不是我坐上這位子?”

裴司掙紮,脖頸間刀劍再次壓下。

他只能以屈辱的姿態跪在吳思達面前。

他最憎惡的人。

哪怕身著明黃色龍袍,吳思達那張臉依舊是小人得志的神情,那人緩緩走下來,掐住裴司的臉,眼中淫迷之光油膩地令人作嘔。

“答應做我的入幕之賓。你想要的仕途,我都能給。”

“裴司,你在清高什麽?沒有我吳思達,也會是別人!你一個白身還想要什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勢?我能給你這個機會已經是我開恩!”

“你犟到底又如何?最終不還是要妥協?我有千種萬種辦法讓你誠服在我腳下!”

他被捆起,手腳皆被縛住。

四周侍衛紛紛剝下盔甲,幫吳思達剝去他的衣衫。

無助與絕望將他包裹。他就像砧板上的一塊肉,任由吳思達舔食。油膩又惡心的感覺隨著一雙雙手游走於身上變得愈發濃烈不甘。

無才無品的吳思達可以成為副城主,成為城主,一步步攀升成為天下之主。

樣樣都比吳思達強的自己,憑什麽不能……

又為何不能?

仙鑒不過是能照出人影的一塊鏡子。

被它照出的人已死。

其實能說明,這塊仙鑒並不如傳說中的那般神奇?

且鏡中兩個人影……

吳思達倏然從侍女手中拿過鏡子。

立在他面前。

“你不是能看到鏡中人嗎?可看到我的影子?裴司,你這輩子,註定要被我這氣運踩在腳下,沒入塵埃,如螻蟻般,等待我哪日心情好給你賞點吃食。”

裴司不甘地去看鏡面。

其中兩個人影從模糊到清晰。

漸漸的,從中顯現出兩張熟悉的面容。

程曜……

還有……他……

瞳孔驟然緊縮。

黑瞳中映出的兩個人影,逐漸匯集成一人。

濁黃鏡面。

一張溫潤如玉的臉顯現。

鏡中裴司微微一笑,黃袍加身,眉宇間褪去溫和。雖是面無表情,但面容威嚴,極具壓迫感,眼神淩厲中暗藏殺機。

他伸出手,指尖觸碰到一片冰涼的鏡面。

一陣劈裏啪啦響聲乍然響起。

驚醒夢中人。

爆竹中的火藥味順著冷風灌入。

稍稍吹散屋內溫暖。

窗戶被敲了敲。

裴司睜眼,才發現自己夢裏碰到的鏡面是墻壁。

他連忙拉起被子蓋住仙鑒和自己。

窗戶下一秒被打開。

程曜把腦袋伸進來,臉凍得通紅,笑意吟吟地說:“你今天怎麽睡這麽久?快點起來,跟我們一起去放爆竹。”

“……程曜,我還沒起。”裴司忍著點起床氣提醒她。

“我知道你沒起啊,這不還躺在床上嗎?”

“……”

程曜:?

二人對視。

程曜終於懂他的“沒起”是什麽意思:“嗐,都這麽熟了。你還管什麽男女大防禮儀不禮儀,你們這些文人就是愛講究。快起來,我們試試玩葉子牌,我還沒玩過呢,三缺一。”

裴司被寒風吹得微微顫抖:“那你把窗關上啊!我要起來換衣服。”

“行吧。”

他剛要伸手去整理被子下的仙鑒。

程曜去而覆返,又把腦袋伸進來。

裴司:“你又想幹什麽?”

程曜摸摸下巴:“你這麽著急趕我走做什麽?以前你也沒這麽沒耐心呀。難道……”

她目光移向被子下端,直白又流氓。

裴司氣得吼她:“程曜!”

“我滾。”程曜見好就收。

窗戶總算關上。

裴司連忙起身落栓。

程曜這種在軍營裏野蠻生長出的女子膽大包天,與男子沒兩樣,什麽話都說得出口!

裴司平靜一會,這才掀開被子去整理仙鑒。

放爆竹。

打葉子牌。

一個下午就這麽過去。

連著好幾日。

隨著過年氛圍愈發濃厚,人也開始怠懶不少。

純狐卿沒有去找裴司看鑒,裴司也沒把鑒的異樣說出去。

直至快到小年夜那日。

鑒中雙人面容終於清晰起來。

而小瓶子中,純狐卿在魔族時給的血已然見底。

昏暗屋內。

裴司靜靜等待眼中刺痛過去。

再睜眼時。

明晃晃的鏡面顯現出人影。

還是兩個人,沒有變。

燭火燃燒,發出細微的劈啪聲。

鏡中如撥去雲霧,擦去濕漉水珠,二人面容在鑒中漸漸清晰。當最後一縷霧氣被吹散,鑒中人露出真容,裴司不敢置信地望著裏頭映照出來的兩人,瞳孔緊縮,呼吸頓止。

仿佛有張大網將他罩住,掙脫不得。冰雪所鑄刀槍將他紮得遍體鱗傷,他第一次相信,仙鑒或許真有從千千萬萬個人裏篩選出帝王的作用。

若說另一個人他興許還能理解。

為什麽還會有她?

裴司安靜地坐了好一會兒,將仙鑒放好後緩緩起身。

他想不通。

真的想不通。

於是他用不擅長的左手寫下一封信,游蕩到村中豢養鴿子的人家。把信系在鴿子腿上後拿出結冰霜的香包給它聞。

他昏沈間連錢都沒付,徑自帶著鴿子離開後走出很遠才放飛。

在驛站處。

裴司聽到那些商人聊起滄衡城局勢,他猜測那些小國會趁著年前攻打,約摸也是這幾日的事了……

在這個時候收到母親死亡真相的程曜,還能真正替程恒做事嗎?

一齊經歷過趙文皇陵中的事,她若任由事態發展,趙文之女劉瑜就是她將來的下場,乃至滄衡國的下場。

戰死沙場。

國土寸寸失守,被新任帝君占領。

她的父親會有趙文那麽幸運,有寶物護住魂魄,百年以後還能等到人替他做事,替他完成心願嗎?

他永遠忘不掉,程曜冷笑著說出那些話。

“五百年了,你後悔沒把皇位傳給我。如果傳給我,我並不能比胞弟做得更好呢?父親,你五百年裏,想的不過是自己的宏圖偉業。你不甘心。”

“哪怕重來一百次!一千次!你也不信我能做好!”

那一刻,她真的把趙文和程恒分清楚了嗎?

鴿子在風雪中撲扇翅膀,消失在夜幕中。

裴司站在原地不動。

想了許久。

仙鑒中的兩人。

一個,就是程曜。

另外一個……

他此刻有點想笑。

寧野。

怎麽會是她呢?

怎麽會有她呢?

一個鏢師,身手好些,武功高些,沒有野心,沒有謀略。

仙鑒怎麽會選她呢?

她如蕓蕓眾生,他在她身上看不到一點帝王風範……

裴司想起純狐卿畫下的那個男人。

烏鮀城主已死……

那仙鑒是不是出毛病了?

他裴司哪點不如他們?甚至是她們?!

這一刻。

對不想再為人魚肉的念頭,對權利的渴望,對至高無上寶座的沖動壓過一切。

裴家已被滅門,只剩下一個裴吉安茍活在程恒身邊。

不會再有一個龐大的家族支撐他去獲得想要的一切。

哪怕他此刻能擺脫白身,進入仕途,終究是要跪倒在龍椅下,任人擺弄。

他的命運全數系於君王一念之間。

君王要他生,他哪怕活得像狗一樣也要活下去。

就像魔族中替油物辦事的手下,舔食被純狐卿故意打翻的糖水。

沒有尊嚴,沒有自由……

君王要他死,他也必須跪在白綾鴆毒前微笑著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謝帝王賞賜。

然後從中挑選對自己體面的死法。

他滿腹經綸與才華,他二十多年的苦讀,他所經歷的侮辱與冷眼化作恨意融入每寸筋骨,疼得他幾乎要失去理智。

裴司想去質問仙鑒,為什麽不選他!

他到底哪點不如她們?

連一個溫溫吞吞沒心眼沒腦子的寧野都可以出現在鏡面上,他裴司憑什麽不能?!

他悄無聲息回到小院。

三間房皆無亮光。

整個世界似乎只剩他一人。

但裴司知道,等會純狐卿會醒來。

他們在皇陵取寶物,二人身份調轉之時,裴司故意裝作學不懂的樣子,只為弄清仙力如何運行。

純狐卿和仙鑒之間到底有何關聯。

為此,他不惜忍受純狐卿的冷嘲熱諷,借著那幾日時間弄清所有。

終於。

他知道幾個關鍵。

但唯有一件最重要的事……

他還沒來得及弄清,二人雙手交握已換回對方身體。

小院竈房亮起。

鍋中熱水沸騰。

生姜落入,細細切成的姜末不斷在沸水中翻滾。

他往裏面加了紅糖和熟雞蛋熬煮。

甜香四溢。

等到差不多,他加了一些綠到發黑的草葉,那棵植物葉子如同人眼又圓又黑,沒入紅到漆黑的甜水中,連根一起煮到軟爛。

他將盲草從鍋裏撈出,丟入竈火當中。

紅糖姜雞蛋盛出。

剛放下。

腳步聲響起。

和他估算的,分毫不差。

接下來。

就是屬於他的謀劃。

他裴司的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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