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拉伽巴路斯的玫瑰（回憶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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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拉伽巴路斯的玫瑰（回憶章）
蒼白、郁郁、冷艷, 如同歌劇院地下中一縷幽魂，如同古堡閣樓中的一抹倩影。
一直是唐朗月年少時給人的印象。
如果說奇洛是學校裏久負盛名的高嶺之花，那麽唐朗月就是孤芳自賞的空谷幽蘭。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 唐朗月將過長的劉海擼起，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摘下了遮住大半面頰的粗框眼睛，露出了他昳麗生輝的容顏。
人們才意識到, 自己差點錯過了一朵絕世名姝的花期。
“我不喜歡……他們的視線總是黏在我身上, 我不喜歡這麽高調。”
“但你最近收到了5個社團的邀請，通過引薦成功加入了趙平恩的團隊, 並且獲得了去生態農場實習的機會。”
Lu平靜地闡述這些事實，聲音從擴音器中傳出, 一如既往的平靜和冷靜。但在唐朗月面前, 多了一種兄長般的柔和和包容。
“……這是事實，但是只憑我的能力，我也能做到這些。”
“我沒有否認你的能力，我只不過想告訴你, 不要放著更快捷的道路走, 不要無視上帝賜予你的天賦。”
“好吧，我知道你在為我好，這樣的感覺的確不賴，我只是暫時有些不習慣。”因為一張出挑的面皮，他得到了從所未有的重視，各種變化紛至沓來。
當然，隨之而來的還有許多麻煩。
不過他認為他自己足以解決這些問題, 不必告訴其他人博取同情。
壁燈和頂燈亮起，將整個空間照射得極為明亮, 金屬墻壁反射出寒光。
唐朗月站在單向玻璃前，看著玻璃上自己清晰的鏡像，而完全看不到玻璃後的人。但他知道，Lu一定坐在玻璃那邊打量著自己。
因為來自於□□上的病痛，Lu的神色永遠冰冷而倦怠，面部的表情也不會太多，因為沒多做一個表情，都是他脆弱肌肉難以承受的負荷。
但在精神上，他永遠倨傲。
相對比困在房間中的Lu，自己倒更像是被觀賞的獸類。
也許對於Lu來說，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自然保護區，他是被嚴密保護的觀察者，而全體人類，是保護區中的野獸。
Lu給他展示了自己最近在研究的課題。
視頻中是數個隔斷的房間，每個房間中都關著不同種族年齡的重刑犯，每堵墻有半米的厚度，以保證絕對的隔音。房間中僅有能滿足犯人基本需求的一張床和一個馬桶。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鑲嵌在墻體裏的電子屏幕，在離地三米的高度，還有一個不足200平方厘米窗口。
而燈光、室溫和濕度，都是由控制系統調節。
唐朗月看見那些囚犯按照電子屏上的要求，完成相應的要求，簡單如原地跳三下，覆雜如模仿一只袋鼠……一名棕色皮膚的囚犯在模仿狗叫了三聲後，得到了他今天的晚飯，他即刻爬在地上，用手抓著食物狼吞虎咽地進食。
這被稱之為，人類的服從性測試。
這些高級智慧生命，為了獲得生存的基本條件，正在被他的同類馴化。
唐朗月有時隔著那扇狹窄的窗口，對上Lu那雙冰冷的眼睛，總能從中感受到幾乎非人性的審視。
他總是忍不住想，作為被觀察者，他在Lu眼中又是什麽？
是否和那些重刑犯一樣，也是某場秘而不宣的實驗的對象。Lu是否在借由他，完成一場養成游戲，將他一點點塑造成他理想的樣子。
正因為忍不住這樣想，唐朗月總會做出出一些忤逆的行為，來一點點試探Lu的底線，試圖擊碎他近乎反人類的理性。
“我打算交一個男朋友。”
“什麽？”
“我最近……總是收到這類暗示，而且我已經到年齡了，是時候尋找一個合適的伴侶。而且有一句古話，叫‘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這年頭志同道合的伴侶可不好找，越拖越難找。”唐朗月眨了眨眼睛，他知道Lu看得見。
但對方沈默了很久。
計時器上的數字在跳動。
“可以，但你的交往對象要經過我的審核。”
不知為何，唐朗月感覺他說這句話說得非常緩慢，每一個字音都咬得極重，似乎是在深深糾結著什麽，或是……
他根本就不想吐出這句話。
唐朗月的將手放在玻璃上，唇角向下撇。他不滿意，不想談個戀愛都被人盯著，一團火從胸膛燒起。
他有些沖動地說：“連我姐和唐琛都不管我的感情生活，你是什麽身份，憑什麽？”
唐朗月突然感到掌心處的震動，Lu似乎用力捶了窗戶一下。
這可不得了，這家夥平時連睡覺時呼吸慢了半拍，都會有一幫醫護人員擁上來，神經兮兮地圍著他進行全身檢查。
暴怒，心跳加快，血液流速加快，可能要了他的命。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人沖進房間，推搡著他的肩膀，請他離開這裏。
“滾。”Lu吐出這個冰冷的字眼。
唐朗月馬上拔腿就走。
“我讓他滾，沒讓你滾！”
唐朗月停住腳，警衛一臉菜色地離開。
世界又恢覆寂靜，在擴音器中，唐朗月聽見了Lu粗重的呼吸聲。他的心肺功能難以承受負荷，呼呲呼呲一抽一吸地喘氣如同破舊風筒發出的聲音，孱弱的軀體似乎下一秒就要支離破碎。
這聲音被擴音器無限放大，回蕩在整個空間中，唐朗月聽得頭皮發緊，大氣也不敢出，有些後悔和他吵架。
唐朗月知道，房間外一定堵著全副武裝的醫療隊，但礙於Lu的指令，他們不敢進來。
Lu調整著自己的呼吸，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平覆過來。
“你到底是怎麽把身體搞成這樣的？”
以前擔心刺激Lu的自尊心或勾起他不好的回憶，唐朗月一直回避這這個問題。但這次，他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這人一眼看上去就是金尊玉貴的大少爺，學識和能力都是拔尖，擁有最頂級且二十四小時待命的醫療隊和最頂配的無菌房。若有需要，無數人願意為他踏足最危險的輻射區，根本不需要自己承受風險。
但對方在平覆了呼吸後，很快回答了他的問題，“7歲時，我和母親被綁架，在軍警的圍追堵截下，綁架犯走投無路，挾持我們逃進了輻射區，最後只有我活了下來。”
“……抱歉”
唐朗月認為自己這次肯定死定了，先是讓Lu發怒，而後又問了他禁忌話題。
但正如每次一樣，Lu輕而易舉地讀懂了他的心思。
“不用抱歉，這是享受了特權後，所必須承受的風險。等價交換，我可以接受。”
唐朗月垂下頭，“代價太大了，不是嗎？”
Lu似乎笑了一下，“你在為我傷心？”
“不應該嗎？”
“我已經得到了幾乎一切我想要的，有什麽可傷心的？”
“……”總有些人，讓人一點同情心都生不出來。
Lu卻突然頓了頓，“不……還有一些得不到的……”
“什麽？”
Lu不再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突然道：“我要告訴你一件事，盡管很多人都不願意承認，但我的時間不多了。”
唐朗月一楞，盡管早做過心理準備，心臟還是緊縮了一下。
“兩年，一年，或是幾個月，我無法確定。”
“不會的……你這麽厲害，背後又有最好的醫療團隊，怎麽可能……”
說到最後，唐朗月突然沈默下去，澀著嗓子說。
“你還有什麽願望沒有實現嗎？”
突然，小窗後現出了Lu的雙眼。
這一次，唐朗月似乎從這雙並不美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絲名為引誘的東西。
禁果總有這難以啟齒的魔力，吸引人去探究。奇異的電流劃過，某些共識無需言語，在雙目對視間達成。
“你其實是可以出來的，對吧？”唐朗月警惕地向後看了一眼，確定沒有人突然進來，“……做好防護，不要太長時間就好。”
Lu突然笑了，這對他來說，是一個艱難的動作。
“沒錯，我可以。”
即使不可以，他也會把它變成可以。
但這個約定並沒有立即被實現。
兩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想要同時擠出時間，實在有些困難。
更別提唐朗月不久後又和奇洛糾纏在一起，更加分身乏術。
想起Lu的那句話，唐朗月開始故意躲著他，去717所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好在三個月之後，這場荒唐的戀情就結束了。一個月之後，唐朗月參加了一個無聊透頂的聯誼會，端著氣泡水在人群外無所事事地游蕩。
還有人在議論他分手的事。
“我就說他們在一起是浪費資源！”
“現在好了，我們都有機會了。”
“到底是誰甩的誰？”
“他們對外說是和平分手。”
“我不信，大美人誒……擺在家裏當花瓶供著也夠本了，奇洛是不是眼瞎！”
“不是眼瞎，我懷疑他不行。”
他們集資租用了“郊區”的一個別墅，準備在這裏徹夜狂歡。單身的唐朗月就像一株正盛的名姝，吸引了無數狂蜂浪蝶。
“沒興趣，我不想喝。”
在又推拒了一名示愛者後，唐朗月似乎引起了眾怒。
“是誰邀請他的？不懂這裏的規矩嗎！”
“餵，你到底裝什麽清高？”
“……”
求唐朗月過來給他撐場面的學姐有些心虛，小跑過來將唐朗月從人堆裏拉走。
就在此時，大門突然被敲響。
很快有人將門打開一條縫，“你找誰？”
“有人給唐朗月先生訂了禮物，請問他在這裏嗎？”
“唐朗月，找你！”
“唐朗月！”
“唐……”
呼喚聲疊起，唐朗月終於被從人堆裏叫了出來。
“誰找我？”他有些奇怪。
“唐先生，禮物有些大，你可以推開門看看。各位，請後退三步。”
嗡嗡議論聲在門口響起，但最後大家還是依言後退。
仿古的厚重大門被一點點推開，發出幹澀的響聲，許多人趁著脖子向外看，想要看看唐朗月收到了什麽禮物。
唯獨這份禮物的主人，唐朗月看上去依舊漫不經心。他隨手拉了張椅子坐下，黑色燈芯絨外套被他隨手扔在一邊。他一只胳膊杵著椅背，以手托腮，肌膚像玉瓷，眼睛像墨玉，幽幽註視著門口。
似乎無論什麽人送怎樣的禮物，都無法引起他的興趣。
大門被打開，屋外的涼風灌入室內，瞬間沖淡了室內浮靡的暖香。
眾人被吹得有些淩亂，不得不用手攏住衣襟。
“這是……不會吧！”
“快躲開！！！”
下一秒，伴隨著陣陣驚呼，無數火紅的玫瑰花瓣鋪天蓋地被強風送著，湧入室內。洶湧的花瓣海瞬間淹沒了靠門的所有人，視線中的一切空隙都被灼灼的花瓣占滿，所有人都要溺死在玫瑰花香中。
漆黑的夜幕，滿天飛舞的玫瑰花瓣，紅粉與漆黑絞纏，在這個乏味的夜晚奏響了一曲盛大恢弘的奏鳴曲。
離門最近的人被玫瑰花瓣的浪潮沖倒，衣著華麗的男男女女在驚呼中跌倒在地，掙紮著在花瓣海中狼狽爬起。
“我艹——”
“我滴老天啊！”
“是真花不是假花！誰家大少爺表白，不管人死活了？！”
人們陸續從花瓣中爬起，從肩頭和頭發上摘下一片片鮮紅的花瓣，心有餘悸地感嘆著這一切。
在這個以灰暗為主色調的時代，新鮮的名貴花朵價比黃金。這一場奇跡般的浪漫，不是一般闊少能負擔得起的。
眾人紛紛將驚詫的視線轉向唐朗月。
唐朗月坐在椅子上，花瓣正好淹沒了他的腳踝。
他從長發下摘下一片花瓣。
他面無表情時，總精致得像個假人，此刻假人的面具破碎，一顰一笑間每一個動態的變化，都生動粲然。他微微睜大了他一雙狹長而幽邃的鳳眼，扶著椅子蹭地站了起來，大吃一驚的動態顯得無比鮮活可愛。
在所有人的註視下，唐朗月向門外走去，眾人主動分開一條道路，跟在他身後。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他們都想看看這一切是誰的手筆。
向門外走去，眾人的目光越來越驚異，嘴巴張得越來越大。原來不知何時，從門口開始，已經被人鋪好了一條用玫瑰花瓣組成的小路。
唐朗月沿著花瓣延伸的方向向前走，如同追逐密藏的精靈，走向未知的地方。
跟在他身後的同學都不敢說話，唯恐驚擾了這一切，放輕腳步和呼吸跟在他身後。唐朗月放任他們跟著，攔也攔不住，還不如坦坦蕩蕩地任其圍觀。
此時他還沒有想明白，就是是誰布置了這一切。
隨後，眾人被引向了一個空地，正感到疑惑之際，他們聽到了直升機螺旋槳的隆隆聲。
“看那邊！”
在遠光燈的照射下，他們看見一架直升機從天邊駛來，噪音越來越大，幾乎敲在所有人心上。
沒過幾分鐘，直升機懸停在空地上，降下了繩梯。
受邀者是誰已經很明顯了，直升機的廣播裏傳來了一道經過變聲器偽裝的聲音，“糖糖，上來。”
聚在一起被炫了一臉的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吐槽，“大哥你誰啊？人家同意了嗎？你說走，人家就跟你走？”
然後，他們就震驚地看見，唐朗月臉上陡然綻放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美人一笑齒如銀，眾人心驚魂蕩之餘看得楞神，而這功夫，唐朗月已經爬上了繩梯。
“拜拜，我先走了！”
“……”
“靠，散了吧散了吧！我們肯定沒機會了。”
“牛掰啊哥！”
“話別說太滿，我不介意3|P。”
唐朗月爬上直升機時，感覺手腳都有些發軟，癱倒在座位上，一轉頭就被披了一件外套，隨後看見了全身都被包裹在防護服中，只露出一雙眼睛的Lu。
座位改裝過，被布置得格外柔軟舒適，唐朗月一抽手，帶出了幾片玫瑰花瓣。
他激動得快要從座位上蹦起來，“老天吶，你這是想追我嗎哥？你只要說一句，我肯定獻身。”
“怎麽樣，很酷對吧？我猜你或許會喜歡。”
唐朗月陷在柔軟的座位裏，卸下所有的疲憊，發出了一聲舒服的喟嘆。
直升機被調到無人駕駛模式，Lu又給唐朗月塞了保暖毯，耳塞和眼罩。
“我已經提前打過申請，直升機會從1區飛到10區，然後再沿另一條路線飛回來。11區和12區我們就不去了，怕有人拿著石頭打飛機。你可以選擇看風景，或者睡覺。”
Lu註意到唐朗月眉心的疲憊，似乎想要伸出手撫去，但似乎在中途想到了什麽，又收回了手。
唐朗月眼睛亮亮的，點了點頭，若是對著別人，他早就撲上去了，但是面對這個人，他有些生怯。他們的相處模式向來很奇怪，刻意維持著交往距離，有些時候又親密得過分。不是親人，不是朋友，不是師生，更不是戀人……很難形容這種關系。
但唐朗月知道，自己可以在Lu身邊睡熟，忘記一切職責和煩惱。
1區的璀璨燈火和摩天大樓遠去，他們從繁華之地飛向僻靜沒落的一隅，唐朗月開始還在靠著窗戶看風景，但在穿越分割了5區和6區的寬闊河灣時抵擋不住困意，沈沈睡去。
耳塞隔絕了一切嘈雜的噪音，世界變得很靜很靜，他們在罡風凜冽的萬米高空，但唐朗月從未感受過過這樣安穩的睡眠。
再醒來時，直升機已經停在了717所頂樓的停機坪上。
天空依舊陰霾密布，整個世界永遠暫停在那不見日出的永夜。但按照標準時間看，現在已經是清晨。
唐朗月被Lu搖醒，睡眼惺忪地下了飛機。
但在他擡頭看見他的姐姐唐一旭和他的養父唐琛時，整個人都瞬間清醒了。
唐一旭是個冰山美人，但此刻冰山被火山融化，她怒氣沖沖地走了過來，揪著唐朗月的耳朵，拖著他離開。
卻也是，帶他逃離了戰場。
Lu下了直升機，與唐琛無聲對峙。
唐琛威嚴的聲音響起，“你是我的兒子，我以為你知道分寸這兩個字怎麽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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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白、郁郁、冷艷, 如同歌劇院地下中一縷幽魂，如同古堡閣樓中的一抹倩影。
一直是唐朗月年少時給人的印象。
如果說奇洛是學校裏久負盛名的高嶺之花，那麽唐朗月就是孤芳自賞的空谷幽蘭。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 唐朗月將過長的劉海擼起，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摘下了遮住大半面頰的粗框眼睛，露出了他昳麗生輝的容顏。
人們才意識到, 自己差點錯過了一朵絕世名姝的花期。
“我不喜歡……他們的視線總是黏在我身上, 我不喜歡這麽高調。”
“但你最近收到了5個社團的邀請，通過引薦成功加入了趙平恩的團隊, 並且獲得了去生態農場實習的機會。”
Lu平靜地闡述這些事實，聲音從擴音器中傳出, 一如既往的平靜和冷靜。但在唐朗月面前, 多了一種兄長般的柔和和包容。
“……這是事實，但是只憑我的能力，我也能做到這些。”
“我沒有否認你的能力，我只不過想告訴你, 不要放著更快捷的道路走, 不要無視上帝賜予你的天賦。”
“好吧，我知道你在為我好，這樣的感覺的確不賴，我只是暫時有些不習慣。”因為一張出挑的面皮，他得到了從所未有的重視，各種變化紛至沓來。
當然，隨之而來的還有許多麻煩。
不過他認為他自己足以解決這些問題, 不必告訴其他人博取同情。
壁燈和頂燈亮起，將整個空間照射得極為明亮, 金屬墻壁反射出寒光。
唐朗月站在單向玻璃前，看著玻璃上自己清晰的鏡像，而完全看不到玻璃後的人。但他知道，Lu一定坐在玻璃那邊打量著自己。
因為來自於□□上的病痛，Lu的神色永遠冰冷而倦怠，面部的表情也不會太多，因為沒多做一個表情，都是他脆弱肌肉難以承受的負荷。
但在精神上，他永遠倨傲。
相對比困在房間中的Lu，自己倒更像是被觀賞的獸類。
也許對於Lu來說，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自然保護區，他是被嚴密保護的觀察者，而全體人類，是保護區中的野獸。
Lu給他展示了自己最近在研究的課題。
視頻中是數個隔斷的房間，每個房間中都關著不同種族年齡的重刑犯，每堵墻有半米的厚度，以保證絕對的隔音。房間中僅有能滿足犯人基本需求的一張床和一個馬桶。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鑲嵌在墻體裏的電子屏幕，在離地三米的高度，還有一個不足200平方厘米窗口。
而燈光、室溫和濕度，都是由控制系統調節。
唐朗月看見那些囚犯按照電子屏上的要求，完成相應的要求，簡單如原地跳三下，覆雜如模仿一只袋鼠……一名棕色皮膚的囚犯在模仿狗叫了三聲後，得到了他今天的晚飯，他即刻爬在地上，用手抓著食物狼吞虎咽地進食。
這被稱之為，人類的服從性測試。
這些高級智慧生命，為了獲得生存的基本條件，正在被他的同類馴化。
唐朗月有時隔著那扇狹窄的窗口，對上Lu那雙冰冷的眼睛，總能從中感受到幾乎非人性的審視。
他總是忍不住想，作為被觀察者，他在Lu眼中又是什麽？
是否和那些重刑犯一樣，也是某場秘而不宣的實驗的對象。Lu是否在借由他，完成一場養成游戲，將他一點點塑造成他理想的樣子。
正因為忍不住這樣想，唐朗月總會做出出一些忤逆的行為，來一點點試探Lu的底線，試圖擊碎他近乎反人類的理性。
“我打算交一個男朋友。”
“什麽？”
“我最近……總是收到這類暗示，而且我已經到年齡了，是時候尋找一個合適的伴侶。而且有一句古話，叫‘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這年頭志同道合的伴侶可不好找，越拖越難找。”唐朗月眨了眨眼睛，他知道Lu看得見。
但對方沈默了很久。
計時器上的數字在跳動。
“可以，但你的交往對象要經過我的審核。”
不知為何，唐朗月感覺他說這句話說得非常緩慢，每一個字音都咬得極重，似乎是在深深糾結著什麽，或是……
他根本就不想吐出這句話。
唐朗月的將手放在玻璃上，唇角向下撇。他不滿意，不想談個戀愛都被人盯著，一團火從胸膛燒起。
他有些沖動地說：“連我姐和唐琛都不管我的感情生活，你是什麽身份，憑什麽？”
唐朗月突然感到掌心處的震動，Lu似乎用力捶了窗戶一下。
這可不得了，這家夥平時連睡覺時呼吸慢了半拍，都會有一幫醫護人員擁上來，神經兮兮地圍著他進行全身檢查。
暴怒，心跳加快，血液流速加快，可能要了他的命。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人沖進房間，推搡著他的肩膀，請他離開這裏。
“滾。”Lu吐出這個冰冷的字眼。
唐朗月馬上拔腿就走。
“我讓他滾，沒讓你滾！”
唐朗月停住腳，警衛一臉菜色地離開。
世界又恢覆寂靜，在擴音器中，唐朗月聽見了Lu粗重的呼吸聲。他的心肺功能難以承受負荷，呼呲呼呲一抽一吸地喘氣如同破舊風筒發出的聲音，孱弱的軀體似乎下一秒就要支離破碎。
這聲音被擴音器無限放大，回蕩在整個空間中，唐朗月聽得頭皮發緊，大氣也不敢出，有些後悔和他吵架。
唐朗月知道，房間外一定堵著全副武裝的醫療隊，但礙於Lu的指令，他們不敢進來。
Lu調整著自己的呼吸，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平覆過來。
“你到底是怎麽把身體搞成這樣的？”
以前擔心刺激Lu的自尊心或勾起他不好的回憶，唐朗月一直回避這這個問題。但這次，他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這人一眼看上去就是金尊玉貴的大少爺，學識和能力都是拔尖，擁有最頂級且二十四小時待命的醫療隊和最頂配的無菌房。若有需要，無數人願意為他踏足最危險的輻射區，根本不需要自己承受風險。
但對方在平覆了呼吸後，很快回答了他的問題，“7歲時，我和母親被綁架，在軍警的圍追堵截下，綁架犯走投無路，挾持我們逃進了輻射區，最後只有我活了下來。”
“……抱歉”
唐朗月認為自己這次肯定死定了，先是讓Lu發怒，而後又問了他禁忌話題。
但正如每次一樣，Lu輕而易舉地讀懂了他的心思。
“不用抱歉，這是享受了特權後，所必須承受的風險。等價交換，我可以接受。”
唐朗月垂下頭，“代價太大了，不是嗎？”
Lu似乎笑了一下，“你在為我傷心？”
“不應該嗎？”
“我已經得到了幾乎一切我想要的，有什麽可傷心的？”
“……”總有些人，讓人一點同情心都生不出來。
Lu卻突然頓了頓，“不……還有一些得不到的……”
“什麽？”
Lu不再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突然道：“我要告訴你一件事，盡管很多人都不願意承認，但我的時間不多了。”
唐朗月一楞，盡管早做過心理準備，心臟還是緊縮了一下。
“兩年，一年，或是幾個月，我無法確定。”
“不會的……你這麽厲害，背後又有最好的醫療團隊，怎麽可能……”
說到最後，唐朗月突然沈默下去，澀著嗓子說。
“你還有什麽願望沒有實現嗎？”
突然，小窗後現出了Lu的雙眼。
這一次，唐朗月似乎從這雙並不美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絲名為引誘的東西。
禁果總有這難以啟齒的魔力，吸引人去探究。奇異的電流劃過，某些共識無需言語，在雙目對視間達成。
“你其實是可以出來的，對吧？”唐朗月警惕地向後看了一眼，確定沒有人突然進來，“……做好防護，不要太長時間就好。”
Lu突然笑了，這對他來說，是一個艱難的動作。
“沒錯，我可以。”
即使不可以，他也會把它變成可以。
但這個約定並沒有立即被實現。
兩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想要同時擠出時間，實在有些困難。
更別提唐朗月不久後又和奇洛糾纏在一起，更加分身乏術。
想起Lu的那句話，唐朗月開始故意躲著他，去717所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好在三個月之後，這場荒唐的戀情就結束了。一個月之後，唐朗月參加了一個無聊透頂的聯誼會，端著氣泡水在人群外無所事事地游蕩。
還有人在議論他分手的事。
“我就說他們在一起是浪費資源！”
“現在好了，我們都有機會了。”
“到底是誰甩的誰？”
“他們對外說是和平分手。”
“我不信，大美人誒……擺在家裏當花瓶供著也夠本了，奇洛是不是眼瞎！”
“不是眼瞎，我懷疑他不行。”
他們集資租用了“郊區”的一個別墅，準備在這裏徹夜狂歡。單身的唐朗月就像一株正盛的名姝，吸引了無數狂蜂浪蝶。
“沒興趣，我不想喝。”
在又推拒了一名示愛者後，唐朗月似乎引起了眾怒。
“是誰邀請他的？不懂這裏的規矩嗎！”
“餵，你到底裝什麽清高？”
“……”
求唐朗月過來給他撐場面的學姐有些心虛，小跑過來將唐朗月從人堆裏拉走。
就在此時，大門突然被敲響。
很快有人將門打開一條縫，“你找誰？”
“有人給唐朗月先生訂了禮物，請問他在這裏嗎？”
“唐朗月，找你！”
“唐朗月！”
“唐……”
呼喚聲疊起，唐朗月終於被從人堆裏叫了出來。
“誰找我？”他有些奇怪。
“唐先生，禮物有些大，你可以推開門看看。各位，請後退三步。”
嗡嗡議論聲在門口響起，但最後大家還是依言後退。
仿古的厚重大門被一點點推開，發出幹澀的響聲，許多人趁著脖子向外看，想要看看唐朗月收到了什麽禮物。
唯獨這份禮物的主人，唐朗月看上去依舊漫不經心。他隨手拉了張椅子坐下，黑色燈芯絨外套被他隨手扔在一邊。他一只胳膊杵著椅背，以手托腮，肌膚像玉瓷，眼睛像墨玉，幽幽註視著門口。
似乎無論什麽人送怎樣的禮物，都無法引起他的興趣。
大門被打開，屋外的涼風灌入室內，瞬間沖淡了室內浮靡的暖香。
眾人被吹得有些淩亂，不得不用手攏住衣襟。
“這是……不會吧！”
“快躲開！！！”
下一秒，伴隨著陣陣驚呼，無數火紅的玫瑰花瓣鋪天蓋地被強風送著，湧入室內。洶湧的花瓣海瞬間淹沒了靠門的所有人，視線中的一切空隙都被灼灼的花瓣占滿，所有人都要溺死在玫瑰花香中。
漆黑的夜幕，滿天飛舞的玫瑰花瓣，紅粉與漆黑絞纏，在這個乏味的夜晚奏響了一曲盛大恢弘的奏鳴曲。
離門最近的人被玫瑰花瓣的浪潮沖倒，衣著華麗的男男女女在驚呼中跌倒在地，掙紮著在花瓣海中狼狽爬起。
“我艹——”
“我滴老天啊！”
“是真花不是假花！誰家大少爺表白，不管人死活了？！”
人們陸續從花瓣中爬起，從肩頭和頭發上摘下一片片鮮紅的花瓣，心有餘悸地感嘆著這一切。
在這個以灰暗為主色調的時代，新鮮的名貴花朵價比黃金。這一場奇跡般的浪漫，不是一般闊少能負擔得起的。
眾人紛紛將驚詫的視線轉向唐朗月。
唐朗月坐在椅子上，花瓣正好淹沒了他的腳踝。
他從長發下摘下一片花瓣。
他面無表情時，總精致得像個假人，此刻假人的面具破碎，一顰一笑間每一個動態的變化，都生動粲然。他微微睜大了他一雙狹長而幽邃的鳳眼，扶著椅子蹭地站了起來，大吃一驚的動態顯得無比鮮活可愛。
在所有人的註視下，唐朗月向門外走去，眾人主動分開一條道路，跟在他身後。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他們都想看看這一切是誰的手筆。
向門外走去，眾人的目光越來越驚異，嘴巴張得越來越大。原來不知何時，從門口開始，已經被人鋪好了一條用玫瑰花瓣組成的小路。
唐朗月沿著花瓣延伸的方向向前走，如同追逐密藏的精靈，走向未知的地方。
跟在他身後的同學都不敢說話，唯恐驚擾了這一切，放輕腳步和呼吸跟在他身後。唐朗月放任他們跟著，攔也攔不住，還不如坦坦蕩蕩地任其圍觀。
此時他還沒有想明白，就是是誰布置了這一切。
隨後，眾人被引向了一個空地，正感到疑惑之際，他們聽到了直升機螺旋槳的隆隆聲。
“看那邊！”
在遠光燈的照射下，他們看見一架直升機從天邊駛來，噪音越來越大，幾乎敲在所有人心上。
沒過幾分鐘，直升機懸停在空地上，降下了繩梯。
受邀者是誰已經很明顯了，直升機的廣播裏傳來了一道經過變聲器偽裝的聲音，“糖糖，上來。”
聚在一起被炫了一臉的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吐槽，“大哥你誰啊？人家同意了嗎？你說走，人家就跟你走？”
然後，他們就震驚地看見，唐朗月臉上陡然綻放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美人一笑齒如銀，眾人心驚魂蕩之餘看得楞神，而這功夫，唐朗月已經爬上了繩梯。
“拜拜，我先走了！”
“……”
“靠，散了吧散了吧！我們肯定沒機會了。”
“牛掰啊哥！”
“話別說太滿，我不介意3|P。”
唐朗月爬上直升機時，感覺手腳都有些發軟，癱倒在座位上，一轉頭就被披了一件外套，隨後看見了全身都被包裹在防護服中，只露出一雙眼睛的Lu。
座位改裝過，被布置得格外柔軟舒適，唐朗月一抽手，帶出了幾片玫瑰花瓣。
他激動得快要從座位上蹦起來，“老天吶，你這是想追我嗎哥？你只要說一句，我肯定獻身。”
“怎麽樣，很酷對吧？我猜你或許會喜歡。”
唐朗月陷在柔軟的座位裏，卸下所有的疲憊，發出了一聲舒服的喟嘆。
直升機被調到無人駕駛模式，Lu又給唐朗月塞了保暖毯，耳塞和眼罩。
“我已經提前打過申請，直升機會從1區飛到10區，然後再沿另一條路線飛回來。11區和12區我們就不去了，怕有人拿著石頭打飛機。你可以選擇看風景，或者睡覺。”
Lu註意到唐朗月眉心的疲憊，似乎想要伸出手撫去，但似乎在中途想到了什麽，又收回了手。
唐朗月眼睛亮亮的，點了點頭，若是對著別人，他早就撲上去了，但是面對這個人，他有些生怯。他們的相處模式向來很奇怪，刻意維持著交往距離，有些時候又親密得過分。不是親人，不是朋友，不是師生，更不是戀人……很難形容這種關系。
但唐朗月知道，自己可以在Lu身邊睡熟，忘記一切職責和煩惱。
1區的璀璨燈火和摩天大樓遠去，他們從繁華之地飛向僻靜沒落的一隅，唐朗月開始還在靠著窗戶看風景，但在穿越分割了5區和6區的寬闊河灣時抵擋不住困意，沈沈睡去。
耳塞隔絕了一切嘈雜的噪音，世界變得很靜很靜，他們在罡風凜冽的萬米高空，但唐朗月從未感受過過這樣安穩的睡眠。
再醒來時，直升機已經停在了717所頂樓的停機坪上。
天空依舊陰霾密布，整個世界永遠暫停在那不見日出的永夜。但按照標準時間看，現在已經是清晨。
唐朗月被Lu搖醒，睡眼惺忪地下了飛機。
但在他擡頭看見他的姐姐唐一旭和他的養父唐琛時，整個人都瞬間清醒了。
唐一旭是個冰山美人，但此刻冰山被火山融化，她怒氣沖沖地走了過來，揪著唐朗月的耳朵，拖著他離開。
卻也是，帶他逃離了戰場。
Lu下了直升機，與唐琛無聲對峙。
唐琛威嚴的聲音響起，“你是我的兒子，我以為你知道分寸這兩個字怎麽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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