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之愛
關燈
小
中
大
死亡之愛
那一晚的玫瑰淹沒夜空, 在眾人的簇擁下，唐朗月乘坐直升機，穿過十個大區, 望著河灣靜靜流淌，最後在副駕駛座上沈沈睡去。一切的一切，都宛如一場迷幻的夢境。
後知後覺地，他想, 那時他在看風景, Lu在看什麽。
美夢只有一夜，但生活的壓力是永遠的, 比如他的結業考試、他的畢業論文，他的實習……
他去生態牧場實習了三個月, 每天的主要工作是監測整個模擬生態系統的運行, 如果發現錯誤提示，要及時上報給維修部門，並給他們打下手。這是個聽著容易的工作，但整個系統覆蓋著近10萬公頃的牧場, 全天候模擬著自然氣候, 無論是日照、降水還是空氣流動，都通過中控系統統一調整。
一旦發現難以通過軟件解決的錯誤，實地勘測是少不了的。
唐朗月每天驅車在方圓10萬公頃的牧場中奔波，風吹日曬雨淋，偶爾還要趕上幾場人造降雪，每天被使喚得灰頭土臉，瘦了一圈也黑了一圈。
他放假時回到家, 唐一旭盯著他一張憔悴的臉瞅了半天，才敢確認這泥猴子就是他如假包換的弟弟。
噗呲一身, 唐一旭沒忍住笑了。
離家的那天早上，唐朗月一步三回頭，要不是年紀大了顧及男人的面子，他橫豎得哭一場膩著不肯走。
唐朗月最後悔的，就是那天早上沒有磨著唐一旭留在家裏，然後打電話給自己BOSS請假。
上工沒過幾分鐘，他右眼皮直跳，心中生出隱隱不祥的預感。當他看到屏幕上彈出425的錯誤提示時，一拍桌面，痛苦地長嘆一口氣。
維修組過來擠作一團，七嘴八舌地討論，說這是硬件問題，要去實地勘測。唐朗月跟在幾名正式員工後，上了巡邏車。
他們的目的地是一片草場，但在中途他們就遇到了極端惡劣天氣的影響。很顯然，這片區域的天氣調節器出了問題，鵪鶉蛋大小的冰雹劈頭蓋臉地將他們砸了個措手不及。
“糟了，車子熄火了！”
唐朗月跳下車，靴子陷入冰冷的泥水之中，涼意從腳底板竄上心窩，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巡邏車陷入泥漿之中，幾人合力推車，卻讓車子越陷越深。
此時眾人距控制中心有30公裏的距離，顯然無法在這種天氣下徒步折返，但最近的聯絡站距他們也有五公裏。
在這種情況下，有三個選擇擺在他們面前：
一、聯絡總部，原地等待救援
二、徒步前往最近的聯絡站，尋求幫助
三、找到事故發生地，修覆天氣調節器
出乎意料的是，幾乎在場所有人，都選擇了第三個選項。一是他們的能力絕對可靠，在已知坐標點的情況下有把握完成修覆，二是在場的大多數都是有沖勁的年輕人，認為已經走到這裏不該無功而返，三是此時的天氣狀況還沒有這麽糟糕，距離事故發生點約六公裏的距離也不算遠。
但是當他們前進了兩公裏後，冰雹由鵪鶉蛋變成了鴿子蛋，再由鴿子蛋變成了鵪鶉蛋……當目光所及之處完全變成皚皚一片時，暴風雪來臨了。
雪片刮在臉頰上，唐朗月感受到尖銳而密集的疼痛，體表溫度在急速下降。
有人後悔了，但是當他們回頭後，發現來時的足跡已被風雪掩埋，風雪從四面八方而來。
“回程，回程！”
“有人嗎？我們需要救援，有人嗎？坐標點……”
對講機發出尖銳的噪鳴聲，眾人紛紛摘下耳麥，緩解耳膜的刺痛。
“靠！我們失聯了！”
“我們手上有地圖，按原計劃，繼續向西北走。”
“不，我們沒有求生經驗，太危險了！”
小組長最後說服了所有人，所有人按照原計劃，頂著暴風雪繼續前進。
……
唐朗月躺在雪坑裏，整個人都是在發蒙，完全分辨不出全身上下到底哪個位置作痛。當景物太過單一，身體又極度疲憊，人就容易出現幻覺。
在幻覺中，唐朗月正跟著大部隊繼續前進，四肢僵硬地機械前進。但在現實中，他一腳踩空跌進雪坑裏，身體已經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雪被。
他舔了舔自己幹裂的嘴唇，感到一片鹹涼。
求生的本能讓他從半夢半醒的狀態中脫離，他想要呼救，但已經被凍到失聲，嗓子裏的零件完全不聽使喚。
死寂，茫然，絕望……唐朗月不知道現在自己是什麽感覺，也不知道應該是什麽感覺。
他想，今天我要死了嗎？
但他望了望兩米高的雪坑，上面還有自己滾落時曳過的痕跡，又覺得若是因為這個丟了一條命，讓他十分不甘心。
其他人總會發現自己失蹤吧？他們一定會折返來找自己。
但不知等待了多久，他決定自救。
過程很痛苦，也很模糊，唐朗月手腳並用，拋卻了一切面子和包袱，用最省力最便於借力的姿勢向上攀爬。索性坡度不是太陡，唐朗月嘗試了兩次後，成功爬出了雪坑。
唐朗月沒有地圖，此時也無法找到大部隊。
幸而牧場中的氣候是分區管理的，此時這片區域的天氣調節器出了故障，在冰雪漸融的初春季節下起了暴風雪，但其他區域大概率是正常的。
向東走，是最快離開這片區域的路徑。
唐朗月簡單的恢覆體力後，下了決定。
一個人在暴風雪中前進，是對於生理和心理的巨大挑戰。唐朗月沒有過類似的徒步經歷，但在前進了一公裏後，開始慶幸自己有聽Lu的建議，養成了健身的習慣。
視線模糊，肌肉酸痛，頭腦發脹，汗水都被凍結成冰水，暴露在外的發絲和睫毛上都結了厚厚的冰霜，唐朗月也分不清自己現在到底是冷還是熱，只是感覺——
累。
人體的承受能力有一個極限，當超過這個極限，人會生病。唐朗月不知道自己若是能活下去，需要在病床上躺多少天，但總歸不會太好。
終於，他看到了白色冰雪和綠色牧場的交界。
他機械地前進，任自己被那片綠意淹沒。
那片虛擬天幕藍得虛假。他不想給搜救隊設難題，於是撐著最後一口氣找到了一棵高大的白樺樹，扶著樹幹任身體滑落。
他知道自己現在不能睡，但此時他已經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瞬間，他似乎看到深藍的天幕裂開了一道可笑的口子，如同死神的獰笑。
又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將他抱起，如同抱起了蜷縮在繈褓中的嬰孩。
環抱著他的懷抱並不強壯，卻足夠溫暖。
有人挺身站在他和死神之間。
……
唐朗月在醫療倉裏蘇醒，看到的第一個人是唐一旭。
唐一旭似乎不願過多提及這場意外，只是叫唐朗月好好休息。
唐琛看著他，幽幽嘆了一口氣，似乎在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但他也沒說什麽，只是叫唐朗月好好休息。
之後的細節是唐朗月從許多人口中一點點拼湊起來的。那場事故驚動了最頂層的那一批人，許多人因此牽連被停職或革職，生態牧場的所有權也由私人所有變為政府管理。
身體差不多恢覆後，唐朗月得到一個噩耗
——Lu去世了。
他的身體本就是強弩之末，能撐到現在已是奇跡。再加上他的身份一直是機密，無論生還是死，他都如一只幽靈，隱於幕布之後。就算是這樣重要的消息，也僅僅在一小部分人之間傳播。
唐朗月恍恍惚惚地畢業，打包行李進了717所，看到那熟悉的卻已經空無一人的房間，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但他也不著急馬上勘破眼前的迷霧，沒有過多緬懷過去，投入了繁忙的工作。
五年之後，他拉了一個團隊，徒手捏起了他親閨女的雛形。
他的親閨女叫薇洛，是有望接替D5000的第五代人工智能。
在五年之後，薇洛橫空出世，但要送去智能技術更發達的火星進行最後的檢測。
唐朗月一直感覺，十年前自己大難不死，已經用盡了十年來的幸運。
運送薇洛的那艘飛船遇到了小行星撞擊，他的親閨女變成了飄蕩在宇宙中的一團廢鐵。這也標志著，他們這些年來的心血都付諸東流。
只是因為倒黴。
只是因為倒黴！
唐朗月氣得幾乎吐血，差點沒跑去跳樓。
他失意之下離開了717所，頹廢了好一段時間。
但一次成功背後總有無數次失敗，這也才有了後來的故事。
而此時此刻，唐朗月看著自己沈睡在冰棺中的軀體，聽自己年邁的導師將一切娓娓道來，講述著一個經久之年回味悠長的故事。
唐朗月的目光浮在半空，最後落在了自己屍體手捧著的黑色骨灰盒上。
他的目光輕如一片羽毛，但卻讓趙平恩註意到他的視線後，突然停住了敘述，眼中泛出一點點淚光。
“人老了，眼窩子淺！”
骨灰盒中心的照片上是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五官英挺有混血感，冷冷盯著鏡頭，看上去高傲又臭屁。
唐朗月明白了，這是Lu小時候的照片。他不可能同意將自己毀容後的照片貼在骨灰盒上，只能退而求其次選了這張。
“唐琛愛子心切，用計算機生成了他獨子成年後的容貌，並用這張臉制造了仿生人，也就是……”
趙平恩將視線移向門口，緊閉的門後站著唐小草。
“他對這個仿生人，如同親子。”
疑團解答了一些，唐朗月知道自己不能心急，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沒有關系，他總會知道一切。
“那時候，在生態牧場，是Lu救了我，對嗎？”
趙平恩瞪大眼睛，慌忙想要擺手否定，但對上唐朗月的雙眼後，他敗下陣來。
“他本不該出現，卻也因為那次對身體的損傷太大，才導致他的身體情況急轉直下，對嗎？”
“……唉，我們不是沒有攔過……”趙平恩摘下眼睛，抹了抹眼睛，“但他說，他有選擇救人的權利，也有選擇死亡的權利。”
唐朗月感覺自己喉嚨裏堵了一團空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心臟也被一雙手不輕不重地捏著。
雖不致死，卻也磨人。
“還有呢？”
趙平恩擡頭，皺紋深深勒入額頭和雙頰，唐朗月從未如此真實地感受到，自己容貌未變，但自己的老師已經行將就木。
“抱歉，這件事是我們自作主張，合夥隱瞞了你。”
“他臨走前說過……”
“你是他的
——摯愛”
唐朗月手扶著棺沿，散落的發絲遮住眼睛，他扶額咧嘴笑了。
那個笑容極其覆雜，已經說不出是悲傷還是喜悅。
他想——
原來有人愛我，可以愛到為我去死。
可笑的是，直到自己死了，也沒有發現這份愛。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那一晚的玫瑰淹沒夜空, 在眾人的簇擁下，唐朗月乘坐直升機，穿過十個大區, 望著河灣靜靜流淌，最後在副駕駛座上沈沈睡去。一切的一切，都宛如一場迷幻的夢境。
後知後覺地，他想, 那時他在看風景, Lu在看什麽。
美夢只有一夜，但生活的壓力是永遠的, 比如他的結業考試、他的畢業論文，他的實習……
他去生態牧場實習了三個月, 每天的主要工作是監測整個模擬生態系統的運行, 如果發現錯誤提示，要及時上報給維修部門，並給他們打下手。這是個聽著容易的工作，但整個系統覆蓋著近10萬公頃的牧場, 全天候模擬著自然氣候, 無論是日照、降水還是空氣流動，都通過中控系統統一調整。
一旦發現難以通過軟件解決的錯誤，實地勘測是少不了的。
唐朗月每天驅車在方圓10萬公頃的牧場中奔波，風吹日曬雨淋，偶爾還要趕上幾場人造降雪，每天被使喚得灰頭土臉，瘦了一圈也黑了一圈。
他放假時回到家, 唐一旭盯著他一張憔悴的臉瞅了半天，才敢確認這泥猴子就是他如假包換的弟弟。
噗呲一身, 唐一旭沒忍住笑了。
離家的那天早上，唐朗月一步三回頭，要不是年紀大了顧及男人的面子，他橫豎得哭一場膩著不肯走。
唐朗月最後悔的，就是那天早上沒有磨著唐一旭留在家裏，然後打電話給自己BOSS請假。
上工沒過幾分鐘，他右眼皮直跳，心中生出隱隱不祥的預感。當他看到屏幕上彈出425的錯誤提示時，一拍桌面，痛苦地長嘆一口氣。
維修組過來擠作一團，七嘴八舌地討論，說這是硬件問題，要去實地勘測。唐朗月跟在幾名正式員工後，上了巡邏車。
他們的目的地是一片草場，但在中途他們就遇到了極端惡劣天氣的影響。很顯然，這片區域的天氣調節器出了問題，鵪鶉蛋大小的冰雹劈頭蓋臉地將他們砸了個措手不及。
“糟了，車子熄火了！”
唐朗月跳下車，靴子陷入冰冷的泥水之中，涼意從腳底板竄上心窩，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巡邏車陷入泥漿之中，幾人合力推車，卻讓車子越陷越深。
此時眾人距控制中心有30公裏的距離，顯然無法在這種天氣下徒步折返，但最近的聯絡站距他們也有五公裏。
在這種情況下，有三個選擇擺在他們面前：
一、聯絡總部，原地等待救援
二、徒步前往最近的聯絡站，尋求幫助
三、找到事故發生地，修覆天氣調節器
出乎意料的是，幾乎在場所有人，都選擇了第三個選項。一是他們的能力絕對可靠，在已知坐標點的情況下有把握完成修覆，二是在場的大多數都是有沖勁的年輕人，認為已經走到這裏不該無功而返，三是此時的天氣狀況還沒有這麽糟糕，距離事故發生點約六公裏的距離也不算遠。
但是當他們前進了兩公裏後，冰雹由鵪鶉蛋變成了鴿子蛋，再由鴿子蛋變成了鵪鶉蛋……當目光所及之處完全變成皚皚一片時，暴風雪來臨了。
雪片刮在臉頰上，唐朗月感受到尖銳而密集的疼痛，體表溫度在急速下降。
有人後悔了，但是當他們回頭後，發現來時的足跡已被風雪掩埋，風雪從四面八方而來。
“回程，回程！”
“有人嗎？我們需要救援，有人嗎？坐標點……”
對講機發出尖銳的噪鳴聲，眾人紛紛摘下耳麥，緩解耳膜的刺痛。
“靠！我們失聯了！”
“我們手上有地圖，按原計劃，繼續向西北走。”
“不，我們沒有求生經驗，太危險了！”
小組長最後說服了所有人，所有人按照原計劃，頂著暴風雪繼續前進。
……
唐朗月躺在雪坑裏，整個人都是在發蒙，完全分辨不出全身上下到底哪個位置作痛。當景物太過單一，身體又極度疲憊，人就容易出現幻覺。
在幻覺中，唐朗月正跟著大部隊繼續前進，四肢僵硬地機械前進。但在現實中，他一腳踩空跌進雪坑裏，身體已經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雪被。
他舔了舔自己幹裂的嘴唇，感到一片鹹涼。
求生的本能讓他從半夢半醒的狀態中脫離，他想要呼救，但已經被凍到失聲，嗓子裏的零件完全不聽使喚。
死寂，茫然，絕望……唐朗月不知道現在自己是什麽感覺，也不知道應該是什麽感覺。
他想，今天我要死了嗎？
但他望了望兩米高的雪坑，上面還有自己滾落時曳過的痕跡，又覺得若是因為這個丟了一條命，讓他十分不甘心。
其他人總會發現自己失蹤吧？他們一定會折返來找自己。
但不知等待了多久，他決定自救。
過程很痛苦，也很模糊，唐朗月手腳並用，拋卻了一切面子和包袱，用最省力最便於借力的姿勢向上攀爬。索性坡度不是太陡，唐朗月嘗試了兩次後，成功爬出了雪坑。
唐朗月沒有地圖，此時也無法找到大部隊。
幸而牧場中的氣候是分區管理的，此時這片區域的天氣調節器出了故障，在冰雪漸融的初春季節下起了暴風雪，但其他區域大概率是正常的。
向東走，是最快離開這片區域的路徑。
唐朗月簡單的恢覆體力後，下了決定。
一個人在暴風雪中前進，是對於生理和心理的巨大挑戰。唐朗月沒有過類似的徒步經歷，但在前進了一公裏後，開始慶幸自己有聽Lu的建議，養成了健身的習慣。
視線模糊，肌肉酸痛，頭腦發脹，汗水都被凍結成冰水，暴露在外的發絲和睫毛上都結了厚厚的冰霜，唐朗月也分不清自己現在到底是冷還是熱，只是感覺——
累。
人體的承受能力有一個極限，當超過這個極限，人會生病。唐朗月不知道自己若是能活下去，需要在病床上躺多少天，但總歸不會太好。
終於，他看到了白色冰雪和綠色牧場的交界。
他機械地前進，任自己被那片綠意淹沒。
那片虛擬天幕藍得虛假。他不想給搜救隊設難題，於是撐著最後一口氣找到了一棵高大的白樺樹，扶著樹幹任身體滑落。
他知道自己現在不能睡，但此時他已經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瞬間，他似乎看到深藍的天幕裂開了一道可笑的口子，如同死神的獰笑。
又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將他抱起，如同抱起了蜷縮在繈褓中的嬰孩。
環抱著他的懷抱並不強壯，卻足夠溫暖。
有人挺身站在他和死神之間。
……
唐朗月在醫療倉裏蘇醒，看到的第一個人是唐一旭。
唐一旭似乎不願過多提及這場意外，只是叫唐朗月好好休息。
唐琛看著他，幽幽嘆了一口氣，似乎在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但他也沒說什麽，只是叫唐朗月好好休息。
之後的細節是唐朗月從許多人口中一點點拼湊起來的。那場事故驚動了最頂層的那一批人，許多人因此牽連被停職或革職，生態牧場的所有權也由私人所有變為政府管理。
身體差不多恢覆後，唐朗月得到一個噩耗
——Lu去世了。
他的身體本就是強弩之末，能撐到現在已是奇跡。再加上他的身份一直是機密，無論生還是死，他都如一只幽靈，隱於幕布之後。就算是這樣重要的消息，也僅僅在一小部分人之間傳播。
唐朗月恍恍惚惚地畢業，打包行李進了717所，看到那熟悉的卻已經空無一人的房間，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但他也不著急馬上勘破眼前的迷霧，沒有過多緬懷過去，投入了繁忙的工作。
五年之後，他拉了一個團隊，徒手捏起了他親閨女的雛形。
他的親閨女叫薇洛，是有望接替D5000的第五代人工智能。
在五年之後，薇洛橫空出世，但要送去智能技術更發達的火星進行最後的檢測。
唐朗月一直感覺，十年前自己大難不死，已經用盡了十年來的幸運。
運送薇洛的那艘飛船遇到了小行星撞擊，他的親閨女變成了飄蕩在宇宙中的一團廢鐵。這也標志著，他們這些年來的心血都付諸東流。
只是因為倒黴。
只是因為倒黴！
唐朗月氣得幾乎吐血，差點沒跑去跳樓。
他失意之下離開了717所，頹廢了好一段時間。
但一次成功背後總有無數次失敗，這也才有了後來的故事。
而此時此刻，唐朗月看著自己沈睡在冰棺中的軀體，聽自己年邁的導師將一切娓娓道來，講述著一個經久之年回味悠長的故事。
唐朗月的目光浮在半空，最後落在了自己屍體手捧著的黑色骨灰盒上。
他的目光輕如一片羽毛，但卻讓趙平恩註意到他的視線後，突然停住了敘述，眼中泛出一點點淚光。
“人老了，眼窩子淺！”
骨灰盒中心的照片上是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五官英挺有混血感，冷冷盯著鏡頭，看上去高傲又臭屁。
唐朗月明白了，這是Lu小時候的照片。他不可能同意將自己毀容後的照片貼在骨灰盒上，只能退而求其次選了這張。
“唐琛愛子心切，用計算機生成了他獨子成年後的容貌，並用這張臉制造了仿生人，也就是……”
趙平恩將視線移向門口，緊閉的門後站著唐小草。
“他對這個仿生人，如同親子。”
疑團解答了一些，唐朗月知道自己不能心急，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沒有關系，他總會知道一切。
“那時候，在生態牧場，是Lu救了我，對嗎？”
趙平恩瞪大眼睛，慌忙想要擺手否定，但對上唐朗月的雙眼後，他敗下陣來。
“他本不該出現，卻也因為那次對身體的損傷太大，才導致他的身體情況急轉直下，對嗎？”
“……唉，我們不是沒有攔過……”趙平恩摘下眼睛，抹了抹眼睛，“但他說，他有選擇救人的權利，也有選擇死亡的權利。”
唐朗月感覺自己喉嚨裏堵了一團空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心臟也被一雙手不輕不重地捏著。
雖不致死，卻也磨人。
“還有呢？”
趙平恩擡頭，皺紋深深勒入額頭和雙頰，唐朗月從未如此真實地感受到，自己容貌未變，但自己的老師已經行將就木。
“抱歉，這件事是我們自作主張，合夥隱瞞了你。”
“他臨走前說過……”
“你是他的
——摯愛”
唐朗月手扶著棺沿，散落的發絲遮住眼睛，他扶額咧嘴笑了。
那個笑容極其覆雜，已經說不出是悲傷還是喜悅。
他想——
原來有人愛我，可以愛到為我去死。
可笑的是，直到自己死了，也沒有發現這份愛。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