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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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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當年陸夜出生的時候,霜飛一夜,紅透千林,赤葉灼灼,噴焰綴錦,那一夜雖然下著雨,卻是朱提園最壯觀最濃艷的秋色。紅楓潭裏,倒影搖紅,上面是赤葉燒天,下面有紅潮湧動,煞是迷人。偶爾有一兩片醉葉在雨的作用下翩翩飄落,順著回曲的溪流款款漂游,這種超渺的意境,完美符合“夜雨瀟瀟洗翠楓”,讓陸夜的父母感嘆於他的出生逢時,於是以紅楓命名,表字雨楓。

朱提園的衣服大多都是紅楓色,陸夜走哪裏都是一身紅,對敵人動手削成一片片雪花後,血灑暗紋楓上,好似紅楓滿身。現在他也披著一身的被雨水洗滌過的紅楓無聲地推開了木門,和驚愕的莊卿面面相覷。

莊卿內心波濤洶湧:昨晚上冷時說出了意外就是陸夜來,這是出了什麽意外?還不等他開口,陸夜主動解釋:“是冷按察讓我來帶你走。”

“她去哪裏了?”莊卿坐直了身體,臉上難得一片空白,只覺得全身發冷。

“去陰藥房了,應該是完成最後的取證。對你放心不下,所以一定讓我來親自帶你走。”陸夜抖了抖劍身上的雨水,收起他平日裏的不靠譜的形象,一臉嚴肅地對他說,“我得把你送到沈照銀那裏去。”

莊卿只是低著頭,看著他腰間那截發亮的劍尖,血水一點點地在地上匯聚成一個小水窪,倒映出陸夜腰間空空如也。

“雖然我確實背叛過冷時,但是我本人堅決信任江左歷史的重新書寫的正確性。”他小心翼翼地走近莊卿,“我連家裏的金麒麟都壓在冷時身上了。”

“我知道。”莊卿站起身,看著那攤水窪,“只是冷時怎麽辦?”

“她取完證據自然會回來。”陸夜感到有些莫名奇妙。

“如果她遭遇不測會讓你來接我走,她是受傷了嗎?”

陸夜仔細回憶了一番:“我看她應該是手麻了,但是不存在致命的風險。看不出來她遭遇了不測,我倒感覺她挺放松的。”

已經告別了親密的情人,怎麽會不放松呢?電光火石之間,屋子裏的兩個人都明白了冷時的意圖——她並沒有回來的打算。這也是為什麽她沒有接關於陸夜喝喜酒的那句話的原因,沒有辦法回來,就不能輕易給出承諾。

“冷按察真是擁有高明的騙術,該說這就是風雩閣智部的水平嗎?”陸夜來回踱步一番,“那你是打算舉身赴清池,孔雀東南飛?”

莊卿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對於這句不祥的詩句顯然很不滿意:“馬橫戈他們真的找到陰藥房了嗎?”

妙手堂,甘泉下,陰藥房裏。

“馬將軍,我覺得這裏的氣氛不對,不太像陰藥房。”莊蘭推開木門,裏面空蕩蕩的,好似沒有完工的地方。

馬橫戈顯然也很迷茫:“這是冷按察畫的圖,我們就是按照她給的圖下來的。”

“華鯨!”莊蘭扭頭看著她,“你來認認這是哪裏?”

華鯨一臉失魂落魄,顯然沒有從兄長被曲鳶強行帶走的沖擊裏走出來。莊蘭見此情景,只好安慰她:“我向你保證,曲鳶不會傷害他。”

她顯然是不信任莊蘭的這番話,只是不配合地將臉扭到一邊。

“別不信我,我也不是故意放曲鳶走的。她刀架在你兄長脖子上,我也不能置他於死地。”莊蘭轉了一圈,感覺實在不對勁,這空蕩蕩的洞裏,完全連擺設都沒有,實在是不像冷時描述的有房間有回廊的陰藥房。

她轉身準備回程,只聽得耳邊一陣風聲略過,門口的木門竟然莫名被關上了。一句“誰關的門”還沒有出口,這時劍尖的寒芒,已割破了錦衣的肩袖。所有人都反應了過來,這空蕩蕩的地方藏著一個人!

不對,是隊伍裏藏著一個人,這個人跟著他們進了牢獄,一路輾轉來到陰藥房。現在風鶴在城內和滿弓刀打得不分你我,邊不驚和冷時做交易,十三先生被白鶴牽制在蕭山書院,難道是陸夜?可是冷時說陸夜雖然穿著風鶴的衣服,實際是自己人。

風雩閣到底還剩誰?這個人仿佛連動都沒有動,但忽然間,寒光閃,再一閃,接著就是兩聲驚呼,隊伍裏的兩個軍士左手緊握著右腕,面上已疼得變了顏色,過了半晌,一絲鮮血自掌縫間沁出,滴了下來。

如此快準狠的手法,放眼風雩閣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之前長期跟在莊卿身邊的淵藪。他一步步走到莊蘭附近,面無懼色,看他腰間的劍,仍在腰帶上,誰也沒有看清他是否拔出過這柄劍,但卻都已看清劍尖上凝結著的一點鮮血。

“淵藪。”莊蘭冷笑道,“我還以為你在蕭山書院幫著你的主子守著他的陣地,你還有什麽遺言要說嗎?”

“今天,所有人,都不能回到地上。”他的聲音很平緩,卻仿佛死神低語,在整個洞裏回蕩。

“哈?你說不能回去就不能回去?”馬橫戈還沒說完,淵藪抽出一點碧森森的劍,忽然自他前胸突出,接著就有一股鮮血暴雨般飛濺了出來。所有人都被突如其來的場面給驚了一把,立即就有人上前去為馬橫戈包紮。

很不妙,淵藪不愧是上過榜的劍士,莊蘭掃了周圍人一眼,心跳如鼓。

在他們上一層的空間裏,葬書在火海中起舞,一藍一白的兩個人在煙霧中對視。

緩過來的冷時咬緊牙關站起來,“哢”地一聲倒推了幾步邊不驚的劍,對方也悶哼了一聲,這聲“哢”不知道是不是推到了他的骨頭,只覺得好似手裏抓著一條蛇的七寸,逼得邊不驚也倒退幾步。

站穩後,她幹脆利落地拔出第三把劍,不事王侯。

“原來我還有機會看到你拔出不事王侯的一天?”邊不驚笑道,“我恐怕是第一個看到這把劍的人。”

不事王侯,冷時在沈園的第三把劍,也是沈園每個人的生死劍,一生一劍,只拔一次。在無法決定生死的情況下,沈園堅定要自己掌握天命,那就自己決定生死。這把劍可以是刺向敵人,也可以是刺向自己。大多數人會選擇用來自刎,畢竟落到敵人手裏,那樣的折磨是自刎的千百倍。

“沒錯,你也有接受它刺進你心臟的榮幸。”冷時挽了個劍花,周圍的火苗越來越旺盛,濃煙很快會盛滿整間密室,“沒有關系,後人會靠著這把劍認出它主人的身份,所以我並不怕今天在這裏和你一起骨肉焦灼,同歸於盡。”

“真是一番豪言壯語,太史鐘聽了都得起死回生。”葬書在火苗的吞噬下,化身成無數灰燼,在紅光裏產生了不少黑煙,和火舌們高低不齊的往上冒,一會兒煙遮住了火苗;一會兒火苗沖破了黑煙,讓人呼吸不暢。冷時也被嗆得流淚,濃煙烈火中,除了木頭被燒的爆破的音節,還能聽到邊不驚的咳嗽聲。環顧四周,居然找不到一點水,連基本的自救法也無從使用。煙霧之下,嘴唇焦了,眼睛熬紅,但是滾燙的心都在猛烈地跳動,她從來沒有哪一刻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鮮活的生命。

兩個人都沒有出手,大概是都顧忌被濃煙嗆到。最後還是冷時想開了,既然都出不去,我在這被煙嗆著簡直是受罪。她擡起手來準備做先發制人,卻只覺得左手隱隱約約發麻,曲鳶還真給我下毒了?

危急時刻,冷時還分出一點心來為自己和曲鳶的友誼感到悲哀,真是稻谷草姐妹,一點就是灰燼的友誼,曲鳶下手是真的毫不留情。

正這麽抱怨著,“嗤”的一聲,劍刃從她腋下穿過,將她的麻布舊袍劃破了長長的一條口子。看來對面也等不及了。邊不驚這一擊不中,並無驚訝,只是將身子滴溜溜的打了半個圈子,長劍一挺,那劍芒猶似長蛇般伸縮不定,向冷時胸口刺來,冷時腳步一錯,滑了開去,想要回手刺向對方,左手卻使不上力氣。曲鳶到底下了什麽玩意?酥酥麻麻的,讓冷時一陣惡心。

對面的邊不驚再次瞅準這個空擋,劍光穿透了冷時的衣衫,卻沒有穿透她的背,一下刺到了她的肋下。這個時候就不能講武德了,冷時毫不猶豫地將地上一個蠟燭踢到邊不驚身上去,但劍尖在他項頸上一帶,劃出了一道長長的血痕。

兩個人都把劍往回抽,在濃煙之間向對方刺去,兩劍相交,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之外,在雪亮的劍身上閃起了許多根金燦燦的火花。霎時間,之前的幻覺好似成了真,只見火星閃耀,發亮的劍尖刺向對面人的血肉的身體,又因沒有刺到要害處,迅速拔出帶出一系列血花。冷時左手也被刺到了,但是奇怪的是並沒有痛覺。

邊不驚左手仍扭住冷時不放,低頭全力用刀刺中她的後脖頸,冷時只覺得熱血流淌,劇痛鉆心,她一手肘往後打過去,右手拿著劍刺向邊不驚的腿部。扭住她的人比她想象中更為頑強,鐵了心不放她,還緊緊地捂住她的咽喉。濃煙中本就呼吸不暢,這樣一來幾乎是逼上了絕路,好似螞蟻吞噬著骨頭,從外向裏穿透肌肉和皮膚。

慢慢地冷時不再掙紮,似乎是沒了力氣。邊不驚試探著把她松開,她直接滑落在血泊中,身上的白獅子暗紋在這一刻格外明顯。他試探了一番她的氣息,好似已經沒有進的氣,於是松了一口氣。

“看來不事王侯不過如此。”他靜靜地等著冷時的回話。

在等了一個羅預後,他似乎確定了冷時不再有生還的跡象,就慢慢起身向東邊的書架走去,就在這短短的幾個彈指中,冷時睜開眼睛,憑著左手莫名的力氣把劍用盡力氣丟了出去,快準狠地丟到他的後背的要害處。邊不驚吃驚的看著胸前這截劍尖,好像還不能相信這是真的,可是他自己嘴裏也已有鮮血湧出,向前撲倒,就不能動了。

冷時腿部也被邊不驚刺了幾刀,喘息著搖搖晃晃地走過去過去,垂著劍,鮮血就一連串從劍尖上滴落,恰巧正落在一頁還沒被燒到的葬書上的“死”字。靛藍色的身影連瞧都不瞧邊不驚一眼,將劍上的新鮮的血漬在靴子下擦了擦,劍又入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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