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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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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密室裏沒有風,冷時後頸血流不止,她勉強站穩,試圖輕輕吹散眼前的滾滾的濃煙,這些汙損了葬書的濃煙。空氣中夾雜著草木灰的氣味,血和著汗,熏炙人面,火堆中燒焦的書架嗤嗤作響,耳邊也是嗡嗡聲,終於靠近邊不驚,把他的劍踢到遠處,開始搜身。

江左的歷史要是想要重新書寫,除了神策房的石匱金書,還需要蕭山書院的石匱金書。這樣的重量級證物,思來想去很有可能被風雩閣提前挖走了,而邊不驚本人極其多心,可不像是會隨便放在哪裏的人。

得快一點,冷時看著頭頂上房梁的橫木搖搖欲墜,被燒得劈裏啪啦,左邊似乎已經快要支撐不住。在袖袋裏,還真的摸到了一個劃痕頗多的竹筒,這是風雩閣的密信的傳遞方式。冷時小心翼翼地打開它,裏面是一塊小型的金屬令牌,最上端刻了“斬”,下面是以太史鐘為首的二十四個人名,令牌背後刻著風雩閣和妙手堂的印章,意味著這道斬殺的命令是由這二人合力發出。金屬令牌劃痕頗多,邊角甚至有凹陷的情況,似乎輾轉人手。風雩閣斬殺二十四人的血腥歷史鐵證如山,冷時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跡,謹慎地把它放回那個小竹筒裏。按照常理來說,還應該有鹿夢館相關的金書,畢竟當時神策房門口挖了兩塊金書出來。

她正思量著,還沒來得及做出下一步決定,上面的橫梁“哢”地一聲斷了,“哐當”一聲砸下來,冷時一驚,立馬往東邊的書架一滾,塵土飛揚,煙霧中她又被嗆了幾聲,覺得眼睛又澀又疼,幾乎睜不開眼。掉下的橫梁比比泊泊的響,冒出嗆人的煙來,模模糊糊中只看得見火光照耀著自己的臉,影子在不安的跳蕩。

她掏出身上的帕子,摸索著擦了擦眼睛,看到繡著“卿”字的帕子上已經是碳灰和血跡糊成一片。對不住了莊卿,你這塊帕子可能得葬身火海了,還是出去賠一塊帕子給他吧,上面就繡“時”字。

內心的另一個聲音嘲諷她,你想得還挺開,問題是能出去嗎?

她回頭看到剛才橫梁倒下來的地方平平整整,只是把地板凹出了一個坑,下面邊不驚的屍體不見了。冷時走近一點,確實是什麽都沒有,剛想擡頭,覺得前額一痛,視線立時被紅粘粘的東西弄模糊了。

“冷時,你太心軟了,你的計劃的最後一步並不適合你。”邊不驚很溫柔地拿著一個還在滴血的銅燭臺,繞開她撿起銅香爐左邊最近的一根蠟燭。

“你是誰?”冷時捂住自己額頭前的傷口,已經開始有些神志不清,只覺的腦子空了一般的隱隱發痛,一跳一跳的火光,映著那光亮的燭臺。

他解開胸前的衣服,裏面竟然是特殊的護心甲,上面已經有凹陷的地方,前方設置了一個劍頭,上面掛著一個血袋。

“為了尊重你,我還是用的雞血。”他把護心甲上的血袋解下來,“你也太單純了,我可不會輕易和你一起死的。”

這都什麽事啊?冷時拿著帕子企圖捂住傷口,左手沾了一手的血沫,這個時候她還能分出一點心問他:“你拿的那個蠟燭裏面是另一個金書嗎?”

“你很聰明,把金書還給我。”他語氣很平靜,眼神裏的殺氣卻是藏不住的。

坐在地上的那個人沒有動身,邊不驚正打算強行動手的時候,有人的殺氣比他更重。

東邊的書架“嘭”的一聲倒下,一個身著肉桂色衣服的倩影提著劍,眉現殺氣,眼露威棱,腳下毫不畏懼蠟燭和倒下的橫梁,旋風般殺向邊不驚,邊不驚被她揚起的煙灰嗆得退了幾步。

她在經過冷時身邊時停留了一下,小聲說道:“這書架背後是密道,你帶著東西快點出去。”

冷時偏著頭迷茫了一下:“你不應該和莊蘭在一起嗎?”

我們過去不是說好最後留在這裏的人應該是我嗎?

蘇滌用一種少見的溫和的眼光看了看她,這樣的眼神有點像七年前那個雪夜刀疤眼的最後一眼,仿佛如春風夾雜柳絮,在人的心上短暫停留就會飄走。仔仔細細地看她今日,沒塗脂粉,自然白中帶紅,眉似初月,唇若朝霞,烈火中看美人越看越入眼,這下冷時反應過來了,幹幹凈凈地來,幹幹凈凈地回去。

“你這是?”冷時遲鈍的大腦無法湊出一句完整的話,視角膜被漲得發疼,這個喜歡陰陽怪氣的人,手上塗了蔻丹的人,當年蕭山書院求學跋扈的人,最後還是願意伸出援助之手。

“我期待這天很久了,你不會阻攔我吧?”她笑著湊近冷時,“這個時候就不要說一些生離死別了,證據還是需要一個合適的人送出去,我已經不是蘇滌了,哪裏能站在大家眼前呢?”

“你今天怎麽清水出芙蓉?”冷時被她一手扶著,另一只手撐著劍,慢慢站起來,問了一個不相幹的問題。不事王侯在高溫的環境下已經發燙了,上面的血光亮亮的,好像血紅的瑪瑙。

“因為怕阿爺阿娘認不出我來。”她發自內心地笑起來 ,“七年漂泊不定,容貌修修改改,我都快忘記我本來的樣子了。”

冷時拍怕她的肩,“不過,還有一頁金書在他手裏。”

蘇滌點點頭,兩個人都心知肚明,那一頁金書恐怕只有等烈火燒盡才會和著骨灰被挖出來。

“對不起。”冷時認真地對視著她的眼睛,“這麽久,都讓你吃了虧。”

蘇滌不耐煩地推了她一把:“別在這裏婆婆媽媽,我最不喜歡你這一面了。”

冷時就這樣被她一把推到門邊,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出那個密門,對方毫不留情地關上門,把火場的刀光劍影一切都隔絕在內。這裏應該是妙手堂的下水道,用來排井水,邊不驚留的後手應該就是它。

呼吸著新鮮空氣,肺部的灼燒感也比之前有所緩解,周圍是厚半公尺到一公尺的石磚,明顯是花了大力氣的工程量,撫上去的感覺冰冰涼涼。冷時踉踉蹌蹌地扶著墻壁上凸出的石磚,慢慢地往前方挪過去。

前方會有人等著自己嗎?自己還能出去嗎?

三百年前公平遠離江左,指望光亮,卻是黑暗,指望光明,卻行幽暗。好似現在在黑暗的甬道一般,摸索墻壁,好像瞎子。我們摸索如同無目之人。我們在肥壯人中,像死人一般。指望救恩,卻遠離我們。

徹底離開邊不驚的視線後,冷時頓時失去了淡定的姿態,脖子後一片溫熱,衣服幾乎是被血浸透了,冷時終於體力不支地靠著甬道緩緩坐下來,放下一只手在嘴邊呵一口熱氣,但是收效甚微。黑暗中聽覺異常銳敏,剛才室內的青竹被火炸開的聲音在耳膜鼓動,手掌因為失血而異常蒼白。明明是臘月,往脖子一擦,渾身是汗,額頭辣辣地發燙。

心臟在黑暗中仿佛跳舞一般,帶動著全身的血液躍動,好似所有的記憶都在流失,從那年的長亭初見,再到風雪夜的刀疤眼,之後是長安的七年。回來的時候,和那個人約定了上元賞燈,在這場浩劫中,他痛失雙親。如果沒有這些前塵舊事,恐怕如今也是賭書消得潑茶香,他會不會記恨自己一輩子呢?母親留下了《問天》,請求自己遠離江左,黃泉相見,她也會不願相認嗎?倘若今日一戰而勝,歌唱和歡呼會在江左原野上蕩漾,四周的蕭山答和著回響,又越過山頭傳到更遠的地方,讓風雩閣的統治土崩瓦解。

記憶如碎片一般夾雜過來,冷時不由自主地捏緊手裏的竹筒,對著黑暗大聲地喊了一句:“莊卿!”

空蕩蕩的甬道裏,沒有第二個人回應,一聲過後,要好半天才來一個幽幽的回響,靜,靜,靜,背邊石頭上,只沈浸著死滅的靜,絕望的靜。

在執行最後一步計劃之前,冷時告訴所有人自己去陰藥房取證,但是沒有人知道這條甬道的存在,不知道蘇滌是從何處得了消息發現了這裏。她說著有人接應自己,卻不知何時才能接應,也不知是否會有變數。也不知曲鳶那個藥到底是什麽成分,現在全身只有左臂尚有力氣,她是想帶著鏡空私奔嗎?看她今日幾乎是置所有而不顧,被家族束縛了整個少年時期,終於勇敢地撕開一個口子。

冷時無聲地笑了笑,這個時候還有空擔心別人。

江左沈園總是問天,蔔算命運,天卻總是不回應,沈默地看著江左蜿蜒曲折,一言不發地放任流血。年少時,有一個人堅定我是少司命,斬盡天下之惡,一路走來似乎確實如此,用著三把劍斬殺兇崇。

如果上天回應了江左的問天,如果我真的是所謂能斬盡天下之惡的少司命,那麽請問你最後一次可不可以給一個機會,讓人發現我手裏的這頁金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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