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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柿餅的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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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柿餅的吃法

霜序已至, 已到了暮秋近冬時節。秋風起,草木淩霜,梧葉蕭蕭。

美則美矣, 如果不是一日要掃三回門前落葉的話,沈朝盈是很願意賦詩一首盛讚這美景的。

旁人在感懷秋日寂寥的時候,她正指揮著阿福將鮮果菜蔬都騰個地兒,搬進剛剛搗鼓收拾出來的地窖去。

“梨跟蘿蔔記得要放在一處, 這樣不易壞。”

雖然在市井中混了小一年依舊沒什麽生活經驗, 但這並不妨礙沈朝盈指點江山,畢竟她還有塗娘子這個知心大姊, 什麽生活技巧不是手到擒來?

她卻低估了阿福,人家不必她指揮,對哪些菜蔬混放能延長保鮮清清楚楚, 早便碼放得整齊,東一堆西一窩地放著, 往裏頭丟時效率高多了。

沈朝盈一面汗顏, 一面目不轉睛地盯著學,謔, 原來梨不能與柿子果放一處啊。

時下註重冬儲蔬菜,幾乎家家戶戶都挖地窖,她們院子裏也有,是最基礎的蔭坑, 約莫四五尺深, 層層用土覆蓋,秋貯冬食, 需時再挖取。

麻煩是麻煩了些,那些窖藏起來的菜蔬味道很也不賴, 跟夏天直接從地裏拔出來也沒太大分別。

有些大戶人家還會將地窖修成地上屋舍模樣,鋪青磚,甚至還有在地室種菜的,以確保冬日也能吃上新鮮菜蔬。那更奢侈,要耗費許多人力物力。

無論是經濟還是時間上沈朝盈都自覺沒有這個條件,踏踏實實做個市井小民便挺好的,沒看羅娘子那樣的大戶冬日也與我一樣吃蘿蔔菘菜嗎?

午後的陽光近乎明媚,卻沒什麽熱意,天那樣高,清亮如洗練,飄著幾綹煙似的雲影。

沈朝盈見他沒什麽要幫忙的,便去照看糧架上曬的那些柿餅。

農村有句諺語,七月棗,八月梨,九月柿子紅了皮。

柿子在長安向來不算稀奇東西,特別是城郊村落間,幾乎五步一柿樹,連綿數裏不絕。

入了秋,眼見著柿葉枯黃雕零,柿果從掌心大一小枚跟吹氣似的鼓起來,一場秋夜風雨後,葉子全都掉光了,只剩紅燈籠似的柿子果圓囊囊沈甸甸地掛在枝頭。

她們另一邊鄰居家就有一棵遮天蓋地的柿樹,碩果累累,沈朝盈每日推門出來就能看見,饞得嘴裏直流甜水,古有望梅止渴,今有她“望柿解饞”。

她找到鄰居寒暄,“叫鳥雀全叼了多可惜!”又道,“年長者不好多吃柿子,對胃部不好。”

這戶人家是一對老夫妻,聽她這麽說,便以十五文一斤的價格叫她收了很多回來。柿子掛得高,要用長竹竿綁根細鐵棍擰下來,最頂上的就不摘了,留給麻雀,據說這樣來年能結更多柿果。

沈朝盈如願以償,露出極憨厚誠懇一笑:“待曬了柿幹,再送一簍來給阿翁阿婆也嘗嘗。”

老夫妻謝過她,還熱情邀請她留下吃飯,沈朝盈只說家裏做好了就等她回去,禮貌周全地客氣“改日再來打擾”,臨走還與老夫妻的兒媳婦打了個照面。

對方瞇眼一掃,沈朝盈有種自己穿著衣裳卻被人看光之感,她笑著點頭:“杜娘子。”

對方收回目光,回以一笑:“沈娘子來了。”

正要走呢,沒成想還是碰見你了,沈朝盈腹誹著,寒暄兩句便借口離去。

回了自家院子還能聽見對方壓低了聲音在問,“那柿果是怎麽回事……付過錢了?付了多少?”

這便是沈朝盈常與塗娘子家打交道卻甚少與他們家來往的原因了。

分明自個是敞敞亮亮地銀貨兩訖,還要被防賊似的懷疑,任誰心裏都不大舒服吧。

沈朝盈呼出一口氣,麻溜將柿子一個個剝了皮燙過滾水,穿繩晾曬,待十日後再碼上柿子皮,再曬十日成柿餅,掛了白霜,就能收起來了兩,等冬天時烤著吃。

眼下摸上去手感差不多了,差不多今天可以將這些柿子捏扁成餅,再碼上柿子皮繼續晾幾日大概就成了。

這是後世常見的硬柿子吃法,家裏也有她去外頭買回來的小而圓的軟柿子,無核,面為朱紅色,細潤光滑,皮薄如蟬翼,漿汁豐甜似蜂蜜,叫火晶柿。

火晶柿卻曬不成柿餅,且拿來曬柿餅也是浪費了它的口感,適合直接吃。

要麽戳根管子對著吸,絲絲果肉滑入口中,沒籽沒核,順著喉嚨一路流下去,不酸不澀,冰涼甜蜜,甜得很“正”。

後世水果眾多,柿子夾在其中並不怎麽出彩。無論是國外進口的,還是反季節水果,琳瑯滿目得讓人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也不易記清作物時令。

眼下到了必須順應四時因季而食的地界,雖不方便,卻也有種別樣的浪漫。

原身便有一段很愉快的關於柿子的回憶。

柿樹長壽多子,是很好的象征,祖父的院子裏便有一顆大柿樹,是老人家少年時親手栽下的,陪伴他歷冬經夏,走過許多個年頭。

本家的規矩有時候也不那麽多,至少在祖父院子裏能縱情玩樂,或許也是因為那會子才四五歲的緣故,待大一些又不一樣了。

沈朝盈記得那位老人家最喜歡在冬日吃過午食後吃一個柿子,最好是將胡床搬到院子裏去,在那棵柿樹下,雙腿盤坐,吃得認真,最後只剩下一個柿蒂。

如果是原身在,老人家便會變戲法似從袖中再掏出一枚柿子遞給她,她在胡床另一邊盤腿坐下,一老一小吃得津津有味。

如果原身的兄長也在,老人家便會支使他們去央祖母,取來那根擰柿子的竹竿,替他們多擰一些下來。

這都是因為上了年紀的人不好吃太多柿子,老人家貪嘴使然。

難得憶起些溫馨,沈朝盈手下動作也更加輕快。

她正將火晶柿的果肉剝出來,搗爛了揉面用來煎柿子餅。

傳統做法要用青紅絲、核桃仁、黃桂鹵子、玫瑰鹵子等調餡,沈朝盈手邊沒這麽多東西,便試了試百搭的豆沙,外皮兩面沾芝麻,下油鍋煎至金黃,外酥裏軟,白芝麻香甜,要在餅還微微燙嘴,餡料有些流心時候吃是最香的。

這之後她又試過了內夾芋泥、紅糖、芝麻等餡料,也一樣好吃。

赤豆沙這東西,無論是裹在紫米裏還是做餅餡兒都百搭,客人們深喜之。不過再好吃也都是“老夫老妻”了,客人們吃了不知多少,並不覺得稀奇,倒不如柿餅來得受歡迎。

時節特殊,未免有不清楚忌口的客人,沈朝盈每次都要提醒一句:“柿忌同蟹食,客人莫要吃岔了。”

也有貪嘴的客人,吃了一整個猶覺不夠,嚷著再來。

這時候沈朝盈只笑道:“柿餅雖好,吃多不易消化,客人吃著好,下次再來便是。”

客人被駁了一下,卻不生氣,小娘子態度溫良,言辭懇切,分明是為自個好,反而很受用。

曬好的柿餅外裹了一圈析出來的糖霜,白白簌簌,不易掉,就跟地理的菘菜蘿蔔被霜打了一樣,吃起來特別甜。

不僅甜,還黏牙,又甜又糯,一不留神就粘在上牙膛,非得舌頭用勁頂下去才行。

若是烤過,則外皮有一層脆皮,裏面香甜軟糯,這一批柿肉曬得剛剛好,還有些流心,是阿翹的最愛。

店裏賣烤柿餅、蒸柿餅,還有拿柿餅做的柿子酥,又是蒸又是烤又是炸的,崔瑄每日路過,不必進去都能聞見一股濃濃的柿子甜香味。

似是為了應景,門口的燈籠也換成了橘紅色,紅底黑字地寫了個“沈”,還描了金漆邊。

一進門,原來連店裏的掛畫也換了,原先荷塘的位置被一棵碩果盈枝的柿子樹占據,又有紅豆一枝出墻來,左下題小字“願君多采擷,此物最香甜”。

香甜、相思,只換了一個字音就變得促狹有趣了起來,崔瑄似能從中看見畫卷主人想出這題字時得意神情。

字雖中規中矩,但畫兒畫得好叫人註意不到那點缺憾,只是怎麽有些調皮?

在沈朝盈主動過來招呼他的時候,崔瑄註意到她耳邊一對墜子隨著動作輕輕搖晃,亦是一對柿子樣式,就連身上衣裳的顏色……這是有多喜歡柿子?

崔瑄不由得莞爾,“店裏這些掛畫……”

沈朝盈有些驚訝,不會吧,眼光這麽毒辣的嗎?這都能發現?

“這是跟著時令菜單來的?”

原來是問這個,沈朝盈笑瞇瞇地解釋:“應景兒嘛!”

赤豆沙、柿餅眼下絕對是店裏最得意招牌,給他們一點偏愛又何妨!

崔瑄帶著微笑:“那某便也應應景。”

沈朝盈得嘞,收了菜單子,給他上了一壺熱熱的花茶跟一枚烤柿餅,又配了柿子含量較少的柿子酥。

上完菜後,她忽然起了壞心眼,想看看雍容閑雅的小崔大人捧著一枚圓溜的柿餅吃是什麽樣場景,便借著招呼另一桌客人時,不時扭過頭來偷覷。

然而這人怕不是頭頂也長了眼睛,自己偷看不過三秒,便擡起頭來撞了個正著。

沈朝盈趕忙低頭,動作幅度大了些,惹得耳邊墜子晃晃蕩蕩,簡直此地無銀三百兩好麽。

到底官場摸爬滾打過的人,崔瑄哪裏會看不出她念頭,低笑一聲,呵……目光落到那對搖晃不止的耳墜子上,再往上,瞥見一抹白皙,這回換他被燙似的移開眼。

低頭啜飲花茶,帶著菊花清香的茶霧氤氳了眼前,那圓潤可愛的耳垂忽然喚醒他記憶,與夢中新娘卻扇後的畫面重疊。

因著那無厘頭的夢,崔瑄臉上到底帶了些不自然,看一眼沈朝盈的背影,咬下半口烤柿餅。

軟綿甘美,果然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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