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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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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抉擇

跑出閻羅殿扶疏才記起來自己不認識地府的路, 環顧一圈之後放棄掙紮,幹脆隨意尋了個結界邊緣破開,直接鉆到凡間去——麻煩閻羅這麽多, 反正都是還因果, 也不差這一星半點的了。

扶疏心安理得地鉆出去, 在看到凡間如今景象的瞬間,眉頭瞬間又蹙緊了。

九重天塌,擡眼望上去,天空成了一片黑, 其中能清楚瞧見幾道透著白光的裂縫, 正往凡間源源不斷地倒著清氣, 將凡間的氣息攪得一團亂。

原本凡間清濁不均也維持著一個平衡,如今清氣忽然多了百倍,有不少生靈都因為承受不得爆體而亡,扶疏一低頭就看到許多卷曲枯敗的草木。

此處荒蕪, 再沒有其他生靈, 扶疏不知道如今具體成了什麽情況,更不知道伏北渚他們在哪裏,只能先嘗試著聯系自己的神像。

好在凡間亂成這個樣子,他神像還留了幾個。扶疏尋到最近的奔過去,這廟看上去還算完整,只是附近依舊沒什麽人。

看著眼前這個雕梁畫棟的月老廟,扶疏心中一跳, 邁步進去看著那些已經腐爛了不知道多久的貢品,那個更恐怖的想法在扶疏心中愈發凝實。

總不能伏北渚跟混沌打了這幾十年的架, 把凡間的生靈都給磋磨死了吧?

他轉身往外走,推門的瞬間忽然聽到一串腳步聲, 是從殿後傳來的。

還真有活人?

扶疏腳步頓住,轉過頭來看,卻跟花神對上了眼。

後者瞧清楚他模樣的時候楞了下,過了有一會兒才不確定地開口問:“……扶疏?”

扶疏緩緩眨了下眼,眼眶發酸,一滴淚差點要落下來,被他強行忍回去,但聲音已經帶上沙啞:“夭夭姐。”

哭的成了夭夭,她快走幾步到扶疏跟前,直接撲上來將他抱緊:“你先前氣息驟然減弱,我還以為你身隕了還沒能回到九重天來。”

扶疏拍著她的背安撫一番:“說來話長,但不管怎麽樣我現在好好的,你不必擔心。”

夭夭伏在他肩頭哭了好一陣才冷靜下來,好在眼淚不燙,不然兩個人都不好受。

扶疏替她擦擦眼淚,用紅線織出兩個小凳子來牽著她坐下,脫口就是一連串的問題:“我近日被混沌卷到了界外去……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回來。如今凡間是怎麽回事?我離開九重天之後上面都發生什麽了?”

“停停停停停——”夭夭抹幹眼淚直接一根藤蔓伸過來,粗暴地將他嘴給捂上,“問那麽多,你是要累死我?一點點來。”

“……哦。”扶疏被她藤蔓猛地一拍,兩腮都落了紅痕,看著好不可憐,也總算是老老實實沈默下來。

夭夭將藤蔓收回來,看著他,長嘆一口氣:“事情好多,我也不知道從哪開始說了。我也沒想到你就是下界來找個道侶的功夫,竟然能發生這麽多大事。——對了!”

談到這裏夭夭眼睛忽然一亮,直勾勾盯著他:“阿洄前些日子回來跟我說你尋到你的道侶了?怎麽沒把那只小藤妖給帶回來?早早回九重天,以後他欺負你了我還能幫著你壓著他打。”

“什麽藤妖,”扶疏一哂,沒有直接告知她伏北渚的真實身份,只是神神秘秘地,“他可不是尋常小妖——等見到你便知曉了,先說正事。”

“正事正事正事,”夭夭失望地重新坐直身子,敷衍地點點頭,開始望著虛空出神,等到扶疏都要懷疑她什麽都沒想的時候才慢悠悠開口,“才發現你離開九重天已經是許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段時間倒是沒發生什麽,之後阿洄回來我們才覺出點不對。你也知道,平日裏誰有事情要往凡間跑,大家都不會互相通知的。等她回來將凡間你們一起經歷的那些事情告知我們,我去看了看留在九重天的神仙,這才發現果然只有你一個沒有回來。”

“後來就是我想要下去尋你,發現已經沒辦法離開九重天了。”

“我將事情告知了其他神仙,大家當然都不信邪,各個都去試了下,沒有一個能下去的,才意識到了問題。不過之後有一段時間什麽事情發生,大家驟然閑下來也不知道怎麽樣,原本是待在各自殿中,之後應當是太陽神提的議,讓大家都聚到了你的殿前。”

扶疏聽到這忍不住瞇了瞇眼,開始懷疑這跟九重天塌掉有一些聯系:“他讓你們聚到我這裏做什麽?在月老殿裏面找到了什麽線索不成?”

“哪裏啊,”夭夭搖頭,“你不在,我們都沒有進你的殿中,不過是他說單單你沒回來,說不定是跟你有關系,我們就都聚過來了。”

這話倒也沒錯。

“然後你們就被混沌給一網打盡了?”

九重天地方也不小,他曾經閑的無聊摸索過一次,走遍了所有神仙的寢殿就得耗費不少時間,更別說還有不少地方都是空著的。若是那些神仙照往日分散開,混沌就是想要逐個擊破,都得折騰好一陣功夫。

這下好了,太陽神高聲一呼,諸位全都跑到他殿門口去,都不需要混沌費勁找。

“真一網打盡你也就看不見我了,”夭夭白他一眼,繼續道,“之後混沌的確來了,不過一開始我們不知道他是混沌,跟你那人形差不多,身上的清氣還濃郁得很,我們都以為是什麽時候冒出來的新神仙。”

“好在有誰警惕地傳音問了句有沒有人認識他,後來發現沒有一個人知曉他是什麽時候來的。還有人猜測過是天道大人,但多虧了你,在你蘇醒的時候我見過祂,知曉祂身上的氣息,比那個東西純多了,給排除掉了。”

之後事情就簡單了,九重天上沒發生什麽特別覆雜的潛伏滲透,是完完全全的爭鬥,整個九重天的神仙對付混沌一個。

爭鬥的過程夭夭沒有細說,但從九重天最終塌掉這件事也看得出來並不容易。

扶疏垂下眼思索一陣:“你們應當,沒有傷重的吧?”

混沌再如何強大,這麽多神仙勻下來,應當也還好。打不過還擋不過麽?

“我們自然沒事,都躲後面去了。迎在前面的幾個武神神魂受了點傷,不過天塌之後混沌跟天道大人打架去了,顧不上我們,這段時間已經在恢覆了。”

天道。

扶疏心中一動:“你知道天道如今在何處?”

“知道,”夭夭點頭,隨後狐疑地看向他,“你不會要去跟那位大人一起打混沌吧?”

扶疏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我回來就是為了這事的。”

夭夭神色更覆雜了,一朵小花從她耳後飄出來,沒進扶疏眉心,在他識海當中轉了一圈。

“你這是做什麽?”扶疏對她不設防,註意力一直跟著那朵小花走,走到最後也沒發現什麽,茫然地看著她。

“怕你去一趟界外被其他東西奪舍了,”夭夭收回小花,“你平日不是最懶得理這些東西?而且幾個武神都抵抗不住,你上去等著神魂俱滅嗎?你現在的神魂看上去也沒安穩到哪去。”

“不一樣,”扶疏搖頭,托起手掌,掌心飄出幾根因果線來,他看到花神瞳孔一縮,彎唇笑笑,“我掌管的是天地因果,幫得上他。”

“你不是——怎麽……”夭夭快把他掌心盯出洞來了,語無倫次的,怎麽也沒想明白他是怎麽從掌管因果到單一姻緣又重新變成因果的。

“說來話長,”扶疏還是這樣的話,“你將我帶到他那裏去就行,至於其他的事情,之後我慢慢同你講。”

花神神情都恍惚了,鈍鈍地點了幾下頭,站起來:“走吧,我帶你去。不過有些遠,應當要走一會兒。”

扶疏不以為意:多施點清氣加持就能快上不少,再遠能有多遠。

想到這裏扶疏都做好了往雙腳施加清氣的準備,誰知道夭夭站起來,是真真地一步一腳印地往殿外走。

扶疏:“?”

這要走到哪輩子去?

“夭夭姐,”他喚她一聲,“不用清氣麽?我趕得急。”

“你懂什麽?”夭夭睨他一眼,“現在九重天塌下來,清氣都混雜到這些亂七八糟的濁氣當中了,我們如今用這些清氣都是能省則省。”

扶疏“哦”一聲,說得理直氣壯:“我到凡間來的時候連這些清氣都沒有,不是照樣用?你們怕什麽。”

而且如今凡間的清氣哪裏算少:“這些清氣對凡間來說還多了不少,許多生靈根本都受不住,加上這一場大戰,等到塵埃落定,我都擔心凡間什麽都沒了。”

“這般你倒是不必擔心,”夭夭彎唇一笑,“天道大人早就將大部分凡間生靈給護下了,如今這地方已經算作戰場,不會牽扯到他們,除非祂失敗了——不過那時候大家會一起消亡,也無所謂了。”

“護下?”扶疏有些詫異,“所有的凡間生靈?那麽多,他是怎麽做到的?”

“那如何也是天道,”夭夭撇撇嘴,“祂在此界做什麽,都不算奇怪吧?”

奇怪得很。

扶疏想著他那一看就脆弱得不行的樣子。

伏北渚應當還沒有將天道的那片分魂跟其他的融合,若是完全融合了早該把混沌摁死,不至於讓它在凡間蹦噠這麽久。這樣的情況下,伏北渚一個人還是挺危險的,尤其混沌九重天上的分魂都到了這裏來,還不知道散落在三界的分.身還有多少沒有融合進去的。

想做的,只怕扶疏不願意。”

這種事誰能願意!他又沒有那麽多奇奇怪怪的愛好!

扶疏快被人氣到沒脾氣,一根紅線立起來,又想往人臉上抽,看了看那幾道紅痕到底沒舍得,只能忿忿地盡數收回來,惡聲惡氣地催促:“幹正事!”

疑惑著想要問他著什麽急,就聽到身後的大門又是一聲巨響,這次應當是直接倒地了,那些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藤蔓又被召出,伏北渚半分猶豫都沒有,等扶疏回神,兩人已經不知道到了什麽荒郊野嶺當中了。

扶疏轉頭去看,別說廟了,連山都有點模糊。這下應當是尋不到他們了。

只是……

“我們明天要還往城裏去,被他們瞧見了怎麽辦?”

扶疏去的時候什麽都沒放心上,自然也就沒遮過自己的長相。那群人若是想要找他,簡直輕而易舉。

伏北渚好像被他給問住,垂眸沈思,一聲悶響忽然從一旁傳來。

身後的小山丘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方才是洞外石門的響動。山洞裏顯出個身影,那人往前邁了幾步,邁到月光下,竟然就是他們先前見過的那位少年。

後者只聽到了聲響,並不知曉來人,蹙起眉來十分謹慎地將臉轉向他們的方向:“閣下何人,緣何來此?”

“是我們。”扶疏應了一聲。

少年立刻分辨出他的聲音,松了口氣,周身警惕肉眼可見地消散:“仙人怎麽到這裏來了?”

少年將他們兩個引進自己的洞府當中,燃了燭火,聽到扶疏對方才的事情的解釋,不自覺地抿起唇來,強忍著沒讓自己笑出聲來。

“想笑就笑,”扶疏瞥他一眼,從識海當中掏出一枚銅板來,捏在指尖,忽然想到,“這些錢,到其他的城池去是不是也能用?”

“同一個王朝當中都可以,”少年跟他解釋,然後問道,“您是打算直接離開這裏嗎?”

“不然,留在這城中早晚會被他們給找到,”扶疏將先前的五文錢放到少年掌心,“這些你收著吧。”

少年緩緩地將攤開的手握起,低低應聲。

扶疏若有所思地瞧著他:“你今日留我們一夜,我便再多送你一場造化吧。”

少年身上靈氣稀薄,扶疏就算給也不敢給多少,生怕將他經脈撐出問題來,幫著少年提了一個小境界之後又把靈氣摶成一塊靈石遞給他。

後者觸碰到那塊被擱到自己手中的靈石,先是一楞,隨後惶恐地搖了搖頭:“這太貴重了……我還不起。”

“不必你還,”扶疏強硬地把東西塞進他手裏,“這本來就是該有的一場因果,收著就是。”

“您……”少年欲言又止,最後道,“您若是還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便盡管開口。”

“那,”他都已經這般說,扶疏沒有再拒絕,“就幫我守著廟吧。”

“守著這裏的月老廟,別讓它再破敗了……哦對,”扶疏說到這,用紅線勾過來一塊石頭雕了塊小神像,放到少年手中,“記著我的神像長這副模樣。”

少年懵懵地抱住神像點頭。

這少年身上看著還有不少秘密,只是並不像之前的小五那樣什麽話都往外說,沈默寡言得很。不過萍水相逢,扶疏並未多問,只跟他好奇了幾句他們凡人修煉的事情,在他洞府當中待到天亮便和伏北渚離開了此地。

少年又拎著那破幡往城中去了,扶疏遠遠瞧著他離開,肩上忽然一重,是伏北渚靠了過來。

“扶疏當真要現在便走?”他問。

“不然?”這人方才一直沈默,等現下打算動身了卻忽然開口,扶疏著實有些詫異。

“他身上的氣息不太對,”伏北渚沈著聲音開口,同時沒忘了解釋,“先前在街市上我還能借著凡人混沌的氣息掩藏,方才我沒敢傳音,是怕被他幕後之人察覺。”

回去的路。

“原先是強行用清氣破開的,”伏北渚好像也意識到自己這樣的說法聽上去太過荒謬,委委屈屈地瞧著他,“只是到了此處,我也動用不得,便……扶疏?”

扶疏聽到那一句“強行破開”就越過了他擡頭去尋:“那你先前破開的那道口子呢?”

伏北渚順著他的目光擡頭看了眼,隨後挪回來,眼神更無辜了:“方才閉合了。”

扶疏:“……”

他又氣又好笑地看著他:“那如今要如何?在這待上千萬年,等到滄海桑田,外面那湖幹了我們再出去?”

只是習慣性脫口而出的氣話,說完看到伏北渚那若有所思的神情扶疏便瞬間意識到自己說得有點委婉過了頭——這祖宗已經開始在思考這般做法的可行性了:“此地與世隔絕,若是能得到控制權,的確是個安全之處。”

“我不想,”扶疏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我不喜歡這裏。”

伏北渚不再繼續往下說,聽到他微冷的嗓音反倒彎起眸子來,從善如流:“扶疏不喜歡,我們便想辦法離開這。”

太過溫和,溫和到扶疏已經徹底生不起氣來:“你……都沒脾氣的嗎?”

就連他們這些九重天的神仙,在凡間明白的第一個情緒都是憤怒,伏北渚之前那個分魂是最像凡人的,這個卻跟一團清氣剛剛化了形一樣,都看不出多少的情緒,生氣都不會。

“脾氣?”伏北渚瞳孔睜圓了些,看上去似懂非懂,但還是道,“如果扶疏想的話,我也可以——”

“不想!”扶疏手忙腳亂爬起來捂他的嘴,腳下一跌又把人給壓倒了,雙手都捂在了他下半張臉,只顯出那雙琥珀眸子。

那雙眼還是圓睜著,他這般作為都沒能將人惹惱。扶疏莫名地生出點心虛來,別過眼:“不需要,你這樣……就挺好的。”

伏北渚眨一下眼,眼睫掃到他小指側邊,扶疏手指一抖,忽然感受到一縷風擦過識海。

“那扶疏喜歡這般麽?”

伏北渚的清朗的聲音在識海當中響起,扶疏這才意識到方才的那縷風是他拿來傳音的神識。

“喜歡,”燙到一般松開手,扶疏連聲,“都喜歡,最喜歡你——這般開心了?”

伏北渚不知他語氣中隱藏的敷衍,只被那幾聲“喜歡”哄得眉眼彎彎,看得扶疏都生出了點愧疚。

身為姻緣神,扶疏別的不行,對於那些調情的東西一直都信手拈來,單論感情或許對上任何一個生靈都游刃有餘,在伏北渚這般滿心滿眼都是他的白紙面前卻顯出幾分乏力來。

假意從來難敵真心。

扶疏經常對那些信徒說這樣的話,他自己真正明白其中含義卻是在今日。

他拿伏北渚毫無辦法。

松開手將伏北渚給拽起來,扶疏無可奈何地嘆氣:“想想辦法吧,要怎麽出去?”

伏北渚坐姿也很乖,原地盤膝看著他,兩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扶疏終於明白了伏北渚這過於清透的眼神當中的意思:“除了直接用清氣強行破開,你就沒有別的法子?”

眼前人猶豫一瞬,還是選擇了搖頭。

“伏北渚,”扶疏特別誠懇的看向他,“我一直以為你是智取。”

沒想到也跟他一樣是個只喜歡直接動手的。

伏北渚這次終於從他話語中聽出來幾分不對勁,頓時無措起來:“扶疏是……生我氣了嗎?”

“沒有,”扶疏反倒被他給逗笑,“不必在意——在此處能力被禁錮,你也沒有什麽恢覆的法子麽?

“有。”好在這一次回答,伏北渚是點頭。

扶疏立時松一口氣。有便好,只要有法子能出去,怎麽都好說,哪怕是伏北渚再咬他一口也——

“只或許要借一部分扶疏的靈力。”

扶疏:“?”

還、還真是咬他一口啊。

心中是這般所想,扶疏卻還抱著點期待:“如何借?”

眼巴巴看人地變成了他,可惜伏北渚的目光還是毫無意外地落到了他脖頸處。

罷了。不就是咬一口。

大概是先前被咬慣了,扶疏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既然如此,那你咬吧——咬完我們早點出去。”

話音剛落,伏北渚半點也沒客氣,直接湊到他身旁來。

扶疏自覺偏過頭去方便他的動作,已經做好了感受那股刺痛的準備,閉眼閉了半晌之後卻只有細微的癢意和濕潤。

“你要咬就快——”他忍無可忍轉過頭來,剛想催人,還沒說完伏北渚就從他脖頸處移了開,唇角卻有血跡。

扶疏的話說到一半卡住,楞楞地擡手碰了下自己脖頸,移下來也看到了幾點紅。

很快伏北渚就伸手將那傷口也給抹去了,扶疏眨眨眼,在他開始想辦法再把這空間給破開的時候,遲鈍地意識到,原來咬這一下,還是有法子變得不疼的。

空間應聲而碎,伏北渚一手控制著清氣保證缺口不會閉合,一手牽上扶疏。

還以為只是牽著,下一瞬伏北渚就直接將他給抱進懷裏,扶疏毫無防備地被他給抱出去,周圍濁氣湧過來的時候他下意識蜷縮,毫無所覺才睜開眼,發現伏北渚周身有一道絕對堅固的清氣屏障,將他們兩個給護在快其中。

扶疏身子一松,尋了個舒服點的姿勢在伏北渚的懷裏躺安穩了,甚至多出來點觀賞四周的閑情雅致。

雖然沒什麽好觀賞的。

濁氣被屏障壓在外面,黑壓壓一片,只能勉強瞧見湖中的水草。

扶疏看著那些搖動的水草就想到了先前纏住他的東西,蹙了蹙眉,擡起手指在伏北渚胸膛上一戳,示意他停下來:“去那邊看看。”

手指向那些水草,伏北渚依言帶著他往那邊游去,扶疏利用伏北渚身旁清氣又重新跟他的法器建立了聯系,過去的路上沒忘了用紅線在湖底卷進來塊石頭,在兩人快要靠近水草的時候將石頭丟出去,那些原本獨自搖動的水草忽然一擁而上,不知道將那塊石頭給卷到了哪裏。

伏北渚看到這一幕便停住了腳步,不願意再往前進一步。

“你現在身上清氣有多少能用的?”扶疏問他。

“恢覆了七八成。”

那敢情好。

扶疏盯著那些水草:“方才就是它們把我扯進湖底的——打它。”

伏北渚在他前半句出來的時候就已經蓄勢待發,等他一聲令下,周身清氣瞬間爆開,不知道在湖中蕩開多遠,扶疏身上一輕,又生出來身處九重天的恍惚感,等回過神再去看那邊的幾棵水草,已經被清氣壓成了一團水草球,瑟瑟著不敢動彈。

“是妖,”伏北渚輕聲道,垂下眼來看他,“要讓他們魂飛魄散麽?”

聲音平靜肅殺,扶疏轉過頭來看向他,驚訝之餘更多的是笑意:“這麽兇?——不必趕盡殺絕,我不想你身上多添因果。”

雖然他現在也不敢確定伏北渚到底是何方神聖,但就算是妖,殺生殺多了也是要遭天譴的。跟他相處這點時間,伏北渚的殺意都不知道外露了多少次,好在是除了那個被黑氣附體的小道士可能被他給捏了個魂飛魄散之外,他還沒造什麽大孽。

“不會有事,”伏北渚搖搖頭,一本正經地瞧著他,“只要扶疏想,我便能做。”

頭也沒搖頭,只是擡了下他們兩個交握的手,氣定神閑地道:“可能是因為這個吧。”

扶疏困惑的目光下移,盯了會兒,明白了——牽的線多了,什麽看上去不可能的組合他都撮合過,扶疏早便習慣這些,但凡人卻不同。

他是姻緣神,牽這些紅線自然也是以“愛”為準,一部分地區的凡人更看重的卻是繁衍,像他們這樣的,在凡間應當是叫做“斷袖”來著?

扶疏牽過不少這樣的線,有些國度民風開放,他甚至能在那對愛侶的婚禮上喝到凡間各種各樣的酒,但同時也有一部分有情人生不逢時,苦苦掙紮。

這麽看來,這座城池中的凡人,應當就是不讚同的那一部分了?

可——扶疏同他們一一對視過,這些凡人的目光雖然灼熱,扶疏也沒在其中瞧出來什麽厭惡不解之類的負面情緒,更像是震驚和好奇。

“奇了怪了。”扶疏嘟嘟嚷嚷一句,話音剛落,就聽到了一旁伏北渚的輕笑。

“你真沒做什麽?”扶疏狐疑地瞧向他,再次問了遍。

“我還犯不著對一群凡人做什麽,”伏北渚否認,“何況他們都脆弱,我若是真想做什麽,草草丟過去靈力,要麽微弱得影響不大,要麽他們直接承受不得。”

要細致地去控制住每一個人,實在太費力氣。

扶疏聞言短暫地信了他一下,已經有一個小二迎上來,便順勢問:“你們的後廚在哪?”

小二一楞:“二位……”

他話還沒說完,一旁坐鎮堂中的掌櫃也跟過來,朝他們行了個禮,目光先是在扶疏身上一掃,再瞧向伏北渚,臉上堆著笑:“這位小公子可是您所說的夫人?”

什麽夫人?

扶疏被掌櫃說得一楞,偏頭過來剛想追問伏北渚,後者已經頷首,又問了句:“後廚在何處?”

掌櫃新奇地又看了扶疏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姿態更恭敬:“正在院後,我讓手下的帶二位過去……不知二位是何宗的道長?”

怎麽又扯上道長了……

扶疏一頭霧水,伏北渚已經面不改色地同他對答起來:“無名無派,一介散修罷了。既如此便帶我們去吧,麻煩了。”

說話間,伏北渚還往掌櫃的手中塞了一個金元寶。

老板的眼睛都快看直了,臉上笑容更甚,連人都沒叫,自己直接將他們兩個往後廚去領。

礙著旁人在場,扶疏沒有開口,而是用胳膊肘撞了下伏北渚的身側,傳音問:“什麽夫人?你說過不騙我的——真沒背著我做什麽事?”

“當真,”伏北渚被他這般質問也絲毫沒慌,神色無辜,“我方才提著食盒回來尋你,在大堂上被當做是酒樓對家派來挑釁的。為了自證清白,我便只好說這些都是給我大病初愈的夫人備好的吃食,想來他們是將這句話給記下了,才有方才的事。”

“夫人”。

扶疏磨磨牙:“‘道侶’這兩個字這麽難說?”

“在凡間,道侶是修真之人的說法,”伏北渚冷靜同他解釋,“原本我同扶疏就只是在此地歇息,不想節外生枝,便選了這般凡間夫妻用的稱呼。”

“那他方才還問我們是哪宗道士?”

“或許是因為扶疏實在是氣度不凡,一瞧便非凡人。”伏北渚聲音裏帶上了笑,一聽便是調侃。

凡人不會想到是什麽神仙到了他們身邊來,頂多想到修士這一茬,能問出這樣的話也不奇怪。

扶疏對凡間的了解本來就沒有伏北渚的多,聽出他在調侃自己也想不到什麽反駁的話,幹脆不再開口。

掌櫃將他們兩個帶到後院,很快進到後廚,但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問出來先前小二未盡的話:“二位道長尋後廚,是有何要事?”

“不是要事,”扶疏搖搖頭,將那兩只銀白色的小團子從袖袋當中帶出來,拿在手中晃了晃,“是想要嘗嘗這東西的味道——你們這能做麽?”

從他拿出小球的時候,掌櫃臉色就有些變化,等聽到他這話,更是大駭:“您……您要吃這東西?”

“對,”扶疏理所當然地點點頭,看他更加驚恐,還是勉強同人解釋一通,“你只消告知我這東西有沒有做的法子便可,至於後果都是由我承擔,也扯不到你身上。”

“我並非此意……”他解釋過後,掌櫃已經從方才的驚駭當中回神,苦笑一聲,“原先瞧著二位道長來,還當是為我們處理此時,不想二位也不知曉此物的可怕之處。”

“可怕?”扶疏挑眉,低頭看看剛醒過來又被他捏得發暈的小球,生出好奇,“這小玩意兒有什麽可怕的?”

沒有毒也沒有牙齒的,怎麽看也不像是會威脅到凡人。

“道長有所不知,”掌櫃搖頭嘆息,“先前發現此物的時候,也曾有人想過能否入口,最後卻都暴斃家中。”

在扶疏眼裏堂堂天道因為少了一片分魂已經變得柔弱不能自理了,能撐住這麽多年看上去就辛苦得不行,他再不早點去幫忙,萬一真死了怎麽辦?

扶疏越想越著急,也顧不上跟花神多理論,手放到她肩膀上輸了一部分清氣進去:“你若是不敢用就用我的,快些帶我去,我現在一刻也不敢等。”

夭夭看著他,越發覺得古怪。不過看他這麽心急,她到底沒多問,只說了句:“等此間事了,若是我們神魂都沒滅,你可千萬得把前因後果告訴我。”

扶疏知道她愛聽這些,“嗯嗯”應下,手上清氣輸得更多,催著她快些走。

夭夭感受到傳入她體內的那些濃郁清氣,“嘶”了一聲,擡手拍拍他,示意他別再浪費,抓著他的手腕飛快往那邊趕。

的確夠遠的。

扶疏眼見著四周景色變換,總覺著兩人都快跨越半個凡間了,這才遙遙看到天地正中央的光球。

夭夭適時停下,扶著他肩膀又把清氣給他送回來,邊道:“就在那了,天道大人和混沌就在那裏面打,又辟開一道空間。你只管去,也不必顧及其他,如今凡間剩下的就是我們這些神仙了,凡間生靈除了救不記得,能尋到的都已經扔到另一處保護起來,你們將此處全毀了也沒什麽事。”

“那還是算了,”扶疏笑著搖搖頭,“那些凡人建起如今城池來並不容易,若真全給毀了,要他們怎麽繼續活下去?”

花神驚奇地看著他:“扶疏,這才多久沒見,你當真是變了許多。”

扶疏隨意應下。其實她也一樣——說不定如今所有神仙都一樣,像伏北渚先前說的那樣,都在逐漸變成“人”。

的確沒什麽不好的。

他朝著夭夭擺擺手:“我去了。你若是見到其他神仙,就讓他們躲遠點,小心傷到。”

“放心吧,活了這麽就,不會別的,逃命還是會的。”夭夭含笑應下,扶疏也忍不住笑,沒有繼續耽擱,紅線先行探出,遠遠鎖住那片虛無,借勢躍上去,沒多久就直接被小世界給吸納進去,扶疏眼前又是一花。

這樣的傳送看上去都不像是伏北渚會做出來的,跟先前那些草率的晃得他頭昏的如出一轍。果然是一脈相承,不過是面對他的時候溫和了點。

但顯然這次伏北渚沒有想到他會闖進來,也沒給他留這個門。

有前幾次晃來晃去的經驗,扶疏落到小世界中很快就回神,立刻往四周看了一圈,很快瞧見那兩個的身影。

這個小世界臨時搭建起來,除了光禿禿的地面就只剩下遠處一白一黑的兩團。

人形都分辨不出半點,看樣子打了這麽多年已經放棄形象直接用原形對著打了。其中還能看到墨綠色的藤蔓影子,伏北渚果然沒有完全融合成天道的形態。扶疏在遠處看了會兒,被逸散出來的清濁氣息波及到也就只是輕飄飄地扯出個屏障擋下來,發現他們兩個還打得入迷,似乎完全沒有發現他。

扶疏待了一會兒待不住了,果斷躍上前去,勾住伏北渚身後張牙舞爪的藤蔓。

整片藤蔓虛影都僵住了,片刻後黑白兩道身影分離,重新露出人形來,伏北渚看向他,眸中錯愕擋都擋不住,手已經先一步越過他肩膀將他橫抱進懷裏,緩緩落到地面上。

“你……”

“沒想到仙上到了界外,竟然還能活著回來——看樣子是碰上什麽機緣了?”

混沌還是那一副少年模樣,笑瞇瞇地越過伏北渚看向他,語氣像是閑談。

扶疏懶得理它。停手了正好,扶疏擡眼看著伏北渚:“我回來了。”

“我還以為你……”伏北渚的喉嚨像是被什麽給堵住,一字一句都吐得分外艱難,到最後他什麽話都沒能說出來,只緊緊地擁住他。

扶疏拍拍他肩膀,溫聲道:“沒事。還是多虧了你,不然我也不可能好好地在這裏。”

伏北渚聽到他這話輕蹙了下眉,帶著疑惑,但沒有直接開口問,只喃喃了聲:“沒事就好。”

“兩位,”混沌被他們兩個晾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開口,“現在可不是打情罵俏的時候吧?”

“當然,”混沌的目光又落到扶疏臉上,看上去對他有點莫名其妙的執著,“若是仙上願意跟我花前月下,我——”

扶疏在它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就擡眼跟伏北渚對視上,都瞧見彼此眼中的殺意。

以至於混沌話還沒說完,一藤一線就已經從兩人身旁竄出去,一個照著臉抽,一個往它腰上掄。

混沌身上爆發出一股氣息將二者彈開,伏北渚立刻拽著扶疏後退,語速飛快:“它身上的氣息不對。這段時間我同它打,它一直都在增強,但是從來沒對我留下致命傷害——它殺不死我,我可能也殺不死它。”

凡間的牽扯出來的因果是遠遠不斷的,其中自然會留下去多遺恨。扶疏這時候猛然意識到伏北渚將那些凡間的生靈給保護起來,不只是純粹的“保護”。這樣還可以短暫地切斷混沌跟他們之間的聯系,不會再有新的力量出現。

扶疏也總算是明白為什麽方才花神同他說這些清氣要省著些用。他們力量的構成早就已經不止是清氣,還有凡間的信徒們供奉的香火。

現在那些凡間生靈不再,伏北渚跟他們能不能聯系上暫且不知道,其他的神仙——包括他自己,要是想要拼力量,就得看如今留下的所有供奉氣息和消耗程度了。

還好只有混沌一個麻煩。

若是這世間再多上幾個出來惹麻煩的,牽扯到其他神仙,還不知道要麻煩成什麽樣子。九重天上的神仙們從蘇醒開始就站在此界的巔峰,彼此之間也不會爭鬥,就連武神都是面對著凡人,別說遇見什麽強敵了,估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具體情況,這次跟混沌打起來,也絕對沒有花神說得那般輕松。

方才他看見花神的時候,就瞧出她狀態多少有些萎靡。就算是凡間清氣遠不如九重天也不至於那般,其他的神仙就更不用說,能打到九重天直接塌下來的程度,雙方應該都有不少損傷。

但是切斷跟凡間生靈的聯系之後,伏北渚竟然還需要跟混沌耗下去,是缺少那一片天道神魂麽?

還是說……他?

混沌的本質是因果化物,而他在此界掌管的就是因果,有前陣子的經歷,扶疏都可以說這整個小世界的因果法則都是因他而生的,因果的本源法則對上這些破碎掉的因果,會怎麽樣?

兩人又打到一起,只有扶疏一直飄在外圍,一邊思索著一邊擾亂混沌,後者如今大部分註意力都放在伏北渚身上,就算是想要跑過來攻擊他都會被伏北渚給提前預判並且擋下來,給了他充足的時間去思考策略。

倒是沒想到最後出主意的竟然變成了從來懶得思考的他,而不是伏北渚。

扶疏扯下唇角。他如今只能想到因果這件事,不管怎麽樣,如今也只能先就此嘗試一番。萬一成功了呢?——扶疏向來都相信他的直覺。

心裏做好大致的打算,扶疏想跟伏北渚傳音說明自己的計劃,一開口卻發現這裏根本沒法用神魂傳音,只能輕嘆一聲,指望著他跟伏北渚的默契能讓人明白他的意思,然後擡手召出因果線。

這已經算得上決戰,扶疏一咬牙,半點清氣沒給自己留,全都化成因果凝實的動力,姻緣線是其中最粗的一根,餘下各色各樣的纏繞在一旁,凝成一柄長鞭,對這混沌的原形猛地劈下去。

混沌的原形就是一團黑氣一樣的東西,這一鞭下去直接將黑氣從其中劈開,一道尖鳴響起,緊接著是黑白色的因果線同他的長鞭對撞,氣息侵襲到他神魂中,扶疏眼前花了花,及時咬破舌尖讓意識重新清醒,也沒繼續用人形耽誤自己,果斷跟著化成原形。

原形有一點不好便是他的清氣極容易外潰,沒法像帶著軀殼的時候那般凝到一起去,扶疏便貼著伏北渚更近了些,保證大部分他逸散出去的清氣都落到了他的那團白色當中,然後神魂直接撞進混亂的因果當中。

要想解決混沌,不如就從根源砍斷那些雜亂無章或是難有圓滿的因果。

此界所有暴露在外的因果線,被扶疏的神魂盡數包裹,紅線繞在最外圍將他小心護住。

因為方才也有他自身帶著的圓滿因果被帶到其中,這裏便變得一團亂,有歡聲笑語也有哀聲哭泣。

等到眼前不斷變化的景象一點點穩定下來之後,扶疏在這些因果當中再度看到了天地洪荒之始。

這是他曾經不曾涉足的一部分歲月,也是沒想到能在混沌吞噬的因果當中窺見一二。

天地初分的時候三界清濁還沒有那麽界限分明,這地方應當是凡間,還是黑沈沈一片,地上都明顯飄著濁氣,風起卷著細沙,扶疏在遠處忽然發現一株靈草,身上散發著微光,在這昏暗天地就像是一盞明燈,格外顯眼。

這個時候便有靈草了嗎?

扶疏心中一動,剛要走上前去,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無奈作罷,他本以為這四周還會有旁的東西,畢竟要成因果至少需要兩個生靈,結果環顧一圈,這邊靈草旁邊多了一個……神仙?

這時候神仙都還沒有人形,扶疏現在被排斥在界外,也感知不到對方身上的氣息,只能根據這靈草的提示猜測可能是花神。

想到這的時候,扶疏心頭卻猛地一跳。還沒等他思索明白這樣的心慌是來自何處的時候,對方已經一道清氣探出來,毫不客氣地將那株靈草給拔掉了。

扶疏:“?!”

靈草在神魂面前碎成齏粉,隨著那神仙的離開,天地間最後一點微光也消失了,重新歸於黑暗。

空蕩蕩的心口在劇烈地跳,跳到酸澀,也不知曉共誰了誰的情。場景很快又變換,這次是在九重天靈泉,扶疏極熟悉的地方。

泉邊是縮成一團的神仙,泉上是天道虛影。

扶疏盯上那虛影,目光灼灼的,但這次對方也沒能發現他,只對著那個神仙開口,聲音當中帶著不該存在的疲憊感:“你方才下界,是做什麽?”

這一句話讓扶疏確定了這位應當就是剛剛碾滅那株小靈草的神仙,聽著它無甚感情地開口,兩相比較之下竟然比伏北渚這個正兒八經的天道還要無情無欲:“花神尚未蘇醒,它不該存世。”

不是花神?

扶疏一楞,緊接著蹙著眉回想起來。

花神先前閑聊的時候無意間告訴過他九重天原本法則並非如此,也更改過幾次,只不過在他蘇醒的時候,基本上已經穩定下來,之後扶疏自然也沒能瞧見。

如今是什麽樣的法則他不清楚,但看樣子,傷害靈草並非天道之意?

伏北渚在那神仙說出話之後沈默良久,竟然是輕嘆一聲,一道帶著金光的清氣從他神魂當中飄出,落到神仙身上,那團神魂頓時覆歸成一片普普通通的清氣,被伏北渚塞進了靈泉當中。

扶疏:“!”

他眸子都瞪大了,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天道虛影,沒想到那個時候伏北渚出手竟然這般利落。

之後場景變換得有些破碎,但扶疏也隱約看明白了這一段故事。

天地間的第一株靈草因為花神尚未蘇醒而無端遭害,這般去做的那個神仙卻是被天道出手解決,此後又過了許久,等到花神夭夭真正蘇醒的時候,這混沌天地才生出繁花茂草。

因果向來是個覆雜的東西,一件事如何都會有個最終的結果,這算圓滿還是算殘缺看得都是那一板一眼的天地法則,扶疏隱約明白了其中意義,卻不知該如何形容,只能先沈默著,繼續往後看下去。

凡人出現之前凡間的因果都還算簡單,這千萬年裏面大部分破碎的因果竟然都有神仙涉足,扶疏看得一楞一楞。

一直到他這個單獨掌管世間因果的神仙出現了才算好一些,扶疏也沒想到自己平時懶成那樣,好像正經事也沒有做幾件,竟然也對這凡間有不小的用處。

再之後便更多的是凡人出現之後他的應接不暇,因果被“分攤”了不假,但光姻緣上面就有不少理不清的事情,扶疏在這些因果當中被迫回顧了一番自己的手忙腳亂,忍不住扶額嘆氣。

當年也的確有不少處理失妥的地方,神仙做事不講情理,一實現信徒需要,二保證因果圓滿,誰知道這段因果圓滿了,之後竟然錯綜出那麽多事情來。

即使是到現在扶疏都還覺著凡間的因果覆雜得不行,看到這些曾經以為做得還算不錯的事情之後牽扯出來了其他因果,更是頭疼。

他手上就落下不少,更別說其他各類因果的情況了。

他終於明白了混沌誕生的前因後果,看到這些東西之後心完完全全地沈下來,不自覺地開始茫然。

神仙是協助天道管理凡間,不讓凡間亂套的。但無論怎麽去管,好像都會留下錯誤。尤其神仙們沒有凡間的那些豐富情感,有太多東西都容易考慮不到,就像他自己所做的那些——那麽他們存在的意義成了什麽?

眼前還有其他的破碎因果在重覆,扶疏已經沒了看下去的耐心,畫面在他眼中縮成模糊一團,他的意識都開始混亂得不知道往哪飄,直到一聲暴喝在耳邊炸開:“扶疏!”

扶疏一個激靈,意識回籠,裹在他周身的紅線緩緩散開,扶疏倦倦地將自己的因果線給收回來,把其他的破碎因果直接給混沌丟回去,一頭栽進伏北渚神魂裏面。

沒了軀殼,這樣的接觸要更親密,伏北渚神魂僵了一僵才小心翼翼將他給裹住。

另一邊的混沌慢條斯理地將因果線收回去,語氣當中還帶著笑:“仙上親眼見過,如今可以明白誰對誰錯了?”

“混沌本就是天地常態,”它壓了聲線誘惑,“這樣的三界才是錯的,我不過是將一切撥亂反正罷了。您掌管著世間因果,是除天道外此界第二個不死的存在,跟著我也不會出什麽事,為什麽還要這般忙忙碌碌?”

“最尊敬的天道法則,卻日日做著這些小嘍啰的事情,你不怨嗎?”

扶疏在伏北渚懷裏沒什麽反應,安安靜靜聽著它的廢話,半晌都沒停,聽得他都煩了,神魂動了動,問伏北渚:“你不說兩句?”

“說什麽?”伏北渚茫然地問。

“說幾句挽回我啊,”扶疏開口的時候,身後的混沌已經安靜下來,像是在等他表態,他也就順勢笑著說了句,“多好的提議,不會神魂消亡還不用做別的事情,我都心動了。”

“……還是你這麽篤定我不會聽它的?”這一句扶疏有意壓低聲音,雖然在這個小世界怎麽藏都沒什麽用,但態度如何也是要給的。

伏北渚化成人形,將他給圈住,聲音緩緩:“扶疏心中若是有打算,我說再多也沒什麽用。我等著扶疏自己決定。”

他化成人形的時候,為了方便他抱,扶疏自己也成了人形,聽到這話沒能藏住情緒,有點想笑出聲。

兒戲一樣。他若是選擇了混沌,身為天道的伏北渚極有可能在他們兩個夾擊之下完全消亡,到時候整個世界都會陷入混亂當中——一界未來就這般落到他這個輕飄飄的選擇上了?

他轉過去看混沌,混沌跟著他兩個變成人形,直接盤膝坐在虛空,註意到他的目光,依舊笑瞇瞇的:“仙上考慮好了麽?”

扶疏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問:“你將我留到凡間來,就是在等我選擇?”

換作曾經沒有那麽多情緒的他,當然會毫不猶豫地站在自己道侶、或是說天道這邊。但現在,顯然,看到了這麽多因果的他會生出猶豫來。

“仙上這是說的什麽話?”混沌吊兒郎當地喊冤,“這可是天道大人所為,我這也是無心插柳不是?”

扶疏哼笑一聲,半點不相信他的話,手背在身後悄悄牽住伏北渚。

迷茫只在那個瞬間,伏北渚將他喚回神的時候,扶疏就已經做出了選擇。

就像先前伏北渚跟他說的那樣,他們永遠避免不得那些不圓滿的因果。混沌在各界都是存在的,唯一不該的,是生出意識的混沌。

“要解決那些因果,也是我跟天道的事情,”扶疏臉上笑意消散,冷眼看著他,“你本不該存在,我殺你,才是撥亂反正——還容得你一個多餘的東西在這置喙?”

混沌頓時感慨地嘆口氣,手一攤:“看樣子是不打不行了。”

“強弩之末。”伏北渚趕在扶疏繼續罵它之前開口,聲音更沈。

“強弩之末又如何?”混沌嘴上說著,身子卻還是放松的,甚至換了個更愜意的姿勢托腮看著伏北渚,“您再如何,都殺不死我,不是麽?‘混沌是世間必然’。”

“殺你做什麽?”扶疏現在已經不至於繼續被它給帶著跑,指尖紅線飄動。

他們不是要消滅混沌,是要將這一份自主意識給抹除。換言之,混沌也殺不死伏北渚,只能取締他的意識,侵入這片神魂,成為“新的天道”。

剛剛他跟混沌對峙的時候,伏北渚在身後牽著他的手還不老實,拿清氣在他掌心劃字,大意便是混若是能將所有分.身給聚起來才是最好,方便他們一網打盡,不然之後那點殘餘的意識還可能卷土重來。混沌又能藏,到那個時候他們能不能及時發現,還真是不好說。

要做什麽事情已經明確,剩下的就是讓混沌如他們所願地把神魂給聚起來了。

扶疏指節勾住飄動的紅線,後者瞬間變得鋒利,沖著還盤膝坐在原地的混沌而去。

接觸的瞬間混沌喉嚨處現出一個紅色小點,沒等血流出來,他就已經變回原形,龐大的黑氣團在虛空浮現,顯得他們兩個的人形極為小巧。

伏北渚在這時候松開扶疏的手,扶疏往後瞥了眼發現已經瞧不到人,想了一瞬間沒想明白就幹脆放棄,專心跟混沌打起來。

有先前那些經歷,加上伏北渚的提醒,他現在已經不會直接蠻幹,直接用因果對其壓制。

他們的努力從來都沒有白費過。再如何,世間圓滿的因果,都是遠遠壓過那些不圓滿的。

可惜看不到混沌的眼神變化,但扶疏已經能察覺到它的力不從心——尤其他自己如今還保持著人形。

在因果的絕對壓制之下,他如今只需要稍微顧及一下混沌時不時砸過來的混亂氣息。清氣倒也罷,那些濁氣落在他身上還是夠難受的。

扶疏跟它周旋一陣子之後明顯感受到它的實力又有增加,應當是不知不覺又從哪個犄角旮旯尋到的再一個分.身。

他不動聲色地彎了彎唇,如今這強度還在他能承受的範圍,扶疏不僅沒覺著吃力,反倒是對那些因果感悟更深。

如今紅線上添了因果的氣息,每次扶疏都能看到一些過去的虛影,不過因為還在打,那些虛影一晃而過,並沒有在他面前停留太久,但扶疏隨意一掃,也瞧見不少他熟悉的事情。

都是他當年湊成過的姻緣,之後也一直圓圓滿滿,白頭偕老。

有這些,已經足夠他堅持下去了。

扶疏跟混沌打了幾個來回,混沌接連增長過幾次能力,扶疏已經暗自咋舌,沒法想象混沌在凡間的分.身究竟有多少。若是讓他們到凡間去慢慢搜尋,還真可能忽略掉。還不知道九重天上有多少神仙能察覺到它的氣息,至少他極容易忽略掉,全都依靠伏北渚。

對方的真實實力他們現在還沒有摸到底,雖然尚且在控制之中,但這樣無窮無盡的還是讓扶疏覺著不安。

這個時候伏北渚終於重新出現在這小空間當中,帶著天道的氣息。

扶疏又是一道紅線甩下去,抽空偏過頭,看到伏北渚之後眼前頓時一亮:“你出關了?”

那雙琥珀眸子好像更淡了,聽到他的話,輕輕“嗯”了一聲。

能出關就說明伏北渚已經將該融合的那些情緒給融合好了,不過比先前淡了些,扶疏自然而然忽略,撇開混沌直接跑到他跟前去。

伏北渚順勢牽住他:“辛苦扶疏了。”

“沒事,它打不過我——你方才跑哪去了?”扶疏搖搖頭,問道。

伏北渚擡眼看向他身後的混沌,扶疏抽身之後它也沒趕上來,整團黑氣已經變得紊亂。

扶疏註意到他的目光,也跟著轉過頭去看,隨後聽著伏北渚道:“出去了一趟,讓他們幫著搜尋一番混沌的分.身,看樣子是尋到了。也順便將神魂給融合到了一起。”

“花神還來問我,”伏北渚垂眼看他,“問你如何。”

“那你怎麽同她說的?”扶疏挑眉,總覺著他突然提起這件事,結果不會太過尋常。

果不其然,伏北渚被他問得一頓,再開口帶著點隱秘的愉悅:“我同她說,我會照顧好我的道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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