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55章 第55章
“大小姐, 大少爺讓直接把王爺送出府，不許任何人接近。”家丁回道。
“我只和他說兩句話，哥哥要是怪罪下來, 我擔著。”
她溫潤的眼眸看人的時候平靜且堅定, 無形中給人一種信服的力量。況且顏府誰不知道大少爺對大小姐一向言聽計從, 家丁們自然不敢違拗, 暫且退下, 卻也不敢離開太遠, 守在一旁防賊似地盯著郁望舒。
阿沅往旁邊的樹林裏走了兩步, 示意郁望舒跟上，等只有倆人獨處時，她整個人氣質一下子就變了，溫茶般的眼眸不再帶有溫度, 松弛的嘴角耷拉下來，周身生人勿近的氣息將郁望舒攔在一道無形的門之外。
“我上次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如果王爺還不明白, 那我就再說一次，如果你對我還有一絲絲顧念的話，今後就請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我需要的就是這個。我已經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了, 曾經的事就當沒發生過，或者你當以前的阿沅死了也行。”
冷冰冰的話語如一盆雪水兜頭澆了下來。
“我做不到！”郁望舒擡起手似乎要拉阿沅, 卻在觸及她嫌棄的目光後停在空中，半晌才極不甘願地收了回來，指骨用力到發白，“我忘不了我們一起長大的情分, 更不可能當曾經做過的事都沒發生過，你也忘不了！”
他的視線極具壓迫感, 阿沅心裏卻滿是對他任性妄為的憤慨，沖口反駁道：“你錯了！是你親手毀了我們的情分，我早把曾經的一切都忘了！我現在是顏沅凝，這世上沒有阿沅了！”
“阿沅…”郁望舒黑曜石般的眼眸裂出一條縫，他完全想不到她會說出如此絕情的話。
究竟是多狠的心啊，她竟然將曾經的一切抹殺得一幹二凈！
是了，他的阿沅從來都是這樣，好的時候怎麽樣都行，但是一旦認定的事，她比誰都狠！
阿沅深吸一口氣，眼眸恢覆了沈靜，波瀾不驚地看向他，語氣很是鎮定：“放手吧，這樣下去都誰都沒有益處。我已經不…”
郁望舒搶先開口道：“你不喜歡藏著掖著，我就正式提親，你可以拒絕，但讓我放手絕無可能！”可能是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沖，他竟然向後退了一小步，眼睛卻黏在她身上，舍不得移開半點，“不錯，曾經的我丟了你，做過的事我也的確無法辯解，但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但我一定能再把你找回來！”
也許郁望舒沒有阿沅狠，但是若論執著，十個阿沅也不是他的對手！
他一襲嶄新的暗紅直綴繡金絲團花直綴站在青松翠柏之間，郁望舒其實很少穿這種顏色，但此時的他有種絕處逢生的意氣風發，眼裏的執著和篤定令人無所適從，仿佛最後勝利的註定是他。
阿沅恨死了他這股從容，他就當真以為她擺脫不了了？
她冷然道：“我也把話放在這兒，我這輩子嫁誰也絕對不會給嫁給你！”
看著他有些發白的臉和受傷的眼神，阿沅心裏竟然嘗到了一絲快感，嘴角翹起一抹譏諷的弧度。
~
身後的朱漆大門再度被不客氣地闔上，饒是郁望舒剛才話說得自信，此刻也不禁有些氣餒。
阿沅的態度比他想象的還要強硬。
她本來就是頭倔驢，這麽大的事怎麽可能幾次就有轉機呢。但是顏府現在上上下下對他視若仇敵，一時之間，他還真不知道該從何下手才好。
“王爺，二殿下來了。”
聽見忠伯的話，郁望舒一擡頭，果然看見郁雲洛輕裝騎著馬顛顛地過來，看他這樣子可見是休養得還不錯。
郁望舒轉了轉墨玉扳指，當初就不該讓太後來求情，最好打得他下不來床才好！反正他一定比郁雲洛好得快！
郁望舒從臺階上迎了過去，語帶譏諷：“二殿下，這麽快就能下地了，可不要好了傷疤忘了疼啊。”
郁雲洛下馬的動作在外人看來那是行雲流水，但是郁望舒還是發現他落地的時候，背微微抽了一下，看來是還沒好利索。
他就說嘛，郁雲洛一定比他好得慢！
郁雲洛把韁繩扔給隨從，背負著手上下掃了郁望舒一溜夠：“你都能下地了，我自然也能，嘖，齊王還是那麽愛擋路，好狗不擋路這句話你沒聽過？”
他要上前，郁望舒正對著攔上去，倆人針鋒相對。
“顏府今日閉門謝客。”
郁雲洛看了一眼緊閉的大門，又看了看郁望舒，挑眉道：“誰說的？”
“我說的。”
“哈！真好笑。”郁雲洛輕嗤t一聲，擡起馬鞭敲了敲脖梗，語調慵懶又欠欠兒的，“你今天攔我，明天呢？人家都不要你了，你還死乞白賴地跟這兒堵門，丟不丟人。”
郁望舒凝視郁雲洛片刻，道：“你大可以明天試試，看看本王攔不攔得住！子影，從今日起你每日守在顏府門外，不許二殿下踏入府中半步！”
子影眺望了隔了兩條街的望月樓，這家的雞腿烤得比王府那邊的入味多了。
“是！”子影的聲音洪亮中透著一股喜不自禁，惹得郁望舒和郁雲洛齊齊側目。
“你還真是沒完沒了了。”郁雲洛可不是個好脾氣的，屢次三番被郁望舒這個混蛋壞了好事，暴怒煩躁之下，馬鞭一甩，就要抽花他這張可惡的臉。
皇宮裏的那場架他可還沒打過癮呢！
郁望舒伸手拽住馬鞭另一頭，反手一掌劈了過去，恰好他也正愁沒地方撒氣呢！
倆人就這麽在街上又鬥了起來。
顏正聽門房稟告了此事，氣得不行，這兩個人打架就打架，幹嘛非要在他家門口！
年輕人只知道爭強好勝，沈不住氣，還想癩蛤蟆吃天鵝肉，門都沒有！
“你從後門出去，去一趟東宮。”顏正對顏璟然說道，“就說我要去拜見太子，但是門被堵住了，只能勞太子大駕過府一聚。”
郁雲澈趕來的時候，郁望舒和郁雲洛跟兩只鬥雞似的，打得正歡。
“還不住手！你們都能耐了是不是，才受罰又出來惹事，到時候鬧到父皇跟前你們就開心了是吧。”郁雲澈不顧安危地沖到他們中間，一手抵住郁雲洛的喉頭，一手按住郁望舒的胳膊，別看單薄，但郁雲澈力氣卻是不小，這會兒大吼了出來，更頗有天子的威儀。
郁雲洛先告狀：“我來顏府做客，他跟這兒堵著算怎麽回事，太子既然如此明禮就好好管管齊王！”
郁雲澈難得有和郁雲洛看法一致的時候，郁望舒就是欠管，他攏起眉頭，看向郁望舒：“有你這樣的嗎，不知道還以為你和顏府有仇呢！你非要鬧得人盡皆知，讓外祖母也不安生是不是！”
結果還沒等荀老太君不安生，梁帝已經派人急召郁望舒入宮，想也知道準沒好事，郁雲洛臉上的幸災樂禍簡直都要溢出來了，郁雲澈臉上倒是沒什麽表情，讓人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麽。
郁望舒見他沈靜如水的樣子，以為是郁雲澈告的秘，不然梁帝怎麽可能這麽快就知道，收手理了理亂了的衣襟：“這就是太子的明禮？慣會這些見不得光的手段。”
即使他淪為眾矢之的，卻仍不亂方寸，郁雲澈倒是對他這番氣度有幾分欣賞，可惜一張嘴實在令人生厭。
有啞疾的怎麽不是他。
“你有什麽資格說孤。”
郁雲洛站在一旁揉著下巴看著郁雲澈，又看看郁望舒，眼裏閃著看好戲的興奮之光，還拍了拍子影的肩膀，伸手：“有瓜子沒？”
子影憤然，二殿下把他當什麽了，他可不是什麽東西都往懷裏裝的人！
郁望舒與郁雲澈互相凝視片刻，不知道是達成某種和解還是什麽意思，他率先撤回了目光，臨走前給子影使了個眼色，跟著太監離開了。
郁雲澈就跟什麽都沒發生一樣，讓人拍了顏府大門，門房一看是他，忙鞠躬哈腰地把人請了進來。
“皇兄，等等我呀！”
郁雲洛撩起衣袍，正要上臺階，這還是第一次他願意老老實實地跟在郁雲澈屁股後面。
以前都是郁雲澈做什麽，他就偏要反著幹。
結果眼前一閃，正是子影攔在前頭。
“皇兄！”郁雲洛在後面喊了一嗓子，手指頭嫌棄地指了指子影，“你就不管了？”
郁雲澈頭都沒回，動作優雅地踱步而去：“連齊王的侍衛你都對付不了，還跟他搶什麽人！”
郁雲洛氣結，太子也不是個東西！
~
這邊郁望舒進了宮，梁帝也不跟他玩虛的了，上來就說：“這次秀女主要是為你們兄弟幾個選的。你的人選，朕和太後還有荀老太君都已經商議過了，親上加親，荀家的孩子最是穩重，朕放心。選秀後，朕就會賜婚，到時候你成家立業，好好辦差，不要辜負了朕對你的一片苦心。”
郁望舒心裏凜然，荀家適婚的女兒只有一個——荀蕙！
梁帝當真好手段，那荀蕙可是荀家為了未來後衛悉心培養長大的，給了他，一方面荀家不可能再如現在一般全力支持太子，太子失去了一大助力，卻又因母族不能與他翻臉。既壓制了荀家又掣肘他與郁雲澈，更有一層保護他的意思，帝王的權衡之術，梁帝拿捏得真是爐火純青！
他想他們好他們就得好，忌憚他們的時候他們就要互相鬥，梁帝究竟把他們幾個當成什麽了！
心裏升起一腔激憤，郁望舒擡頭，直視梁帝，質問道 “為什麽！為什麽你當年能做的事就不許我做，起碼我現在比你當時要堂堂正正得多了！”
大荀氏的事永遠是梁帝心中的一道疤。
最愛的女人成了嫂嫂，他一時糊塗鑄成大錯事，即使時過境遷，那些知道內情的望族不提，他也仍然擡不起頭來，漸漸成了心裏的一個刺，這根刺既然不好拔就只能讓它慢慢腐爛。
為什麽兒子們就是不能明白他的苦心。
士族只能為皇族所用，決沒有任何人可以淩駕於皇權之上！
“來人！給朕狠狠地打這個孽障，打死了也就省心了！”梁帝眼中的郁望舒，眉眼、神情和當年求之不得的人一模一樣，讓人又愛又恨。
那如明月般高不可攀的女人面對他的時候總是冷若冰霜。
“聖上慎言，臣婦擔當不起，就當什麽都沒聽見。”
為什麽她看見兄長總是能露出春風般暖人心的笑意，對他一直是是這般冰冷。
他也想要她！
不計一切代價…
“聖上醉了，放開我！”
“不要！”
“我恨你！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那個女人充滿仇恨的目光，如今又在她兒子的身上再次展現，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最後郁望舒因為殿前失儀又挨了二十仗，還沒長好的後背再度皮開肉綻，就連言公公都看不下去了，特地把人擡到偏殿裏，拿了紫金斷續膏給郁望舒上了藥：“王爺啊，就算不顧惜自己，也得顧惜……荀王妃啊，你可是她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肉。”他的聲音極輕，只有郁望舒能聽見。
“公公認識我母親？”郁望舒微微側頭，在外人看來就像是不耐煩聽言公公說話，實則耳朵卻豎了起來。
言公公嘴角揚了一下，眼裏頓時有了幾分懷念的光采，整個人看起來莫名年輕了幾歲：“奴才哪兒有幸認識王妃呀，是荀王妃心善曾經救過奴才一命。”
“什麽時候的事？”
言公公沒說話，目光像是在看很遠的地方。
什麽時候的事？
很久了，久得如隔世一般，又似乎很快，宮內的生活千篇一律，時光荏苒在他感覺才不過一眨眼，她的孩子，他都要仰著脖子看了。
那個時候，人見人怕的言公公也不過是剛入宮沒多久的小太監，笨嘴拙舌的，很不招人喜歡，因為一點小事就被罰跪，那可是三九天下的大雪天啊，雪落在身上都化不了，沒多久他就成了名副其實的雪人。
旁人路過還覺得有意思，只有荀王妃在他面前停下了腳步，聲音裏有淡淡的憐惜：“這是做什麽，大冷天也不興這般磋磨人的，趕緊把人擡回去灌上幾碗姜湯，別給凍壞了。”
就這麽一句話，他被凍僵的身體才被擡上了熱坑，還是她的丫鬟送來了藥油、姜湯、湯婆子，言公公這才撿回了一條命。
這麽件小事，對荀王妃來說也許不過是舉手之勞，但是言公公卻是記了一輩子。
之後只要是大雪天，他的膝蓋就會疼，但只要握著故人賞的東西，心總是暖的。
“王爺啊，老奴多句嘴，該放手時須放手，鬧到最後王爺不會有什麽事，可是旁人就未必有那麽大造化了。”
當年若荀王妃沒那麽招眼，她的命運是不是就不會那般淒慘，言公公到現在都忘不了奉旨去王府探望，曾經那般高貴優雅的人大著肚子被t綁在椅子上，失心瘋般地說著大不敬的話。
“不，我不要生！殺了我，殺了我吧，這是個禍害，是個禍害啊！”
那麽好的人不該是那樣的結局！
言公公眨了眨眼睛。
他當時什麽都做不了，如今他的兒子重蹈覆轍，難道他還要袖手旁觀？
郁望舒重新穿戴好了官袍，有些費力地爬下炕，起身對言公公一揖到底：“多謝公公提點。”
言公公看他腳下虛浮，臉色也不是太好，特意讓人端來一碗參茶：“王爺歇歇再走吧。”
郁望舒道了聲謝，接過來飲了，苦參的味道從舌尖開始蔓延，他心中滿含苦澀。
事到如今，阿沅早已融為了他的骨血。
舍了她，他的存在還有什麽意義？
這世間萬物於他又有什麽意義？
世間百態，酸甜苦辣，對他來講，也只剩下一種顏色一種味道，任憑鬥轉星移，活著也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
郁望舒出宮的時候，碰上從顏府回宮的郁雲澈，郁雲澈低著頭看起來像是有心事。
顏太傅其實有很多辦法去阻止郁望舒和郁雲洛，卻讓璟然悄悄找他出面，事後看見傳旨的太監，郁雲澈就明白，這也是老師安排的，目的就是讓太監把今日之事告知與梁帝。
郁雲澈心裏說不上來哪裏有些不舒服，他並非心軟之人，算計那兩個人更不會覺得絲毫愧疚，老師如此安排，該正中他下懷才是。
但是他心裏為何對老師的做法似乎有淡淡的不滿？
是覺得他利用了女兒的事做筏子？
這件事對阿沅的確一點影響也沒有，顏宰對女兒的疼愛是毋庸置疑的。
也許他心裏一直把老師看作理想的父親，希望他的愛更單純些…
郁雲澈不禁搖頭，那可是顏宰，官海沈浮幾十載，這才是他的風格才對，也是他最大的仰仗。
郁雲澈在這一刻清醒地明白，他只是將對父親的幻想不自覺地寄托在了顏正的身上，是他理想中為人父應有的樣子，但這種父親尋常百姓做的，位高權重者做不得，執掌天下者更做不得。
有一天，當他坐上了那個位置，也有了孩子，那時候他會不會也是一個失敗的父親。
本就心裏不舒服，再與郁望舒狹路相逢，郁雲澈看他更是處處礙眼：“孤早就說了，你就不該回來，害人害己。”
郁望舒以前對他禮讓三分，那是因為覺得他和荀皇後都是受害者，可現在他沒心情照顧別人，他們慘，難道他就不慘了？他母親又犯了什麽錯，竟落得自戕那般慘烈的下場！
“是啊，這裏只適合背後告狀的小人，我的確格格不入！不過你見不得我好，就以為自己能得了好？荀蕙的事我估計你也知道了，不知道到時候太子妃又會花落誰家？要是姓高的，那就有意思了！本王拭目以待。”
郁雲澈眼簾搭了下來，在蒼白的臉上落下一片意味不明的暗影：“孤和你不同，一切聽父皇安排。你可知道你現在鬧得越厲害，越會害了她？你在反抗之前先想想自己到底有什麽可以對抗的吧。”
出乎郁雲澈的意料，郁望舒一臉傲然地脫口而出：“憑什麽？”
“什麽憑什麽？”郁雲澈蹙起眉尖。
平時沒看出來，這人竟然是個傻的，只會逞匹夫之勇不成？
“憑什麽要想好了才敢去反抗，才敢去爭取。需要想想再去爭取的，根本就不是真正想要的。你認命是你的事，別拿你跟我比。我想要的從頭到尾都很簡單，只有她！我愛她勝過這世上一切，只憑這個，縱是天意不可違，我也敢去搏上一搏！還有，我既然敢爭就必然會護她周全。除了她，不，就算她，也不能讓我放棄。你認為我是匹夫之勇，殊不知我笑你舉步維艱。”
郁望舒在郁雲澈面前毫無顧忌地將真心一覽無餘，他在對他說，又仿佛是在對所有人說，那麽坦坦蕩蕩，似乎不覺得這般袒露真心是一件有些羞恥甚至會令人嘲笑的事。
郁雲澈眼裏的驚訝毫不掩飾，他只想過如果怎麽樣，命運是否就能轉變，卻從未想過自己是否可以成為那個如果，如果…如果…那個時候他可以勇敢一點…
不！他那個時候才多大，皇權、父權是他郁望舒想動搖就動搖得了嗎？
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違嗎？
他郁望舒當真不要命了！
對，他不過是在虛張聲勢罷了。
郁雲澈說服自己不要被他的表現騙了，好聽的話誰不會說。
郁望舒看郁雲澈的樣子就知道他不信，只是說出來，反而似掙脫枷鎖的鳥兒，一身輕松：“你不懂，你從沒遇見過比生命還重要的人。你就老老實實做你的太子吧，娶他想讓你娶的人，看看你最後能得到什麽，也看看我最後能爭出個什麽！”
郁望舒離開的時候，撞了一下郁雲澈的肩膀，力道不大，卻把郁雲澈撞得腳下一個踉蹌。
“我愛她勝過這世上的一切。”
“你不懂，你從沒遇見比生命還重要的人。”
“需要想想再去爭取的根本就不是真正想要的。”
郁雲澈低頭看向秀氣的雙手，曾經摯愛的女人就死在他的懷裏，這雙手抱著她漸漸變冷的身子。
“太、太子，奴、奴婢一直沒能說出口，其、其實奴婢也……”
她到死都沒能將情意述之於口，是他害了她。
“你就老老實實做你的太子吧，看看你最後能得到什麽，也看看我最後能爭出個什麽！”
郁雲澈握緊了雙手，那時血的溫度直到現在他還記得。
~
別看郁望舒在郁雲澈面前振振有詞，結果一出了宮門就直接暈了，回去一躺就躺了大半個月。
他倒下了，郁雲澈可逮著機會了，這期間沒少打壓他的勢力，就連周家都被牽扯到了，周喧跑來找周氏訴苦。
周氏一方面憂心娘家，一方面還不知道王妃之位被定給了荀家，還指望郁望舒到時候把周瑩瑩娶了，就算他要死也得等周瑩瑩過了門再死。
等郁望舒好不容易退燒了，就看見周氏就著銅盆擰幹了帕子，蓋在了他的頭上，不由瞪大了狹長的眼眸。
這是看花眼了嗎？
周氏也很別扭，做戲也沒做到這份上過，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你今後還是別折騰了，你是沒看見高家人最近都猖狂成了什麽樣兒，你去跟聖上認個錯吧，反正……都是一家人，爺、爺倆有什麽說不得。對不起，我錯了，我走了！”
頂不住郁望舒那越來越銳利的目光，周氏迅速起身，提著裙子倉惶而逃了。
郁望舒扔了冒著熱氣的帕子，向裏翻了個身。
這一次外傷加心病，又稀稀拉拉拖了半個月才算好，喝著早就嘗不出味道的湯藥，看了看床邊一臉愁容的忠伯，偌大的房間裏竟沒有半點人氣，攀爬在窗臺的連理藤終於重新開了花，卻只是稀稀落落的幾朵，愈發襯得屋裏冷冷清清，陽光不知是嫌棄還是怎麽的，竟是照不進來半點，令人心灰意冷。
“顏府那邊如何了？”郁望舒問。
這麽多天了，他病的事那邊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阿沅可有擔心過他？顏府還在給她挑選人選，她是什麽看法？
忠伯面露猶豫。
“說吧。”
讓他聽聽還有什麽更壞的消息。
“顏大小姐這些天到處赴宴，今天和大公主，勇毅侯府、英國公府還有其他幾家伯府的小姐一起出游踏青了。”忠伯老實交代，頓了頓，想著幹脆一起都說了吧，給王爺下一劑猛藥說不定能好得快些，“據咱們的人說，這幾家的公子似乎對顏大小姐都有些意思，不知道會不會同去……”
“咳咳咳咳咳。”
郁望舒咳得差點噎死自己，一用力差點捏碎了瓷碗。
他病成這樣了，她倒是玩得開心，到時候郊外踏青，年輕男女，呵呵呵，那畫面想想就美好！
郁望舒又委屈又生氣，一腳踹開被衾，大步邁到屏風後：“更衣！”
“王爺去哪兒啊？”忠伯明知故問。
去哪兒，去追妻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大小姐, 大少爺讓直接把王爺送出府，不許任何人接近。”家丁回道。
“我只和他說兩句話，哥哥要是怪罪下來, 我擔著。”
她溫潤的眼眸看人的時候平靜且堅定, 無形中給人一種信服的力量。況且顏府誰不知道大少爺對大小姐一向言聽計從, 家丁們自然不敢違拗, 暫且退下, 卻也不敢離開太遠, 守在一旁防賊似地盯著郁望舒。
阿沅往旁邊的樹林裏走了兩步, 示意郁望舒跟上，等只有倆人獨處時，她整個人氣質一下子就變了，溫茶般的眼眸不再帶有溫度, 松弛的嘴角耷拉下來，周身生人勿近的氣息將郁望舒攔在一道無形的門之外。
“我上次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如果王爺還不明白, 那我就再說一次，如果你對我還有一絲絲顧念的話，今後就請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我需要的就是這個。我已經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了, 曾經的事就當沒發生過，或者你當以前的阿沅死了也行。”
冷冰冰的話語如一盆雪水兜頭澆了下來。
“我做不到！”郁望舒擡起手似乎要拉阿沅, 卻在觸及她嫌棄的目光後停在空中，半晌才極不甘願地收了回來，指骨用力到發白，“我忘不了我們一起長大的情分, 更不可能當曾經做過的事都沒發生過，你也忘不了！”
他的視線極具壓迫感, 阿沅心裏卻滿是對他任性妄為的憤慨，沖口反駁道：“你錯了！是你親手毀了我們的情分，我早把曾經的一切都忘了！我現在是顏沅凝，這世上沒有阿沅了！”
“阿沅…”郁望舒黑曜石般的眼眸裂出一條縫，他完全想不到她會說出如此絕情的話。
究竟是多狠的心啊，她竟然將曾經的一切抹殺得一幹二凈！
是了，他的阿沅從來都是這樣，好的時候怎麽樣都行，但是一旦認定的事，她比誰都狠！
阿沅深吸一口氣，眼眸恢覆了沈靜，波瀾不驚地看向他，語氣很是鎮定：“放手吧，這樣下去都誰都沒有益處。我已經不…”
郁望舒搶先開口道：“你不喜歡藏著掖著，我就正式提親，你可以拒絕，但讓我放手絕無可能！”可能是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沖，他竟然向後退了一小步，眼睛卻黏在她身上，舍不得移開半點，“不錯，曾經的我丟了你，做過的事我也的確無法辯解，但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但我一定能再把你找回來！”
也許郁望舒沒有阿沅狠，但是若論執著，十個阿沅也不是他的對手！
他一襲嶄新的暗紅直綴繡金絲團花直綴站在青松翠柏之間，郁望舒其實很少穿這種顏色，但此時的他有種絕處逢生的意氣風發，眼裏的執著和篤定令人無所適從，仿佛最後勝利的註定是他。
阿沅恨死了他這股從容，他就當真以為她擺脫不了了？
她冷然道：“我也把話放在這兒，我這輩子嫁誰也絕對不會給嫁給你！”
看著他有些發白的臉和受傷的眼神，阿沅心裏竟然嘗到了一絲快感，嘴角翹起一抹譏諷的弧度。
~
身後的朱漆大門再度被不客氣地闔上，饒是郁望舒剛才話說得自信，此刻也不禁有些氣餒。
阿沅的態度比他想象的還要強硬。
她本來就是頭倔驢，這麽大的事怎麽可能幾次就有轉機呢。但是顏府現在上上下下對他視若仇敵，一時之間，他還真不知道該從何下手才好。
“王爺，二殿下來了。”
聽見忠伯的話，郁望舒一擡頭，果然看見郁雲洛輕裝騎著馬顛顛地過來，看他這樣子可見是休養得還不錯。
郁望舒轉了轉墨玉扳指，當初就不該讓太後來求情，最好打得他下不來床才好！反正他一定比郁雲洛好得快！
郁望舒從臺階上迎了過去，語帶譏諷：“二殿下，這麽快就能下地了，可不要好了傷疤忘了疼啊。”
郁雲洛下馬的動作在外人看來那是行雲流水，但是郁望舒還是發現他落地的時候，背微微抽了一下，看來是還沒好利索。
他就說嘛，郁雲洛一定比他好得慢！
郁雲洛把韁繩扔給隨從，背負著手上下掃了郁望舒一溜夠：“你都能下地了，我自然也能，嘖，齊王還是那麽愛擋路，好狗不擋路這句話你沒聽過？”
他要上前，郁望舒正對著攔上去，倆人針鋒相對。
“顏府今日閉門謝客。”
郁雲洛看了一眼緊閉的大門，又看了看郁望舒，挑眉道：“誰說的？”
“我說的。”
“哈！真好笑。”郁雲洛輕嗤t一聲，擡起馬鞭敲了敲脖梗，語調慵懶又欠欠兒的，“你今天攔我，明天呢？人家都不要你了，你還死乞白賴地跟這兒堵門，丟不丟人。”
郁望舒凝視郁雲洛片刻，道：“你大可以明天試試，看看本王攔不攔得住！子影，從今日起你每日守在顏府門外，不許二殿下踏入府中半步！”
子影眺望了隔了兩條街的望月樓，這家的雞腿烤得比王府那邊的入味多了。
“是！”子影的聲音洪亮中透著一股喜不自禁，惹得郁望舒和郁雲洛齊齊側目。
“你還真是沒完沒了了。”郁雲洛可不是個好脾氣的，屢次三番被郁望舒這個混蛋壞了好事，暴怒煩躁之下，馬鞭一甩，就要抽花他這張可惡的臉。
皇宮裏的那場架他可還沒打過癮呢！
郁望舒伸手拽住馬鞭另一頭，反手一掌劈了過去，恰好他也正愁沒地方撒氣呢！
倆人就這麽在街上又鬥了起來。
顏正聽門房稟告了此事，氣得不行，這兩個人打架就打架，幹嘛非要在他家門口！
年輕人只知道爭強好勝，沈不住氣，還想癩蛤蟆吃天鵝肉，門都沒有！
“你從後門出去，去一趟東宮。”顏正對顏璟然說道，“就說我要去拜見太子，但是門被堵住了，只能勞太子大駕過府一聚。”
郁雲澈趕來的時候，郁望舒和郁雲洛跟兩只鬥雞似的，打得正歡。
“還不住手！你們都能耐了是不是，才受罰又出來惹事，到時候鬧到父皇跟前你們就開心了是吧。”郁雲澈不顧安危地沖到他們中間，一手抵住郁雲洛的喉頭，一手按住郁望舒的胳膊，別看單薄，但郁雲澈力氣卻是不小，這會兒大吼了出來，更頗有天子的威儀。
郁雲洛先告狀：“我來顏府做客，他跟這兒堵著算怎麽回事，太子既然如此明禮就好好管管齊王！”
郁雲澈難得有和郁雲洛看法一致的時候，郁望舒就是欠管，他攏起眉頭，看向郁望舒：“有你這樣的嗎，不知道還以為你和顏府有仇呢！你非要鬧得人盡皆知，讓外祖母也不安生是不是！”
結果還沒等荀老太君不安生，梁帝已經派人急召郁望舒入宮，想也知道準沒好事，郁雲洛臉上的幸災樂禍簡直都要溢出來了，郁雲澈臉上倒是沒什麽表情，讓人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麽。
郁望舒見他沈靜如水的樣子，以為是郁雲澈告的秘，不然梁帝怎麽可能這麽快就知道，收手理了理亂了的衣襟：“這就是太子的明禮？慣會這些見不得光的手段。”
即使他淪為眾矢之的，卻仍不亂方寸，郁雲澈倒是對他這番氣度有幾分欣賞，可惜一張嘴實在令人生厭。
有啞疾的怎麽不是他。
“你有什麽資格說孤。”
郁雲洛站在一旁揉著下巴看著郁雲澈，又看看郁望舒，眼裏閃著看好戲的興奮之光，還拍了拍子影的肩膀，伸手：“有瓜子沒？”
子影憤然，二殿下把他當什麽了，他可不是什麽東西都往懷裏裝的人！
郁望舒與郁雲澈互相凝視片刻，不知道是達成某種和解還是什麽意思，他率先撤回了目光，臨走前給子影使了個眼色，跟著太監離開了。
郁雲澈就跟什麽都沒發生一樣，讓人拍了顏府大門，門房一看是他，忙鞠躬哈腰地把人請了進來。
“皇兄，等等我呀！”
郁雲洛撩起衣袍，正要上臺階，這還是第一次他願意老老實實地跟在郁雲澈屁股後面。
以前都是郁雲澈做什麽，他就偏要反著幹。
結果眼前一閃，正是子影攔在前頭。
“皇兄！”郁雲洛在後面喊了一嗓子，手指頭嫌棄地指了指子影，“你就不管了？”
郁雲澈頭都沒回，動作優雅地踱步而去：“連齊王的侍衛你都對付不了，還跟他搶什麽人！”
郁雲洛氣結，太子也不是個東西！
~
這邊郁望舒進了宮，梁帝也不跟他玩虛的了，上來就說：“這次秀女主要是為你們兄弟幾個選的。你的人選，朕和太後還有荀老太君都已經商議過了，親上加親，荀家的孩子最是穩重，朕放心。選秀後，朕就會賜婚，到時候你成家立業，好好辦差，不要辜負了朕對你的一片苦心。”
郁望舒心裏凜然，荀家適婚的女兒只有一個——荀蕙！
梁帝當真好手段，那荀蕙可是荀家為了未來後衛悉心培養長大的，給了他，一方面荀家不可能再如現在一般全力支持太子，太子失去了一大助力，卻又因母族不能與他翻臉。既壓制了荀家又掣肘他與郁雲澈，更有一層保護他的意思，帝王的權衡之術，梁帝拿捏得真是爐火純青！
他想他們好他們就得好，忌憚他們的時候他們就要互相鬥，梁帝究竟把他們幾個當成什麽了！
心裏升起一腔激憤，郁望舒擡頭，直視梁帝，質問道 “為什麽！為什麽你當年能做的事就不許我做，起碼我現在比你當時要堂堂正正得多了！”
大荀氏的事永遠是梁帝心中的一道疤。
最愛的女人成了嫂嫂，他一時糊塗鑄成大錯事，即使時過境遷，那些知道內情的望族不提，他也仍然擡不起頭來，漸漸成了心裏的一個刺，這根刺既然不好拔就只能讓它慢慢腐爛。
為什麽兒子們就是不能明白他的苦心。
士族只能為皇族所用，決沒有任何人可以淩駕於皇權之上！
“來人！給朕狠狠地打這個孽障，打死了也就省心了！”梁帝眼中的郁望舒，眉眼、神情和當年求之不得的人一模一樣，讓人又愛又恨。
那如明月般高不可攀的女人面對他的時候總是冷若冰霜。
“聖上慎言，臣婦擔當不起，就當什麽都沒聽見。”
為什麽她看見兄長總是能露出春風般暖人心的笑意，對他一直是是這般冰冷。
他也想要她！
不計一切代價…
“聖上醉了，放開我！”
“不要！”
“我恨你！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那個女人充滿仇恨的目光，如今又在她兒子的身上再次展現，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最後郁望舒因為殿前失儀又挨了二十仗，還沒長好的後背再度皮開肉綻，就連言公公都看不下去了，特地把人擡到偏殿裏，拿了紫金斷續膏給郁望舒上了藥：“王爺啊，就算不顧惜自己，也得顧惜……荀王妃啊，你可是她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肉。”他的聲音極輕，只有郁望舒能聽見。
“公公認識我母親？”郁望舒微微側頭，在外人看來就像是不耐煩聽言公公說話，實則耳朵卻豎了起來。
言公公嘴角揚了一下，眼裏頓時有了幾分懷念的光采，整個人看起來莫名年輕了幾歲：“奴才哪兒有幸認識王妃呀，是荀王妃心善曾經救過奴才一命。”
“什麽時候的事？”
言公公沒說話，目光像是在看很遠的地方。
什麽時候的事？
很久了，久得如隔世一般，又似乎很快，宮內的生活千篇一律，時光荏苒在他感覺才不過一眨眼，她的孩子，他都要仰著脖子看了。
那個時候，人見人怕的言公公也不過是剛入宮沒多久的小太監，笨嘴拙舌的，很不招人喜歡，因為一點小事就被罰跪，那可是三九天下的大雪天啊，雪落在身上都化不了，沒多久他就成了名副其實的雪人。
旁人路過還覺得有意思，只有荀王妃在他面前停下了腳步，聲音裏有淡淡的憐惜：“這是做什麽，大冷天也不興這般磋磨人的，趕緊把人擡回去灌上幾碗姜湯，別給凍壞了。”
就這麽一句話，他被凍僵的身體才被擡上了熱坑，還是她的丫鬟送來了藥油、姜湯、湯婆子，言公公這才撿回了一條命。
這麽件小事，對荀王妃來說也許不過是舉手之勞，但是言公公卻是記了一輩子。
之後只要是大雪天，他的膝蓋就會疼，但只要握著故人賞的東西，心總是暖的。
“王爺啊，老奴多句嘴，該放手時須放手，鬧到最後王爺不會有什麽事，可是旁人就未必有那麽大造化了。”
當年若荀王妃沒那麽招眼，她的命運是不是就不會那般淒慘，言公公到現在都忘不了奉旨去王府探望，曾經那般高貴優雅的人大著肚子被t綁在椅子上，失心瘋般地說著大不敬的話。
“不，我不要生！殺了我，殺了我吧，這是個禍害，是個禍害啊！”
那麽好的人不該是那樣的結局！
言公公眨了眨眼睛。
他當時什麽都做不了，如今他的兒子重蹈覆轍，難道他還要袖手旁觀？
郁望舒重新穿戴好了官袍，有些費力地爬下炕，起身對言公公一揖到底：“多謝公公提點。”
言公公看他腳下虛浮，臉色也不是太好，特意讓人端來一碗參茶：“王爺歇歇再走吧。”
郁望舒道了聲謝，接過來飲了，苦參的味道從舌尖開始蔓延，他心中滿含苦澀。
事到如今，阿沅早已融為了他的骨血。
舍了她，他的存在還有什麽意義？
這世間萬物於他又有什麽意義？
世間百態，酸甜苦辣，對他來講，也只剩下一種顏色一種味道，任憑鬥轉星移，活著也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
郁望舒出宮的時候，碰上從顏府回宮的郁雲澈，郁雲澈低著頭看起來像是有心事。
顏太傅其實有很多辦法去阻止郁望舒和郁雲洛，卻讓璟然悄悄找他出面，事後看見傳旨的太監，郁雲澈就明白，這也是老師安排的，目的就是讓太監把今日之事告知與梁帝。
郁雲澈心裏說不上來哪裏有些不舒服，他並非心軟之人，算計那兩個人更不會覺得絲毫愧疚，老師如此安排，該正中他下懷才是。
但是他心裏為何對老師的做法似乎有淡淡的不滿？
是覺得他利用了女兒的事做筏子？
這件事對阿沅的確一點影響也沒有，顏宰對女兒的疼愛是毋庸置疑的。
也許他心裏一直把老師看作理想的父親，希望他的愛更單純些…
郁雲澈不禁搖頭，那可是顏宰，官海沈浮幾十載，這才是他的風格才對，也是他最大的仰仗。
郁雲澈在這一刻清醒地明白，他只是將對父親的幻想不自覺地寄托在了顏正的身上，是他理想中為人父應有的樣子，但這種父親尋常百姓做的，位高權重者做不得，執掌天下者更做不得。
有一天，當他坐上了那個位置，也有了孩子，那時候他會不會也是一個失敗的父親。
本就心裏不舒服，再與郁望舒狹路相逢，郁雲澈看他更是處處礙眼：“孤早就說了，你就不該回來，害人害己。”
郁望舒以前對他禮讓三分，那是因為覺得他和荀皇後都是受害者，可現在他沒心情照顧別人，他們慘，難道他就不慘了？他母親又犯了什麽錯，竟落得自戕那般慘烈的下場！
“是啊，這裏只適合背後告狀的小人，我的確格格不入！不過你見不得我好，就以為自己能得了好？荀蕙的事我估計你也知道了，不知道到時候太子妃又會花落誰家？要是姓高的，那就有意思了！本王拭目以待。”
郁雲澈眼簾搭了下來，在蒼白的臉上落下一片意味不明的暗影：“孤和你不同，一切聽父皇安排。你可知道你現在鬧得越厲害，越會害了她？你在反抗之前先想想自己到底有什麽可以對抗的吧。”
出乎郁雲澈的意料，郁望舒一臉傲然地脫口而出：“憑什麽？”
“什麽憑什麽？”郁雲澈蹙起眉尖。
平時沒看出來，這人竟然是個傻的，只會逞匹夫之勇不成？
“憑什麽要想好了才敢去反抗，才敢去爭取。需要想想再去爭取的，根本就不是真正想要的。你認命是你的事，別拿你跟我比。我想要的從頭到尾都很簡單，只有她！我愛她勝過這世上一切，只憑這個，縱是天意不可違，我也敢去搏上一搏！還有，我既然敢爭就必然會護她周全。除了她，不，就算她，也不能讓我放棄。你認為我是匹夫之勇，殊不知我笑你舉步維艱。”
郁望舒在郁雲澈面前毫無顧忌地將真心一覽無餘，他在對他說，又仿佛是在對所有人說，那麽坦坦蕩蕩，似乎不覺得這般袒露真心是一件有些羞恥甚至會令人嘲笑的事。
郁雲澈眼裏的驚訝毫不掩飾，他只想過如果怎麽樣，命運是否就能轉變，卻從未想過自己是否可以成為那個如果，如果…如果…那個時候他可以勇敢一點…
不！他那個時候才多大，皇權、父權是他郁望舒想動搖就動搖得了嗎？
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違嗎？
他郁望舒當真不要命了！
對，他不過是在虛張聲勢罷了。
郁雲澈說服自己不要被他的表現騙了，好聽的話誰不會說。
郁望舒看郁雲澈的樣子就知道他不信，只是說出來，反而似掙脫枷鎖的鳥兒，一身輕松：“你不懂，你從沒遇見過比生命還重要的人。你就老老實實做你的太子吧，娶他想讓你娶的人，看看你最後能得到什麽，也看看我最後能爭出個什麽！”
郁望舒離開的時候，撞了一下郁雲澈的肩膀，力道不大，卻把郁雲澈撞得腳下一個踉蹌。
“我愛她勝過這世上的一切。”
“你不懂，你從沒遇見比生命還重要的人。”
“需要想想再去爭取的根本就不是真正想要的。”
郁雲澈低頭看向秀氣的雙手，曾經摯愛的女人就死在他的懷裏，這雙手抱著她漸漸變冷的身子。
“太、太子，奴、奴婢一直沒能說出口，其、其實奴婢也……”
她到死都沒能將情意述之於口，是他害了她。
“你就老老實實做你的太子吧，看看你最後能得到什麽，也看看我最後能爭出個什麽！”
郁雲澈握緊了雙手，那時血的溫度直到現在他還記得。
~
別看郁望舒在郁雲澈面前振振有詞，結果一出了宮門就直接暈了，回去一躺就躺了大半個月。
他倒下了，郁雲澈可逮著機會了，這期間沒少打壓他的勢力，就連周家都被牽扯到了，周喧跑來找周氏訴苦。
周氏一方面憂心娘家，一方面還不知道王妃之位被定給了荀家，還指望郁望舒到時候把周瑩瑩娶了，就算他要死也得等周瑩瑩過了門再死。
等郁望舒好不容易退燒了，就看見周氏就著銅盆擰幹了帕子，蓋在了他的頭上，不由瞪大了狹長的眼眸。
這是看花眼了嗎？
周氏也很別扭，做戲也沒做到這份上過，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你今後還是別折騰了，你是沒看見高家人最近都猖狂成了什麽樣兒，你去跟聖上認個錯吧，反正……都是一家人，爺、爺倆有什麽說不得。對不起，我錯了，我走了！”
頂不住郁望舒那越來越銳利的目光，周氏迅速起身，提著裙子倉惶而逃了。
郁望舒扔了冒著熱氣的帕子，向裏翻了個身。
這一次外傷加心病，又稀稀拉拉拖了半個月才算好，喝著早就嘗不出味道的湯藥，看了看床邊一臉愁容的忠伯，偌大的房間裏竟沒有半點人氣，攀爬在窗臺的連理藤終於重新開了花，卻只是稀稀落落的幾朵，愈發襯得屋裏冷冷清清，陽光不知是嫌棄還是怎麽的，竟是照不進來半點，令人心灰意冷。
“顏府那邊如何了？”郁望舒問。
這麽多天了，他病的事那邊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阿沅可有擔心過他？顏府還在給她挑選人選，她是什麽看法？
忠伯面露猶豫。
“說吧。”
讓他聽聽還有什麽更壞的消息。
“顏大小姐這些天到處赴宴，今天和大公主，勇毅侯府、英國公府還有其他幾家伯府的小姐一起出游踏青了。”忠伯老實交代，頓了頓，想著幹脆一起都說了吧，給王爺下一劑猛藥說不定能好得快些，“據咱們的人說，這幾家的公子似乎對顏大小姐都有些意思，不知道會不會同去……”
“咳咳咳咳咳。”
郁望舒咳得差點噎死自己，一用力差點捏碎了瓷碗。
他病成這樣了，她倒是玩得開心，到時候郊外踏青，年輕男女，呵呵呵，那畫面想想就美好！
郁望舒又委屈又生氣，一腳踹開被衾，大步邁到屏風後：“更衣！”
“王爺去哪兒啊？”忠伯明知故問。
去哪兒，去追妻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