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章 黃昏人間（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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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3章 黃昏人間（二合一）
流浪星的白晝極長。
橘紅色的夕陽暈染了煙雲, 順著天空與晚風拂過地面，人與物的影子都被拉長，混入斷壁殘垣之中。黃昏會送來暖意, 但偶爾也象征離別。
廢棄高樓的天臺上, 早已腐朽的鎖鏈掉落在地，大門虛掩著。天臺像是水池, 接住了一捧夕陽，不曾攪動, 池底埋著欄桿的黑影, 還有一個人。
一個少女。
【……你還是不肯面對現實？】
系統無聊地放下虛擬咖啡，疲憊地打了個哈欠。它在空間內滾來滾去, 勸道：【差不多得啦, 沒必要和小孩子一樣, 連家都不敢回。】
“……”
姚柒柒抱膝坐在欄桿下，半張臉埋進臂彎, 一言不發。那束辮子不知何時已被主人解開, 長發隨風飄動, 發絲偶爾黏連在臉頰, 帶起癢意。她望向滿池黃昏，雙眼失神。
直到系統再次嘮叨起來，少女才背靠上還算結實的欄桿, 幽幽開口：“大師，你好吵。”
“話好多啊。”
系統噎住。
【拜托，那能怪我嗎？】它無語地指指點點，【也不看看是誰發脾氣離家出走, 跑到這荒無人煙的地方來啊。】
居然走了那麽遠！
系統得承認，它想過姚柒柒會無法接受, 卻沒想到她的反應有這麽大，直接離家出走了。
“……”姚柒柒默默無言。
下午的時候，她在得知真相後崩潰，整個人渾渾噩噩，只是憑本能離開了【禁區】。可就在即將進入C區的時候，她膽怯了，因為她不再是前方領域的居民，而是徹底的怪物。
家不再是家，是泡沫幻影。
逃避是少女下意識的抉擇。她無頭蒼蠅般亂跑，最後跑到了無人居住的廢墟。這裏遠離垃圾場，居住條件堪憂，沒有人會在這裏生活，所以格外死寂。
像是要逃得更遠，她一直跑到天臺上。
“……我才不是離家出走。”
少女悶悶地說。
系統聽她鬼扯：【嗯嗯嗯，你說不是就不是。那請問，我們什麽時候走？】
姚柒柒眼神飄忽，又不吱聲了。系統見狀，憋屈地長嘆了一口氣，壓著火想：忍住！這是它的宿主，孩子還年輕，不能罵！
勸也勸不動，不管了！
【那你就待到釋懷為止吧。】系統心累道，【至於要怎麽應付那些人類，就看你自己嘍。】
姚柒柒掀起眼皮覷了一眼虛空，她不喜歡系統用“人類”這個稱呼，但沒有抗議什麽，大概是因為自己也沒資格。
她是蟲母……
“啊——煩死了！”
少女郁悶地把腦袋整個埋進了懷中，仿佛自己要炸了。生活原來就是一團亂麻，比安教授布置的歷史題要難太多，以前她學習歷史，現在她甚至可能要直接創造歷史。
……還是以反派的身份。
“這個反派我非當不可嗎？”她氣惱地仰頭，臉蛋擰得像啃了酸橘子，“有必要嗎，我明明對毀滅世界和統治世界都沒興趣！”
系統相當無情：【呵呵，親，世上沒有反悔藥，你和我簽訂了契約，就得遵守條款哦。】
【順帶一提，我司合同有坑人的隱藏條款：如果你拒絕成為反派，我可以開啟毀滅模式。】
坑人的隱藏條款……它甚至不肯換個委婉的說辭。姚柒柒極度無語。
“呃，毀滅模式？”
【沒錯。】
【每一位系統的使命都是培育反派，如果反派失格，那就說明系統失格。我不具備物理傷害你的能力，但只要你撕毀契約，我就可以動用一切能量殺死你。】
買兇殺人；雇傭船只把人丟進外太空；收買軍部的敗類，怎樣都可以。
殺死蟲母會嚴重幹擾小世界，能量開銷極大，但它可以傾家蕩產，甚至將自己的生命轉化為能量去殺人。
——不成為反派就去死。
這就是系統的意思。
“……”姚柒柒輕微地動了動耳朵，卻沒有預想中的震驚，她只是覺得很厭惡、很可笑，甚至有些自暴自棄。
大師把她送進首都星，給她無數許諾，在乎她，關懷她，但也能毫不留情地送她去死。她是工具，一直都是。
從來沒有被真正愛過。
“果然啊。”姚柒柒好似輕快地笑了笑，慢慢站起身，“魔法少女都是假的，只有邪惡的魔法寵物是真的。”
【你在說什麽？】系統沒有聽懂。
然而姚柒柒開始跨越欄桿，她不緊不慢地把住桿子，將身體移向沒有地板的另一側虛空。
系統嚇了一跳：【柒柒？！】
【等等！】它大聲呼喊，【我只是說得嚴重了一點，但你也沒必要直奔BE吧？呃，啊！是我過分了，我向你道歉！】
【千萬千萬不要沖動啊！！生命、生命只有一次——！】
姚柒柒穩穩坐在了欄桿上。
聽著系統的尖叫，她眨了眨眼睛，仰頭：“怎麽了？”
以為她要跳樓的系統：……
【沒、沒事……】
你不是想自殺就行……
裝逼遭雷劈，放完狠話的系統慫極了，不敢再刺激她，主動閉麥。
姚柒柒瞬間覺得四周安靜下來，想了想，便也靜靜地任由雙腳懸空，無視了那老舊欄桿倒塌的風險。高處的風更烈，似乎是世界在哀歌，又似乎是在彌留之際親吻她。
如果，我是蟲母……是這世界上真正的大反派……要怎麽辦呢？
如果，如果不僅是如果……
她擡起頭，看見夕陽快要沈沒了，帶著她眷戀的陽光一起。
快要沈沒了。
****
噗嗤，鮮血迸出。
少年手執一枚鋒利的匕首，毫不心軟地捅進了襲擊者的腰窩，□□同時發作，將人徹底擊暈。液體濺到了他的赤色手串上，再分辨不出溫熱與寒涼。
少年淡淡地甩了甩血跡。
襲擊者軟綿綿倒下，不遠處差點遭受迫害的女孩正恐懼流淚，見少年沒有理會，她這才跌跌撞撞地逃走。
“……敗類啊。”
蘭斯繞開那個受傷的男人，輕輕嘖了一聲，繼續前進。
現在是星際時間6:43。
距離眾人出發尋找姚柒柒，已經過了半個小時，沒有星網支撐聯絡，他們只能約定於八點集合。如果再找不到少女，他們就會拜托整個俱樂部出動。
莫莉負責C區，李諾和時壹時弍決定到其它區碰碰運氣。蘭斯負責清點遺漏的地方，在所有大區外圍搜尋。
沒想到，這也能碰見惹事的敗類。
蘭斯不經意撫上藏在外套內的手槍，沒有取出。而身後那個不知名的人，也無需在意。這些都不值得思量和煩惱。
因為他只有一個目標。
“……天快要黑了。”少年觀察幾秒，冷靜地得出結論，再次加快了腳步。天黑之後的行動難度會翻倍，他沒有時間了。
——她到底在哪？
急促的腳步聲從一個地方奔赴另一個，心臟急速跳動，不知是出於奔跑還是不安。牽掛會成為動力，他不肯歇息地尋覓著，從C區外圍路過B區，又路過A區，風景不斷變化，可是少年一無所獲。
沒有她，沒有，沒有她。
“……”
最終，他疲憊地走進一片廢墟，扶住斷壁喘息起來。
喉嚨內開始分泌血絲，腥甜的氣味令人作嘔。蘭斯劇烈地咳嗽了兩聲，努力平覆，但效果很差。他想起來，運動後不能這樣停住，要走動走動才行。
於是少年緩慢地擡起頭，想要看一看路——
然後他看見了。
地平線上的夕陽，遮擋住夕陽的高樓，天臺上一抹渺小的身影。橘紅與黑的奏鳴曲，光與暗的交匯處，開闊的荒野與突兀的高樓，現實與夢幻的重疊演繹，和中心處醒目的黑點。
不會認錯的身影……
她在生與死之間。
——蘭斯呼吸一滯。
姚柒柒tm在天臺的欄桿上？！
他用了三秒才弄清現狀，隨即毫不猶豫地沖進了高樓。電梯和懸浮梯早已廢棄，連樓梯都有股搖搖欲墜的感覺，可他還是一階一階跑上去，舌根的腥甜越來越多。
快，快，再快點！！
直至抵達天臺，他根本顧不上疲乏，一把沖上去將姚柒柒拽下來，兩個人狠狠跌入黃昏的池中。
“？！”
姚柒柒嚇了一跳。
她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緊接著就聽見清脆的斷裂聲，是欄桿從高空處墜落。莫名出現的狂風吹蕩，發絲抵擋了視線與一切思緒。
時間停滯下來。
“……啊？”幾秒後，少女茫然地擡起了頭。
蘭斯卻順手把她扶到旁邊，然後——毫無形象地“撲通”倒下。
大口呼吸著空氣，少年閉上眼，半死不活地想：真的差點就要累死了。
以及……真的差點就要嚇死了！
想到這裏，少年噌地坐直了身體，好懸沒再摔回去，他難得沈下一張臉，對著姚柒柒狠狠發問：“你在做什麽？你想跳樓嗎？！”
姚柒柒一臉懵逼。
她比竇娥還冤。
“沒有啊。”少女大腦宕機地回答，“我只是想坐一會兒……”
“你坐在老舊的欄桿上？！”蘭斯不可置信，“你看見這裏有多高了嗎？13層樓，你能摔得粉身碎骨！這是坐一會兒？”
也許是覺得這話晦氣，他又忍不住搖了兩下頭，隨後惱火地說：“你知不知道很危險！”姚柒柒有些慌神，她本想解釋自己有分寸，想要說那欄桿其實沒那麽容易壞，她輕輕上去輕輕下來，哪怕出現意外也可以反手抓住平臺。
但少年的憤怒來得太熱烈，太直白。
灼燒得胸口沈悶。
所有解釋似乎都顯得蒼白，姚柒柒只能小心低喃：“我錯了……”
過了一會兒，見蘭斯不說話，她不禁扭捏地問：“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認錯態度不好不壞，蘭斯沒勁生氣了，取而代之的情緒是矛盾的後怕和安心。他敲了敲劇烈運動過的大腿，嘆息後低聲回答：“你失蹤了……大家很擔心，所以我們都出來找你。”
誰能料到，就讓他撞見了某人的“自殺”現場，他的心臟受不了這個。
雖然可能是烏龍，但該教育還得教育。嘖，回去就告訴貝琳達，看她怎麽收拾熊孩子。
“大家都出來了？”
姚柒柒聽完，更心虛了，大家都出來找她？居然這麽嚴重！嘶，果然，逃避只是一時的，逃不了一世……
在蘭斯銳利的目光中，她默默坐直了身體，垂著腦袋，虛心道歉的模樣。
大寫的“我錯了”。
還是加粗。
“……”蘭斯很無語。
他依住墻壁，這會兒才有精力詢問：“你……你說下午會在C區辦事，為什麽要撒謊？”
“為什麽晚飯時間也不回來，一個人跑到這裏？”
“為什麽不肯留個消息，連個紙條也沒有，為什麽——”
“算了。”蘭斯忽然頓住，撇過頭，“你不想說，我不問了。”
他已經看出來，少女正在編織語言，卻編不出合適的答案，而他也不需要虛假的回應。
姚柒柒也知道自己此時的演技很拙劣，明明演美人魚演得很好，現在卻好像忘記如何偽裝。
她抿了抿唇，跟著閉上嘴。
如果……說出真相……
系統似有察覺，不合時宜地跳出來警告：【你可不能選擇明牌啊！】
【蟲母的身份還得保密，你要是告訴他，我們的計劃就玩完了！而且，你們的表面關系也玩完了！】
它戰戰兢兢。
哐當。
姚柒柒仿佛被人猛敲了一棍子，這才想起來，她和蘭斯已經不是朋友。她站在蘭斯的對立面，他們是敵人。
……敵人。
【他最是正人君子，這種人會怎麽做，不用我說吧？】
【——聽著，柒柒。他會恨你的。】
****
十幾分鐘過去，蘭斯已經恢覆得七七八八。他站起來，對姚柒柒伸出手道：“我們回去吧。”
不論如何，總要在八點前先回去，讓其他人放下心來。少年這樣想。
——可是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許久沒有得到回應。
“柒柒？”蘭斯皺起眉，不解地呼喚。
“……”
“蘭斯，我問你。”
姚柒柒的聲音很輕，似乎下一秒就要被風卷走，卻依舊清晰地流入了蘭斯耳中。她問：
“如果我是一個反派，你會怎麽做？”
蘭斯怔楞地站在原地。
可少女很執著，即便系統正驚恐地在她腦海裏大叫，她還是堅定地仰視少年，又問了一次：“如果我是反派，你會怎麽做？”
“……你為什麽會成為反派？”蘭斯問。
姚柒柒說：“不知道，總之就變的很壞很壞了。”
蘭斯：“……這也太隨便了，你認真的？”
少年有些不可思議，但是他發現，姚柒柒沒有在開玩笑。她的表情很認真，她真的很在意這個問題。
他於是頓了頓。
“……好吧。”
蘭斯蹲了下來，和少女平視，無奈地說：“啊，我想想……如果你變成了大反派，那我就要依法逮捕你。這很正確吧？”
他像是壞心眼地說：“你要住在單人牢房裏，必須好好地坦白為什麽作惡，不可以餓死自己，也不可以不睡覺，因為帝國不許虐待罪犯。我會每天都來看你，帶著最新版的《法律與道德》，給你布置課程任務！”
姚柒柒露出了一個惡寒夾雜委屈的表情。
“然後啊，我會和監獄申請，請求讓你上戰場將功抵過。”蘭斯繼續道，“因為你很厲害，你是我見過最優秀的人才之一，可以作出更多貢獻。”
“如果你的功勞真的抵過錯誤，就可以出獄了。我和莫莉他們會給你接風洗塵，嗯……馮教官大概會痛哭流涕？他絕對會拍著你的肩膀感慨很久，而且完全收不住力道。”
“也會哭得很難看。”
兩個人都忍不住笑了。
笑完，姚柒柒又問：“那如果我的錯誤不可以饒恕呢？”
蘭斯直勾勾地望著她，不明白她的本意，但那雙淡藍色的眼瞳包容了她的所有試探與情緒。他故作思索態，想了一會兒，才認真地說：
“不會的。”
他道：“我認識的姚柒柒，不會走到那一步。”
會把食物分給朋友，會在意家人，會喜歡下雨又討厭下雨，脾氣變來變去，本性卻依舊可愛。她也許會誤入歧途，也許會迷失方向，但她永遠不會違背本心。
因為她喜歡這世界。
少年太過篤定，讓搖擺的姚柒柒都自我懷疑起來。心裏有一種陌生的情緒滋生，說不上是什麽。
她問：“那如果是……與生俱來的錯誤呢？”
“那就不是你的錯。”
少年這樣回答。他不知道少女在害怕什麽，也不明白少女為什麽要試探，但他會回應她想要的所有，所以他這樣做了。
蘭斯抱怨地說：“什麽天生的罪惡，不詳的孩子，都不過是惡意對無辜者的侵害。沒有人能選擇自己的身份，所以這不叫錯。”
“如果真的有錯，那你也是受害者。”
——
風靜了。
最後一抹夕陽的紅暈映照在少年臉上，銀發染出赤色的倒影。他像天臺的“水池”，水池裏面有日光與陰影，她處在黑暗中……但水池會載住影子。
他會接納她。
【……？】
系統似乎有所察覺，氣急敗壞地跳腳：【都是胡扯。他是帝國的象征，可你是蟲族的象征。你們水火不容！】
蘭斯聽不見系統的話，卻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對應：“我們是朋友。”
【他一旦發現你的真實身份，只會討厭你！】
“我相信你。”
“我們回去吧？”
【就算他願意包庇你，又有什麽用？！人類世界不會認可你！姚柒柒！】
“啊，忘記告訴你了。”
“莫莉在俱樂部急得快掉眼淚了，她說如果有人傷到你，就要動用大小姐的權利來流浪星大打一架；李諾想嘗試做個尋人儀器，不過這邊的資源不太充足，也沒有時間；時壹和時弍就直接端槍了，一心要找到你，他們很有意思。”
“還有……貝琳達燒了一鍋濃湯，學了新奇的甜點，保證你會喜歡；馮叔今天可能會喝醉酒，你要小心被逮住，他總是有很多黑歷史可講。”
“說起來，我在垃圾場找到了個有信號的地方，發現教官和校長親自來叮囑我們交作業，說是半個月的量一天也不能少……嗯，還說要註意身體，不然瑪雅會擔心。”
“真是讓人心累的提示，對吧？”
少年仔細地一一數來，從姚柒柒親近的同輩，到可敬可愛的長輩。他沒有一點不耐煩，像是匯報又像是隨意聊天，淡笑著娓娓道來。
“你看，我們可有得忙了。”
蘭斯再次伸出手：“所以，我們回去吧？”
回家。
回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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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星的白晝極長。
橘紅色的夕陽暈染了煙雲, 順著天空與晚風拂過地面，人與物的影子都被拉長，混入斷壁殘垣之中。黃昏會送來暖意, 但偶爾也象征離別。
廢棄高樓的天臺上, 早已腐朽的鎖鏈掉落在地，大門虛掩著。天臺像是水池, 接住了一捧夕陽，不曾攪動, 池底埋著欄桿的黑影, 還有一個人。
一個少女。
【……你還是不肯面對現實？】
系統無聊地放下虛擬咖啡，疲憊地打了個哈欠。它在空間內滾來滾去, 勸道：【差不多得啦, 沒必要和小孩子一樣, 連家都不敢回。】
“……”
姚柒柒抱膝坐在欄桿下，半張臉埋進臂彎, 一言不發。那束辮子不知何時已被主人解開, 長發隨風飄動, 發絲偶爾黏連在臉頰, 帶起癢意。她望向滿池黃昏，雙眼失神。
直到系統再次嘮叨起來，少女才背靠上還算結實的欄桿, 幽幽開口：“大師，你好吵。”
“話好多啊。”
系統噎住。
【拜托，那能怪我嗎？】它無語地指指點點，【也不看看是誰發脾氣離家出走, 跑到這荒無人煙的地方來啊。】
居然走了那麽遠！
系統得承認，它想過姚柒柒會無法接受, 卻沒想到她的反應有這麽大，直接離家出走了。
“……”姚柒柒默默無言。
下午的時候，她在得知真相後崩潰，整個人渾渾噩噩，只是憑本能離開了【禁區】。可就在即將進入C區的時候，她膽怯了，因為她不再是前方領域的居民，而是徹底的怪物。
家不再是家，是泡沫幻影。
逃避是少女下意識的抉擇。她無頭蒼蠅般亂跑，最後跑到了無人居住的廢墟。這裏遠離垃圾場，居住條件堪憂，沒有人會在這裏生活，所以格外死寂。
像是要逃得更遠，她一直跑到天臺上。
“……我才不是離家出走。”
少女悶悶地說。
系統聽她鬼扯：【嗯嗯嗯，你說不是就不是。那請問，我們什麽時候走？】
姚柒柒眼神飄忽，又不吱聲了。系統見狀，憋屈地長嘆了一口氣，壓著火想：忍住！這是它的宿主，孩子還年輕，不能罵！
勸也勸不動，不管了！
【那你就待到釋懷為止吧。】系統心累道，【至於要怎麽應付那些人類，就看你自己嘍。】
姚柒柒掀起眼皮覷了一眼虛空，她不喜歡系統用“人類”這個稱呼，但沒有抗議什麽，大概是因為自己也沒資格。
她是蟲母……
“啊——煩死了！”
少女郁悶地把腦袋整個埋進了懷中，仿佛自己要炸了。生活原來就是一團亂麻，比安教授布置的歷史題要難太多，以前她學習歷史，現在她甚至可能要直接創造歷史。
……還是以反派的身份。
“這個反派我非當不可嗎？”她氣惱地仰頭，臉蛋擰得像啃了酸橘子，“有必要嗎，我明明對毀滅世界和統治世界都沒興趣！”
系統相當無情：【呵呵，親，世上沒有反悔藥，你和我簽訂了契約，就得遵守條款哦。】
【順帶一提，我司合同有坑人的隱藏條款：如果你拒絕成為反派，我可以開啟毀滅模式。】
坑人的隱藏條款……它甚至不肯換個委婉的說辭。姚柒柒極度無語。
“呃，毀滅模式？”
【沒錯。】
【每一位系統的使命都是培育反派，如果反派失格，那就說明系統失格。我不具備物理傷害你的能力，但只要你撕毀契約，我就可以動用一切能量殺死你。】
買兇殺人；雇傭船只把人丟進外太空；收買軍部的敗類，怎樣都可以。
殺死蟲母會嚴重幹擾小世界，能量開銷極大，但它可以傾家蕩產，甚至將自己的生命轉化為能量去殺人。
——不成為反派就去死。
這就是系統的意思。
“……”姚柒柒輕微地動了動耳朵，卻沒有預想中的震驚，她只是覺得很厭惡、很可笑，甚至有些自暴自棄。
大師把她送進首都星，給她無數許諾，在乎她，關懷她，但也能毫不留情地送她去死。她是工具，一直都是。
從來沒有被真正愛過。
“果然啊。”姚柒柒好似輕快地笑了笑，慢慢站起身，“魔法少女都是假的，只有邪惡的魔法寵物是真的。”
【你在說什麽？】系統沒有聽懂。
然而姚柒柒開始跨越欄桿，她不緊不慢地把住桿子，將身體移向沒有地板的另一側虛空。
系統嚇了一跳：【柒柒？！】
【等等！】它大聲呼喊，【我只是說得嚴重了一點，但你也沒必要直奔BE吧？呃，啊！是我過分了，我向你道歉！】
【千萬千萬不要沖動啊！！生命、生命只有一次——！】
姚柒柒穩穩坐在了欄桿上。
聽著系統的尖叫，她眨了眨眼睛，仰頭：“怎麽了？”
以為她要跳樓的系統：……
【沒、沒事……】
你不是想自殺就行……
裝逼遭雷劈，放完狠話的系統慫極了，不敢再刺激她，主動閉麥。
姚柒柒瞬間覺得四周安靜下來，想了想，便也靜靜地任由雙腳懸空，無視了那老舊欄桿倒塌的風險。高處的風更烈，似乎是世界在哀歌，又似乎是在彌留之際親吻她。
如果，我是蟲母……是這世界上真正的大反派……要怎麽辦呢？
如果，如果不僅是如果……
她擡起頭，看見夕陽快要沈沒了，帶著她眷戀的陽光一起。
快要沈沒了。
****
噗嗤，鮮血迸出。
少年手執一枚鋒利的匕首，毫不心軟地捅進了襲擊者的腰窩，□□同時發作，將人徹底擊暈。液體濺到了他的赤色手串上，再分辨不出溫熱與寒涼。
少年淡淡地甩了甩血跡。
襲擊者軟綿綿倒下，不遠處差點遭受迫害的女孩正恐懼流淚，見少年沒有理會，她這才跌跌撞撞地逃走。
“……敗類啊。”
蘭斯繞開那個受傷的男人，輕輕嘖了一聲，繼續前進。
現在是星際時間6:43。
距離眾人出發尋找姚柒柒，已經過了半個小時，沒有星網支撐聯絡，他們只能約定於八點集合。如果再找不到少女，他們就會拜托整個俱樂部出動。
莫莉負責C區，李諾和時壹時弍決定到其它區碰碰運氣。蘭斯負責清點遺漏的地方，在所有大區外圍搜尋。
沒想到，這也能碰見惹事的敗類。
蘭斯不經意撫上藏在外套內的手槍，沒有取出。而身後那個不知名的人，也無需在意。這些都不值得思量和煩惱。
因為他只有一個目標。
“……天快要黑了。”少年觀察幾秒，冷靜地得出結論，再次加快了腳步。天黑之後的行動難度會翻倍，他沒有時間了。
——她到底在哪？
急促的腳步聲從一個地方奔赴另一個，心臟急速跳動，不知是出於奔跑還是不安。牽掛會成為動力，他不肯歇息地尋覓著，從C區外圍路過B區，又路過A區，風景不斷變化，可是少年一無所獲。
沒有她，沒有，沒有她。
“……”
最終，他疲憊地走進一片廢墟，扶住斷壁喘息起來。
喉嚨內開始分泌血絲，腥甜的氣味令人作嘔。蘭斯劇烈地咳嗽了兩聲，努力平覆，但效果很差。他想起來，運動後不能這樣停住，要走動走動才行。
於是少年緩慢地擡起頭，想要看一看路——
然後他看見了。
地平線上的夕陽，遮擋住夕陽的高樓，天臺上一抹渺小的身影。橘紅與黑的奏鳴曲，光與暗的交匯處，開闊的荒野與突兀的高樓，現實與夢幻的重疊演繹，和中心處醒目的黑點。
不會認錯的身影……
她在生與死之間。
——蘭斯呼吸一滯。
姚柒柒tm在天臺的欄桿上？！
他用了三秒才弄清現狀，隨即毫不猶豫地沖進了高樓。電梯和懸浮梯早已廢棄，連樓梯都有股搖搖欲墜的感覺，可他還是一階一階跑上去，舌根的腥甜越來越多。
快，快，再快點！！
直至抵達天臺，他根本顧不上疲乏，一把沖上去將姚柒柒拽下來，兩個人狠狠跌入黃昏的池中。
“？！”
姚柒柒嚇了一跳。
她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緊接著就聽見清脆的斷裂聲，是欄桿從高空處墜落。莫名出現的狂風吹蕩，發絲抵擋了視線與一切思緒。
時間停滯下來。
“……啊？”幾秒後，少女茫然地擡起了頭。
蘭斯卻順手把她扶到旁邊，然後——毫無形象地“撲通”倒下。
大口呼吸著空氣，少年閉上眼，半死不活地想：真的差點就要累死了。
以及……真的差點就要嚇死了！
想到這裏，少年噌地坐直了身體，好懸沒再摔回去，他難得沈下一張臉，對著姚柒柒狠狠發問：“你在做什麽？你想跳樓嗎？！”
姚柒柒一臉懵逼。
她比竇娥還冤。
“沒有啊。”少女大腦宕機地回答，“我只是想坐一會兒……”
“你坐在老舊的欄桿上？！”蘭斯不可置信，“你看見這裏有多高了嗎？13層樓，你能摔得粉身碎骨！這是坐一會兒？”
也許是覺得這話晦氣，他又忍不住搖了兩下頭，隨後惱火地說：“你知不知道很危險！”姚柒柒有些慌神，她本想解釋自己有分寸，想要說那欄桿其實沒那麽容易壞，她輕輕上去輕輕下來，哪怕出現意外也可以反手抓住平臺。
但少年的憤怒來得太熱烈，太直白。
灼燒得胸口沈悶。
所有解釋似乎都顯得蒼白，姚柒柒只能小心低喃：“我錯了……”
過了一會兒，見蘭斯不說話，她不禁扭捏地問：“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認錯態度不好不壞，蘭斯沒勁生氣了，取而代之的情緒是矛盾的後怕和安心。他敲了敲劇烈運動過的大腿，嘆息後低聲回答：“你失蹤了……大家很擔心，所以我們都出來找你。”
誰能料到，就讓他撞見了某人的“自殺”現場，他的心臟受不了這個。
雖然可能是烏龍，但該教育還得教育。嘖，回去就告訴貝琳達，看她怎麽收拾熊孩子。
“大家都出來了？”
姚柒柒聽完，更心虛了，大家都出來找她？居然這麽嚴重！嘶，果然，逃避只是一時的，逃不了一世……
在蘭斯銳利的目光中，她默默坐直了身體，垂著腦袋，虛心道歉的模樣。
大寫的“我錯了”。
還是加粗。
“……”蘭斯很無語。
他依住墻壁，這會兒才有精力詢問：“你……你說下午會在C區辦事，為什麽要撒謊？”
“為什麽晚飯時間也不回來，一個人跑到這裏？”
“為什麽不肯留個消息，連個紙條也沒有，為什麽——”
“算了。”蘭斯忽然頓住，撇過頭，“你不想說，我不問了。”
他已經看出來，少女正在編織語言，卻編不出合適的答案，而他也不需要虛假的回應。
姚柒柒也知道自己此時的演技很拙劣，明明演美人魚演得很好，現在卻好像忘記如何偽裝。
她抿了抿唇，跟著閉上嘴。
如果……說出真相……
系統似有察覺，不合時宜地跳出來警告：【你可不能選擇明牌啊！】
【蟲母的身份還得保密，你要是告訴他，我們的計劃就玩完了！而且，你們的表面關系也玩完了！】
它戰戰兢兢。
哐當。
姚柒柒仿佛被人猛敲了一棍子，這才想起來，她和蘭斯已經不是朋友。她站在蘭斯的對立面，他們是敵人。
……敵人。
【他最是正人君子，這種人會怎麽做，不用我說吧？】
【——聽著，柒柒。他會恨你的。】
****
十幾分鐘過去，蘭斯已經恢覆得七七八八。他站起來，對姚柒柒伸出手道：“我們回去吧。”
不論如何，總要在八點前先回去，讓其他人放下心來。少年這樣想。
——可是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許久沒有得到回應。
“柒柒？”蘭斯皺起眉，不解地呼喚。
“……”
“蘭斯，我問你。”
姚柒柒的聲音很輕，似乎下一秒就要被風卷走，卻依舊清晰地流入了蘭斯耳中。她問：
“如果我是一個反派，你會怎麽做？”
蘭斯怔楞地站在原地。
可少女很執著，即便系統正驚恐地在她腦海裏大叫，她還是堅定地仰視少年，又問了一次：“如果我是反派，你會怎麽做？”
“……你為什麽會成為反派？”蘭斯問。
姚柒柒說：“不知道，總之就變的很壞很壞了。”
蘭斯：“……這也太隨便了，你認真的？”
少年有些不可思議，但是他發現，姚柒柒沒有在開玩笑。她的表情很認真，她真的很在意這個問題。
他於是頓了頓。
“……好吧。”
蘭斯蹲了下來，和少女平視，無奈地說：“啊，我想想……如果你變成了大反派，那我就要依法逮捕你。這很正確吧？”
他像是壞心眼地說：“你要住在單人牢房裏，必須好好地坦白為什麽作惡，不可以餓死自己，也不可以不睡覺，因為帝國不許虐待罪犯。我會每天都來看你，帶著最新版的《法律與道德》，給你布置課程任務！”
姚柒柒露出了一個惡寒夾雜委屈的表情。
“然後啊，我會和監獄申請，請求讓你上戰場將功抵過。”蘭斯繼續道，“因為你很厲害，你是我見過最優秀的人才之一，可以作出更多貢獻。”
“如果你的功勞真的抵過錯誤，就可以出獄了。我和莫莉他們會給你接風洗塵，嗯……馮教官大概會痛哭流涕？他絕對會拍著你的肩膀感慨很久，而且完全收不住力道。”
“也會哭得很難看。”
兩個人都忍不住笑了。
笑完，姚柒柒又問：“那如果我的錯誤不可以饒恕呢？”
蘭斯直勾勾地望著她，不明白她的本意，但那雙淡藍色的眼瞳包容了她的所有試探與情緒。他故作思索態，想了一會兒，才認真地說：
“不會的。”
他道：“我認識的姚柒柒，不會走到那一步。”
會把食物分給朋友，會在意家人，會喜歡下雨又討厭下雨，脾氣變來變去，本性卻依舊可愛。她也許會誤入歧途，也許會迷失方向，但她永遠不會違背本心。
因為她喜歡這世界。
少年太過篤定，讓搖擺的姚柒柒都自我懷疑起來。心裏有一種陌生的情緒滋生，說不上是什麽。
她問：“那如果是……與生俱來的錯誤呢？”
“那就不是你的錯。”
少年這樣回答。他不知道少女在害怕什麽，也不明白少女為什麽要試探，但他會回應她想要的所有，所以他這樣做了。
蘭斯抱怨地說：“什麽天生的罪惡，不詳的孩子，都不過是惡意對無辜者的侵害。沒有人能選擇自己的身份，所以這不叫錯。”
“如果真的有錯，那你也是受害者。”
——
風靜了。
最後一抹夕陽的紅暈映照在少年臉上，銀發染出赤色的倒影。他像天臺的“水池”，水池裏面有日光與陰影，她處在黑暗中……但水池會載住影子。
他會接納她。
【……？】
系統似乎有所察覺，氣急敗壞地跳腳：【都是胡扯。他是帝國的象征，可你是蟲族的象征。你們水火不容！】
蘭斯聽不見系統的話，卻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對應：“我們是朋友。”
【他一旦發現你的真實身份，只會討厭你！】
“我相信你。”
“我們回去吧？”
【就算他願意包庇你，又有什麽用？！人類世界不會認可你！姚柒柒！】
“啊，忘記告訴你了。”
“莫莉在俱樂部急得快掉眼淚了，她說如果有人傷到你，就要動用大小姐的權利來流浪星大打一架；李諾想嘗試做個尋人儀器，不過這邊的資源不太充足，也沒有時間；時壹和時弍就直接端槍了，一心要找到你，他們很有意思。”
“還有……貝琳達燒了一鍋濃湯，學了新奇的甜點，保證你會喜歡；馮叔今天可能會喝醉酒，你要小心被逮住，他總是有很多黑歷史可講。”
“說起來，我在垃圾場找到了個有信號的地方，發現教官和校長親自來叮囑我們交作業，說是半個月的量一天也不能少……嗯，還說要註意身體，不然瑪雅會擔心。”
“真是讓人心累的提示，對吧？”
少年仔細地一一數來，從姚柒柒親近的同輩，到可敬可愛的長輩。他沒有一點不耐煩，像是匯報又像是隨意聊天，淡笑著娓娓道來。
“你看，我們可有得忙了。”
蘭斯再次伸出手：“所以，我們回去吧？”
回家。
回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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