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章 向星星表白【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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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4章 向星星表白【小修】
兩道窄窄的影子走在一起, 在深紅色的地面上行進。晚風總算學會輕柔的撫摸，夕陽快要睡下，黃昏的尾巴眷戀暫留。
天色已經很沈。
姚柒柒的光腦宣告沒電, 蘭斯便摸索著打開了自己的光源, 領著她探路。景色並不宜人，但氣氛還算和恰。
姚柒柒想到俱樂部裏等著她的大家, 糾結得越來越明顯。不論起因如何，她不應該一言不發逃走, 讓所有人都焦慮不安啊。一想到貝琳達的責罵和眼淚、莫莉的毒舌攻擊, 還有李諾的魔音繞梁、時壹時弍的魔音繞梁×2……
某人倒吸一口涼氣。
要不她還是找個樓跳下去吧！！
少女心如死灰，失神中, 左手不經意擺了擺, 正撞上身旁人。溫暖的觸感相碰, 短暫的瞬間被無限拉長。
蘭斯安靜了兩秒，莫名無聲無息地張開右手, 輕輕拉住了她。他的動作很小心, 甚至不敢抓她的手背, 只是虛虛握住手腕, 卻依舊讓他心跳如雷。
第一次做這麽“卑鄙”的事，少年人紅了耳尖，面不改色道：“不可以逃！貝琳達還在熱著湯等你。”
天空是紅色, 地面是紅色，連銀發都被暈染得泛起橘光，所以姚柒柒沒有發現少年的異樣。她只是委屈地晃了晃手臂，放棄掙脫。
少女瞅著對方的舉動, 幽幽想：
逃不掉什麽的她當然知道，不過……有人拉著走, 能夠省點力氣，說明她可以利用蘭斯偷懶！
她是聰明的小壞蛋！
姚柒柒又開心了，如果有實物濾鏡，大概身後已經在冒各種花花。她的心情總是好得莫名其妙，蘭斯不解，但表示尊重。
兩人心照不宣地無視了貼在一起的體溫，誰也沒有提及。
姚柒柒走得很輕松，隨口就和蘭斯介紹起周邊的事物。他們正處在廢墟前往C區的交界處，兩旁是許多裸露的山脈，崎嶇不平，想來星球被感染前是氣勢磅礴的景觀，可惜如今光禿禿一片，只有零星的老樹。
作為導游，姚柒柒認為務必要介紹得全面。
於是她指向左手邊的山脈：“那邊是男屍山。”然後指向右手邊的山脈：“那邊是女屍山。”指了指側後方的一排小山：“那邊是藏屍山，還有血腥谷，百枯山。”
“以及不知名高山乘以五。”
蘭斯：“……？”
少女相當光棍地擺手：“我知道很抽象，但我也不記得這些山之前叫什麽，反正大家都這樣叫。”
別問，問就是流浪星特色！
“——當然，這些山也沒那麽嚇人啦。”
她思索著停頓了一會兒，晃了晃手指道。
“流浪星有很多死人，但也分幸運與不幸。偶爾會有些情深義重的家夥背屍上山，找到個隱秘的地方把屍體埋葬，不僅僅是為了讓對方不被人吃掉，也是為了塵歸塵，土歸土。”
流浪星人也有情感。
有太多述說不完的故事都被葬進荒山中，埋掉感情，爛了曾經。
只有喪心病狂的人才會去這些山脈中尋找“食物”，翻身越嶺挖出腐敗的屍首，但他們更可能先餓死在山上，畢竟埋屍人都會刻意把屍體藏得隱蔽。
“說起來，我也埋葬過一個人哦！”姚柒柒望著近處的高山，像是分享故事那樣，輕飄飄地說。
她道：“我還特意在她的屍體附近栽了【禁區】樹的樹苗，充當防止迷失方位的記號，也不知道小樹長大了多少。”
“去年看還是到腰，如果再長大，至少要到脖子吧……”
她隨口說著。
卻不像說樹，而是說人。
蘭斯聽出了她語氣裏淡淡的恍惚，也從她的眼瞳中捕捉到些許迷惘，他仰頭望向山脈。
“……”
其實少年沒有過埋葬的經驗，也未曾經歷過至親者的離別，但他知道，姚柒柒此刻也許想去看看那個“她”。
於是他說：“那就去看看吧。”
“唔？”姚柒柒一楞。
面對少女略顯訝異的表情，蘭斯瞥了眼時間，提示道：“我們要在八點前回去，可以騰出半個小時。想到就去做吧，我的手電還可以照明很久。”
他認識的姚柒柒就應該肆意張狂，條件允許，那就行動！
雖然流浪星的夜晚很黑，沒有月亮，但手電筒怎麽不算光呢？少年矜持地如是想。
“真的……？”姚柒柒驚喜得眼睛發亮，立刻點頭，“好！”
少女忍不住想：
教官說的對，果然是科技改變生活！
****
兩個完全不同頻的人走進女屍山。
剛進入女屍山，蘭斯就察覺到四周的詭異：天色已經全部暗下來，沒有月亮，黑漆漆的天空搭配刺眼的白光手電，還有陰森的地名和偶爾幾處墳墓點綴。
並不是布滿樹木才算陰冷，此刻四處無依無靠卻也難以視物的感覺同樣糟糕。死寂的環境深深激發了想象力，過往聽過的鬼故事一齊迸發，更不要提還有個攪混水的小壞蛋。
無知無覺的少女在哼歌：
“月兒翹，賣新娘~”
“十三歲，換金橋~”
“刀削，刀削，女兒魂魄歸去早。”
“偏要等，陰風漸起，怨氣不可消……”
蘭斯無語地聽著，沒多久便頭疼地捂住了臉：《娶親》恐怖節目中的女屍，還有這座女屍山，他是不是該誇一句柒柒真會選歌？
但是想到這裏，他又不由看了看無所畏懼的少女。
對方顯然並不害怕，把夜色中的荒山當作花園漫步，歌詞雖然駭人，語氣卻是輕松的。
於是蘭斯又冷靜了。
……差點忘了。
如果是姚柒柒的話，應該連鬼也能打爆吧？就算是僵屍也會被拆散架然後扔回墳裏，就算有鬼火出現也會被某人物理熄滅。
一切恐懼來源於火力不足，但他身邊有個移動的輸出。
奇怪的安心增加了！
——“月兒翹～”
姚柒柒還在哼著歌摸索方位。
作為擁有埋葬記憶的人，她理所當然地接過了蘭斯的光腦，捧在手裏到處照明。蘭斯倒是也沒有異議，隨她玩自己的儀器。
“啊，我記得要在前面左拐！”姚柒柒站住，努力思考著，“然後，再拐兩個彎，應該就能看到那棵樹苗……希望它沒有突然暴斃。”
“不要說很奇怪的話。”
兩個人就這樣拐過幾個彎道，終於，姚柒柒看到了陌生又熟悉的樹苗。
說是樹苗其實不準確，它長得出人意料地快。比起最初只到膝蓋的模樣，現在的這棵樹已經竄到脖頸高度，象征著時間的流逝。
光禿禿的矮樹配光禿禿的山，倒也般配。
蘭斯順著這樹，找到了遠處所謂的“墳墓”。
那是兩塊相當簡陋的石頭，一塊大石圓通通的，連個字也沒有刻上去，一塊又扁又小，近期似乎有挪動的痕跡。兩塊石頭距離樹苗都足足有幾十米遠，看起來毫不相幹。
姚柒柒自然而然地朝巨石走去，蘭斯便跟上她，思忖地低聲道：“你把樹種得很遠……”
“嗯，不得不這樣。記號要和實際位置岔開，防止她被挖出來吃掉。”
說著恐怖的話，姚柒柒自然而然地搬開了那塊巨石，蘭斯這才發現石頭下還藏著一張簡筆畫。
劣質的金屬板作了畫布，大約是拿匕首或電筆畫下的圖形，很僵硬，有很多草稿的痕跡。只能依稀看出是一個年幼的小女孩，抱著娃娃，旁邊畫了不少食物和衣服。
被葬者的年齡遠超蘭斯想象。
“她是……你妹妹？”
“嗯。”姚柒柒輕輕點了點頭，“是我最小的妹妹。”
“也是——我親自撿回來的孩子。”
蘭斯瞳孔瞪大。
——一切都像是機緣巧合。
幾年前，一個病懨懨的小姑娘出現了在姚柒柒面前。她看起來三四歲的年紀，大約是被母親拋棄，也可能是庇護人宣告死亡，總之就那樣晃蕩到姚柒柒身邊，傻乎乎地笑著問她要面包。
很懵懂，像一個迷路的小天使。
姚柒柒的腦回路：可愛-想要-帶走！
所以某個幼年土匪心血來潮，直接把人撿回了家。
她那會兒正處於遲來的人嫌狗憎期，神經操作百出，看著就煩，所以雖然貝琳達尖叫著揍了姚柒柒的屁股，但也沒有很意外，罵罵咧咧地給小女孩換衣服。
從此，這孩子被改名為時傘傘，就在俱樂部安了家。
時傘傘愛哭，愛鬧，但笑起來也怪好看。她很黏姚柒柒，相對的，在所有兄弟姐妹中姚柒柒對她的印象也最為深刻。
——畢竟那是她親手撿的！
時傘傘出現在姚柒柒認知還算正常的時候，雖然病歪歪的，但生命力頑強，硬生生打敗前面幾個兄姐，□□地活到了6歲。
她熬過冬日，熬過4月——
“然後她死了。”
死亡是件不講道理的饋贈，沒有預告，不許後悔。
先天不良帶來的後遺癥，讓小家夥在春天的尾聲中安眠。也許是為了接她回天上，那日連太陽都格外溫和，天空湛藍，風化作輕柔的搖籃，悄悄抱著她的靈魂遠去。
每個流浪星的人都懂得死亡，即便是時傘傘也一樣。她很勇敢，沒有哭，沒有怕，只是弱弱地縮在姚柒柒的懷裏，小心地問她：
“姐姐，那邊有面包嗎？”
小女孩沒有力氣，只能努力張開嘴巴：“爛掉的也可以，但我還想嘗一嘗蛋糕。”
“姐姐，那邊有沒有繪本裏的小鳥，或者很多很多小貓？”
“我很想要一個游泳池，把我的娃娃放進去洗澡。”
“唔，還要一個帶窗戶的大房子，可以種很多花。你喜歡向日葵嗎？我也想種……”
她的每一個願望都很天真，也很簡單，可姚柒柒甚至給不出回答。這些許願物品分明不是天上的星星，她卻不能帶到妹妹面前。
許完願，小孩就死了，由姚柒柒親自埋葬。
冰涼僵硬的屍體抱在懷裏，很硌，連肉都沒多少。樂觀地想，大概也不會有人吃掉她，時傘傘真是聰明。
埋葬了屍首以後，少女並沒有很大的變化和反應。她依舊每天帶著兩個弟弟亂跑，依舊撿垃圾，依舊和貝琳達親昵。她還是會笑嘻嘻的，一天一天地活。
貝琳達會在背地裏想：柒柒還沒有成長到理解那一刻的酸澀情緒，對逝去也沒有過多的感悟。
——但所有痛苦，都會在未來如數奉還。
姚柒柒把石頭放回去，沒有看向蘭斯，輕聲開口：“其實……你在搶救室裏的時候，我很害怕。”
蘭斯有些意外，安靜地看著她。
“我得說，我很少會那樣。”
“第一次是時弍失蹤的時候，他把自己跑迷路了，五天沒回來，我們都以為他死了，我的胸口悶悶的；第二次是傘傘死的時候，我的心臟揪得很緊，但是連一滴眼淚也沒流。”
她本該是個不懂感情的怪物，也許這就是她逆天改命的代價，註定和蟲子一樣冷血……
直到第三次。
她的朋友可能會死於她手，這一次經歷的離別恐慌刻骨銘心，她終於在無數個日夜中品味出曾經的真實思緒。
原來怪物也是害怕的，害怕親近的人離開。怪物不想殺人，怪物想成為人。
從那以後，每一次回憶都是疊加的痛苦，後知後覺的遺憾讓疤痕更深。
“廢話好像說得有點多……總之，我想這也算緣分吧，應該讓你和她見一面。”姚柒柒柔和了目光道。
“你們都是我珍視的存在。”
過了兩秒，少女嚴謹補充：“沒有說你被搶救是好事啊！禁止誤會，我絕對沒有咒你！”
蘭斯哭笑不得，那句“珍視”卻始終在心裏發燙。他認真想了想，發自內心地回應：
“我知道，我很慶幸。”
很慶幸能幫助你回憶痛苦，很慶幸讓你不是渾渾噩噩地活著，而是帶著傷口嚎啕大哭。
疤痕很疼，但總要結痂。
“你妹妹會很高興的。”他道。
時傘傘會驕傲於她的。
姚柒柒這才笑了，高興而意氣風發地說：“當然了！”
“聽著！”她努力地張開臂膀，“我要給她買很多很多娃娃，很大很大的游泳池！要讓流浪星的人去外面，帶著她一起！”
曾經給不出的承諾，她都將奮力完成。因為小家夥這樣許願了，她會在天上瞧她的！
……所以，我連星星也要摘給你，因為我是最了不起的“姐姐”啊。
——
在漫長的故事之後，蘭斯想起了什麽，於是好奇地詢問她：那塊小石頭是做什麽的？
姚柒柒便回答，那是一個小祭臺。
每年忌日，她和時壹時弍都會來這裏祭奠時傘傘。流浪星沒什麽好東西，食物就是最奢侈的珍貴品，貝琳達會提前做一鍋肉包子，讓他們趕路帶到這裏。
時壹時弍會號啕大哭，然後抹著眼淚啃包子，姚柒柒不會哭，但也會跟著啃包子。這就是“祭奠”。
姚柒柒毫不在意地點評：“流浪星沒有浪費，也不追求虛無的意義，食物就應該待在肚子裏啊。”
死的人已經死去，可活人總要活。
****
“說起來，我也帶了……”
臨走前，蘭斯從兜裏掏出了兩塊奶糖，連自己都有些意外。
他很快學著這邊的習俗，把糖果放到小石頭上，認真地等了幾秒鐘，然後才撿起來分至姚柒柒手上。他們吃了糖，開始返程。
時間剛好，他們可以卡著點回去。
兩人不緊不慢地走在街道上，還是那個光腦手電筒，還是刺眼的白光，只是這次光腦換回了蘭斯手中。偶爾響起幾聲路邊的爭吵，阿貓阿狗的吠叫，也不過是家常便飯。
大悲大喜過後，姚柒柒走得有點恍惚。
這一天太刺激。【禁區】、黃昏、還有夜晚的墳墓。少女現在才覆盤起全部信息，越盤越覺得頭大，恨不得把腦子丟進垃圾場。離家出走的羞恥總是遲到，把理智也丟了回來。
當然啦，她已經不自閉了！
只是，有件事非常要命……
她到底要怎麽面對暴怒的其他人呢？
少女：“……”
——嗬！
老天爺！你有本事讓她當蟲母，有本事幫她解決家裏難念的經啊！未來怎樣都好，但她可能現在就要暴斃了！！
貝琳達的巴掌，朋友和弟弟的魔音，就算是蟲母也得乖乖受刑。這麽看來，蟲母算個屁！
逃避心理再次作祟，姚柒柒立刻慫慫地開口，一副深沈的模樣：“其實，我能打能跑，在外面肯定不會出問題才對！事情真的沒有那麽嚴重！”
“……？”
蘭斯第一反應是懷疑自己幻聽了，第二反應就是露出駭人的微笑，咬牙切齒。
“不嚴重？啊，是這樣嗎？”
某人青筋直冒：“那我擔心了一個晚上，跑了幾公裏找你，還在危險的天臺上和你談心，陪你見妹妹，費了半天勁把你帶回去，原來都是自討苦吃哦？”
“是這樣嗎，姚、柒、柒？”
“……嗚嗚對不起！！”
被狠狠敲了腦門，姚柒柒連忙癟著嘴道歉，自己也覺得過分了。但正因為是親近的人，她又忍不住暗戳戳地委屈：
“那你何必要這麽費勁找我？你當時跑得氣喘籲籲，難道就不怕自己咳血嗎？我也會擔心的！”
“你總說要把自己放第一位，結果還不是違背了！”
越說她越難過，被人關心的反應依舊生澀，好像對愛過敏，眼睛裏同時泛起霧水：“說到底，你為什麽要做到這一步……”
蘭斯忽然站住了。
他的情緒在翻湧。那雙眼瞳直直地看向姚柒柒，伴隨著焦灼而震驚的心意，壓抑著不知名的怒火問：“你確定要問？真的，一點也沒察覺？”
然而少年只看見對方眼中一片澄澈，倒映著他的藍色，湖水幹凈又茫然，好像的確無知無覺。
……是了，鏡子總是很幹凈。
是他的光線不足以讓鏡面反光。
“哈。”
這次，蘭斯是真的氣笑了，像一個破釜沈舟的失心瘋患者。他說：“好，那我告訴你。”
為什麽？好一個為什麽啊。
好幾個小時的疲憊，擔憂，忐忑的心緒和對某人無法撤回的關註，在這一刻如火山爆發。
無數刺激之下，他終於放棄了一切矜持和含蓄，像對敵人送出帶刺的玫瑰，毫不掩飾地笑著說：“我拼了命地找你，擔心你，願意陪著你做任何事，其實原因一直很簡單。”
他不想再患得患失了。
看看他吧，他的心也會痛啊？
——依舊是沒有月亮的夜晚，但星星親自聽見了那句本該掩埋在少年心底的話：
“因為，我喜歡你。”
他想把星星擁入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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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道窄窄的影子走在一起, 在深紅色的地面上行進。晚風總算學會輕柔的撫摸，夕陽快要睡下，黃昏的尾巴眷戀暫留。
天色已經很沈。
姚柒柒的光腦宣告沒電, 蘭斯便摸索著打開了自己的光源, 領著她探路。景色並不宜人，但氣氛還算和恰。
姚柒柒想到俱樂部裏等著她的大家, 糾結得越來越明顯。不論起因如何，她不應該一言不發逃走, 讓所有人都焦慮不安啊。一想到貝琳達的責罵和眼淚、莫莉的毒舌攻擊, 還有李諾的魔音繞梁、時壹時弍的魔音繞梁×2……
某人倒吸一口涼氣。
要不她還是找個樓跳下去吧！！
少女心如死灰，失神中, 左手不經意擺了擺, 正撞上身旁人。溫暖的觸感相碰, 短暫的瞬間被無限拉長。
蘭斯安靜了兩秒，莫名無聲無息地張開右手, 輕輕拉住了她。他的動作很小心, 甚至不敢抓她的手背, 只是虛虛握住手腕, 卻依舊讓他心跳如雷。
第一次做這麽“卑鄙”的事，少年人紅了耳尖，面不改色道：“不可以逃！貝琳達還在熱著湯等你。”
天空是紅色, 地面是紅色，連銀發都被暈染得泛起橘光，所以姚柒柒沒有發現少年的異樣。她只是委屈地晃了晃手臂，放棄掙脫。
少女瞅著對方的舉動, 幽幽想：
逃不掉什麽的她當然知道，不過……有人拉著走, 能夠省點力氣，說明她可以利用蘭斯偷懶！
她是聰明的小壞蛋！
姚柒柒又開心了，如果有實物濾鏡，大概身後已經在冒各種花花。她的心情總是好得莫名其妙，蘭斯不解，但表示尊重。
兩人心照不宣地無視了貼在一起的體溫，誰也沒有提及。
姚柒柒走得很輕松，隨口就和蘭斯介紹起周邊的事物。他們正處在廢墟前往C區的交界處，兩旁是許多裸露的山脈，崎嶇不平，想來星球被感染前是氣勢磅礴的景觀，可惜如今光禿禿一片，只有零星的老樹。
作為導游，姚柒柒認為務必要介紹得全面。
於是她指向左手邊的山脈：“那邊是男屍山。”然後指向右手邊的山脈：“那邊是女屍山。”指了指側後方的一排小山：“那邊是藏屍山，還有血腥谷，百枯山。”
“以及不知名高山乘以五。”
蘭斯：“……？”
少女相當光棍地擺手：“我知道很抽象，但我也不記得這些山之前叫什麽，反正大家都這樣叫。”
別問，問就是流浪星特色！
“——當然，這些山也沒那麽嚇人啦。”
她思索著停頓了一會兒，晃了晃手指道。
“流浪星有很多死人，但也分幸運與不幸。偶爾會有些情深義重的家夥背屍上山，找到個隱秘的地方把屍體埋葬，不僅僅是為了讓對方不被人吃掉，也是為了塵歸塵，土歸土。”
流浪星人也有情感。
有太多述說不完的故事都被葬進荒山中，埋掉感情，爛了曾經。
只有喪心病狂的人才會去這些山脈中尋找“食物”，翻身越嶺挖出腐敗的屍首，但他們更可能先餓死在山上，畢竟埋屍人都會刻意把屍體藏得隱蔽。
“說起來，我也埋葬過一個人哦！”姚柒柒望著近處的高山，像是分享故事那樣，輕飄飄地說。
她道：“我還特意在她的屍體附近栽了【禁區】樹的樹苗，充當防止迷失方位的記號，也不知道小樹長大了多少。”
“去年看還是到腰，如果再長大，至少要到脖子吧……”
她隨口說著。
卻不像說樹，而是說人。
蘭斯聽出了她語氣裏淡淡的恍惚，也從她的眼瞳中捕捉到些許迷惘，他仰頭望向山脈。
“……”
其實少年沒有過埋葬的經驗，也未曾經歷過至親者的離別，但他知道，姚柒柒此刻也許想去看看那個“她”。
於是他說：“那就去看看吧。”
“唔？”姚柒柒一楞。
面對少女略顯訝異的表情，蘭斯瞥了眼時間，提示道：“我們要在八點前回去，可以騰出半個小時。想到就去做吧，我的手電還可以照明很久。”
他認識的姚柒柒就應該肆意張狂，條件允許，那就行動！
雖然流浪星的夜晚很黑，沒有月亮，但手電筒怎麽不算光呢？少年矜持地如是想。
“真的……？”姚柒柒驚喜得眼睛發亮，立刻點頭，“好！”
少女忍不住想：
教官說的對，果然是科技改變生活！
****
兩個完全不同頻的人走進女屍山。
剛進入女屍山，蘭斯就察覺到四周的詭異：天色已經全部暗下來，沒有月亮，黑漆漆的天空搭配刺眼的白光手電，還有陰森的地名和偶爾幾處墳墓點綴。
並不是布滿樹木才算陰冷，此刻四處無依無靠卻也難以視物的感覺同樣糟糕。死寂的環境深深激發了想象力，過往聽過的鬼故事一齊迸發，更不要提還有個攪混水的小壞蛋。
無知無覺的少女在哼歌：
“月兒翹，賣新娘~”
“十三歲，換金橋~”
“刀削，刀削，女兒魂魄歸去早。”
“偏要等，陰風漸起，怨氣不可消……”
蘭斯無語地聽著，沒多久便頭疼地捂住了臉：《娶親》恐怖節目中的女屍，還有這座女屍山，他是不是該誇一句柒柒真會選歌？
但是想到這裏，他又不由看了看無所畏懼的少女。
對方顯然並不害怕，把夜色中的荒山當作花園漫步，歌詞雖然駭人，語氣卻是輕松的。
於是蘭斯又冷靜了。
……差點忘了。
如果是姚柒柒的話，應該連鬼也能打爆吧？就算是僵屍也會被拆散架然後扔回墳裏，就算有鬼火出現也會被某人物理熄滅。
一切恐懼來源於火力不足，但他身邊有個移動的輸出。
奇怪的安心增加了！
——“月兒翹～”
姚柒柒還在哼著歌摸索方位。
作為擁有埋葬記憶的人，她理所當然地接過了蘭斯的光腦，捧在手裏到處照明。蘭斯倒是也沒有異議，隨她玩自己的儀器。
“啊，我記得要在前面左拐！”姚柒柒站住，努力思考著，“然後，再拐兩個彎，應該就能看到那棵樹苗……希望它沒有突然暴斃。”
“不要說很奇怪的話。”
兩個人就這樣拐過幾個彎道，終於，姚柒柒看到了陌生又熟悉的樹苗。
說是樹苗其實不準確，它長得出人意料地快。比起最初只到膝蓋的模樣，現在的這棵樹已經竄到脖頸高度，象征著時間的流逝。
光禿禿的矮樹配光禿禿的山，倒也般配。
蘭斯順著這樹，找到了遠處所謂的“墳墓”。
那是兩塊相當簡陋的石頭，一塊大石圓通通的，連個字也沒有刻上去，一塊又扁又小，近期似乎有挪動的痕跡。兩塊石頭距離樹苗都足足有幾十米遠，看起來毫不相幹。
姚柒柒自然而然地朝巨石走去，蘭斯便跟上她，思忖地低聲道：“你把樹種得很遠……”
“嗯，不得不這樣。記號要和實際位置岔開，防止她被挖出來吃掉。”
說著恐怖的話，姚柒柒自然而然地搬開了那塊巨石，蘭斯這才發現石頭下還藏著一張簡筆畫。
劣質的金屬板作了畫布，大約是拿匕首或電筆畫下的圖形，很僵硬，有很多草稿的痕跡。只能依稀看出是一個年幼的小女孩，抱著娃娃，旁邊畫了不少食物和衣服。
被葬者的年齡遠超蘭斯想象。
“她是……你妹妹？”
“嗯。”姚柒柒輕輕點了點頭，“是我最小的妹妹。”
“也是——我親自撿回來的孩子。”
蘭斯瞳孔瞪大。
——一切都像是機緣巧合。
幾年前，一個病懨懨的小姑娘出現了在姚柒柒面前。她看起來三四歲的年紀，大約是被母親拋棄，也可能是庇護人宣告死亡，總之就那樣晃蕩到姚柒柒身邊，傻乎乎地笑著問她要面包。
很懵懂，像一個迷路的小天使。
姚柒柒的腦回路：可愛-想要-帶走！
所以某個幼年土匪心血來潮，直接把人撿回了家。
她那會兒正處於遲來的人嫌狗憎期，神經操作百出，看著就煩，所以雖然貝琳達尖叫著揍了姚柒柒的屁股，但也沒有很意外，罵罵咧咧地給小女孩換衣服。
從此，這孩子被改名為時傘傘，就在俱樂部安了家。
時傘傘愛哭，愛鬧，但笑起來也怪好看。她很黏姚柒柒，相對的，在所有兄弟姐妹中姚柒柒對她的印象也最為深刻。
——畢竟那是她親手撿的！
時傘傘出現在姚柒柒認知還算正常的時候，雖然病歪歪的，但生命力頑強，硬生生打敗前面幾個兄姐，□□地活到了6歲。
她熬過冬日，熬過4月——
“然後她死了。”
死亡是件不講道理的饋贈，沒有預告，不許後悔。
先天不良帶來的後遺癥，讓小家夥在春天的尾聲中安眠。也許是為了接她回天上，那日連太陽都格外溫和，天空湛藍，風化作輕柔的搖籃，悄悄抱著她的靈魂遠去。
每個流浪星的人都懂得死亡，即便是時傘傘也一樣。她很勇敢，沒有哭，沒有怕，只是弱弱地縮在姚柒柒的懷裏，小心地問她：
“姐姐，那邊有面包嗎？”
小女孩沒有力氣，只能努力張開嘴巴：“爛掉的也可以，但我還想嘗一嘗蛋糕。”
“姐姐，那邊有沒有繪本裏的小鳥，或者很多很多小貓？”
“我很想要一個游泳池，把我的娃娃放進去洗澡。”
“唔，還要一個帶窗戶的大房子，可以種很多花。你喜歡向日葵嗎？我也想種……”
她的每一個願望都很天真，也很簡單，可姚柒柒甚至給不出回答。這些許願物品分明不是天上的星星，她卻不能帶到妹妹面前。
許完願，小孩就死了，由姚柒柒親自埋葬。
冰涼僵硬的屍體抱在懷裏，很硌，連肉都沒多少。樂觀地想，大概也不會有人吃掉她，時傘傘真是聰明。
埋葬了屍首以後，少女並沒有很大的變化和反應。她依舊每天帶著兩個弟弟亂跑，依舊撿垃圾，依舊和貝琳達親昵。她還是會笑嘻嘻的，一天一天地活。
貝琳達會在背地裏想：柒柒還沒有成長到理解那一刻的酸澀情緒，對逝去也沒有過多的感悟。
——但所有痛苦，都會在未來如數奉還。
姚柒柒把石頭放回去，沒有看向蘭斯，輕聲開口：“其實……你在搶救室裏的時候，我很害怕。”
蘭斯有些意外，安靜地看著她。
“我得說，我很少會那樣。”
“第一次是時弍失蹤的時候，他把自己跑迷路了，五天沒回來，我們都以為他死了，我的胸口悶悶的；第二次是傘傘死的時候，我的心臟揪得很緊，但是連一滴眼淚也沒流。”
她本該是個不懂感情的怪物，也許這就是她逆天改命的代價，註定和蟲子一樣冷血……
直到第三次。
她的朋友可能會死於她手，這一次經歷的離別恐慌刻骨銘心，她終於在無數個日夜中品味出曾經的真實思緒。
原來怪物也是害怕的，害怕親近的人離開。怪物不想殺人，怪物想成為人。
從那以後，每一次回憶都是疊加的痛苦，後知後覺的遺憾讓疤痕更深。
“廢話好像說得有點多……總之，我想這也算緣分吧，應該讓你和她見一面。”姚柒柒柔和了目光道。
“你們都是我珍視的存在。”
過了兩秒，少女嚴謹補充：“沒有說你被搶救是好事啊！禁止誤會，我絕對沒有咒你！”
蘭斯哭笑不得，那句“珍視”卻始終在心裏發燙。他認真想了想，發自內心地回應：
“我知道，我很慶幸。”
很慶幸能幫助你回憶痛苦，很慶幸讓你不是渾渾噩噩地活著，而是帶著傷口嚎啕大哭。
疤痕很疼，但總要結痂。
“你妹妹會很高興的。”他道。
時傘傘會驕傲於她的。
姚柒柒這才笑了，高興而意氣風發地說：“當然了！”
“聽著！”她努力地張開臂膀，“我要給她買很多很多娃娃，很大很大的游泳池！要讓流浪星的人去外面，帶著她一起！”
曾經給不出的承諾，她都將奮力完成。因為小家夥這樣許願了，她會在天上瞧她的！
……所以，我連星星也要摘給你，因為我是最了不起的“姐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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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漫長的故事之後，蘭斯想起了什麽，於是好奇地詢問她：那塊小石頭是做什麽的？
姚柒柒便回答，那是一個小祭臺。
每年忌日，她和時壹時弍都會來這裏祭奠時傘傘。流浪星沒什麽好東西，食物就是最奢侈的珍貴品，貝琳達會提前做一鍋肉包子，讓他們趕路帶到這裏。
時壹時弍會號啕大哭，然後抹著眼淚啃包子，姚柒柒不會哭，但也會跟著啃包子。這就是“祭奠”。
姚柒柒毫不在意地點評：“流浪星沒有浪費，也不追求虛無的意義，食物就應該待在肚子裏啊。”
死的人已經死去，可活人總要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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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我也帶了……”
臨走前，蘭斯從兜裏掏出了兩塊奶糖，連自己都有些意外。
他很快學著這邊的習俗，把糖果放到小石頭上，認真地等了幾秒鐘，然後才撿起來分至姚柒柒手上。他們吃了糖，開始返程。
時間剛好，他們可以卡著點回去。
兩人不緊不慢地走在街道上，還是那個光腦手電筒，還是刺眼的白光，只是這次光腦換回了蘭斯手中。偶爾響起幾聲路邊的爭吵，阿貓阿狗的吠叫，也不過是家常便飯。
大悲大喜過後，姚柒柒走得有點恍惚。
這一天太刺激。【禁區】、黃昏、還有夜晚的墳墓。少女現在才覆盤起全部信息，越盤越覺得頭大，恨不得把腦子丟進垃圾場。離家出走的羞恥總是遲到，把理智也丟了回來。
當然啦，她已經不自閉了！
只是，有件事非常要命……
她到底要怎麽面對暴怒的其他人呢？
少女：“……”
——嗬！
老天爺！你有本事讓她當蟲母，有本事幫她解決家裏難念的經啊！未來怎樣都好，但她可能現在就要暴斃了！！
貝琳達的巴掌，朋友和弟弟的魔音，就算是蟲母也得乖乖受刑。這麽看來，蟲母算個屁！
逃避心理再次作祟，姚柒柒立刻慫慫地開口，一副深沈的模樣：“其實，我能打能跑，在外面肯定不會出問題才對！事情真的沒有那麽嚴重！”
“……？”
蘭斯第一反應是懷疑自己幻聽了，第二反應就是露出駭人的微笑，咬牙切齒。
“不嚴重？啊，是這樣嗎？”
某人青筋直冒：“那我擔心了一個晚上，跑了幾公裏找你，還在危險的天臺上和你談心，陪你見妹妹，費了半天勁把你帶回去，原來都是自討苦吃哦？”
“是這樣嗎，姚、柒、柒？”
“……嗚嗚對不起！！”
被狠狠敲了腦門，姚柒柒連忙癟著嘴道歉，自己也覺得過分了。但正因為是親近的人，她又忍不住暗戳戳地委屈：
“那你何必要這麽費勁找我？你當時跑得氣喘籲籲，難道就不怕自己咳血嗎？我也會擔心的！”
“你總說要把自己放第一位，結果還不是違背了！”
越說她越難過，被人關心的反應依舊生澀，好像對愛過敏，眼睛裏同時泛起霧水：“說到底，你為什麽要做到這一步……”
蘭斯忽然站住了。
他的情緒在翻湧。那雙眼瞳直直地看向姚柒柒，伴隨著焦灼而震驚的心意，壓抑著不知名的怒火問：“你確定要問？真的，一點也沒察覺？”
然而少年只看見對方眼中一片澄澈，倒映著他的藍色，湖水幹凈又茫然，好像的確無知無覺。
……是了，鏡子總是很幹凈。
是他的光線不足以讓鏡面反光。
“哈。”
這次，蘭斯是真的氣笑了，像一個破釜沈舟的失心瘋患者。他說：“好，那我告訴你。”
為什麽？好一個為什麽啊。
好幾個小時的疲憊，擔憂，忐忑的心緒和對某人無法撤回的關註，在這一刻如火山爆發。
無數刺激之下，他終於放棄了一切矜持和含蓄，像對敵人送出帶刺的玫瑰，毫不掩飾地笑著說：“我拼了命地找你，擔心你，願意陪著你做任何事，其實原因一直很簡單。”
他不想再患得患失了。
看看他吧，他的心也會痛啊？
——依舊是沒有月亮的夜晚，但星星親自聽見了那句本該掩埋在少年心底的話：
“因為，我喜歡你。”
他想把星星擁入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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