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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3章 冰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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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3章 冰橘子

昏暗的室內異常寂靜,聞星獨自坐在地面上。

十一月的大理石瓷磚地板異常冰冷,凍得他身體忍不住一縮。

家中五百多塊地磚都由沈流雲親自切割,每塊紋理皆不同,拼湊在一起,連成幾條縱橫交錯的灰色河流,而聞星現在手掌撐著的這塊,恰好是沈流雲最不滿意的一塊。

這塊地磚左上角有個灰色的小點,似乎是出廠的時候由於工人的失誤,造成了這麽一個美中不足的灰點。聞星卻意外地喜歡,覺得那顆灰色的小點遠遠看去,像是一顆渾濁的眼淚,飽含傷痛,滾滾而落。

聞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想起這些,可能人越是情緒低落,就越是容易想起一些不必要的細枝末節。

離沈流雲摔門而出已經過了好一會兒,具體是多久聞星也不清楚,只知道自那聲門響過後,一直強撐著的身體便再也撐不住地癱軟下來,跌坐在地,就這麽坐到了現在。

給了沈流雲那一耳光才沒多久,聞星就後悔了。

明知道沈流雲已經多日畫不出來畫,心情焦躁,卻還要在這個時候跟他發生爭吵,實屬不應該。等等,畫畫。

沈流雲今天畫畫了嗎?

聞星想到這,踉蹌著從地上爬起來,朝工作間的方向走去。

一步,兩步,漸漸走近了,聞星在工作間的門口站定。

眼前這扇緊閉的黑色大門這樣看著,如同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看上去危險可怖,仿佛只要多看上幾眼,人就會被吸進去,繼而墜入萬丈深淵。

那個困擾聞星有段時日的答案就藏在這扇門的背後,只要他推開,就可以知曉那個答案。

他的手慢慢握上了門把手,順時針擰開,沒能擰動。

沈流雲上了鎖。

沈流雲沒有離開太久,僅僅是去了一趟附近的便利店就很快原路返回。

原因無它,他出來得太急,身上除了家門鑰匙什麽都沒帶,便利店買的東西還是靠刷臉支付的。

用新買的打火機點了根煙,狠狠抽了幾口後,沈流雲滅掉那根煙,將剛買的那盒東西拆開,扔掉包裝,瓶子塞進褲口袋裏,就這麽回了家。

家裏燈火通明,聞星在廚房裏做晚餐。

聞星做事太過專註,沈流雲從背後摟住他的腰時,他顯然被嚇了一跳。

似乎是聞到了自己身上的顏料味,沈流雲感覺到他逐漸放松下來,聽他問了句:“你今天畫畫了?”

沈流雲把整張臉都埋在他的脖頸間,懶懶地應答:“嗯。”

“畫得怎麽樣?”聞星狀似無意地發問。

“畫了一點,但不是很滿意。”沈流雲貼著聞星的脖子,很輕地蹭了一下,動作親昵,“你知道的,你不在我身邊,我的狀態都不太好。明天留在家裏陪我,好嗎?”

沈流雲總算又畫畫了,這實在是一件好事。

聞星本該為此表示極力支持,但興許是之前被沈流雲耗掉了太多的耐心,沈流雲此刻跟《狼來了》中那個頑劣的小孩無異,難以勾起聞星的善心。

他還是搖了搖頭,沒有同意。

“抱歉,真的沒辦法留下來陪你。”到底是擔心沈流雲會因此受到影響,聞星只好又補上一句,“等到周末休息,我兩天都不出門,一直在家陪你,這樣好嗎?”

桃花眼不怎麽友善地盯著聞星瞧了好一會兒,盯得人都有點心裏發毛,沈流雲這才輕笑一聲,稀松平常地同意了:“好吧。”

聞星總算松了口氣,身體才剛剛卸下力,就感覺到沈流雲似乎在他頸間嗅了一下:“煮的什麽,好香。”

“煲了湯,因為不知道你會多久回來。”聞星聲音訥訥的,有不易察覺的傷心。

煲湯需要的時間比較久,足夠他等待一個摔門而出的人回到家中。

沈流雲也好似抓住了重點一般,問他:“所以,要很久才會好嗎?”

“嗯,還要幾個小時。”聞星點點頭,又擔心沈流雲是餓了,忙道,“你餓了的話,我可以先做別的。”

“不用。”沈流雲拉住他的手,手指在他的食指關節上意味不明地摩挲幾下,帶著某種暗示,“我們可以忙點其他事。”

聞星幾乎立刻就心領神會沈流雲口中的“其他事”是什麽,說不上是驚訝更多,還是慌亂更多,身子先轉了過來,總算正正與沈流雲相對,也因此見到了他臉頰上殘存的薄紅。

沈流雲發色是很淺的白金,襯得皮膚更白,五官也更出挑,令人難以移開目光,此刻卻起了反作用,將臉上微紅的指痕突顯得格外醒目。

註意到聞星的眼神落在何處,沈流雲眸光變幻,面上立即流露出幾分委屈,孩童般控訴抱怨:“你剛剛打我那下可疼了。”

聞星心底本就存著的內疚一下瘋長起來,皺著眉去碰他臉上那塊紅色印跡,同他道歉:“抱歉,我那會兒……”

“沒關系。”沈流雲握著他的手,難得大度,“我不介意。”

“可……”

“我從便利店買了東西回來,今天不會像昨晚那樣。”沈流雲輕笑著,為自己的先見之明生出幾分得意,但落在聞星眼裏,只會覺得是他早有預謀。

聞星輕輕縮回手,低著頭說了聲好,垂下手準備去解圍裙,解到一半卻被沈流雲摁住了。

“別解開了,就這樣。”沈流雲將有些散了的帶子又系上,在聞星的腰間繞成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沈流雲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了那個先前有些硌到聞星的東西,很大一瓶,凝膠狀的物質。還特意伸到聞星眼前給他看,笑著問:“喜歡嗎?橘子味的。”

橘子是秋冬季節的熱銷水果,聞星卻很少吃,嫌冰。

在他看來,沁人心脾的體驗不太適合在秋冬享受,這水果若是盛產在夏季興許會買來嘗嘗,偏偏它盛產在秋冬季節,實在是讓聞星覺得矛盾。

就像現在這般,令聞星覺得矛盾,覺得討厭。

冰涼的橘子味從身下襲來,慢慢地將他整個人籠罩住。既想迎合,又想推拒,心中同時升起好似歡愉,又好似痛苦的情緒。

分明難挨,卻依舊淪陷。

流理臺冰冷,涼得人直哆嗦,卻仿佛有火在體內燃起,身心都因此承受著炙烤。

意識不明間,聞星被沈流雲拉著轉過身去,半摟半抱地癱在對方懷中。

許是先前冷得厲害,於是顯得這會兒身軀相貼的溫暖格外來之不易,竟也叫他生出貪戀,忍不住用雙手摟緊了對方,像一株依賴對方而生的植物。

可惜沈流雲的溫暖和柔情都不常見,通常是伴隨著惡意並行。

很快,一只手攀上了聞星的脖.子,覆蓋了一大半,並慢慢收緊。

窒息感隨之而來,潮水般快要沒過聞星的頭頂,喉嚨間不由溢出痛苦的嘶鳴,不得不伸出手去拽沈流雲,想要讓他停下來,別再繼續下去。

但沈流雲置若罔聞,依舊用著力,不顧聞星的指甲都已經深深地陷進他的皮膚裏。

總算,掐到了。

沈流雲在心底發出得償所願的喟嘆,面上顯出饜足,近乎貪婪癡迷地盯著聞星,不放過他身上的每一處細小變化。

潮紅、掙紮、痛苦,在他眼底逐漸構成一幅濃墨重彩的畫作。

他興致盎然地欣賞著這一切,對力道精準把控,在聞星快要堅持不住的最後一刻才施施然松開手。

桎梏在聞星頸間的力道驟然抽離,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止不住嗆咳起來,嘴唇忽然又被堵住。

是沈流雲吻了上來,與他呼吸交換,唇舌勾纏。

這個吻極具溫柔,帶著沈流雲獨有的安撫性意味,癡迷黏稠、綿長濕膩,於聞星瀕臨絕境時給予,宛如丟給溺水之人的一截浮木,無法抗拒,只得依賴。

在這一吻中,聞星漸漸生出濃重的眩暈感,誤以為自己置身一座會旋轉的房子裏,身體也隨之癱軟下來。

恍惚間,沈流雲仿佛變成了如他名字般的一片雲朵,聞星癱在上面漂浮,半夢半醒,沒有重量。

沈流雲含著他的耳垂,嗓音微啞,“明天我去接你,別坐施羽的車。”

聞星根本沒聽清他說了些什麽,迷迷糊糊地點頭,一副任由擺布的姿態。而沈流雲似乎對此很滿意,湊過來煞有其事地在他頸間吻了一下。

深而重的吻,帶來細微刺痛,不劇烈,亦不尖銳,惴惴不安地壓在人的心口上。

他聽見沈流雲驚嘆的話,像是在稱讚什麽了不得的藝術品:“好漂亮。”

進行到最後,誰也沒顧得上去喝湯,幸好沈流雲還記得將火給關了,這才沒有燒壞一口鍋。

第二日,聞星無所避免地起晚了些。

匆匆離開床時,縱欲帶來的後果令他雙腿發軟,差點跪下去。好在只是酸軟,痛感倒不多,不然他今天出門都估計夠嗆。

聞星叼著牙刷從臥室出來,準備去冰箱看看怎麽解決今日的早餐。途徑工作間,發現昨天打不開的門此刻半開著。

沒忍住好奇心,聞星走過去將那扇門推了推。隨著門敞開得越大,屋內的景象也逐漸顯露出來,最惹眼的莫過於畫架上那幅半完成的畫作。

畫的是旭日,色彩絢麗、氣勢磅礴,僅僅是半完成品就足以令人驚艷。

可聞星卻看得手腳冰涼,逃也似的沖回洗漱間。

他雙手扶著洗手臺,勉強站立,艱難擡眼,眼前的冰冷鏡面清晰映出鏡中之人脖頸處的一圈新鮮紅痕。

一夜過去,那紅痕顏色隱隱有些淡了,但依舊能與畫作裏旭日的顏色相對應上。

寒意瞬間從他的尾椎處升起,緩緩蔓延至全身,他找尋多日未果的那個答案似乎已然呼之欲出。*

北方的冬天向來冷,可劇院裏暖氣開得足,施羽單穿一件羊毛衫都嫌熱,見到脖子上用圍巾繞了好幾圈,圍得密不透風的聞星很是吃驚:“聞星,你不嫌熱嗎?怎麽練琴還戴著圍巾?”

聞星早就知道自己這裝扮定然惹眼,可也沒有別的辦法,臨時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我之前感冒了沒好全,怕著涼。”

邊上彈豎琴的徐穗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道:“那你可得好好戴著,別到時候還傳染給我們。”

想也知道,他這段時間請假次數那麽多,樂團裏肯定有人心生怨懟。

聞星無心辯駁,將圍巾往上扯了扯,連著下巴也遮住,淡淡地“嗯”了一聲。

徐穗瞧他這樣心裏更來氣了,轉頭對著豎琴亂彈一通,很快就惹得樂團的指揮看了過來,這才停歇。

練習結束,指揮鐘治在經過聞星身邊時稍作停留,有意無意地道了句:“有些人,別以為有團長的器重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平時連個訓練都要三催四請,真不知道進樂團是幹嘛來了。”

此言一出,四周都安靜下來,眾人灼灼的目光紛紛落在聞星的身上,猶如將他架在火上烤。

聞星手指微蜷,感到分外難堪。

若只是同事的冷眼那也就罷了,可連樂團裏的指揮都對他有了意見,那日後他在樂團的處境顯然不會太好。

鐘治的這一番話令聞星直到走出劇院都還面帶憂慮,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施羽在邊上看得很不是滋味,安慰道:“鐘指揮那話你別往心裏去,他向來嚴厲,你也知道。”

鐘治是樂團的老人了,資歷深,指揮過不少大型演奏,如今雖已年過半百,指揮水準卻依舊很高。

平日裏,他對待樂團成員十分嚴厲,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只要稍有差錯必會挨訓。可哪怕是挨了訓,他的資歷和能力擺在那裏,沒人敢不服。

先前鐘治說的那番話並不算是很嚴重的訓斥,以往在樂團聽過比這嚴重的多了去了,徐穗就經常被罵哭。真正讓聞星介意的是鐘治的最後一句,鐘治說不知道他來樂團是幹嘛來了。

想當初,聞星也是通過層層選拔,一路過五關斬六將,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進入天韻這一知名樂團。盡管大多數時候,他都只是負責樂曲中不算起眼的鋼琴部分,但還是足以讓他深感榮幸。

他自幼學習鋼琴,從五歲第一次按下琴鍵時,鋼琴就成為了他生命裏的一部分,往後都圍繞其進行。

如若不是在大三那年遇見了沈流雲,恐怕到如今,鋼琴仍然占據他生命中的第一位置。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聞星一晃神,就見到了劇院門口停著的一輛超跑,亮眼的大紅色,很是拉風,但比那超跑更惹眼的顯然是那位懶懶倚靠在車門邊的男子。

身形高挑、姿容艷絕,還有那雙再熟悉不過的含情桃花眼,不是沈流雲又是誰?

只是那雙眼眸此刻卻仿若冬日結冰般,散發出森冷寒意,正直勾勾地盯著聞星和他身邊的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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