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七十九章 回溯

關燈
第七十九章 回溯

頻率不齊的腳步聲響起在靈曄居1棟頂樓住戶。

安潤裴在一切暫告一段落後,將一行人送出門。

跟著律師一起來的心理醫生,回頭望了一眼走廊最內側的房間,然後不放心似的對安潤裴囑咐了一聲:“如果黎……陸小先生有什麽變化,請第一時間告訴我。”

安潤裴點了點頭,目送他們離開。

隨著大門關閉,電子鎖響起“滴——”一聲,自動落鎖,安潤裴吐出一口氣,盡量不發出響動,走到了走廊盡頭。

左側主臥室的門半掩著,可以看到房間裏的人正側躺在寬大的床上,面朝著可謂巨大的窗戶。

見他還是兩個多小時前的姿勢,安潤裴輕輕推開門,走到床尾,靜靜註視著和衣而眠的人。

外面明媚的陽光撒了滿室,卻絲毫無法驚動床上安睡的少年。

他看起來比十幾天前要瘦,甚至比安潤裴第一次見到他還瘦。

安潤裴的目光劃過他凹陷的臉頰,久久停留在纖細的頸子。那裏曾長久留存著猙獰的掐痕。

他後怕地伸出手,想把人擁進懷裏,卻又擔心驚擾他,而收回了手。

如果那天安潤裴的決斷不夠果決,不能想象,等他找到廢棄建築裏的少年時,等待他的是不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那個叫葛邵祺的男人跪坐在少年身上,雙手死死掐住那段纖細的頸子,兩個刑警上前都幾乎拉不開的力度,施加在脆弱的部位,彎折的弧度讓人下意識以為它已經被折斷了。還有深紅的血液濺在白皙的臉上,觸目驚心。

被用了過量藥劑的少年,在獲救後立刻送去急救,隨後就進了ICU,待了三天才從昏迷中蘇醒。

而另一位“被害人”,在救護車趕來之前,就已經因劇烈撞擊導致的腦血管破裂、大量失血,幾乎立即死亡。

醒轉過來的黎珩琰卻也不是康覆了。他像是失了神魂,整個人都十分空茫,喊也不應,雖說隨意擺弄,但抗拒所有親密舉動。

任是各種專家會診也診不出所以然。

這樣的情況,黎珩琰自然沒辦法配合警方調查。

好在會議中心那間被臨時改建了的房間裏,設施齊全,不但有食水用具,還有專業的針孔攝像頭和收音設備。

全都布置在鐵架床對面那面鏡子後面,幾乎無死角地把發生的所有事都拍攝到位了。

至於親自布置這一切的黎卓,當時到底是做什麽考量,如今人死燈滅,也再沒有人知道。

警方之所以還需要黎珩琰的證詞,一方面是需要盡量確保證據鏈完整,另一方面,從監控中,能看出黎珩琰是跟葛邵祺有過對話交涉的,但黎珩琰過於虛弱,收音設備並沒有收錄到黎珩琰的話語。嫌疑人葛邵祺又主張自己是受被綁架人蠱惑,才與綁匪黎卓起了爭執,失手將綁匪殺害。

最終權威腦科學家及心理學家對黎珩琰的情況做出診斷,判斷受到極大的刺激導致嚴重的心理疾病,暫時或永久無法對外界刺激給予積極反饋,喪失自助行為能力。

這件案子由警方向法院提起公訴,被告方黎卓涉嫌綁架兼蓄意傷害被綁架人,後因利益糾紛與犯罪嫌疑人毆鬥,被傷害致死;被告方葛邵祺涉嫌故意傷人且致其死亡。

安潤裴不知道正式審理這件案子需要等多久,但黎珩琰作為公眾人物,遭受這麽大的傷害,確實受到了社會廣泛關註。

只是被關註的這個人卻什麽都不知道了。

他也不知道,陸熙澤告黎氏夫婦誘拐兒童的案子有了進展。由朱家村十數人構成的拐賣婦女兒童團夥落網,正在進一步審理。

陸熙澤這小子趁著給黎珩琰搶救的功夫,申請了親子鑒定,證實他們確實是親兄弟。還給弟弟把戶口遷了回去,連同新的身份證都一起辦了。

所以黎珩琰現在不叫黎珩琰,叫陸珩琰了。

安潤裴帶著他上山找過叔爺。老爺子只說,這個殼子裏現在什麽都沒有。

他沒有辦法,只能把人又接回來。

就這麽看著,夕陽西下,又一天過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光線變化,床上沈睡的人卻像是被什麽力量喚醒了一般,睜開眼睛,坐起了身。明明夕照的光線十分充足,他卻伸手開了燈。然後如過去的幾天一樣,直勾勾盯著亮著的燈。那雙狹長的漂亮眼睛裏,一絲神光都沒有。

“阿琰,我們去餐廳吧?”安潤裴也如過去幾天一樣,他醒來就帶他換地方。

沒有得到回應,安潤裴也不以為怵。走到他身邊,輕輕握住他的手,牽著他站起來,把他帶到外間,在他動手之前把所有的燈都打開。

可能是昨天吃得有些多,黎珩琰早上睡過去之前什麽都不肯吃,這會兒一定餓了。所以起床第一站,安潤裴帶他吃飯。

將人安置在餐桌邊,安潤裴則去冰箱裏找準備好的飯菜。一邊往外拿,一邊留意著外面。

在他開始熱菜之前,坐在那裏的少年,不知道受到了什麽刺激,突然開始落淚。

安潤裴連忙放下手裏的東西,拿過備好的濕巾,一邊拭淚,一邊安靜陪著。

將近十天,不曾改變。

突然,安潤裴感到自己的衣擺被拉扯,他心下一軟,放下手裏的濕巾,試探著去啄吻陸珩琰滾落的淚滴,嘗到滿嘴鹹澀也不停。

直到這一次的落淚停止,安潤裴安撫地揉了揉少年的發,給人端來一杯溫水,然後去熱菜。

安潤裴身後,少年眼中神光隱隱,卻緊緊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吃完飯,安潤裴將人帶到客廳,在滿架影碟裏挑了一盤,也不關燈,就著通明燈火看電影。

強撐了那麽多天,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安潤裴終於在電影放到三分之二的時候撐不住,睡了過去。

坐在他身邊始終沒有反應的陸珩琰,驟然放松了肩背,仰頭靠在沙發背上,看著內嵌燈帶柔和的漫反射光,仿佛還是個任人擺布的偶人。

-

這幾天,黎珩琰並不是完全沒有感覺的。

本就因藥物作用呼吸系統受到嚴重影響,黎珩琰被男人掐住頸子的時候,眼前陣陣發黑,幾乎以為自己要死了。

而等他再睜眼,感到了一種難言的輕盈和空茫。

他無所依憑地走在路上,分明能感受到陽光帶來的熾熱,眼前卻是灰暗的。

他的眼睛好像出了問題。

有些像是被關在黑暗裏兩年後,第一次被帶出暗室時,被光線刺得雙目暴盲後,茫然睜著眼睛看到的一樣。

他莫非……又瞎了嗎?

可似乎偶爾,從手掌傳來的、沒有實感的溫熱,卻讓他覺得冥冥中似乎有什麽牽連著他。

他看不見,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所以不敢妄動,但手上的感知若有似無,他的心緒也隨之起伏。

漸漸地,視覺和聽覺回歸,但手上的溫熱似乎也在消失。

黎珩琰心裏一慌,摸索著要去尋那來源,卻一下子落了地。

手上的感知沒有了,但也重獲光明。

“你們都是廢物!我不要任何理由!只要你們把他救活!”

這是……葛邵祺的聲音?

他回頭,發現自己站在一條白色長廊,順著聲音望去,藍色的指示燈,在他近視的眼睛裏看來不太清晰,但能勉強辨認:重癥監護。

醫院?

那個揪著醫護人員,滿身狼狽的男人,就是葛邵祺。

-

葛邵祺後悔了。

香爐砸下去的瞬間就後悔了。

看著那不斷湧出的血,他第一時間感到的是厭惡。

太臟了。

可眼看著黎簡四肢抽搐了一陣卻不動了,他就慌了。

家庭醫生就在樓下,趕上來很快,但這種程度的傷,沒有專業器械根本不可能處理。

可送到醫院也沒什麽辦法。

醫生拼盡全力,也只能留下他一時,短短三天,十一次搶救……

葛邵祺瘋了一樣打電話,聯系最好的醫生,國際上最好的醫院,可遠水救不了近火!

“病人在搶救時已經完全沒有求生意志了,甚至……”

醫生回憶起那青年被送來時的狀態,有些不忍和不解。

這個叫黎簡的青年受的傷實在是太重、身體狀況又極差,但能堅持到醫院,實在是令人費解的強大生命力。

嚴重撞擊致顱骨粉碎性骨折、失血性休克。放在別人身上,可能送來的時候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了,黎簡在搶救過程中卻還能恢覆意識。

“……求求你……”

醫生看著那雙毫無光彩甚至有些渙散的鳳眼,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什麽。

還是器械護士聽了三遍,才判斷出來,他似乎是說:“求求你,別救我。”

原本醫生還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說,繼續處理血腫,直到一助和二助報告病人身上多處開放性損傷和比較嚴重關節錯位,進一步檢查到肛門和直腸撕裂傷,以及精液殘留……

生命體征穩定後,更為詳盡的入院檢查,一些陳年的體表損傷和陳舊骨性損傷,體內常規微量元素極度缺乏。

推測遭遇長期監禁、暴力和性侵。

醫生甚至想替ICU裏的人報警。但趴在玻璃上痛哭流涕的這個人實在權能不小,找個替死鬼易如反掌。

而且他只是個醫生。一個為了生計,在這家為了替錢權人士收拾爛攤子的私立醫院裏謀職,把靈魂賣給了魔鬼的醫生。

他其實見多了被糟蹋的漂亮孩子,就葛邵祺送來這家醫院的,兩只手都數不過來。但只要是個人,就會有求生欲。

醫生望向那個渾身插滿管線的青年。

這是他見過的第一個幾乎沒有求生本能的人。

半小時前,在進行第十一次搶救時,看著那張脫相的蒼白的臉,醫生差點停下施救的手。

那一瞬間他想,遭受了那麽多痛苦,或許確實該放他解脫。

可現在他看到往日不可一世的葛少,在掛斷了又一個電話後,在病室外哭天搶地,覺得可笑又可悲。

或許就像他老師說的,現實不像文學作品裏那樣非黑即白,最惡的人也有心底的柔軟。

可惜醫生很清楚,以現在這個搶救的頻率來看,再頑強的生命也抵不過自願放棄。

這個青年終究強留不住。

“葛先生,救不活的。強留三天已經是極限了……”醫生不敢強行掙脫,怕激起對方的應激情緒。

但聽到這話,男人似乎突然被什麽擊中了一般,頹然地放開了醫生,不顧阻攔,徑自進了ICU。

他一把拉起青年畸形的手腕,像是要把人從病床上拽起來,但身邊的機器發出尖銳的鳴響,只能放手。

冷眼旁觀的黎珩琰沒有任何的感覺。

他意識到,自己跟這具身體的聯系,要斷了。

下一刻,心電監護儀發出平直的銳響。

黎簡死了。

【作者有話說】:非司法相關專業人士,相關內容杜撰,且非常不嚴謹,僅供娛樂。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