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亮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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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亮的星
次日是周一。
方予和向晷依舊是提前十多分鐘到達綜合樓104教室，固定的後排靠近門的座位。
小曾老師比他們晚到兩分鐘，進了教室後直接打開多媒體把PPT調出來。
她會給每節課的話題起一個有意思的名字，比如第一節課主題是“槍炮與玫瑰”，而這節課——方予看向PPT，上面寫著：最亮的星。
向晷拄著下巴，笑看著投屏，嘴上咕噥：“‘最亮的星’會是講什麽？小曾老師每節課都讓人充滿期待，不過比起這個，我更好奇的是她今天會用什麽點名方式？”
方予看一眼多媒體前已經在和前排同學閑聊的小曾老師，眼裏瀉出一點笑意，沒接向晷的腔。
在抽查到課情況這個問題上，小曾老師的點子真是層出不窮：第一次點名用面對面建群；第二次點名用Excel現場生成的20個隨機數對應名單上的序號，點人名讓人起來報學號；第三次用上一期的彩票號對應學號最後兩位，把符合的學號念出後四位來，讓學生根據學號報姓名......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迄今上了快兩個月課，不僅沒抓到一個缺勤的學生，來搶座位蹭課的學生倒是越來越多，一開始是沖著她的熱搜名頭來，後來是被她的授課內容所吸引，再後來也有相當一部分是奔著她花樣百出的點名方式來的，大概就是抱著“今天也想看看小曾老師有什麽鬼點子”的心態來看看熱鬧順便蹭節課聽。
這就導致原本選課同學的被動“內卷”——每次都得提前十多二十分鐘來才有座。
選課學生苦不堪言，跟她實名反映這個問題，她知悉後表示非常理解同學們的苦衷，同時抱歉地表示她也無能為力。依舊是那一副“雖然是在道歉可是你們看我表情我真的沒有覺得抱歉喔”的模樣。
八點整，打鈴上課。
她站在多媒體控制臺前講解今天的簽到方式：“稍後我會給大家一個二維碼，大家微信掃碼之後會跳出一個問卷，選過課的同學在問卷裏勾選自己的學號，在問卷最下方的備註裏寫上自己的姓名大寫字母縮寫，然後提交問卷，沒有選課的同學也可以參與，直接在備註裏寫上自己的姓名大寫字母縮寫提交問卷就行。”
教室裏的同學都掏出手機好整以暇地等她，她見大家都做好準備，彎腰在電腦上操作了一下，投屏上出現一個二維碼。
所有人都舉起手機掃碼，見大家都放下手後，她關了二維碼，調出一張宇宙星空的圖片，全屏放大，占據了整個投屏。
方予掃碼後看問卷裏的學號是按升序排列，因為第一次上課幫小曾老師核過到課名單，他知道自己的學號在最後，於是直接拉到問卷底端，迅速勾選上自己的學號並在備註裏填上姓名縮寫。
提交問卷後擡頭，視線自然而然地被投影上的星空背景所吸引，接著他便看見圖片裏顯現出一顆亮度極高的星辰，下面標示著“FY”兩個字母。接下來不斷有標記著縮寫的亮星出現，以“FY星”為中心向外擴散開去。
填好問卷的同學陸續擡頭，親眼目睹星星們一個接一個地亮起來，逐漸在屏幕上匯成銀河。
小曾老師已經走到了講桌前，也側身仰頭看著不停出現新星的畫面，直到畫面停止出現新的閃爍，她才回過頭來，對著教室裏的所有同學說：“現在，你們每個人，都被鑲嵌在這幅星圖裏了。”
畫面裏的群星開始錯落著閃爍，仿若真正的星空宇宙一般，有人發出低聲的讚嘆，口中呢喃著“好好看啊”之類的詞匯。
小曾老師說：“這節課的主題是‘你們’。”
說“你們”二字時她刻意放慢了語速，一字一頓的，聽起來語氣裏帶著格外的珍重和誠懇。
說著回頭看星圖，又補充一句：“最亮的星。”
轉頭看臺下的聽眾，她開始陳述這節課的授課內容：“剛才填寫問卷的這通操作大家應該都很熟悉，此前各位一定也填過各式各樣標準化的或者是稀奇古怪的問卷。”
大家會心一笑。
她繼續說：“問卷調查是統計學裏一種非常常用的收集數據的方式，在座的同學裏應該九成以上是有統計學相關學科的必修課程的？”
大家點頭。
她問：“統計學裏有一個定理，它幾乎是一切學術研究中統計實驗方向上的圭臬和基石——‘中心極限定理’，大家應該不陌生吧？”
有同學點頭，也有同學目露迷茫。
她和一個滿眼迷茫的同學四目相對，然後笑彎了眼：“如果必修課裏有統計學相關科目還不知道這個定理的，可以聯系一下任課老師結課以後給你發一面小紅旗，上面就繡四個字...”
大家好奇地看著她，眼裏寫著：哪四個字？
她笑著眨眨眼，吐出答案：“不學無術。”
方予輕笑了一聲。
向晷扭頭看方予，問：“你知道這個嗎？我們學過？”
方予睨他一眼，高冷評價：“不學無術。”
小曾老師笑言：“我個人非常喜歡‘中心極限定理’這個概念，因為我很喜歡它裏面蘊含著的哲學意味。”
她不再繞彎子：“中心極限定理的大致涵義是說，在一定的環境條件內，盡管每個隨機個體都獨立分布，但個體樣本足夠多的話，樣本總體是符合正態分布的，所謂正態分布是說，絕大多數個體在大體上會集中於一個接近於平均值的集合區間內，只有少數個體會散落在平均集合之外，被稱為‘異常值’。”
盡管她已經用比較直白的語言解釋，仍有同學表現出不明所以的表情，她於是說：“如果我們把這個抽象的概念套用到生活裏，可以這樣理解，我們每一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盡管我們性格迥異，相貌不一，但當人群的數量夠多時，總體上看，大家會呈現出整體的相似性，比如高興的時候會笑，傷心的時候會哭，大家崇尚正直和美好，唾棄自私和狹隘，當然，也會有人呈現出和這些性質相差極大的秉性，但一般我們會把這樣的人定義為‘異類’。”
她轉頭看星圖，說：“就像這張星圖，星星一顆一顆亮起的時候，你會關註到它附帶的姓名，可是當你隔三五分鐘再來看整體的星圖，基本上只會關註到它們組成了一條銀河，而不再會一顆一顆去區分每顆星星的名字。”
同學們怔怔地看著星圖出神。
她回過眼，笑意安然：“但是每當想到這個定理，我總是不自覺地去關註‘隨機個體獨立分布’這個狀態。”
她的眼睛對上看著她的一道道視線，看進每一雙凝視她的眼睛裏，停半秒，又轉向下一雙眼，嘴上一一點過來：“你，你，你....”
從前排看向後排，對上方予的視線：“還有你...”
她的眼裏有動人的光：“每一個你，都是獨立的個體，是獨一無二的你。”
覆又回眼看那張星圖：“每一個你，都閃閃發光。”
方予也隨著她的視線落在星圖上，看到一顆顆星星閃爍不一，時明時黯，內心不由自已地軟下兩分。
他聽到她說：“銀河光芒萬丈，是因為每一個你都在閃耀和綻放。”
她回過頭，看向教室裏的同學：“大家看到了嗎？哪怕你們互相掩蓋住了彼此的鋒芒，但當你把視線聚焦在其中的任意個體上，你們每一個，都是最亮的星。”
教室裏突然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中間響起一道哽咽的女聲：“謝謝小曾老師。”
方予看過去，女生眼眶通紅，鼻尖也紅紅的。她披散著頭發，發色濃黑，顯得有些厚重，頭發遮掩住大半張臉，讓人甚至看不清楚她的長相，是乍一眼看過去，不會給人留下任何印象的女生。
她坐在教室中間挨著過道的位置，突然站起身，有些局促和緊張，但鼓足勇氣的樣子，說：“我一直是一個特別自卑的人，覺得自己泯然眾人，平庸、無趣，沒有任何值得說道的長處，我在人群裏，總是最不起眼的那一個。可是，可是今天看到這張群星閃耀的星圖，我突然就有了站起來大聲感謝您的勇氣。”
她邊說邊掉眼淚，說得磕磕絆絆可還是堅持說下去。小曾老師去多媒體操作臺旁邊拿包，從包裏翻出一包紙巾，走下講臺向她行過去。
女生指著星圖說：“我可以在上面找到我自己，我發現自己好像比周圍的星星要黯淡一些，可是這顆寫著我的名字的星星，它一直在很努力很認真地發著光。”
似乎是感應到眾人的凝視，這顆星星突然爆發出耀眼的光芒，映得周圍的星星都黯了一分。
小曾老師站定在她的跟前，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女生。女生手足無措地接過來，胡亂拭去臉上的眼淚。
她定定註視著女生的雙眼，眉眼溫暖柔軟，柔聲真誠道：“我才要謝謝你，你讓我知道了自己開設這門課的價值。”
她伸手把女生的黑發挽到她的耳後，讓女生的臉完整地露出來，依然是輕言細語：“以後可以試試把頭發紮起來，你頭發又黑又厚，雖然散著也漂亮，但是會把臉都擋住，這樣別人就看不見你挺翹的鼻子了。”
教室裏所有人都看向女生，女生的臉燒出粉紅的頰暈。
不遠處一個女生揚聲道：“小姐姐你的頭發真的太好啦！令人羨慕嫉妒恨！在我們一群禿頭少女中間簡直是鶴立雞群！”
又有一個女生說：“皮膚也好好啊！一點毛孔都看不見，你不把臉露出來炫耀一下真的太可惜啦！”
有男生說：“你的眼睛好亮，像玻璃球一樣！”
“還有聲音也很好聽誒，萌妹音。”
......
眾人七嘴八舌地誇獎著她，溫言軟語水槍一樣把一股股暖流向她發射。
她被誇得臉紅紅的，又哭又笑地向大家鞠躬，嘴上道：“謝謝大家，謝謝小曾老師，真的特別特別謝謝。”
她站直身子後，小曾老師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嘴上說：“不用謝呀，大家都是說實話而已，沒有人在說違心的誇讚，不信你看大家的鼻子，都好好的。”
她點了點女生的鼻子，彎著眼睛道：“因為說謊鼻子會變長的。”
女生破涕而笑，眼裏晶亮炙熱。
小曾老師回身走回講臺，嘴上說：“有沒有其他小星星想要給大家展示一下自己的過人之處？分享一下你的成功經驗讓大家偷師一下？”
教室裏刷拉拉站起三四個人，一副“應邀”答題的陣勢，起身後看到還有別人站起來又都刷拉拉地坐下了。
小曾老師忍俊不禁：“大家也太給面子了，那一個一個來吧，先從最右的同學開始。”
......
課堂上又開始熱鬧的討論。
***
臨近下課，教室裏討論的話題被拉到小曾老師做的“問卷”上來，有同學壞笑著調侃她這個問卷做得過於敷衍，放到統計學課堂要被掛科。
小曾老師也不著惱，故作傲嬌道：“我這麽創新利用問卷的方式，放到創意設計課堂應該得滿分，”
她擡手看了下表，說：“快下課了，讓我們來選一個幸運觀眾來幫小曾老師統計今天的到課情況。”
說著走到多媒體操作臺前，嘴上道：“讓我們來看一下第一個完成問卷的小星星是誰。”
話音落下，星圖上的星星一顆接一顆消失，像是被宇宙黑幕所吞噬，最後整個宇宙星河裏，唯剩一個“FY星”在忽明忽暗地閃爍。
方予瞭了一眼星河正中那顆亮星，以及逐漸消失的群星。心下了然最後剩下的孤星會是自己，畢竟他親眼看到了宇宙星幕上自己是亮起來的第一顆星。
他轉眼看向小曾老師，只見她遠遠立在前側教室的最左邊，遙遙看著投屏，在答案顯現的時候，她的眉眼間像是初曦破曉，笑意從眸子中溢出來，浸軟了她的眉梢和眼尾。
她開口：“FY同學，你課間願意來幫我統計一下到課情況嗎？”
邊說邊把目光轉向自己，無需思考，也沒有猶疑，直直便看向了他。
她知道FY是他，方予。
他看著她柔軟的眼神，臉上也掛起淡笑，懶懶應了一聲：“好。”
話音落下，下課鈴響了。
***
課間，同學們起來四處活動。
方予拎起手機往多媒體操控臺去，小曾老師在電腦上不知鼓搗什麽。
走近了，他跟她打招呼：“小曾老師。”
她擡眼，笑盈盈地：“稍等哈，我把問卷導出來一下。”
“嗯。”
他轉眼看別的地方，避開她的屏幕。
先前多媒體連的是她的電腦，現在已經從她的電腦上斷開，投屏上顯示的是教室電腦上的PPT，還是那個寫著“最亮的星”的頁面。
餘光裏她低頭查看一眼手機，然後擡頭看他。
他也看過去。
她彎著眼睛笑，指了一下自己的屏幕，屏幕上回到了那個宇宙星幕的圖片，“FY星”是星幕上唯一閃耀著明光的星辰。
她說：“你看，現在你是這顆最亮的星，獨一無二。”
方予怔了一下，看著她白皙的臉，笑問：“小曾老師，你去年就是這樣俘獲那些學生的心的吧？”
她看著屏幕，歪了下頭，貌似疑惑地自言自語：“我以為我偏心得很明顯了欸。”
偏心？是因為她和溫柔鄉的關系吧？
方予眼裏閃過笑意，沒接腔。
她倒是見好就收，轉話題轉得很快，把疊在一起的兩張簽到名單分一張給他，問：“你是用iPhone嗎？我給你AirDrop一個問卷簽到的名單，我核前40個，你核後40個？”
“好。”
***
夜裏，方予躺在床上準備入睡。
腦海裏莫名浮起早上小曾老師給他AirDrop簽到名單的畫面。
她操作手機的手指細長蔥白，在他準備好後點了幾下手機，接著他的手機便浮起有人向他發送AirDrop共享的請求。
浮窗上的提示是什麽？
大腦突然在腦中投射出當時的畫面：Lincy Zeng的iPhone請求向你發送20210426085211.jpg
方予猛地睜開眼。
——Lincy Zeng？
他抓過枕頭邊的手機，點開溫柔鄉的微信資料。
她的昵稱：Lincy
她的微信號：ZLX00E51N
ZLX，曾林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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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予和向晷依舊是提前十多分鐘到達綜合樓104教室，固定的後排靠近門的座位。
小曾老師比他們晚到兩分鐘，進了教室後直接打開多媒體把PPT調出來。
她會給每節課的話題起一個有意思的名字，比如第一節課主題是“槍炮與玫瑰”，而這節課——方予看向PPT，上面寫著：最亮的星。
向晷拄著下巴，笑看著投屏，嘴上咕噥：“‘最亮的星’會是講什麽？小曾老師每節課都讓人充滿期待，不過比起這個，我更好奇的是她今天會用什麽點名方式？”
方予看一眼多媒體前已經在和前排同學閑聊的小曾老師，眼裏瀉出一點笑意，沒接向晷的腔。
在抽查到課情況這個問題上，小曾老師的點子真是層出不窮：第一次點名用面對面建群；第二次點名用Excel現場生成的20個隨機數對應名單上的序號，點人名讓人起來報學號；第三次用上一期的彩票號對應學號最後兩位，把符合的學號念出後四位來，讓學生根據學號報姓名......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迄今上了快兩個月課，不僅沒抓到一個缺勤的學生，來搶座位蹭課的學生倒是越來越多，一開始是沖著她的熱搜名頭來，後來是被她的授課內容所吸引，再後來也有相當一部分是奔著她花樣百出的點名方式來的，大概就是抱著“今天也想看看小曾老師有什麽鬼點子”的心態來看看熱鬧順便蹭節課聽。
這就導致原本選課同學的被動“內卷”——每次都得提前十多二十分鐘來才有座。
選課學生苦不堪言，跟她實名反映這個問題，她知悉後表示非常理解同學們的苦衷，同時抱歉地表示她也無能為力。依舊是那一副“雖然是在道歉可是你們看我表情我真的沒有覺得抱歉喔”的模樣。
八點整，打鈴上課。
她站在多媒體控制臺前講解今天的簽到方式：“稍後我會給大家一個二維碼，大家微信掃碼之後會跳出一個問卷，選過課的同學在問卷裏勾選自己的學號，在問卷最下方的備註裏寫上自己的姓名大寫字母縮寫，然後提交問卷，沒有選課的同學也可以參與，直接在備註裏寫上自己的姓名大寫字母縮寫提交問卷就行。”
教室裏的同學都掏出手機好整以暇地等她，她見大家都做好準備，彎腰在電腦上操作了一下，投屏上出現一個二維碼。
所有人都舉起手機掃碼，見大家都放下手後，她關了二維碼，調出一張宇宙星空的圖片，全屏放大，占據了整個投屏。
方予掃碼後看問卷裏的學號是按升序排列，因為第一次上課幫小曾老師核過到課名單，他知道自己的學號在最後，於是直接拉到問卷底端，迅速勾選上自己的學號並在備註裏填上姓名縮寫。
提交問卷後擡頭，視線自然而然地被投影上的星空背景所吸引，接著他便看見圖片裏顯現出一顆亮度極高的星辰，下面標示著“FY”兩個字母。接下來不斷有標記著縮寫的亮星出現，以“FY星”為中心向外擴散開去。
填好問卷的同學陸續擡頭，親眼目睹星星們一個接一個地亮起來，逐漸在屏幕上匯成銀河。
小曾老師已經走到了講桌前，也側身仰頭看著不停出現新星的畫面，直到畫面停止出現新的閃爍，她才回過頭來，對著教室裏的所有同學說：“現在，你們每個人，都被鑲嵌在這幅星圖裏了。”
畫面裏的群星開始錯落著閃爍，仿若真正的星空宇宙一般，有人發出低聲的讚嘆，口中呢喃著“好好看啊”之類的詞匯。
小曾老師說：“這節課的主題是‘你們’。”
說“你們”二字時她刻意放慢了語速，一字一頓的，聽起來語氣裏帶著格外的珍重和誠懇。
說著回頭看星圖，又補充一句：“最亮的星。”
轉頭看臺下的聽眾，她開始陳述這節課的授課內容：“剛才填寫問卷的這通操作大家應該都很熟悉，此前各位一定也填過各式各樣標準化的或者是稀奇古怪的問卷。”
大家會心一笑。
她繼續說：“問卷調查是統計學裏一種非常常用的收集數據的方式，在座的同學裏應該九成以上是有統計學相關學科的必修課程的？”
大家點頭。
她問：“統計學裏有一個定理，它幾乎是一切學術研究中統計實驗方向上的圭臬和基石——‘中心極限定理’，大家應該不陌生吧？”
有同學點頭，也有同學目露迷茫。
她和一個滿眼迷茫的同學四目相對，然後笑彎了眼：“如果必修課裏有統計學相關科目還不知道這個定理的，可以聯系一下任課老師結課以後給你發一面小紅旗，上面就繡四個字...”
大家好奇地看著她，眼裏寫著：哪四個字？
她笑著眨眨眼，吐出答案：“不學無術。”
方予輕笑了一聲。
向晷扭頭看方予，問：“你知道這個嗎？我們學過？”
方予睨他一眼，高冷評價：“不學無術。”
小曾老師笑言：“我個人非常喜歡‘中心極限定理’這個概念，因為我很喜歡它裏面蘊含著的哲學意味。”
她不再繞彎子：“中心極限定理的大致涵義是說，在一定的環境條件內，盡管每個隨機個體都獨立分布，但個體樣本足夠多的話，樣本總體是符合正態分布的，所謂正態分布是說，絕大多數個體在大體上會集中於一個接近於平均值的集合區間內，只有少數個體會散落在平均集合之外，被稱為‘異常值’。”
盡管她已經用比較直白的語言解釋，仍有同學表現出不明所以的表情，她於是說：“如果我們把這個抽象的概念套用到生活裏，可以這樣理解，我們每一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盡管我們性格迥異，相貌不一，但當人群的數量夠多時，總體上看，大家會呈現出整體的相似性，比如高興的時候會笑，傷心的時候會哭，大家崇尚正直和美好，唾棄自私和狹隘，當然，也會有人呈現出和這些性質相差極大的秉性，但一般我們會把這樣的人定義為‘異類’。”
她轉頭看星圖，說：“就像這張星圖，星星一顆一顆亮起的時候，你會關註到它附帶的姓名，可是當你隔三五分鐘再來看整體的星圖，基本上只會關註到它們組成了一條銀河，而不再會一顆一顆去區分每顆星星的名字。”
同學們怔怔地看著星圖出神。
她回過眼，笑意安然：“但是每當想到這個定理，我總是不自覺地去關註‘隨機個體獨立分布’這個狀態。”
她的眼睛對上看著她的一道道視線，看進每一雙凝視她的眼睛裏，停半秒，又轉向下一雙眼，嘴上一一點過來：“你，你，你....”
從前排看向後排，對上方予的視線：“還有你...”
她的眼裏有動人的光：“每一個你，都是獨立的個體，是獨一無二的你。”
覆又回眼看那張星圖：“每一個你，都閃閃發光。”
方予也隨著她的視線落在星圖上，看到一顆顆星星閃爍不一，時明時黯，內心不由自已地軟下兩分。
他聽到她說：“銀河光芒萬丈，是因為每一個你都在閃耀和綻放。”
她回過頭，看向教室裏的同學：“大家看到了嗎？哪怕你們互相掩蓋住了彼此的鋒芒，但當你把視線聚焦在其中的任意個體上，你們每一個，都是最亮的星。”
教室裏突然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中間響起一道哽咽的女聲：“謝謝小曾老師。”
方予看過去，女生眼眶通紅，鼻尖也紅紅的。她披散著頭發，發色濃黑，顯得有些厚重，頭發遮掩住大半張臉，讓人甚至看不清楚她的長相，是乍一眼看過去，不會給人留下任何印象的女生。
她坐在教室中間挨著過道的位置，突然站起身，有些局促和緊張，但鼓足勇氣的樣子，說：“我一直是一個特別自卑的人，覺得自己泯然眾人，平庸、無趣，沒有任何值得說道的長處，我在人群裏，總是最不起眼的那一個。可是，可是今天看到這張群星閃耀的星圖，我突然就有了站起來大聲感謝您的勇氣。”
她邊說邊掉眼淚，說得磕磕絆絆可還是堅持說下去。小曾老師去多媒體操作臺旁邊拿包，從包裏翻出一包紙巾，走下講臺向她行過去。
女生指著星圖說：“我可以在上面找到我自己，我發現自己好像比周圍的星星要黯淡一些，可是這顆寫著我的名字的星星，它一直在很努力很認真地發著光。”
似乎是感應到眾人的凝視，這顆星星突然爆發出耀眼的光芒，映得周圍的星星都黯了一分。
小曾老師站定在她的跟前，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女生。女生手足無措地接過來，胡亂拭去臉上的眼淚。
她定定註視著女生的雙眼，眉眼溫暖柔軟，柔聲真誠道：“我才要謝謝你，你讓我知道了自己開設這門課的價值。”
她伸手把女生的黑發挽到她的耳後，讓女生的臉完整地露出來，依然是輕言細語：“以後可以試試把頭發紮起來，你頭發又黑又厚，雖然散著也漂亮，但是會把臉都擋住，這樣別人就看不見你挺翹的鼻子了。”
教室裏所有人都看向女生，女生的臉燒出粉紅的頰暈。
不遠處一個女生揚聲道：“小姐姐你的頭發真的太好啦！令人羨慕嫉妒恨！在我們一群禿頭少女中間簡直是鶴立雞群！”
又有一個女生說：“皮膚也好好啊！一點毛孔都看不見，你不把臉露出來炫耀一下真的太可惜啦！”
有男生說：“你的眼睛好亮，像玻璃球一樣！”
“還有聲音也很好聽誒，萌妹音。”
......
眾人七嘴八舌地誇獎著她，溫言軟語水槍一樣把一股股暖流向她發射。
她被誇得臉紅紅的，又哭又笑地向大家鞠躬，嘴上道：“謝謝大家，謝謝小曾老師，真的特別特別謝謝。”
她站直身子後，小曾老師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嘴上說：“不用謝呀，大家都是說實話而已，沒有人在說違心的誇讚，不信你看大家的鼻子，都好好的。”
她點了點女生的鼻子，彎著眼睛道：“因為說謊鼻子會變長的。”
女生破涕而笑，眼裏晶亮炙熱。
小曾老師回身走回講臺，嘴上說：“有沒有其他小星星想要給大家展示一下自己的過人之處？分享一下你的成功經驗讓大家偷師一下？”
教室裏刷拉拉站起三四個人，一副“應邀”答題的陣勢，起身後看到還有別人站起來又都刷拉拉地坐下了。
小曾老師忍俊不禁：“大家也太給面子了，那一個一個來吧，先從最右的同學開始。”
......
課堂上又開始熱鬧的討論。
***
臨近下課，教室裏討論的話題被拉到小曾老師做的“問卷”上來，有同學壞笑著調侃她這個問卷做得過於敷衍，放到統計學課堂要被掛科。
小曾老師也不著惱，故作傲嬌道：“我這麽創新利用問卷的方式，放到創意設計課堂應該得滿分，”
她擡手看了下表，說：“快下課了，讓我們來選一個幸運觀眾來幫小曾老師統計今天的到課情況。”
說著走到多媒體操作臺前，嘴上道：“讓我們來看一下第一個完成問卷的小星星是誰。”
話音落下，星圖上的星星一顆接一顆消失，像是被宇宙黑幕所吞噬，最後整個宇宙星河裏，唯剩一個“FY星”在忽明忽暗地閃爍。
方予瞭了一眼星河正中那顆亮星，以及逐漸消失的群星。心下了然最後剩下的孤星會是自己，畢竟他親眼看到了宇宙星幕上自己是亮起來的第一顆星。
他轉眼看向小曾老師，只見她遠遠立在前側教室的最左邊，遙遙看著投屏，在答案顯現的時候，她的眉眼間像是初曦破曉，笑意從眸子中溢出來，浸軟了她的眉梢和眼尾。
她開口：“FY同學，你課間願意來幫我統計一下到課情況嗎？”
邊說邊把目光轉向自己，無需思考，也沒有猶疑，直直便看向了他。
她知道FY是他，方予。
他看著她柔軟的眼神，臉上也掛起淡笑，懶懶應了一聲：“好。”
話音落下，下課鈴響了。
***
課間，同學們起來四處活動。
方予拎起手機往多媒體操控臺去，小曾老師在電腦上不知鼓搗什麽。
走近了，他跟她打招呼：“小曾老師。”
她擡眼，笑盈盈地：“稍等哈，我把問卷導出來一下。”
“嗯。”
他轉眼看別的地方，避開她的屏幕。
先前多媒體連的是她的電腦，現在已經從她的電腦上斷開，投屏上顯示的是教室電腦上的PPT，還是那個寫著“最亮的星”的頁面。
餘光裏她低頭查看一眼手機，然後擡頭看他。
他也看過去。
她彎著眼睛笑，指了一下自己的屏幕，屏幕上回到了那個宇宙星幕的圖片，“FY星”是星幕上唯一閃耀著明光的星辰。
她說：“你看，現在你是這顆最亮的星，獨一無二。”
方予怔了一下，看著她白皙的臉，笑問：“小曾老師，你去年就是這樣俘獲那些學生的心的吧？”
她看著屏幕，歪了下頭，貌似疑惑地自言自語：“我以為我偏心得很明顯了欸。”
偏心？是因為她和溫柔鄉的關系吧？
方予眼裏閃過笑意，沒接腔。
她倒是見好就收，轉話題轉得很快，把疊在一起的兩張簽到名單分一張給他，問：“你是用iPhone嗎？我給你AirDrop一個問卷簽到的名單，我核前40個，你核後40個？”
“好。”
***
夜裏，方予躺在床上準備入睡。
腦海裏莫名浮起早上小曾老師給他AirDrop簽到名單的畫面。
她操作手機的手指細長蔥白，在他準備好後點了幾下手機，接著他的手機便浮起有人向他發送AirDrop共享的請求。
浮窗上的提示是什麽？
大腦突然在腦中投射出當時的畫面：Lincy Zeng的iPhone請求向你發送20210426085211.jpg
方予猛地睜開眼。
——Lincy Zeng？
他抓過枕頭邊的手機，點開溫柔鄉的微信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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