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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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等到奧莉薇雅重新回到工作中，已經是三天之後的事了。
總是在耐心等待著些什麽的歐文，態度如常地邀請奧莉薇雅去他辦公室單獨談話。
在奧莉薇雅向他匯報這幾天發生的一切時，歐文屈肘支著下頜，出神地凝視著窗外的風景。直到奧莉薇雅的話音停下許久，他才回過神，抱歉地笑了笑道，“我也到了不太能集中精神的年紀……好，我已經大致了解情況了，讓我想想該從哪裏開始說——”
歐文略微停頓片刻，“我也欠你一個解釋——我和瑟提的合作，已經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了。我不知道你現在有沒有改變對他的看法，但對於我來說，在看到那間孤兒院時，我的心中就已經有答案了。地下世界充斥著陰謀和算計，如果我們不得不選擇和某個人共存，瑟提是個比其他人好得多的選擇——他的些許憐憫之心，讓他有別於利奧波德和查克那樣的渣滓。”
在世人中間不願渴死的人，必須學會從一切杯子裏痛飲；在世人中間保持清潔的人，必須懂得用臟水也可以洗身。
“——當然，無論你想怎麽做，接下來都由你自己決定。”奧莉薇雅安靜地聆聽著，臉上不由浮現一絲會意的驚訝，歐文並沒有讓懸念保留太久。
“我要從這個職位上離開了，奧莉薇雅。不要覺得突然，我從很久以前就開始考慮這件事了——我厭倦了和商會的虛與委蛇，無所事事地在咖啡館裏坐上一整天對我來說是更愜意的生活，現在離開也是一個體面的時機。至於我的繼任者……一直以來，你的工作能力都讓商會印象深刻，我也向他們推薦了你，是否要接受這個職位，這也由你自己決定。”
歐文交付了如此多的信息，奧莉薇雅一時間有些措手不及，但在意識到這一切已成定局後，就像從前接過歐文交給她的任務那樣，她微微頷首，“感謝你的推薦，我會好好考慮的。”
“我仍然好奇一個問題，奧莉薇雅。”在任期的尾聲，歐文難得顯露出如釋重負的松弛感。奧莉薇雅起身離開時，他嘆息道，“現在，你對斐洛爾搏擊場還是之前的看法嗎？”
“我想——”奧莉薇雅將手放在銅把手上，對著房門思忖片刻後，她審慎地回覆道，“我還需要……再看一看。”
回到辦公桌位旁的奧莉薇雅立刻迎來下一位訪客，總是我行我素的克洛伊警督懷抱著一捧芳香馥郁的花束，仿佛郵差似的將一封信遞交給她，“你的鮮花，請簽收，警督。”
雪山玫瑰、艾莎百合、小雛菊、滿天星、尤加利葉組合起來的花束，正是奧莉薇雅中意的白與綠的清新色調，她低頭望了望在懷中綻放的仲夏綠意，又望了望克洛伊，“我的確喜歡鮮花，所以——克洛伊，你是想追求我嗎？”
現在奧莉薇雅已經知道，驕傲的克洛伊不喜歡做別人身後亦步亦趨的影子，所以她執著於用各種方式讓所有人認識到她和奧莉薇雅的不同，然而在迥然相異的性格之下，她們卻有著相同的理想與願景，僅憑這一點，就足夠讓奧莉薇雅把她視作朋友了——當然，克洛伊本人是不會認同這件事的。
“哈哈。”克洛伊幹巴巴地笑了一聲，“那我要面對的情敵可真是棘手。”
“嗯……你上次似乎對我說過，不會再為瑟提當傳聲筒了？”
克洛伊擺了擺手，低聲咕噥著，好像在說“他給了我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之類的。這時候，恰好有人遠遠喊了一聲她的名字，完成任務的克洛伊立刻借機抽身，臨走前不忘扔下一句促狹的話語，“好好享受晚上的約會吧，奧莉薇雅。”
“……”對於一向沈穩內斂的奧莉薇雅來說，被打趣親密關系實在是一種陌生的體驗，她帶著些微窘意拆開瑟提送來的信封，裏面只裝著一張搏擊場今晚的門票，門票的邊角畫著一只小小的獸爪印，就像是毛茸茸的狼獾寶寶沾著墨水親自踩上去的一樣。
奧莉薇雅盯著爪印看了又看，才將信封和門票一起夾入筆記本中。
傍晚時分，處理完一天事務的奧莉薇雅將盛開的花束放在一個尺寸合適的手提袋中，攜著它們一起離開辦公室。
在太陽將落未落的時刻，天空像是熾烈燃燒的火焰，而搏擊場則是屹立在火場中的一道巨大的、漆黑的剪影，大門前的海濱道路喧囂依舊，迎著夏季的熏風，奧莉薇雅從各式各樣的馬車間穿行過去，跟隨熙熙攘攘的人流進入搏擊場內部。
她在檢票口遞上包廂席位的門票，檢票員信手蓋上一枚檢閱的印章，然後便想將作廢的門票扔進垃圾桶，不過在他這麽做之前，奧莉薇雅已經先一步將門票拿回來，重新放回筆記本中，她向不明所以的檢票員略一點頭，然後繼續往裏走。
經過一個轉角後，她有些意外地看見搏擊場的經理正等候在那裏，“歡迎、奧莉薇雅警督，包廂請往這邊走。”
“老板正在巡視市場，晚些時候會來見您，眼下就由我來接待。”兩人的腳步聲叩叩回響在走廊中，聲音沙啞的經理不時開口，禮數周到地為她介紹今晚的節目單，奧莉薇雅默不作聲地聆聽著，有些吝嗇回應。
“我們采用了很多規則來規範角鬥，在角鬥中惡意傷害對手的選手將會受到應有的懲罰，歐文警長提議用法律來完善搏擊場，我們一直在積極配合……自然，這裏不會再有賭博和毒品交易，您完全可以放心。啊、我們到了——”隨著經理不疾不徐的介紹，兩人來到走廊盡頭，通往搏擊場地的大門正佇立在此。
等候在此的侍應生立刻為奧莉薇雅推開門扉，沸反盈天的人聲霎時撲面而來，鼓掌聲、口哨聲像浪潮一般沖刷著座無虛席的場地。不久前，斐洛爾搏擊場才在瑟提手中經過一番修繕，西斜的落日從高聳、狹長的窗欞照入，被建築內部的金屬骨骼分割成一束束璀璨的碎金。可以想見，當空中高懸的無數盞鎏金吊燈同時亮起，這裏將會比斐洛爾的任何一座劇院都更加光彩奪目。
入座之後，經理清楚她對角鬥毫無興趣，於是話鋒一轉，“您想不想聽一個故事——一個瓦斯塔亞混血來到斐洛爾搏擊場的故事。”
奧莉薇雅的目光從吊頂上的裝潢轉向經理的面孔，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這個瓦斯塔亞混血是追隨著父親的腳步來到搏擊場的，他以為能在這裏找到拋妻棄子的父親，但他的父親早已經遠走高飛了——為了更多的金錢、為了更高的榮譽。為此，他註定要嘗到失望的苦果，但命運女神編織的絲線是如此巧妙，他的父親是殘忍的、冷酷的，但搏擊場卻是公正的、慷慨的……那個饑腸轆轆、身無分文的瓦斯塔亞混血，在這裏頭一次得到城市給予他的認同。”
搏擊場內正上演著驚險的沖突，觀眾席時不時掀起一陣喧嚷，人們嘈雜的聲音撐鼓著奧莉薇雅的耳膜，偌大的場地仿佛一個無法逃遁的鋼鑄牢籠，千真萬確地擠壓著心臟，讓她隱匿和內斂的情緒匯聚成一股洶湧的暗流，來回沖撞碰壁。
“或許您一向認為，角鬥是野蠻的、角鬥士也是粗鄙的，但除了這裏，斐洛爾再也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有些人，從來都沒有選擇。”
在奧莉薇雅的執法者生涯中，有無數人向她傾訴過他們的想法，其中一些她無法忽視的強烈聲音——來自不同階層、不同立場、不同身份的聲音——永遠地改變了她的認知。現在，經理言之有物的陳述同樣進入了奧莉薇雅思維的閣樓，她會保留他的觀點，或篩選或接納，使之成為她執法的依據。
隨著思考的深入，奧莉薇雅激烈的心緒漸漸變得和緩，像是用手撫平了一張皺褶的紙，她平靜道，“我會創造一個有選擇的城市，一個全新的斐洛爾。”
經理側過頭，似乎從鬥笠下掃了她一眼，“……您高尚的德行真是讓人欽佩。”
不同於他上一次對她說這句話時的戲謔，這一次他頓了頓，像是在評估她說這句話的決心，然後輕聲道，“我期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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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奧莉薇雅重新回到工作中，已經是三天之後的事了。
總是在耐心等待著些什麽的歐文，態度如常地邀請奧莉薇雅去他辦公室單獨談話。
在奧莉薇雅向他匯報這幾天發生的一切時，歐文屈肘支著下頜，出神地凝視著窗外的風景。直到奧莉薇雅的話音停下許久，他才回過神，抱歉地笑了笑道，“我也到了不太能集中精神的年紀……好，我已經大致了解情況了，讓我想想該從哪裏開始說——”
歐文略微停頓片刻，“我也欠你一個解釋——我和瑟提的合作，已經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了。我不知道你現在有沒有改變對他的看法，但對於我來說，在看到那間孤兒院時，我的心中就已經有答案了。地下世界充斥著陰謀和算計，如果我們不得不選擇和某個人共存，瑟提是個比其他人好得多的選擇——他的些許憐憫之心，讓他有別於利奧波德和查克那樣的渣滓。”
在世人中間不願渴死的人，必須學會從一切杯子裏痛飲；在世人中間保持清潔的人，必須懂得用臟水也可以洗身。
“——當然，無論你想怎麽做，接下來都由你自己決定。”奧莉薇雅安靜地聆聽著，臉上不由浮現一絲會意的驚訝，歐文並沒有讓懸念保留太久。
“我要從這個職位上離開了，奧莉薇雅。不要覺得突然，我從很久以前就開始考慮這件事了——我厭倦了和商會的虛與委蛇，無所事事地在咖啡館裏坐上一整天對我來說是更愜意的生活，現在離開也是一個體面的時機。至於我的繼任者……一直以來，你的工作能力都讓商會印象深刻，我也向他們推薦了你，是否要接受這個職位，這也由你自己決定。”
歐文交付了如此多的信息，奧莉薇雅一時間有些措手不及，但在意識到這一切已成定局後，就像從前接過歐文交給她的任務那樣，她微微頷首，“感謝你的推薦，我會好好考慮的。”
“我仍然好奇一個問題，奧莉薇雅。”在任期的尾聲，歐文難得顯露出如釋重負的松弛感。奧莉薇雅起身離開時，他嘆息道，“現在，你對斐洛爾搏擊場還是之前的看法嗎？”
“我想——”奧莉薇雅將手放在銅把手上，對著房門思忖片刻後，她審慎地回覆道，“我還需要……再看一看。”
回到辦公桌位旁的奧莉薇雅立刻迎來下一位訪客，總是我行我素的克洛伊警督懷抱著一捧芳香馥郁的花束，仿佛郵差似的將一封信遞交給她，“你的鮮花，請簽收，警督。”
雪山玫瑰、艾莎百合、小雛菊、滿天星、尤加利葉組合起來的花束，正是奧莉薇雅中意的白與綠的清新色調，她低頭望了望在懷中綻放的仲夏綠意，又望了望克洛伊，“我的確喜歡鮮花，所以——克洛伊，你是想追求我嗎？”
現在奧莉薇雅已經知道，驕傲的克洛伊不喜歡做別人身後亦步亦趨的影子，所以她執著於用各種方式讓所有人認識到她和奧莉薇雅的不同，然而在迥然相異的性格之下，她們卻有著相同的理想與願景，僅憑這一點，就足夠讓奧莉薇雅把她視作朋友了——當然，克洛伊本人是不會認同這件事的。
“哈哈。”克洛伊幹巴巴地笑了一聲，“那我要面對的情敵可真是棘手。”
“嗯……你上次似乎對我說過，不會再為瑟提當傳聲筒了？”
克洛伊擺了擺手，低聲咕噥著，好像在說“他給了我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之類的。這時候，恰好有人遠遠喊了一聲她的名字，完成任務的克洛伊立刻借機抽身，臨走前不忘扔下一句促狹的話語，“好好享受晚上的約會吧，奧莉薇雅。”
“……”對於一向沈穩內斂的奧莉薇雅來說，被打趣親密關系實在是一種陌生的體驗，她帶著些微窘意拆開瑟提送來的信封，裏面只裝著一張搏擊場今晚的門票，門票的邊角畫著一只小小的獸爪印，就像是毛茸茸的狼獾寶寶沾著墨水親自踩上去的一樣。
奧莉薇雅盯著爪印看了又看，才將信封和門票一起夾入筆記本中。
傍晚時分，處理完一天事務的奧莉薇雅將盛開的花束放在一個尺寸合適的手提袋中，攜著它們一起離開辦公室。
在太陽將落未落的時刻，天空像是熾烈燃燒的火焰，而搏擊場則是屹立在火場中的一道巨大的、漆黑的剪影，大門前的海濱道路喧囂依舊，迎著夏季的熏風，奧莉薇雅從各式各樣的馬車間穿行過去，跟隨熙熙攘攘的人流進入搏擊場內部。
她在檢票口遞上包廂席位的門票，檢票員信手蓋上一枚檢閱的印章，然後便想將作廢的門票扔進垃圾桶，不過在他這麽做之前，奧莉薇雅已經先一步將門票拿回來，重新放回筆記本中，她向不明所以的檢票員略一點頭，然後繼續往裏走。
經過一個轉角後，她有些意外地看見搏擊場的經理正等候在那裏，“歡迎、奧莉薇雅警督，包廂請往這邊走。”
“老板正在巡視市場，晚些時候會來見您，眼下就由我來接待。”兩人的腳步聲叩叩回響在走廊中，聲音沙啞的經理不時開口，禮數周到地為她介紹今晚的節目單，奧莉薇雅默不作聲地聆聽著，有些吝嗇回應。
“我們采用了很多規則來規範角鬥，在角鬥中惡意傷害對手的選手將會受到應有的懲罰，歐文警長提議用法律來完善搏擊場，我們一直在積極配合……自然，這裏不會再有賭博和毒品交易，您完全可以放心。啊、我們到了——”隨著經理不疾不徐的介紹，兩人來到走廊盡頭，通往搏擊場地的大門正佇立在此。
等候在此的侍應生立刻為奧莉薇雅推開門扉，沸反盈天的人聲霎時撲面而來，鼓掌聲、口哨聲像浪潮一般沖刷著座無虛席的場地。不久前，斐洛爾搏擊場才在瑟提手中經過一番修繕，西斜的落日從高聳、狹長的窗欞照入，被建築內部的金屬骨骼分割成一束束璀璨的碎金。可以想見，當空中高懸的無數盞鎏金吊燈同時亮起，這裏將會比斐洛爾的任何一座劇院都更加光彩奪目。
入座之後，經理清楚她對角鬥毫無興趣，於是話鋒一轉，“您想不想聽一個故事——一個瓦斯塔亞混血來到斐洛爾搏擊場的故事。”
奧莉薇雅的目光從吊頂上的裝潢轉向經理的面孔，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這個瓦斯塔亞混血是追隨著父親的腳步來到搏擊場的，他以為能在這裏找到拋妻棄子的父親，但他的父親早已經遠走高飛了——為了更多的金錢、為了更高的榮譽。為此，他註定要嘗到失望的苦果，但命運女神編織的絲線是如此巧妙，他的父親是殘忍的、冷酷的，但搏擊場卻是公正的、慷慨的……那個饑腸轆轆、身無分文的瓦斯塔亞混血，在這裏頭一次得到城市給予他的認同。”
搏擊場內正上演著驚險的沖突，觀眾席時不時掀起一陣喧嚷，人們嘈雜的聲音撐鼓著奧莉薇雅的耳膜，偌大的場地仿佛一個無法逃遁的鋼鑄牢籠，千真萬確地擠壓著心臟，讓她隱匿和內斂的情緒匯聚成一股洶湧的暗流，來回沖撞碰壁。
“或許您一向認為，角鬥是野蠻的、角鬥士也是粗鄙的，但除了這裏，斐洛爾再也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有些人，從來都沒有選擇。”
在奧莉薇雅的執法者生涯中，有無數人向她傾訴過他們的想法，其中一些她無法忽視的強烈聲音——來自不同階層、不同立場、不同身份的聲音——永遠地改變了她的認知。現在，經理言之有物的陳述同樣進入了奧莉薇雅思維的閣樓，她會保留他的觀點，或篩選或接納，使之成為她執法的依據。
隨著思考的深入，奧莉薇雅激烈的心緒漸漸變得和緩，像是用手撫平了一張皺褶的紙，她平靜道，“我會創造一個有選擇的城市，一個全新的斐洛爾。”
經理側過頭，似乎從鬥笠下掃了她一眼，“……您高尚的德行真是讓人欽佩。”
不同於他上一次對她說這句話時的戲謔，這一次他頓了頓，像是在評估她說這句話的決心，然後輕聲道，“我期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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