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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子的新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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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子的新轉變

紅薯棗曬成了, 曬得金黃,表皮稍硬內裏軟糯,猶如高粱飴那種拉絲的口感, 有的又似牛皮糖那樣有韌勁。

這一批曬成的紅薯棗, 大人一半, 小娃一半,各家各戶的院子裏曬起了紅薯。

而等待紅薯曬好的日子裏,除了日常下地以外,回來編織毛線, 灣裏的女人們還一起拿上笤帚,腋下夾著一捆皮口袋,去鹽堿地掃土。

她們厭惡鹽堿地, 因為那裏除了堿蓬子,糧食幾乎長不起來, 高粱也沒有辦法存活, 更嚴重的地方寸草不生。

可又離不開鹽堿地, 她們靠它春秋兩季地裏返出層層的鹽土過活, 挖了土回來,倒進裝在柳條筐裏的麻袋中,一遍遍地用水淋土, 最後一遍放盆等著鹽水滲出。

幾乎家家戶戶的竈臺邊都有一只鹽葫蘆, 裏頭裝著鹽水, 要用的時候得倒進勺子裏, 因為最下層是沈澱的土,上頭有著黏膩的泡沫, 中間才是所需的鹽水。

也有燒土鹽燒的很好的,就像冰溜子那樣, 有鹽的味道但不苦澀。

“俺們吃這種鹽都吃慣了,苦就苦點嘍,它不要錢的嘛,”大娘裹緊頭巾悶聲悶氣地說。

一進了南邊最大的鹽堿地,迎面吹來的風冷硬又刺人,不裹好頭巾讓人覺得生了瘡的臉頰生疼,揚起的白花花粉末會讓人咳嗽,打噴嚏,眼睛發紅,牲畜是沒法到這裏來的,它們吹了堿風只會比人更痛苦。

而這不是姜青禾第一次來這個地方,她望著白茫茫的鹽堿地,想起自己也曾挖過這裏的土,日夜淋灌,但終究沒辦法適應鹽堿的味道。

可這回她們不是來挖土制土鹽的,而是掃堿土做土堿的。

“俺只做土堿拿來漿洗衣裳的,這回倒是澆頭水了,趕上俺們掃它做豬胰子了。”

胖嬸用笤帚輕掃堿土,打了個大噴嚏,還要接話,“誰說不是呢,往年冬天熬熬就過了,哪還要用啥胰子喲,日子太好過了,俺心裏不安生。”

她們邊說邊攏著堿土,嘴上這麽說,可掩在頭巾下的臉滿是高興。

姜青禾拉下一點頭巾,感受著凜冽的風,用鐵鍬盛起鹽堿土,那風就刮在她的臉上,吹進她的心裏。

讓她明白,吃不起鹽算什麽好日子。

“嬸,要是能換鹽,青鹽我就不說了,要是有那種紅鹽換,你們換不?”姜青禾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在掃土盛土的女人們沈默,有人說:“換得起就換些唄。”

“妹呀,這日子俺沒法想啊。”

確實沒法想,她們都吃慣了鹽土,正常鹽味是啥也不知道。

這一整個早上她們開始幻想只有鹹的那種味道,實在想不出來作罷,有兩個勸姜青禾不要倒賣私鹽,那得抓了關大牢裏的,弄的姜青禾是哭笑不得。

在鹽堿裏掃了一兩個時辰上下的鹽土,那插在土裏的竿子影子也漸漸拉長。

回去時她們還告訴姜青禾,生怕她不知道,“夏天影子短,秋冬影子就長了,長了得回家吃飯。”

吃了飯,女人用堿土淋水熬堿面,堿很容易凝結在一塊的,她們給捏成一塊塊餅陰幹。

立夏前的要曬,曬的焦黃,硬邦邦的,霜降前就得晾,晾的白。

之後到了男人出力氣的時候,姜青禾拿著大家湊的錢,東拼西湊買了十付豬胰臟。

一個豬胰臟就能做二十幾塊胰子,有力氣的男人掄了錘子,在石塊上猛砸切碎的胰臟。

砸到黏黏糊糊以後,放進大木盆裏攪,再加上堿水,攪的實在攪不上勁,一點水也沒了,再捏成一個個圓不隆冬的形狀,胰子就算好了。

這可把男人給羨慕壞了,蹲在邊上瞅的時候,有男人就問了,“你說說,這婆娘有活夠幹,不是搓繩,就是織羊毛的,這還揣上胰子用了,俺們有個啥?啥也沒落著阿,這理可不好說啊,也給俺們來些活計唄。”

他婆娘啐他一口,“叫你去趕車去鎮上油坊榨油,你咋還擱這說嘴呢。”

姜青禾笑笑,她眼下就顧著羊毛,手頭裏哪有啥活。正巧土長過來瞧熱鬧,她聽了後一拍手說:“誰說老爺們沒活的,多得很,二牛從各村收了麥草和稻草,你們男的不怕糙,辛苦些搓草繩好種樹,還有那戈壁灘上的石子,也得要人去撿的不是,眼裏得有活曉得不。”

剛賣了力氣的男人們無奈攤手,誰要那樣的活呦,害,造孽。

就這樣秋天裏,女人和娃早晚塗了胰t子,使著一雙靈活的手上下編織著羊毛,男人則搓著長長的草繩,背著筐到戈壁灘撿石頭。

就這樣日覆一日,初秋漸到了尾聲,春山灣的路口來了一列纏的嚴嚴實實,滿載貨物的車隊。

離灣口最近的幾家婦人從窗戶探出身子往外瞧,實在看不清人臉,又忙跑出來看。

那些拉貨物的是馬騾子,而不是駱駝。

“誰呀,打哪來的啊?”

“你們瞅到啥子人了不,俺咋瞧著心裏毛毛的呢,”幾個嬸子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主要趕車的是外來面孔,還是藏族那邊的。

這裏哪有啥藏族人來往過。

“娘嘞,你們睜眼瞅瞅,後頭那個是啥人,是王盛啊。

也沒怪她們沒認出來,誰家好人曬得跟個黑炭似的,還穿著白皮的羊皮襖子,襯得跟塊火盆燒到焦黑的炭活了一樣。

叫人實在沒眼瞧。

“大眼吶,你這是發家了啊,俺去找你爹娘來,真出息了嗷,”有個大娘說著就往裏頭跑。

王盛忙喊她,“姨,姨你喊啥呀,俺這些東西是進了給灣裏染坊的啊,回來啊姨,別喊別喊。”

就曉得進村要來一波,王盛瞅著圍著他的一圈人,第七遍解釋道:“能有啥好貨啊,全是羊毛。”

“那十來車全是羊毛?”

“是羊毛啊,叔你懂不,等了好些時候,夏天過去收他們那邊那個春毛,見俺爽快不讓俺走了,就等他們剪完了秋毛,收了後才讓俺走的,你說說這事鬧的。”

王盛還拉開前一車的袋子給他們瞅,“你就說是羊毛不是吧。”

等他打發完人,同樣的說辭又對著姜青禾來了一遍,“沒法子啊,他們叫俺等,俺就想著秋毛比春毛好,那再等等唄。”

他喝了口姜青禾遞來的茶,“你別看蒙人養的基本是山羊,藏人那邊又掉了個,他們養的大部分是綿羊,那羊叫一個好。”

姜青禾已經從看皮子,到會看羊毛了,不得不說王盛拿來的這一批羊毛,無論從卷曲程度還是順滑和長度來看,都比草場牧民的要好。

王盛對外說的是沒有啥好貨,對姜青禾吐露完了,“除了上百袋羊毛,還有一堆皮子,上回俺們不是說了要賣給皮客的,正宗地道的好皮子。”

“你給的十來兩銀子,俺也全給花出去了,買了藏族的東西,他們的酥油、幹酪、卡墊(毯子)、風幹牦牛肉、奶酪奶皮子,這些都是用牛乳做的,味道不錯,也便宜。”

“還有藏糖、藏棗、葡萄幹、青稞酒、木耳…”

他七七八八報了一大堆,這些都是藏族的特色,姜青禾讓他收的東西。

收羊毛他還理解,可收這些,他到現在也摸不著頭腦,姜青禾只讓他先收了過來。

“收這些做啥,”姜青禾拿起塊奶渣放進嘴裏,牛乳做的確實比羊奶要好吃,她不緊不慢地說,“我鎮上有兩家鋪子,當時盤的時候就想過了,一是開喜鋪,二是做歇店,就是賣蒙藏兩族還有旁的東西。”

“這天一冷,無論是辦喜事還是其它過壽的都少了,這一入冬,路全上凍,又是冰又是雪的,那之後更不好做了,我不得先盤絡點別的生意來。”

喜鋪是春夏間生意好做,那時的東西便宜,尤其是衣裳,細布一染往身上一套,也要不了多少花費。

可天冷了又不一樣,專門穿件紅色的襖子,那貴得嚇人,而且天一冷就得坐棚子車,又得貴上幾個錢。

精打細算的人家就趁著地裏豐收,自家張羅著燒頓飯吃完也算了,尤其一整個秋地裏和家裏都忙,忙著刨地忙著準備過冬的糧食,等他們歇了,又入冬了。

所以之前熱熱鬧鬧敲鑼打鼓往外辦親事的車隊,一時又紮在村裏,不往外頭走了。

他們不往外頭走了,她鋪子裏的生意也沒那麽好了,所以她得在喜鋪的淡季,將另一個鋪子置辦起來。

這些日子她都在忙活這件事,將另一間鋪子賣剩下的東西全都騰出來,釘木釘,在墻上掛竿子,到時候要把東西給掛上去。

還請灣裏石木匠打了幾個櫃子和桌子,被他笑話家裏有木匠還來給他送錢。

東西陸陸續續移了進去,只等著羊毛織好,王盛回來的正是時候。

姜青禾把他帶回來的羊毛,托付給了苗阿婆,讓她安排大夥挑撿清洗。

虎妮看直了眼,她震驚地說:“俺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的羊毛,全給搓繩染色。”

“染阿,這一堆只要搓繩,染上色我就拿去賣,跟之前的染的紅繩一樣,”姜青禾語氣堅定,她始終認為染色後的毛線很有賣頭。

她也勸道:“染坊裏挑兩個幫工吧,之後還有估摸著除了羊毛,還有一批棉花,別到時候忙病了。”

“俺挑兩個老實的吧,這活也確實累,”苗阿婆坐在椅子上揉著背,“等忙了這個年頭,俺把這些活教給虎妮,俺只管往外頭拉客來。”

“成啊,到時候嬸你就去染坊那拉人來我們這裏,”姜青禾說笑。

她也只在染坊短暫地停留了會兒,挑揀完王盛帶來的所有東西,除了羊毛她滿意以外,這堆皮子也意外的不錯,只是照舊是釘板的問題,還得再處理。

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她覺得還成吧,鎮上其實來往的蒙藏兩族人很多,賣這些加上毛線制品也有銷路。

等她將東西一點點擺上,和領了羊毛線活的女人沒日沒夜地編織和鉤鞋子外,她已經攢到了初步開店能用的東西。

這個鋪子在停了二十來日以後,又重新開張。

重新開張的第一日,對面燈籠鋪的老師傅正在給木條框子糊紅紙,他糊好一只往外頭瞟去,忽然定住,揉了揉眼,他跟徒弟說:“你糊吧,俺糊的眼睛都花了。”

“師傅你咋眼睛花了?上醫館瞧瞧去不,”徒弟很緊張。

老師傅說:“俺之前記得那外頭不是個喜鋪嗎?咋今兒一瞧,啥色都有啊,俺指定眼睛糊塗了。”

徒弟也忙往外看去,他忙說:“哎呀,師傅不是你眼花了,這對面就是換了色啊。”

同樣的對話也發生在好幾個鋪子裏,主要她們都已經習慣了一眼看見紅溜溜的,這陡然來了個五彩斑斕的,不得覺得自己眼花,多瞅上幾眼。

越瞅越覺得,那掛出來的東西可真新奇,顏色又好看,不知不覺那絨線鋪的女店家就走了過去。

她先是看著推出來的木架子上掛了一雙雙毛手套,藍的、紅的、黃的,綠的,幾種顏色交織在一起也不少。

伸手一摸,一點都不梆硬,軟乎乎的,要是帶上指頭指定沒那麽容易凍僵,毛的下頭還有皮質的,女店家也蹲下來瞅了幾眼。

鋪子前面有張大桌子,上頭擺了幾張疊起來的毯子,毛線很粗,看的出來並不是織出來的,沒有那麽細密。

但是顏色真的好看啊,那種紅彤彤的正色,也有淺綠和深綠交錯,最出挑的是掛在上頭一塊大毯子,每一個小框裏頭都鉤了花紋,顏色有好幾種,或深或淺的,只覺得這毯子都不像是這邊應該有的。

女店家又將目光放到後面的木架上,那裏也有大大小小的毯子,瞧著與前頭的又不一樣,那些花紋錯綜覆雜,很繁覆。

她湊近看了很久,久到姜青禾放下打毛線的活,走出來指著她看了最久的墊子說:“這是藏族那邊來的卡墊,這種小的很暖和,樣色也好,你可以鋪在自己椅子上。”

“得費不少錢吧?”女店家摩挲著自己的手問,眼神還沒有離開那墊子,那織出來的花草圖案真的好看。

姜青禾笑了笑,取下夾子讓女店家摸一摸,“好的綿羊毛織出來的,她們這染色法子我也說不來,染的很好,這小的最便宜也確確實要一百個錢了。”

說實話,冬天的東西就是能便宜,但真沒辦法太便宜。

“這些你要是不喜歡,還有花樣子的,你挑一挑,我們也能給你編出來,最快十天就成了。”

姜青禾取下墻上掛的冊子,翻開來女店家看,這冊子上有全是紅喜字的毯子,也有簡單的條紋毯等等。

“你喜鋪不開了嗎,屋裏咋擺的和以前一點不像了,”女店家瞅了冊子,又摸著自己手裏的毯子,很舒服的手感,她不舍得放下,就摸著轉移話題。

“開的阿t,我這歇的日子裏,還置辦了點別的東西,”姜青禾拿出灣裏手藝好的老人編出來的高粱席子給她瞅,不全是紅彤彤的,保留了本色,只中間編出了一個很大的囍或者是福還有壽字。

這些費時費力編的,價格卻要更便宜,才五十來個錢。

女店家拋開了毯子,又摸起了高粱篾來,她眼睛一亮,好席子上手一摸就摸了出來,光滑不刺手,沒有任何的毛刺,冬天要是燒了炕,鋪一領這樣的炕席在上頭,指定很舒服。

她舍不得毯子,又惦記著高粱席子,最後狠了心都要了。眼神又掛到屋裏那櫃子一排的毛線球上,她呀了聲,語氣驚訝。

“這是羊毛線染的?”她取了紅色的羊毛線,在手裏翻來覆去地倒騰,扯了線出來瞧,又是揉又是卷的。

姜青禾笑著說:“是羊毛線染的,俺們灣裏自己染的,比不得你絨線鋪子裏的那些。”

女店家搖了搖頭,“你這鋪子裏的也好。”

她想說點什麽,但終歸沒有說,只是最後再買了全色的羊毛線,各種深淺度都有的,懷裏摟抱著那高粱篾和墊子回去了。

自她走後,這間五彩斑斕的鋪子裏又進來很多人,但毯子要價貴,墊子也不便宜,這些對於他們來說是華而不實的東西。

毛手套賣出了幾雙,奶制品也有人要,毛襪子也搭了幾雙,炕席賣出去好幾領,至於毛線,因為最便宜,六個錢一大卷,賣得最多。

而等鋪子裏安靜下來後,姜青禾重新縮回了她的搖椅上,鋪著小毯子,旁邊有火爐,她鉤著給蔓蔓織的毛衣。

她現在已經開始享受開店的樂趣,而不是著急地想要得到一個結果。

因為用心澆灌的東西,結果總會從地裏冒出來的。

那些買了她鋪子東西的人,拿回家的時候,大抵如此說的,買到了一樣過冬的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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