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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青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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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青辣子

麥子叫晴好的日頭曬了兩天, 收進谷倉後,又到了吃青的時候。

收青稞便不似收麥子那般大張旗鼓,收完麥子隔天起早去拔下, 略曬後先拿一捆來吃。

今年照舊是去四婆家吃, 不同於去年那般冷清, 有虎妮和小草在,宋大花一家也過來了。

蔓蔓牽著小草,兩個娃蹲在長滿瓜葉的木架下,時不時伸手扯一把細小的黃瓜藤。

小草掰開大而綠的瓜葉, 木架上吊著短短的黃瓜,還沒有長大,她招呼蔓蔓也過來看, 小聲說:“你吃不?”

“吃,”蔓蔓趴在小草耳邊悄悄道。

小草眼下膽子也算是大了起來, 上手擰下那根黃瓜, 表皮刺刺的, 她還放身上擦了擦。

啪的一聲, 她兩手使勁給黃瓜掰成兩段,長短不一。

她把長的塞到蔓蔓手裏,自己拿了短的, 兩個娃坐在旱柳樹蔭遮蔽處, 吹著微涼的風, 聽時不時傳來的蟲鳴, 樹上的鳥叫,再啃一口水靈靈的黃瓜, 多麽愜意。

結果咬了一口黃瓜,蔓蔓呸呸吐出來, 她指著自己嘴巴,“麻麻的。”

小草也吐出舌頭,整根舌頭都發麻,她哭喪著臉,“不好吃。”

“哈哈哈,青禾虎妮你瞅瞅你家這兩個,”宋大花拿了麩子出來給雞吃,正好瞅見了,立時大笑起來 。

虎妮叉著腰走出來,“咋了咋了?”

“那刺瓜還沒熟,偷摸擱那摘了來吃唄,估計麻嘴了,”宋大花笑得不行。

虎妮舒了口氣,上手提著倆娃進屋,喝水漱口,蔓蔓和小草互相瞅一眼,低頭老實挨訓。

訓完後,蔓蔓不死心地問,“那啥時候能不麻人呀?我吃不麻麻的。”

“你每天數,數個十天就不麻人了,”姜青禾拿指頭點點她的腦袋,一天天凈想著吃了。

四婆樂呵呵地說:“刺瓜沒好,婆婆給你們吃桃好不好?”

她說著扶著桌子站起身,走到那矮小的櫃子旁,打開取出放在盆裏尖上嫩紅的桃子,是本地的六月桃。

四婆那住鎮上的兒子托人捎了幾個回來,剛到手時還硬生生的,捂了幾天總算放軟了。老太太舍不得給自個兒吃,虎妮也沒份,硬是要留著給娃嘗嘗鮮。

她遞給虎妮,吩咐道:“你去洗洗,洗了分給幾個娃吃,還有多的,切了叫青禾幾個也嘗嘗。”

虎妮幹脆應聲,她饞這桃子很久了,可惜她娘盯得緊,半點腥也嘗不到。

“手上活計停停,來吃桃了,外頭那幾個伢伢子,別瞅那架上的葫蘆花了,進來領個桃,”虎妮切了桃走出去招呼。

一時踮起腳瞅葫蘆藤上有沒有小葫蘆的二妞子和虎子,各自推了一把,嬉鬧著往裏走。

徐禎則和王貴滿頭大汗地從豬棚裏走出來,他倆閑不住,給四婆家那豬棚做了個簡易棚頂,免得大熱天曬得豬生熱病。

宋大花則給雞餵完麩子麥粒,撣撣身上的雞毛,拿著盆進門,她手臟,虎妮還給她塞了一瓣桃子,甜軟水潤。

大人自己拿了切瓣的桃子,幾個娃都捧著個大桃子又啃又咬,吃的汁水糊了嘴巴也糊了滿手。

吃完各自瞅了眼,都撲哧笑起來,一起鬧著去洗手洗臉,回味著桃子的味道,真甜呀。

然後排排坐在樹蔭下晾手,結果瞅到了跳過來的螞蚱,又撲上去捉螞蚱,沒捉到也不惱,轉頭去撲蝴蝶。

玩夠了等聽見開飯了,蔓蔓才頂著滿頭汗和一雙小臟手跑過去,姜青禾瞅她那埋汰樣,教給徐禎讓他管管。

徐禎能說啥,給她換了汗巾和帶她去洗手唄,等他倆弄完,院子裏大榆樹下人早就坐滿了。

今天吃青除了有磨出來綠色的麥索兒,四婆還蒸了雜糧飯,青稞跟紅豆混煮,紅豆糯得開花,青稞飽滿彈牙。

四婆種的西葫蘆正嫩,炒了一大盤,姜青禾則采了菜地裏的青辣椒,再不吃等紅辣子熟了,青椒也過季不能吃了。

她做了青椒肉絲,剩下的則放火爐上燒,燒的青辣椒表皮發黑,逐漸蔫巴。捋下那些焦黑,青辣椒的內裏照舊是綠的,放盆裏倒點醋、醬和鹽,那股爆出來的辣味,香得不行,特別下飯。

當然小孩受不了辣,另燉了碗水蒸蛋和燒肉。

大夥圍在樹下的桌邊,有曠野上吹來的風驅散了熱意,熱熱鬧鬧吃了一頓飯,犒勞農忙時節的疲憊。

吃了飯一起幫忙收拾碗筷,又哄著一道去姜青禾那磨新面,試試她新買的石碾子。

“婆,這回我磨了頭茬面,再來個二面吧,”姜青禾拍拍邊上鼓鼓囊囊的袋子,笑瞇瞇地說。

四婆也笑,打趣她,“今年你收了那老些麥子,七八畝有個十七八石,咋還省了?”

“你們瞅瞅她,去年剛來這,還沒田嘞,收了幾鬥麥子只磨一茬,那麩子俺都不舍得給雞吃,”四婆回想時那時,臉上笑意更深,“眼下收成好了,這丫頭倒摳搜起來了。”

宋大花也揶揄她,“咋滴,你往前不是說,寧叫肚裏流膿,不叫嘴裏t受窮,怎麽這會兒不吃好了。”

姜青禾說得理直氣壯,“跟你們學的,我會過日子了阿,那句淡淡長流水,釅釅不到頭,你懂不?”

這話說的幾人拍腿大笑,要知道往前姜青禾山裏的野菜也不曉得采,山貨擱哪摘也不知道。一瞅她們家跟灣裏人壓根不同,農閑也要隔幾天吃頓肉,用油更是不節省,農事上馬馬虎虎,一根瓜秧子上的生瓜蛋子。

可只有姜青禾知道,剛來那半年多,算不上正經過日子,習慣和生理心理都接受不了,更多的像在玩鬧中努力讓自己適應這片土地。

但現在她要長久打算,她得好好過日子阿。一鬥麥子出五六升頭茬面,要是取了頭面後再磨那叫二面,二面開始發黃,但口感也還成。

往前不管蒸饃饃還是做面條,姜青禾都用頭茬面,又細又白,口感雖然比不上現代的面粉,可也算不上太差。

眼下想來,磨個二茬面,除了口感差了些,顏色偏黃外。但是能多出一兩升,這一兩升面就算天天吃饃饃,也能叫三口人吃上十來天。

從下地幹活後,等一季麥子從秋播種到下一年春返青,夏收獲的過程實在漫長,尤其經歷了稻子生蟲害,她真正明白什麽是靠天吃飯,一年間會糧食豐產,也可能頃刻絕收。

她無法保留以前吃好喝好的想法,現在她會想,寧叫嘴巴受點虧,也要肚子能填飽,不過底線是能吃差一點點,但不能吃太差。

姜青禾看著石碾子旁的麥子,她眉眼彎彎,“磨唄,就二茬面阿,麩子也得留著了,餵豬正好。”

“得嘞,”虎妮擼起袖子,“給你們露一手哈。”

推石碾子是很要技巧的活,它只能順著推,一倒著整個碾滾就得倒下來。

而且勁使得不好,使得不到位,谷殼沒碾不碎,使得太用力,那谷殼全碾進去了。

麥子放得多也不成,要是放得多堆起來,那上頭米仁碾得極碎,下頭的米還沒碾倒,放薄薄一層也不行,那太浪費人力了,而且一碾米全碎了。

這得兩個人打配合,一人推碾棍,一人幫著用小掃帚掃米,這樣碾出來的米才能放石磨裏磨成面粉,當然用碾子碾也成。

虎妮推著碾棍,她喊:“徐禎你們兩口子都來學學,以後可得自己來碾。”

徐禎拿著裝滿麥子的簸箕走過來,說了句,“那拉後院那頭馬騾子也過來學學,以後它也得拉。”

姜青禾白了他一眼,“去你的。”

虎妮笑嘻嘻地說:“聽得懂人話就拉過來唄。”

蔓蔓站在石碾子邊上接了句,“騾子只會阿哼阿哼地叫。”

她給演示了下什麽叫騾子叫,雙手搭在腰間,臉頰鼓起,鼻子出氣,哼哼了好幾聲。

叫大夥笑得直捂肚子,蔓蔓還一頭霧水,馬騾子就是這樣叫的阿。

笑完後得趁著天還亮早點黏米磨面,小院裏石碾子軲轆軲轆轉動,石磨磨出微黃帶著麥香的面粉,篩子篩掉麩子,白色塵霧揚起。

直到霞光披滿整片天,又漸漸消逝,天色墨墨黑時,小院暫時恢覆平靜。

新面裝進了皮口袋裏,和晾曬好的麥子一起疊在了大軲轆車上。

等隔日起早,姜青禾給蔓蔓穿上了白色背褡子,罩了件新做的淺黃色系帶外衫,重染的米黃色褲子。

她自己也換下灰布外衣,和徐禎一道穿了件毛藍布做的衣裳,毛藍布是去鎮上買來的,染坊沒有藍靛,也沒有細布,壓根染不出來。

今天去草原祭敖包,不能穿得太灰撲撲,要穿的鮮亮些,紅色太艷,藍色正好。

等娘倆弄好,徐禎從四婆家借了馬騾子回來,套好繩在門外喊,“苗苗,你們好了沒?”

姜青禾讓蔓蔓先出去,她半掩上門,晚點宋大花得過來黏米磨面,還得幫她餵下豬崽,索性就不關了。

兩頭馬騾子拉著摞得老高的麥子,明顯有些吃力,徐禎還得時不時停下來給它倆餵鮮草和黃豆。

尤其進了草原,兩頭馬騾子低下頭嚼食鮮草,不管徐禎咋扯韁繩,死活不願意走,痛痛快快吃得這一圈草禿得露出土壤,才邁開步子往蒙古包那邊趕。

等高到小腿肚的草漸漸低矮直至被碾平,新的蒙古包駐紮地到了。

不等馬騾子停穩,胖胖的滿都拉嬸嬸手裏還擠著羊奶呢,一時驚喜萬分,手勁大了些,擠得母羊又重又長地咩了一聲,後腿蹬地。

滿都拉嬸嬸連忙放開手,站起來抹抹手背,她沒跑上前,而是跑到一座很大的蒙古包前喊,“青禾來了,麥子也來了!”

氈布被掀開,從裏頭齊齊探出好些腦袋。

小梅朵鉆出來,又蹦又跳地喊,“真的來了。”

阿拉格巴日爺爺撫著長胡子,笑著摸摸她的腦袋,是啊,不止麥子來了,牧民選出來的歇家也來了阿。

在今天這個神聖的日子,土默特部落分支的牧民祭敖包、祭神,告訴長生天,他們草場有了歇家。

他盼著,歇家能讓草場牧民過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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