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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佞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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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佞妻

我其實過得很好QvQ

他淚眼朦朧,不敢看楚恣,揪著自己手邊的衣袍,小聲道:“這不是我的。”

楚恣淡淡道:“借的?”

他說話不疾不徐,平平淡淡,仿佛隨口一問,聽不出喜怒。

於玖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像個做了錯事的人垂著頭,眼淚吧嗒掉了,“……不是。”

該不該供出裴苒?

那張禮單好像被他隨手一塞,不知道放了哪。他不說,楚恣應該不會知道是誰送的。

如果說了,裴苒和楚恣會不會有嫌隙?

於玖顧前顧後,最後崩潰道:“楚恣……”

我想不出好借口了。

楚恣垂眼看他,眉目冷淡,“誰給的。”

於玖掉著眼淚,支支吾吾半天回答不上來,最後聲音微若蚊鳴,“…忘記了…”

楚恣靜靜看他片刻,緩緩擡步離開,行到書桌另一端,從容櫃中取了幾本典籍,“酒入口腹可取性命,罔論交歡。”

“於小公子若無畏,今日起便撤了湯藥,裘太醫辭官歸家。往後飲酒吃肉,入高樓地殿尋歡作樂,皆隨心意。”

話音落下,楚恣拿著典籍離開,於玖錯楞。

他孤零零站在原地,想追不敢追。

誤會大了。

他不解釋,在楚恣看來就是:給治病,卻發現對方不識好歹,不忌口還東想西想,不斷折騰。

於玖頹然坐在書桌邊的軟椅上。

面前整整齊齊疊起的一摞書看得令人心慌。他抹了抹眼淚,在軟椅上思考了很久,最後抱著那摞書走了出去。

他艱難開門,迎面便看到守著的侍從。

侍從見他艱難抱著一摞書,好心地要幫他拿,於玖連連退避,生怕侍從看到書封上他看不懂意思的風雅名字。

萬一那名字暗含了什麽意思,讓侍從看懂了,於玖還要再尷尬會兒。

“能幫我開偏室的門嗎?”

書不能留,也不好丟了,他琢磨著給人還回去,再請吃頓飯謝他好意,這件事就這麽過了。

侍從開了門,於玖在一堆禮箱中翻到那木箱,打開箱蓋將書放好,合上暗扣,懨懨回房。

外面太陽正高懸,於玖卻不想畫畫賺錢,滿腦子都是楚恣緩緩離開的背影。

心裏不是滋味。

於玖有個難改的毛病,有事解決不了徒增心煩時,就會爬上床睡一覺,沒準精神好了腦子也好使了,事情迎刃而解,郁悶也煙消雲散。

他爬上床,被子蓋過頭沈沈睡去。

睡到下午黃昏時,於玖迷糊醒來,獨自去膳廳吃晚膳。

路過書房時,他忍不住悄悄看去。

侍從立在緊閉的書房門口,只有窗戶微微開著,依稀看得見楚恣的身影。

於玖腳步微滯。

想見不敢見,道歉還結巴。

怕楚恣覺得他滿腦子廢料,不想接觸。也怕楚恣覺得他不聽醫囑,辜負好意。

於玖垂頭,匆匆走了。

——

月上中天,於玖洗漱過後在被子裏窩著等楚恣。

紅燭流熱,燈芒幽微,臥房一片寂靜,於玖等到眼皮子打架也沒見楚恣回來。

難道楚恣因為畫本的事,對他有了陰影?

於玖尷尬坐起,蒼白細瘦的手指攥在錦被上,抿了抿唇,覆又躺下。

他現在去找楚恣,楚恣可能會更有陰影。

等著等著,親眼瞧見窗外的月亮慢慢輪下窗,東方微白,他卻越來越精神。

侍從開門叫他起床時,看到臉色蒼白,哭紅了眼的於玖時,忽然一楞。

“於小公子?”侍從微一擡手阻了要上前扶於玖的下人,“可是身體不適?”

於玖爬了起來,抹了抹眼淚,帶著濃重的哭腔,“沒事。”

侍從遲疑,“屬下喚彭太醫前來。”說完就要走,於玖連忙爬下床,“……不用!”話音剛落,眼淚糊著眼沒註意腳下有只鞋,一個不穩摔下床,前幾天磕破了的膝蓋再次著地。

於玖一晚上的委屈陡然爆發,就這麽當著所有人的面,眼淚大顆大顆滾下。

他咬著唇,沒讓自己哭出聲。

一旁的侍從楞住,隨後要來扶他,卻見於玖自己爬了起來,快速抹了眼淚,捂了捂膝蓋後,勉強穩住聲音,“今天上朝嗎?”

侍從欲言又止,而後點頭。

於玖任下人給他穿衣束發,洗漱過後簡單用了清淡早膳,仍然一碗濃苦湯藥,便離府上了車轎。

他腳邊放著那沈甸甸的木箱,車身一晃,木箱裏的書跟著發出悶悶碰響。

到了皇宮,於玖踩著踏梯下轎,

晨光熹微,於玖一身月白軟袍,銀線勾紋,在淺金晨光下泛著碎亮。

於玖到的時候,那裏仍在爭執饑荒瘟疫的事情。

楚恣坐在軟椅上閉目養神,於玖被領著坐到他旁邊。

一群大臣你鬥我我鬥你,爭吵不休。

於玖卻覺得自己離那些聲音很遠,周圍仿佛糊了一層壁,把他和楚恣圈著,不管外面多吵,他和楚恣這塊地方始終靜謐。

於玖攥了攥衣袍。

不敢問楚恣為什麽不回臥房睡覺,也不敢搭話。剛大了點的膽子現在又縮了回去。

“於小公子。”忽然有人叫他。

於玖擡頭,面前一個白發長須大臣道:“聞於小公子本是是城西江州人,可聽聞那裏年年洪澇,瘟疫頻發?”

於玖忽然被提問,下意識站了起來,像個被老師點名的學生,懵懵然站著。

臉色慢慢漲紅。

“我……我忘了。”於玖有些無措,“那個,我太久沒回去,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

老者定定看他。

忽然裴苒笑道:“許太傅剛回朝,還是不要操勞為好。”

許太傅一身素袍,腰桿挺直,年過半百依舊硬朗,雙目有神,“身在高處不作為,本想於兄之子此次覆朝,著手接管撐上一撐。”

他一口氣吹飛白須,“沒想如今也隨濁流,枉你父親忠賢名聲!”

於玖楞然。

他做了什麽嗎?

一旁的楚恣緩緩睜眼,眉目冷寒地看許太傅,像在看死人。

不少人瞅見了,皆低頭不語,朝堂一時鴉雀無聲,再沒人吵架。

坐在上方的小皇帝忽然道:“許太傅,你要罵人別挑好欺負的。於小師兄雖然剛上任,但他前幾年一直病著,對朝上的事一無所知,而且他很多事記不得了罷,張大人。”

張繾出列,“臣在。”

小皇帝有模有樣,“你是不是說過小師兄患了瘋病?”

於玖汗顏,尷尬笑著。

雖然為他說話的方式很獨特,但於玖滿足了,朝小皇帝感激一笑。

張繾微頓,看了於玖一眼,道:“確有其事。”

小皇帝靠上椅背,“你看,張大人是他哥哥,最親的人,還能有假?別為難小師兄了。”

趙公公瞧著楚恣愈發冷寒的神色,扯住小皇帝的龍袍,像拉匹脫韁的野馬,“陛下!”

小皇帝迷惑地看向趙公公,“小公公,你抖什麽,我龍袍皺了。”

趙公公見楚恣慢悠悠取了杯茶,倒抽一口冷氣,壓低聲音,“陛下莫再說話!”

小皇帝更加困惑,“為什……”

“許太傅。”楚恣緩緩將茶盞放下,“南城雲縣荒了十多年,地偏人稀,無田無商。許太傅一朝整改,令其繁榮,勢頭追比城西。”

他緩緩道:“聖上念您有功,一提再提,如今再入朝中,威勢過盛,沖撞了陛下龍體,且待如何。”

許太傅本憋著一口氣,此時聽他言語威脅,幹脆撕破了臉,“閹人!本官被你貶入極蠻之地也罷,今日便是下獄,本官也要斥得心快!”

“你架空皇權私囚幼皇,在朝堂公然示威,折辱當今先忠獨子作佞妻,要滿朝文武避聖拜你!區區宦官,亂位掌權不見民哭行暴/政,竟無人敢聲討,我大燕亡矣!”

他說得臉色怒紅眼球爆凸,一句接一句唾沫橫飛,突然怒瞪於玖。

“於太傅臨終所托,要本官照應照應你,如今你被人當作佞妻,本官不日該被閹人投罪下獄,無命再護你。”

“與其折辱於他手,不如今日便與本官一同斃於聖殿,魂怒大燕!”他說著突然朝於玖跑來,變故突生。

他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家速度何其之快,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掐住了於玖的脖子,手裏赫然是一把閃著銳芒的小刀片。

寒芒之中見了血,於玖一夜沒睡頭暈眼花,忽覺頸間痛意,下意識要去抓,沒想手正正抓到了刀片。

他疼得倒抽冷氣。

一旁的裴苒微微皺眉,看向楚恣。

楚恣仍坐在軟椅上,淡漠看著。

“許、許太傅……”於玖被掐得面色漲紅,呼吸困難,抖著滿是血的手去掰許太傅,自己都不知道在掉眼淚,只知道此刻清醒無比。

於玖顫著蒼白的唇,艱難道:“……你冷靜……”

許太傅怒斥,“本官問你,你被閹人威逼還是自願當佞妻?你於家世代盡忠,若是後者,本官今日替你祖宗剜誅!”

於玖渾身顫著,蒼白著一張臉,頸間和手上的大片血彌漫開來,染紅了月白軟袍。

他忍不住哭了,“……我不知道……楚恣、楚……”他看向楚恣,卻發現楚恣漠然坐著,聞言看他,並無搭救的意思。

許太傅吼他,“何故不問!想你當初何其剛烈,不為權勢折腰,現如今在朝公然佞侍宦官,行事作態不堪入目,本官從前栽培你,是讓你如今畏權當寵嗎?!”

於玖崩潰哭了。

今天黃歷應該有寫不宜出行,莫名被罵,還有血光之災。

許太傅見於玖沒出息地哭了,更加憤怒,“本官來時聞言你哭哭啼啼,已然性情大變,本官仍為你辯解,如今一見,不如死了!”

他猛地使力,於玖頓時失聲。

空氣被抽走,呼吸漸困,他仰著頭,眼睛睜大,眼淚滾落,張著唇卻叫不出聲音。

無意識抓撓許太傅的手顫著,漸漸下垂。

恍惚間看到了閻王殿。

忽然一聲哭叫從身後傳來,“爹!”

許太傅猛地一頓,手指松了松,空氣瞬間湧入,於玖猛地一嗆,忍不住咳了起來。

大殿外,一個侍從押著個身穿錦袍的小公子上前。

到了殿門,侍從逼著他朝楚恣跪下,“爺,人帶來了。”

許太傅驚愕瞪眼。

楚恣淡淡地瞧了眼錦衣小公子。

衣衫混亂,袍領大開,腰帶打了個死結,一看就是匆忙穿上的。

楚恣緩緩給自己倒了杯茶,“許小公子先前在哪。”

許妄臉色煞白,半晌說不出話。

楚恣閑閑飲茶,“可是忘了?”

許妄抖著身,“沒、沒忘……”

楚恣放下茶盞,閉目靠在軟椅上,“那便告訴許太傅,此前去過哪。”

許妄抖了半晌,臉色又青又紅,最終崩潰道:“……香風樓、在香風樓。”他猛地朝許太傅磕頭,“爹!孩兒錯了!”

楚恣漠然一笑,垂眼淡淡道:“許太傅昨日將妻小送到城外,本宮念你治國有功,讓人送了一程,不想半途遇匪,只得將人救了帶去間偏僻院子,未得及時告知太傅。”

“沒想今日堂上,太傅朝本宮潑了盆墨,本宮本不欲計較。”

他話鋒一轉,淡淡道:“可太傅欲殺我妻,對他出言不遜,當文武百官面怒斥其為佞寵。”他微閉上眼,“本宮之好差人將你妻小一並帶來。”

“只是許夫人受驚倒在宮門,只剩昨日剛被本宮救下,便去香風樓尋歡的許小公子。”

香風樓是風月之地。

許太傅清清白白一生,有了這麽個給他找汙的兒子,當著同僚的面全給抖了個幹凈,一張老臉蒼白如紙。

侍從抽刀架在許妄脖子上,許妄一個冷驚,大叫起來,“千歲爺!爹!千歲爺饒命啊!爹你快放人!爹我不想死,我才十七我不想死!”許妄大叫著,卻不敢動彈,怕那刀一偏,自己腦袋滾下階去。

許太傅怒斥,“住口!你還敢道出歲數,怕人不知道你人小野大!”

話音剛落,侍從的刀又進了一分,破了血肉。

許妄一陣驚心,見自己的血順著鋥亮的刀鋒滑落,哭喊起來,“爹!你快放人!我要死了爹!救我!”

許太傅怒紅著張臉,最終緩緩松手,將於玖狠狠一推,於玖猝不及防摔在楚恣懷裏。

另一個侍從上前押住了許太傅。

於玖已經哭不出聲音了,渾身顫著,腿腳皆軟,下意識去抱楚恣,將頭埋在楚恣的頸間,顫著身,無聲哭著。

楚恣虛虛攏著於玖的腰,早已趕來的裘太醫在一旁取來凈布,給楚恣懷裏的於玖擦拭上面的血。

傷口不深,血已凝固,但橫了長長一條,觸目驚心。

裘太醫上藥包紮,於玖始終抱著楚恣閉著眼睛落淚,不掙紮不哭喊,儼然已經嚇到哭不出聲。

處理好傷口,於玖伏在楚恣肩上,不顧這裏是朝堂,百官都睜眼看著,在楚恣懷裏抖。

楚恣虛虛攏著於玖,緩緩道:“許太傅今日言語行態,驚了於小公子。他臉皮薄,本宮替他對言幾句。”

“於小公子曾受過鞭刑,傷及骨肉。許太傅可曾聽聞。”

許太傅被押著朝他跪,怒著臉不答。

楚恣緩緩道:“於小公子曾是許太傅的學生,受於太傅臨終所托,護他周全。可本宮看他身弱,受刑,癡傻,曾寫過一封血書嘆命不公。”

“許太傅如何護他。遙遙萬裏對佛敬香,祈他身安?”

他話鋒一轉,漠然看向衣袍散亂的許妄,“許太傅為國為民,對門下學生要求甚多,性情大變至何種樣子,不喜便殺。怎的放縱獨子出入風月之地,敗壞名聲?”

許太傅怒瞪許妄,許妄深深低下頭。

文武百官看了場戲,沒人吱聲,既想看又不敢看,只恨不得給自己糊層墻,在墻上鑿個洞,偷偷看。

楚恣微微閉上眼,靠在椅背上,“若於小公子今日厭了許太傅,本宮身為人夫,自當助他,送許太傅入獄磨磨性子。”

許太傅怒罵:“閹人敢爾!”

楚恣微一擡手,侍從往他嘴裏塞了抹布,將他拉了下去。

“若無事,便散朝。”

楚恣話音落下,許妄被押走,一群大臣知道今天看的這場戲不比平常,聽楚恣趕人,便如風竄出,怕楚恣一個不高興讓人留下。”

想要過來的小皇帝也被趙公公求哄著拽走了。

朝堂空下來。

楚恣垂目看向懷裏不住發顫的於玖,眼淚把他衣襟濕了大半,卻不肯發出聲音。

他擡手,虛虛攏著於玖後頸,指尖微擡他下頜,見於玖緊緊咬著下唇,已經咬出了血,雙眼哭得通紅。

楚恣手指壓了壓他的唇,“松了。”

於玖聽話地松開,緊咬牙關,仍舊顫著。

楚恣虛虛攏著他,淡聲,“想哭便哭。”

話音一落,於玖就再也忍不住地哭起來,渾身顫著去抱楚恣,“……我不上朝了,楚恣……我在哪都不受歡迎,我不來了……”

楚恣靜靜聽他說完,道:“那便不來。”

於玖坐在腿上,緊緊貼著楚恣,伏在楚恣肩上,“……我只會哭,我什麽都做不好,我不知道該做什麽了,所有人裏我最笨,我還能做什麽……”

楚恣緩緩道:“作畫。”

於玖哭著,“我怕賣不好,我在以前的地方能吃上飯,這裏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楚恣:“那便待在府裏。”

於玖不知道該說什麽了,自己哭了一會兒,終於冷靜下來,趴在楚恣肩上抽抽噎噎。

過了不知道多久,於玖終於哭夠了,沒眼淚了,擡起哭得滿是淚痕的臉去看楚恣。

楚恣原本閉目養神,許是察覺於玖的目光,緩緩睜眼,恰好望進了於玖眼裏。

於玖看著楚恣,還有些哭後的磕巴,“……楚恣。”

楚恣看了他半晌,取過軟椅旁櫃木上的手帕遞給於玖,“擦了。”

於玖也不推,接過手帕,在臉上擦了片刻,道:“楚恣。”

楚恣看他。

於玖小聲道:“那些書冊……我沒看過多少。”

他硬著頭皮道:“我也沒有想、想對你那樣,就只是有人送來,我看不懂書封上的字是什麽意思,以為是好書,就拿來看。”

楚恣靜靜看他。

於玖低頭,“對不起,你別怕我,我不是那種人。”

楚恣冷然笑笑,意味不明重覆,“怕你。”

於玖毫無察覺,認同點頭,“對,你別怕我,我真的沒想對你做什麽……”他豁了出去,小心去攥他放在椅扶上的手,“你、你今晚回來睡嗎?”

楚恣垂眼。

於玖哭紅的眼睛還泛著蒙亮淚光,眼下隱有烏青。

楚恣淡淡道:“昨夜未眠?”

於玖低頭,“好像……是吧。”他只記得燭火燃了一晚,自己睜眼看空蕩蕩的床邊許久,眼睛酸澀。

至於其他的,好像沒什麽記憶。

“怕死人?”楚恣又問。

於玖一楞,擡頭,“……不是。”

楚恣看著他,“為何不眠。”

於玖又是一楞,隨即低頭思考了一下,說:“我想跟你道歉,但是你沒回來,我沒機會,所以睡不著。”

應該是這樣。

楚恣默然一陣,道:“昨夜本宮有要事,便不回。若有下回,於小公子且自行早眠早醒。侍從守夜,有需喚聲便可。”

於玖點頭,“好。”

楚恣:“可休息夠了。”

於玖頓住,慌忙從楚恣身上爬下來,“夠了夠了。”他忽然心跳快了些,面紅耳熱,“去、去吃早飯嗎。”

不知道哭了多久。

早上來時晨光熹微,鬧了這麽一出後,太陽已經上移到最高處。

楚恣睨他,淡聲,“此時午時。”

於玖懵了一會兒,茫然地去看天,尷尬地揪了揪衣袍,“是、是嗎。”

楚恣不應,仿佛在看他自言自語,又仿佛想回,但不知道該回什麽。

太陽明澄澄掛著,還用問。

楚恣緩步走出朝堂,“回府。”

於玖捂著燙熱的臉,在楚恣身後消消熱。

他怎麽總做出一些尷的事。

陽光大好,楚恣和他走近轎,楚恣走在前邊,微一挑簾,頓住沒進。

於玖跟在他身後,見他眉眼淡淡地看著車轎內裏,還有些困惑,“……怎——”

壞了!

一整箱的畫本還在裏面!

於玖心陡然懸起,他無措地揪緊了手指,無意往後退了一步。

“……楚恣。”於玖見楚恣入了車轎,他猶豫了會兒,也上去了,迎面就是楚恣淡漠的眉眼。

於玖忽然不敢上前了。

楚恣淡聲,“何不進來。”

於玖小心翼翼在他旁邊坐下。

車轎緩緩順著官道朝於府返回。

於玖緊張一陣,忽然想到他是來還書的,只是今天鬧了一遭,他沒來得及還。

於玖小聲道:“楚恣。”

楚恣睨他。

於玖指了指箱子,“這就是那些畫本,我今天是想還回去的,但是……”他欲言又止,小聲道:“沒還成。”

楚恣闔眼,“送的人為前右仆射裴苒,待到府中,本宮命人送去。”

於玖一楞。

是了,楚恣的侍從一直跟著他,他見過誰楚恣估計一清二楚,他這個隱瞞還不如不隱瞞。

——

夜色漸濃,銀月青白。

於玖在書桌旁繼續研究畫畫。

哭的時候崩潰說的話,哭過後都是玩笑。

他說不上朝,轉念一想原身的府邸還沒回來,就反悔了。

他說畫賣不出去,不畫了,但興趣技能就在這裏,不管怎樣他都想試試。

就像挨了社會毒打後尋死覓活,睡了一覺後吃著好吃的早餐,又繼續往前走。

反正都是屁話。

所以——

“楚恣。”於玖尷尬地放下畫本,對身旁閑閑飲茶的楚恣道:“我還是想做官,我今早……開玩笑的。”

楚恣似乎料定了他會反悔,淡聲,“那便去。”

於玖猶豫著指了指楚恣手上的聖旨,“那……這個能不說嗎?”

上面清清楚楚寫著,於玖因許太傅朝上暗害,驚懼抱病,又要辭官。

正好卡在所有人都送了禮後的這個時間段,真的辭了,難免有騙錢嫌疑。

楚恣緩緩收起聖旨,放到一旁。

於玖放下心。

他看到那份聖旨,又想到許太傅最開始斥楚恣時的話。

架空皇權,私囚幼皇,朝堂示威,獨子佞妻,亂位掌權行暴/政。

於玖回想著這幾天發生過的事。

楚恣確實比小皇帝要讓人害怕,看得出有權有勢。

但他看小皇帝臉色紅潤,沒什麽心眼的樣子,應該沒吃過什麽苦。

吃夠苦的人不該是這種樣子。

至於幼皇,他沒見過。

朝堂示威他看出來了,每次呼啦啦跪一大片,還威脅過小皇帝。

□□看著也不像,楚恣天天看奏折批政集,一天二十四小時有起碼八個小時人在書房,尋了空就要閉目休息,用茶醒神。

他只覺得楚恣很累。

佞妻……

於玖小心翼翼去看楚恣。

他和楚恣都已經沐浴洗漱過,楚恣著珠白廣袖長衣,墨發松松散在肩頭,眉目在燭光下褪了冷,稍稍暖了些。

只是眉眼依舊冷淡,淡得沒有任何欲望。和他當半死不活的社畜時一模一樣,只是楚恣更文氣一點。

他實在看不出自己哪裏像佞妻。

吃好睡好,發了酒熱纏著楚恣做這做那,楚恣也沒把他怎麽樣,他甚至覺得楚恣娶他回來,只是為了讓府裏熱鬧點,有點人氣。

看著無欲無求,冷淡得很,果然不能道聽途說,什麽折辱當佞妻之類的,聽聽就過。

他看得見楚恣的好,那就絕不能隨便被帶歪了。

於玖看著看著,有些困倦,趴在書桌上一會兒,聽身旁傳來輕微響動,於玖直起身,“要睡覺了嗎?”

楚恣淡淡看他一眼,“若困了便回去。”

於玖算了算時間,道:“還早,我再看會兒書吧。”

他覺得楚恣坐在這裏,沒人陪著顯得孤零零的。

於玖直起身,抽了張新紙,畫點稿子練練手感,不知不覺入了迷。

楚恣面前攤著封信,上面寥寥幾句——西城山暗探被殺,四觀主嚴防,無隙可入。

後面附上許太傅家搜來的賬本一頁,和其中一位用了假名的觀主來往甚密。

於玖是中間人,不尷不尬地卡在楚黨和張黨身邊,似傻非傻,似敵非敵。

許太傅即是張黨人,被張繾念了個遍,甘願趁剛升遷,還沒來得及再被楚恣貶下去時冒險殞命,在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退出朝廷時誅殺於玖。

估計是知道於玖不傻,會說出些東西。

只是一朝為師,下手還是不夠痛快,猶猶豫豫,讓於玖又撿回了條命。

楚恣瞥了眼於玖脖子和手上纏著的布帶,神色探究。

於玖畫的畫,一直沒能被理解。

人物眼睛大,下巴尖,鼻子一個錐,瞧著和見慣了的人物畫大不相同。

而且好像只會畫人物,其他的不敢恭維。

楚恣收了筆。

於玖聽到響動,畫畫的手一頓,見楚恣合上桌上典籍,便知道要睡覺了。

於玖站起身,歡歡快快地站在門邊等楚恣。

他有種回了學生時代,在值日天的教室門口等人走完後關燈的感覺。

只是現在熄燈的是楚恣,他也不是一個人孤零零的最後走。

與其說是他陪楚恣,不如說楚恣陪他。

畢竟楚恣看著不像是要人陪的樣子。

書房熄了燭火。

於玖和楚恣慢慢走回臥房,入了被,於玖這回不敢再做什麽,老老實實呆在他那一側,被子掖在中間,保證不越線過去纏楚恣。

他要是夢游掐死楚恣怎麽辦。

臥房安安靜靜,於玖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第二天,於玖迷糊睜眼,楚恣還在旁邊。

他緩了一會兒,發覺自己還在被子另一端,離楚恣遠遠的,就知道昨天沒夢游對楚恣動手動腳。

他滿意地繼續睡,忽聞床木扣響,於玖睜眼,見楚恣緩緩坐了起來,“既醒了,便起來用膳。”

於玖一楞,下意識照著他的話坐了起來。

侍從推門而入,後面跟著來一群下人,為他們穿衣洗漱,而後擺來兩份一樣淡入清水的早膳。

於玖看楚恣坐在了床邊的圓桌,取了筷,自己也走過去坐下。

楚恣是不是太累了,今天都不去膳廳了,和他在臥房吃東西。

於玖面前清湯小面,放了個澄黃的荷包蛋,幾點小蔥碎肉沫團在上面,陪著一碗翠綠的湯菜。

楚恣和他那份一樣,淡得沒什麽活氣。

飯畢,於玖和楚恣去書房,他研究了新的畫法,打算今天自己拿去別的書鋪,看看能不能過稿。

楚恣那間書樓太奢華,放什麽上去都要略略升值,他哪怕畫得稀巴爛,人家在樓裏瞧見了還以為是什麽了不得的精品,只是自己欣賞不來。

於玖慢慢畫著,適應這裏的風格,和楚恣打了聲招呼,便做了車轎到小巷口,步行去書鋪。

被拒。

書鋪掌櫃拿出一副山水墨畫給他,說這樣的才賣得出去。

第二間,被拒。

書鋪掌櫃拿出一副上色了的人物畫,線條簡單流暢傳神,用色講究。掌櫃兩兩對比,說他這個缺少神氣。於玖不知道神氣什麽意思,茫然退了出來。

如此數間,竟然真的沒人收。

他郁悶地走在路上,原本想坐轎回府,卻忽然聽到有人叫他。

回頭,裴苒搖著扇子翩然而來。

現在快要入夏,走在大街上久了會熱,裴苒的扇子終於搖對了季節。

“裴……大人。”於玖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他,喊裴苒陌生且不敬,喊大人像於玖在嘲他下了右仆射的位子。

裴苒一雙狐貍眼帶笑,看得於玖心慌。

“可叫小官裴苒,於小公子不也叫千歲爺的名麽,那便也這般叫小官吧。”他笑道。

於玖尷尬,強顏歡笑,“……不一樣。”

裴苒遙遙扇子,笑嘆,“好一個不一樣,既然如此,那便隨你罷。小官看於小公子在街頭轉了許久,是在賣畫嗎?”

說起來臉紅。

於玖點點頭。

“沒賣出去?”

於玖臉更紅,再點頭。

裴苒合扇,一砸掌心,笑如春風,“小官知道有個書鋪,掌櫃的喜新奇,於小公子的畫著實新,可去試試。”

於玖眼睛一亮。

裴苒帶他去了另一條街,一個單獨圈了塊地方的書鋪。

不比楚恣的,但看著比一般書鋪講究。

掌櫃的是年過半百的中年人,坐在櫃臺上昏昏欲睡,見裴苒進來,立刻清醒堆笑著迎上來,還未開口,便見裴苒向他一禮,扇子背著於玖晃了個弧度。

掌櫃的立刻閉嘴,看向於玖,溫溫一笑,“兩位公子要點什麽?”

裴苒取過於玖的畫,遞給掌櫃,狐貍眼乘著笑,“掌櫃的瞧這畫能不能收,收了可得多少。”

他負著手,另一只手提著扇子,在自己肩上輕輕砸了一下。

掌櫃的立刻誇讚:“新奇,漂亮,獨一無二,古今獨絕!”

扇子再砸。

“曠古絕今!”

再砸。

“這……在下腹中無墨,實在是難以形容此畫之高貴。”

裴苒笑了,“出價多少呢。”

扇子一砸。

“一錠金、不,兩錠!”

再砸。

“願送書鋪以付矣。”掌櫃的苦臉。

於玖起初聽得高興,可看裴苒和掌櫃明戳戳的互動,他猶豫了一下,道:“裴……裴大人,這是你家的書鋪嗎?”

裴苒一嘆,“於小公子火眼金睛,被您看出來了。”

太明顯了,他看不出來才有問題。

於玖哭笑不得,“謝謝你,我去別的地方看吧。”

裴苒扇子一攔,“實不相瞞,小官瞧著於小公子的畫,越看越喜,見於小公子屢次被退,恐就此罷筆,只得出價收了。”

於玖熱淚盈眶。

這不是知音是什麽。

他高高興興把畫免費給了裴苒,相約酒樓。

——

“爺,於小公子念書時曾畫過的畫盡失,如今只尋到幾副較為出名的。”

桌案上擺著幾副水墨畫,山水花鳥線條明晰流暢,栩栩如生,用色巧妙,濃淡相宜。

和現如今的差別過大。

即便患了腦疾,也不當失了所有過往的才學,另辟新徑。

不似癡傻,似冒名頂替。

又一侍衛上前,“爺。先前吩咐找尋看腦疾的太醫已入府。”

楚恣看著書案上的山水畫,淡聲,“於小公子可回府。”

侍從低頭,“未曾,他正與前右仆射裴苒吃酒。”

作者有話說:

因周六上夾,當天的更新延後至晚十一點,之後每天固定零點更九至一月底完結,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小夥伴!(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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