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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枕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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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枕殺

小師兄,我助你枕邊殺!

黃昏十分,於玖一身酒氣回了府。

車轎在府門前停下,於玖臉上泛著不自然的緋紅,垂著的雙眸盈著碎光。

他閉了閉眼,捂了捂狂亂震跳的心口。

聽侍從喚他,他眼睫微顫。恍惚一陣,才軟著手扶車壁緩緩站起。

他腿腳不穩站上踏梯,挑簾的侍從伸手攙扶他,眼中憐憫。

於玖渾身燙熱,腳步虛浮。

就要邁入府門前時,他看著高高“楚府”二字,暈著頭緩了緩,問侍從:“能帶我去裘太醫住處嗎?”

他去討碗湯藥解解酒熱。

侍從將他帶去前廳右方的小石道,拐過種了小綠叢的轉角,到了一處大院,正好撞見了走出來的裘太醫。

“……裘太醫。”於玖忍著狂亂的心跳,被侍從扶著過去。他心虛低頭,不敢看裘太醫,小聲道:“我、我不小心喝了點酒……能給我一碗那天的湯藥嗎?”

裘太醫原本見他走不穩路,快步欲上前扶他。聞言腳步一頓,緩緩收回了手。

於玖見裘太醫不動,他恍惚擡頭,雙目漾著水光,清瘦身影在昏紅的餘暉下顯得單薄,仿佛一點小磨小痛都承受不起。

裘太醫攏袖一禮,“千歲爺有令,此湯藥今日起禁出。”

於玖暈乎乎地撐著,聞言一楞,稍稍清醒,“……為什麽?”

裘太醫神色平靜,又是一禮,“還請於小公子自行去詢千歲爺。下官聽令行事,其餘一概不知。”

於玖此時被酒醉住,混沌無比。

他垂著眼想了會兒,沒想出個所以然,最後在陣陣眩暈中放棄,自己原地緩了緩,對裘太醫道謝,讓侍從把他扶去拐角的小綠叢邊坐著。

本能地害怕楚恣,尤其是做了錯事的時候。

一旁的侍從垂目。

於玖身影單薄清瘦,雙腿曲著,胳膊搭在上面,頭側著枕在手肘。碎發拂過眉梢,落在微紅的眼尾。

看著怪可憐,但是該。

“於小公子不若回臥房歇著。”侍從道。

於玖眼睛都沒睜開,身上越來越熱,頭也越來越昏沈,沒回應。

侍從見他不動,面色一凝,正要俯身把他扶起,餘光就看到了遠處一道身影,立刻站直,低頭行禮,“爺。”

於玖混混沌沌間,聽到這熟悉的稱呼,腦子裏斷掉的線突然連起來了,他驀地擡頭。

夕陽餘暉處,一道身影漠然站著,淺青錦衣冷冷清清。

於玖恍惚一陣,隨即暈乎著扶著爬向一旁,躲在草叢後。

他捂著臉,心說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過了一陣,身後毫無動靜。

於玖緩緩放下手,侍從立在一邊,對他道:“於小公子,千歲爺走了。”

於玖楞然,醉軟地撐地爬起,昏昏將頭一探。

天地間只剩昏紅夕陽,再不見清冷身影。

心裏忽然空了一塊。

怕看到他,看不到了又想找他。

心臟狂跳,身火狂燒,於玖捂了捂心口。

肯定是酒熱的緣故。

身後的侍從道:“於小公子若實在不舒服,還請回房歇息。”

於玖頓了許久,最終迷糊著道,“走吧。”

他不久前和裴苒在白雲樓吃飯。

裴苒是個很痛快的人,點了一大桌子,且不知道他忌口,以為他喜甜酒,便投其所好請了他好幾壇比宮中花酒還要香甜的烈酒。

於玖一入口,沒發覺不對,以為是什麽果汁。

第二口酒勁上來,熟悉的醉意讓他稍稍警惕,問了才知道這是酒,而且比宮中的花酒還烈,他頓覺不妙。

好在喝得少,剩下的時間一直喝水醒酒壓熱,沒做出什麽讓人震驚的事,只是頭暈目眩,混沌不堪。

偏偏裴苒談天說地,東一茬西一茬,他耐著酒熱磕磕巴巴應著,也不知道在說什麽。

飯畢,裴苒高高興興將他送走,於玖醉迷著被扶上轎,回了府。

他又辦了件讓人火大的事。

天色漸暗,臥房點了燭火,於玖早早洗漱入了被,在床上翻來覆去,只覺得困熱無比。

不像上次那樣誇張,但最愈方宴磨人。

於玖吐息微重,額上沁出薄汗,蹙著眉,張著唇,慢慢熬著。

沒有湯藥也沒關系,等那陣酒熱過去就好。

他熬著熬著,門口傳來輕響。

於玖微微清醒,他身子側著向裏,背對著床邊。

忽然沒來由的緊張。

他身體略僵,扣在軟床被上的手無意識收緊,半咬著唇,卻沒等到身旁響動。

門邊一聲微響,竟是直接關門走了。

於玖後知後覺,從床上艱難爬起,盈著水的雙目望了圈臥房,空無一人。

他緩緩躺下,慢慢抱緊被褥。

楚恣真的不回來了。

於玖把頭埋入被裏,心煩意亂。

喝酒不是他的錯,他根本不知道那是酒。但也不能怪裴苒,人家不知道他忌口。

於玖熬著熬著,熬到燈滅,楚恣也不見回來的意思。

他身上難受,情緒也難受,心裏裝著一塊疙瘩,長夜漫漫且難眠。

昏沈間,他幹脆扶著床木爬起來,軟著腿,扶著墻一步步走到玄關後的書桌,點燈抽出一張紙,顫顫巍巍寫了封道歉信。

口頭道歉已經沒用了,現在換書面,可能會好點。

於玖顫著手寫了滿滿當當一頁紙。

開頭老老實實道歉,中間啰哩吧嗦說明事情的原委,最後鄭重保證自己不會再犯這種低級的錯誤,然後收筆將紙對折,扶墻緩緩走出門。

守在門外的侍從見他忽然出來,還穿著單薄的裏衣,楞了一陣後立刻攔住他,“於小公子留步。”

於玖攥著信,看侍從攔得快速且面色嚴肅,十分有氣勢。他微微一楞,遲疑:“……怎麽了嗎?”

侍從一禮,“千歲爺因前幾日府中遭賊一事,命屬下守著於小公子。此時夜深,不宜出門,還請回去。”

於玖:“那……那楚恣不回來嗎?”

侍從道:“千歲爺今夜有要事,於小公子且早些歇息。”說完轉過身,不欲再說。

於玖看得出這事沒了商榷餘地,之好沈默點頭,黯然轉身回房,抓著信重新入被。

最近好煩,和楚恣相處一會兒心跳加速一會兒惶惶不安。

但是有點上癮。

於玖抱著被子,不知道什麽時候熬過了酒熱,睡欲沈沈,手裏還攥著那封信。

模模糊糊聽到門邊輕響,於玖迷蒙睜眼,混沌之中看到床邊站著一道冷清清的身影,珠白金紋衣襯得他如松而立。

於玖微微蹙眉,“…楚恣…”

楚恣緩緩將外袍褪了,放在一邊,並不應聲。

於玖意識未完全回籠,睡迷的眼睛微紅,抱著被子斷斷續續道,“……不是故意的,我給你寫了信,但是送不出去,你也不回來……”

他帶上了哭腔,“為什麽總是這樣,有時我不是故意的,但每次都是我擔……畫本是,這次也是……”

他有氣無力哭著,不知道是不是還在睡夢中,手上攥著的信早已悠悠飄下床。

楚恣緩緩拾起那張微皺的信,燈下垂眸,白紙黑字,滿滿當當的一頁。

於玖不習慣用毛筆,寫出來的字規規矩矩,方正墨粗,看著像一團團擠在一起的方塊,難看得緊。

楚恣目光慢慢掠過一行行字,從開頭的道歉到中間的解釋再到最後的保證,看到最後一句,忽聽床上的於玖一聲囈語。

他擡眼看去,見於玖手指無意識抓了抓被褥,似乎做了夢。

楚恣站定一會兒,將紙折好,隨手放在了床邊的圓桌,入被臥眠。

沒過多久,於玖又夢游,無意識往楚恣那邊挪,最後窩在了他懷裏。

冷夜褪去,東方微白。

一夜過去,於玖朦朦朧朧睜開眼,最先嗅到清淺梅香。

他微微清醒。

自己緩了一會兒後,忽然身體僵直。

他就著窗外的蒙蒙微白,看清了自己的樣子。

他埋首於楚恣頸間,窩在人懷裏。

而楚恣碰也不碰他,怎麽看都是自己爬過來的。

夢游了……

於玖面色漲紅,尷尬地悄悄挪走,小心翼翼拉起被子把自己罩住了。

怎麽會這樣,楚恣什麽時候回來的?他又是什麽時候爬過去的?

於玖忐忑想著,忽然想到自己那封還沒送出去的信。

那信他是要親自遞到楚恣手裏的。

於玖回想昨晚那封信的大概位置,卻發現位置就在床外側,楚恣睡著的那塊地方。

會不會壓著了。

於玖小心從被子裏露出頭。楚恣同他蓋著錦被看不出什麽,表面看不出什麽,他也不可能在被子裏胡亂摸索,萬一弄醒了楚恣,那就不太禮貌了。

於玖想著想著,目光停留在楚恣的面容。

膚冷骨秀,眉眼淡寒。

這麽好看的人怎麽能是宦官呢。如果不是宦官身,他該被多少人喜歡啊。

看著看著,楚恣忽然擡眼。

正好和於玖的目光撞上了。

於玖眨了眨眼,還沒反應過來。過了片刻,他猛地閉上眼,忽然又覺得太沒出息,緩緩睜眼對視了會兒,隨即又被他平淡的目光給看得臉色發燙,忍不住把頭埋入被裏,悶悶叫到:“……楚恣。”

更沒出息了。

楚恣緩緩起身,被子滑落一邊,於玖忍不住悄悄探頭,沒瞧見楚恣那塊地方上有信的痕跡。

見楚恣欲要走,於玖忍不住道:“楚恣。”

楚恣披散著長發,整著衣襟擡眼看他。

於玖鼓起勇氣撐起身,“你能先別走嗎?我有東西要給你。”說完掀起被子,在裏面翻找一陣,上下左右翻了個遍就是不見信在哪。

於玖自言自語,“應該掉床下了,你稍等。”他走下床,作勢欲彎身尋,忽聽楚恣淡聲,“於小公子。”

於玖被他一叫,立刻緊張起來,卻沒轉身,怕聽到什麽不好話,背過身沈默著。

楚恣緩緩取過桌上的信,“可是在找此物。”

於玖愕然,猛一回頭,見那封信皺巴巴地疊在楚恣手邊。

他臉頰微紅,“是、是這個。”

楚恣點頭,帶著信緩步走到另一邊,越過玄關到書桌前,道:“本宮明了,。”

於玖手指攥了攥衣袍,低著頭不敢言語。

就這樣?沒什麽表示了?

於玖站在原地一陣,看著楚恣將信隨手放在桌邊,取出其他典籍,看著是一會兒要用的。

他心裏不是滋味。

片刻,他實在受不了,忐忑出聲,“那、那你還生不生氣……我不是故意喝酒的。”

楚恣將典籍略略翻了翻,淡然道:“飲酒若非於小公子所願,便不算過錯,本宮談何惱怒。”

於玖一楞,擡頭看他。

楚恣身長玉立,站在半人高的桌邊,著珠白裏衣,鋪紙執筆,在上面寫著什麽。末了,頓住收筆。

於玖忽然道:“楚恣!”

楚恣擡眼。

於玖快步跑來,猛地撲進了楚恣懷裏,帶著若有若無的哭腔,“我以為你生氣了。”

他磕磕巴巴講,“我昨天發了酒熱,在小道上看見你,不敢過去。之後看你一直不回來,我就寫了道歉信。”

楚恣垂眼看他,於玖的眼角微紅,儼然是哭了。

片刻,楚恣緩緩道:“本宮命裘太醫禁開湯藥,為的是要於小公子暫停藥清身,以便府中新大夫為你看腦疾。”

於玖抱著他,還陷在自己情緒當中無法自拔,迷迷糊糊應了一聲,“……好。”

片刻後恍然意識到了什麽,懵然擡頭,一張俏臉微微發白,“什、什麽新大夫看腦疾?”

楚恣與他對視,淡聲,“於小公子的腦疾,不便再拖。”

於玖松開楚恣,有些無措。

古代的大夫怎麽給人看腦疾?東問西問嗎?他什麽都回答不上,在別人看來應該沒得治了吧。

片刻,於玖小聲問:“……楚恣,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的腦疾一直不好,怎麽辦?”

楚恣神色微寒,看了眼桌上臨時仿的字跡。

狂放灑脫,剛烈瀟灑之氣撲面而來。

這是於小公子三年前在朝為官,作山水畫時留的提字。

再看桌上於玖寫的信,對比強烈。

仿佛不是一人所為。

假若腦疾治不好,那便是與從前再不相同。

與其養著,不如廢了。

楚恣緩緩收起書卷,“於小公子想如何。”

於玖萬沒想到他會把問題拋給自己,微微懵然。

他腦子沒事,就是不好使而已。

這些天冒冒失失,偶爾夢游夢囈,纏著楚恣做這做那,看起來確實不平常,可實際上他做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時並非本意。

於玖頓了頓,小聲道,“我、我自己賺錢,自力更生,不用養著……”

他不知道該怎麽適應這個朝代,但楚恣問了,他也只能給出聽起來比較讓人滿意的回答。”

楚恣聞言,輕叩玉片,門外候著的侍從進來,為他們更衣洗漱。

楚恣淡淡道:“身弱體病,如何自力更生。”

於玖垂著頭,不知道該說什麽。

畫畫也畫不好,他真是盡力了,還是賣不出去。至今為止,只有裴苒肯買。

楚恣問得他難堪。

於玖垂頭一陣,眼淚漸漸模糊視線。

他只想活下去,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吃好睡好,能做自己喜歡的事,一切都好。

但怎麽那麽難。

下人上前為他更衣洗漱,半束長發,墜了條淺青白紋發帶。

一身淺青錦衣穿上,比楚恣還冷清。

早膳已經端上,今天格外淡,只有一小碗撒著幾點肉沫小蔥的粥。

於玖坐在椅子上,勺子乘了一小口,吃得無味,心中發苦。

吃著吃著,眼淚忽然吧嗒吧嗒掉了。

這要命的日子什麽時候到頭。

吃得淡如水,睡得惶惶然。和楚恣相處心情一會兒飛上雲端一會兒墜入地心,磨得他身心俱疲。

還不如他當社畜的時候。

正想著,門口被人輕叩,一個侍從走上前,對坐在軟椅上未吃早膳的楚恣道:“爺。”說著看了眼於玖。

楚恣微一揮手,侍從立即低頭道:

“皇上於今日辰時撞柱,放言若見不到於小公子,定攜皇弟斃於朝殿前。”

臥房一片死寂。

於玖拿小瓷勺的手不知不覺松了,勺子慢慢沒入白米中。

他對這個小皇帝心情覆雜。

小皇帝常避著楚恣對他擠眉弄眼,做些他看不懂的小動作,看著挺機靈。但有時開口又稍顯稚嫩,比如一般人會避開別人的痛點,他則當著文武百官面,直言於玖得了瘋病。怕楚恣怕得腿抖,做事卻一直在楚恣雷區蹦噠。

有點機靈,有點智謀,有點勇敢,但都不多。

他似乎和原身關系很好,好到身為皇帝能紆尊降貴叫他於小師兄。

今天要見,估計有很重要的話要說。

楚恣坐在軟椅上,緩緩翻閱典籍,“於小公子意願如何。”

於玖重拿勺子的手一頓,縮了縮手指,“都可以。”

楚恣:“備轎。”

侍從領命退出。

於玖的早膳措不及防被下人收走,他楞楞地看那還剩半碗的粥漸漸消失在視線中,紅著眼弱弱道,“還……”

沒飽。

楚恣緩緩合上典籍,閉目養神片刻,微微睜眼。

遠處的於玖坐在桌邊的軟椅上,含淚看著下人端走半碗小粥,神情依依不舍,情真意切。

過了半晌,他緩緩起身,轉離書桌,慢步走出臥房,“停藥後仍需忌口幾分,此早膳為渡藥之用,今日午時便可食其他膳食。”身影消失在臥房門。

於玖一楞。

他眼裏準備墜下的眼淚亮晶晶打轉一陣,忽然慢慢消去。

意思就是不用再忌口了?

肘子歸家,熱淚盈眶。

於玖立刻站起,小跑著追過去,“楚恣!”他撲進楚恣懷裏,也不管周圍有沒有侍從或下人,淚眼朦朧,“我以為……”

以為楚恣還在生氣,故意不給他吃好的。

沒想是因為這個原因。

他把人看壞了。

楚恣垂眸,“以為什麽。”

於玖不敢說實話,在他懷裏悶悶說:“我以為會一直喝粥。”

楚恣取過下人遞來的幹凈手帕,轉遞給於玖,“擦了。”

於玖紅著臉松開楚恣,接過手帕,在臉上捂了捂,擦掉眼淚。

真好,他又快樂了。

——

宮內寢殿的哭嚎聲一聲比一聲高,趙公公伏跪在地上,老淚縱橫,“陛下可莫要再撞傷龍體了!前些日子才撞柱,也不知道好沒好全,如今又是撞柱,老奴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先皇交代啊!”

小皇帝奄奄一息躺在明黃床帳的龍床上,頭上包了老大一塊紗布,還滲著血,不是頭鐵命硬的,大概就此一命嗚呼。

一旁的彭太醫收起藥盒,嘆口氣,勸道:“皇上若要見於小公子,差人問問千歲爺便是,何必以命相逼。”

小皇帝忍著腦門的劇烈疼痛,心煩得很,“楚恣要這麽輕易答應,我……朕還會這樣?”

他抖著手去碰頭上的紗布,剛碰一點就忍不了疼,倒抽一口冷氣。

他煩躁地道:“這皇帝我是一天都不想當了。”

“楚恣他歹毒得很,見小師兄得了瘋病癡傻了,便將人擄去,還不知道怎麽折磨他。楚恣不放過他,我不以命相逼,楚恣怎麽可能會讓他來見我,就怕我給小師兄提幾句不好的,小師兄聽了進去,腦疾慢慢好了,然後枕邊暗殺楚恣。”

趙公公大驚,忙捂住他嘴,“陛下慎言!千歲爺已答應將於小公子帶來,現下算算時候,應當快到了。陛下可莫要再言!”

小皇帝怒捶床沿,“我……朕苦閹人久矣!來日取權,朕定當救回小師兄,要他好——”

“千歲爺到——”一聲尖細的嗓音嘹亮傳出,刺破皇宮頂上的艷陽天,往下罩了片陰霾,所有人心中咯噔一聲。

趙公公急忙低聲,“陛下且記住,莫要在千歲爺面前提些壞事!”雖然他每次都這麽提醒,但小皇帝年歲尚輕,熱血往往抑制不住席卷心腦,把那些勸言當屁放,天地任我狂。

小皇帝聽到那聲“千歲爺到”時,臉色已經白了,此時趙公公說話,他也只抖著手按住公公肩膀,“他在殿門。”

趙公公一驚,立刻看也不看朝殿門伏跪,“千歲爺身安!”

楚恣在門邊站了一會兒,於玖跟在他旁邊,把所有話都聽了進去。

他一直想不通,為什麽在別人看來,自己是被楚恣擄去折辱當妻的?

總不至於是楚恣暴/虐無/性,喜歡折磨人,所以名聲在外,以至於大家看到他消瘦的樣子就覺得是被楚恣挫磨出來的。

楚恣面色淡寒,緩步邁入門檻,走向龍床。

一旁的宮仆為搬來雙座軟椅和平桌,擺上滿滿當當的茶水點心瓜果。

於玖被帶著和楚恣落座。

從進來開始,小皇帝的眼睛就黏在了他身上。

一個激動,手扶床頭就要爬下來,卻被腦門上那陣劇痛給錘了回去。

楚恣慢條斯理取了桌上的茶杯,閑閑慢飲,見小皇帝掙紮了幾番也沒掙起來,淡聲,“陛下若要起來,差人扶起便可。”

話音一落,跪著的趙公公終於松口氣,抹著額上的冷汗,將小皇帝扶起。

小皇帝看著閑閑飲茶的楚恣,憋了半天憋不出一個字,只對著於玖擠眉弄眼。

楚恣眉目淡淡,“陛下眼疾仍未好全?”

一旁的趙公公忙堆笑,“千歲爺見諒,約莫是撞柱所致。”

楚恣緩緩放下茶盞,靠在軟椅上,閉目養神,“既有話對於小公子說,何遲遲不道。”

小皇帝一口氣差點順不上來,手掩在被裏恨恨攥拳。

你不走我怎麽講!

他求助地看向於玖,卻發現於玖老老實實坐在楚恣旁邊,雙手輕輕搭在腿上,臉色蒼白如紙,唇色淺淡,看上去虛弱無比。

已自身難保,何況開口讓楚恣離開。

小皇帝更為惱怒,卻無可奈何,場面僵著。

片刻,小皇帝之好不尷不尬地問於玖:“小師兄,許太傅那天……你的傷好些了嗎?”

他說著,想起了被鞭刑淩遲至死的許太傅。死前他去看了眼,許太傅滿是血的手扯著他的龍袍,大笑痛罵奸佞小人,連帶著自己的學生於玖也一並罵得體無完膚,最後被千歲爺身邊的人打掉了滿口牙。

許太傅滿嘴血地瞪著他,沈怒,“陛下,天下苦閹人久矣!城西洪澇饑荒百姓起義乃是你重奪權勢的契機!建兵起義,殺入宮堂,將閹人之首懸於城墻,震懾八萬裏狂徒奸害,指日可待!”

說完就被千歲爺的人往嘴裏塞了塊臟抹布,鞭刑一夜,辰時咽氣。

小皇帝現在回想,仍心有餘悸。

不知是懼怕楚恣多一些,還是害怕死人多一些。

於玖聞言摸了摸脖子。

脖子的傷口不深,許太傅沒把他往死裏紮,反而是他自己荒神中抓上刀片的手傷得更重。

但許太傅掐喉嚨是認真的,他喉嚨痛了一整晚。

他對小皇帝笑笑,坦誠道:“我沒事,你……你的頭還好嗎?”

老大一塊繃帶了,高高隆起似山坡,壓在小皇帝腦門上,看著怪可憐。

小皇帝得他詢問,面上一喜,就要爬下床,又被那陣劇痛給錘回。

他緩過那陣痛,對於玖道:“我沒事,小師兄你別擔心,我這些年過得……還行。倒是我三年前聽張繾說你得病了,我當時在宮裏出不去,不能找你,三年過去,你怎麽……”

怎麽瘦弱了,臉色是病態的白,身影單薄,仿佛一片薄薄的紙。

於玖嘴唇一動,又忍下來。

他很想告訴小皇帝,原身沒病,是被張繾下藥害的。

更想告訴他,張繾此人虛偽歹毒,千萬不要交心。

但他一沒證據二被錘了瘋病,說了可能會被當成瘋言瘋語,不知道小皇帝更信任他還是張繾。

小皇帝不忍心再說。

他看向楚恣,憋了許久,道:“楚……千歲,你能不能讓小師兄陪我一晚?”

此話一出,趙公公抖如篩糠,下意識跪了,“千歲爺胸襟廣闊!陛下因年歲尚輕常口不擇言,實乃冒犯。老奴願替他挨罰!”

小皇帝楞住,隨即反駁道:“我說什麽了?我讓於小師兄陪我一晚很過分?他以前明明——”

“陛下!”趙公公崩了,悲哭道歉:“莫要再說了,老奴給您磕頭了!”

小皇帝臉一陣青一陣白。

座上的楚恣撩擡眼皮。

趙公公忙道:“千歲爺莫怪,陛下他……不通曉此事,只當於小公子是兄長,故無意言出,望千歲爺莫要同他計較。”

於玖面色覆雜地看著趙公公。

幾乎他每次看到趙公公,不是哭求就是跪求,或哭跪一體。

楚恣不回避在他面前施威,估計也不怕他問,不怕他問大概是問心無愧。

如此一來,他不好說是楚恣本性暴/戾亂施威,還是趙公公曾得罪過他。

畢竟同為宦官……以前可能是上下級關系?

於玖想了想,手指微縮。

可他實在看不出來楚恣會伺候人,怎麽看都不像。

楚恣垂眼盯著趙公公,漠然道:“不過一夜罷,趙公公何須驚慌。”

“只是於小公子的事,本宮難做主,陛下且自行問他。他若願意,想留便留。”

趙公公想暗示小皇帝,不要多問,不留人可保性命無憂。

豈料老臉一轉,兩眼一黑。

小皇帝雙眼冒了光,就差直言要人從此住宮裏了。他期待道:“小師兄!你可以嗎?”

於玖不太想。

他都不認識小皇帝。

但看小皇帝熱切期待的神色,拒絕的話他憋了幾遍,還是說不出口。

最後他看了看楚恣,又看了看小皇帝,想著就一晚,算了。

於玖微微點頭,“好。”

話音落下,身旁的楚恣緩緩站起,侍從替他整理衣袍。

於玖一楞,看向楚恣。

楚恣眉眼淡淡,不悲不喜,整個人仿佛罩了層冰。

於玖不知不覺也跟著站了起來,“……楚恣……”

楚恣看他,一如往常。

於玖猶豫了會兒,“……沒事。”又坐了下來,再想了想,還是跟著楚恣一起站著。

見楚恣緩緩往外走,他下意識跟著,忽然折回,對小皇帝道:“陛下我送送他。”而後又跟上,“楚恣!”

楚恣腳步微頓,於玖追了上去,握住他的手,“我跟你出宮道。”

自己是留客還要親自送走身邊人,著實尷尬,但於玖覺得不送,好像也不太好。

楚恣淡聲,“不必,於小公子莫要讓陛下等久,請回。”

於玖尷尬,腳步漸緩,慢慢松開了楚恣的手,不知道該說什麽。

楚恣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宮門外,於玖站在寬闊的宮道中,像張薄紙,一吹就飄了。

於玖風中站定了會兒,苦惱返回。

他好像又做了點不太好的事。

可當他邁入寢殿,看到小皇帝亮晶晶的眼神時,他忽然釋懷。

楚恣走了,趙公公把他當了主兒,遞來軟椅讓他坐著。

小皇帝爬起來,“小師兄,我就知道你是疼我的!”

於玖尷尬一笑,不知道該說什麽,硬著頭皮沒話找話,“你頭疼嗎?”

小皇帝躺了下來,“疼,太疼了。楚恣真難辦,跟他好好商量根本不可能,我只能撞柱了。”

他痛苦一陣,忽然爬起來抓著於玖道:“小師兄,剛才他在我不方便問,你有沒有被他怎麽樣?比如給你上鞭刑啊什麽的。”

於玖一楞,立刻道,“他對我挺好的啊,怎麽這麽問。”楚恣沒對他用鞭刑,但他在這具身體上看到了陳年舊傷,是用細鞭子抽的,應當不會是楚恣做的。

小皇帝眉頭微皺,“小師兄,你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嗎?”

於玖正想說不記得。

話到嘴邊,忽然想起他要告訴小皇帝,張繾是個虛偽歹毒的人。

他要是說不記得,那他接下來說的話就很難讓人信服。

想到這裏,於玖小心道:“記得。”

小皇帝眉頭更皺,“那你怎麽會誇他,不是很討厭他?”

於玖一楞。

小皇帝說的應該是原身,原身和楚恣還有過節?

有那麽一瞬間他就要問出聲,但又止住了。

問了小皇帝還是會覺得他記不清事。

他沈吟道:“我其實……”

還沒等他編完,小皇帝就拍了拍他,“小師兄莫說,隔墻有耳。”

於玖懵了一會兒,看看四周,猶豫了會兒低聲道:“趙公公?”他聲音極小,只夠小皇帝聽見。

小皇帝搖頭,忍著腦門劇痛爬下床,自來熟地拉著他的手腕走出寢殿,“我帶你去看皇宮裏最突出的一個宮殿。”

於玖一頭霧水地被他拉著走下長階,轉過寬闊的宮道,在迷宮似的皇宮裏七彎八拐,來到了一座巨大的宮殿前。

——太子宮。

殿名簡單粗暴,且華麗非常,金磚碧瓦彩珠錦毯,放眼望去全是錢。

但皇宮處處都是錢,就連門上鑲的金珠都十分顯眼。

這個堆起的錢更顯眼罷了。

小皇帝神神秘秘地將他拉到宮殿墻角,那裏有塊磚刨出來的小沙地。

小皇帝邊尋覓著什麽邊道:“楚恣自稱本宮,是因為他在這裏確實有一座宮殿,而且不光在這裏有,他在自己的國也有一座。”

他講話快,於玖一時沒聽懂,自己消化了半天,恍然明白過來,“這是楚恣的宮殿?”

小皇帝:“對,因為這個,他特別恨我們這裏的人。”

“再多的小師兄應該也知道了,我就不多說。我一直覺得小師兄會一直輔佐我,所以才和楚恣對立。”

他手裏拿著根撿到的樹枝,在那塊小沙地上寫了幾個字。

於玖一看,頓住了。

——暗殺楚恣。

這個……於玖擡頭,見小皇帝一臉嚴肅。但不知道為什麽,他仿佛看到了中二熱血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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