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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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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逆

北門正街東角修了兩個大石獅子,獅像後方的大門前立著十來個官僚鄉紳。正門打開,其上有一牌匾,寫了“湘楚知府”四個大字。

“好幾日過去了,這巡撫怎的還不到?”

湘楚知府衙署門前聚集了一幹人,無一不是來向魏禮群打探情況的。

“諸位莫急,我們以不變應萬變就是。”魏禮群捋一把長須,瞇了下眼睛,“三皇子的吩咐,可記住了?”

一行人連聲稱是。

魏禮群正打算如往常般打發這些人,卻見不遠處沖出一隊人馬來,沿著馬道沖到他府邸跟前。

當先一匹馬通體雪白,馬勒腳鐙皆由白銀打就,鞍上一個素衣少女,約莫十五六歲年紀,一身輕裝,腰懸利劍,手揮長韁,縱馬疾馳。

那女子目光猝然與他對上,毫不遮掩眼中直白的審視。

魏禮群生生收回打道回府的步伐,他能看出來,此女絕非池中之物。

果不其然,這行人在知府門口勒馬,少女身後兵士先行下馬,一人走至前方,宣讀聖諭,末了道:“湘楚巡撫賑給使在此,爾等皆聽候差遣。”

此話一出,眾人都行過叩禮,魏禮群即刻將沈緹意請入府衙,又命人備上茶點,好一番周折。

沈緹意利落地下馬,開門見山道:“魏大人,我今日來,只為了一件事——湘楚災情因何遲遲不見成效?”

“回公主,災情曠日持久,非一日之功,下官能做的確乎是杯水車薪,才敢求助朝廷,公主金枝玉葉,能到此地巡訪是湘楚之幸,還望公主憐貧恤老,回朝後向聖上稟明實情。”

這姓魏的顯然已經打好了腹稿,推諉話術一套接一套,嘴裏沒句實話。

饒是知曉內情,沈緹意也不氣惱,她不緊不慢道:“聽聞位處災情中心的邵州知州剛被革職,國難當前賑災之事不可兒戲,知州衛遼更是一方父母官,為人清正,魏大人可否為本官詳述此事?”

沈緹意雖未直言不妥,字句間卻都在暗諷替換知州一職有欠考慮,便是為了給衛遼討個說法。

她自稱“本官”,暫拋了公主身份,雖威儀不足,姿態卻擺的正。

“這......”魏禮群語塞片刻,斟酌道:“確是下官考慮不周,不過衛遼妄動貪念,下官此舉也是為民除害。”

“既是為民除害,揭發衛遼的家仆生平為何沒有記錄在知州府的名冊之中?”沈緹意朝身後的周府管事看了一眼,後者當即將一本簿冊呈在魏禮群身前。

聽沈緹意口氣不對,簇擁在魏禮群身後的官紳中便有人開口相勸。

“公主,魏大人也是一時疏忽,並非有意為之。”

“是啊公主,魏大人為官多年,安民濟物之心天地可鑒哪!”

“此人與衛遼素未謀面,何以發現衛遼私藏賑銀這般不可告人之事?”沈緹意寒聲道,她根本不理會旁人求情,短短幾句話已足以叫在場眾人啞口無言。

“再者,為民除害中的‘害’可是由魏大人說了算的,究竟誰才是為害一方的蟲豸?”

沈緹意一眺後腳被押送到此的李奎等人,又見魏禮群面色晦暗不明,一幹官紳相護:“褻玩民女、姑息養奸,眼下證據確鑿,魏大人還有什麽要同本官狡辯的!”

她顯然已經動怒,知州府名冊被她狠砸向魏禮群面門,發出好大一聲響動。

“巡撫大人要打要罰下官皆無怨言,但我要提醒大人一句,我乃朝廷命官,不是大人能夠隨意折辱的。”魏禮群已然徹底撕破臉皮,他額上微紅,顯然是被名冊砸出來的。

沈緹意見過衛遼之後便知曉此人背後有沈行密撐腰,因此在湘楚為虎作倀、橫行無忌,集結了一夥貪吏猾胥,四處搜刮民脂民膏,給沈行密上供。

不出她所料,老三那般狡猾,絕對留了後手。

於魏禮群而言,她只是一個無人可依的公主,自然不足為懼。

“沈行密還沒當上太子,拿朝廷來壓我沒用,”沈緹意朝魏禮群逼近,她雖為女子,卻生得秀頎,只比魏禮群略矮些許。

她擡起眉峰,兩道鋒銳的目光投在魏禮群面上,仿佛此時才拿正眼瞧他一般。

“我會讓衛遼立即官覆原職,你栽贓地方官員一事已成定論,聽候發落罷,魏大人。”沈緹意說話的聲音不大,但能讓魏禮群聽得清清楚楚。

話畢,她還溫和地替魏禮群扶正了頭上被名冊砸歪的烏紗帽,就如同方才那場交鋒並未展開一般,而後顧自離開知府衙門。

在場沒人敢攔她,沈緹意一路暢通無阻,揚長而去。

魏禮群依舊立於衙內,他瞪著沈緹意離去的背影,咬緊了後槽牙,目光不善。

*

一日舟車勞頓後,沈緹意一行人稍作休整,衛遼得以平反,重回知州府,鄭重謝過沈緹意,又吩咐仆從給巡撫賑給使等人安置好住處。

連日宿在客舍的日子暫時結束,這一天下來實在令人身心俱疲,亥時一到,沈緹意便打算回廂房休息。

“......祝續玖!”

沈緹意正放空了心思往廂房的方向走,不遠處假山前面卻驟然傳來一聲朦朧的號叫,她猝不及防聽到這個名字,不由一驚,當即掩藏了身形,借身前的山體遮掩身形。

她功夫練得極精妙,步履本就輕盈,落地無聲。

並且從這個刁鉆的角度看過去,沈緹意能夠看見來人,對方卻很難看到她。

沒有人會發現她在這裏。

她偏過臉,有些訝異——竟是一路隨行的祝行儉正與一個黑衣人對峙。

“當日你與餘謹會面被我發現,因而畏罪潛逃,今日總算讓我逮著了,”那黑衣人笑道,“蠻人之子也想學人造反,祝續玖,你還想步你爹的後塵嗎?”

沈緹意呼吸一滯,那背對著她的祝行儉竟是她有意要尋的新皇祝續玖。

想做什麽事就能做成什麽事,覆生以來她的運數似乎格外好。

她依然不出聲,藏著身影。

“我一家並未虧欠於你,死者為大,得饒人處且饒人。如今我只是個身無長物的孤家寡人,你到官府告發我也得不到好處。”祝續玖並不惱,只是平淡地陳述事實。

“哼,你現在確是找著了靠山,那小公主看中你什麽,這張臉嗎?從你爹將我扭送牢獄那刻起,我就發誓要讓他也嘗嘗這牢獄之苦,眼下他死了,你卻還活著,我絕不善罷甘休!”

“不善罷甘休,你又能如何呢?”祝續玖的聲音逐漸壓得低沈。

黑衣人有些聽不清他說什麽,只覺得這青年眼神有些古怪,就有些疑惑地退後:“你,你說什麽呢......”

倏然,祝續玖從身後抽出闊刀,動作極快地出招,向對面人砍去,招出十分穩健,那人躲閃不及,刀鋒從他右心插入,一瞬即被取了性命。

他出手幹凈利落,那人驚呼卡在嘴裏,刀刃進出血肉。

“今夜敢來挑釁,你的報覆從一開始就已錯失良機。”祝續玖做了這事後倒也絲毫不慌亂,輕抹了頸子上濺的幾滴血,才高聲喊道“府上有刺客,快來人——”

知州府幽靜,他這一嗓子幾乎驚動了整個府邸。

待守在廂房外的背城軍等人快趕到時,沈緹意才從假山外悠然走來,腳步如常,面上毫無波瀾,宛如聞聲而來一般。

“何事喧鬧?”沈緹意看了一眼地上死透的黑衣人,又看了一眼祝行儉,或者說祝續玖。

“公主,此人在您回廂房的必經之路上潛伏,行跡可疑,被我發現後更是要取我性命,我為自保方失手將其殺死。”祝續玖目光誠懇熱烈,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她,眸中甚至能看出點類似後怕的情緒。

......說真的,沈緹意暗自讚賞,這人戲不錯,簡直與她不相上下了。

祝續玖心念微轉,不敢肯定沈緹意會不會相信。

從仗義執言的父親去世那天起,他就知道一定會有仇家蜂擁而至、尋仇報覆,比起公然大開殺戒,不如假他人之手將其解決,借一人之死殺雞儆猴,永除後患。

他將此人引到這來,是故意為之。

“你做得很好。”沈緹意簡單道。

祝續玖懸著的心放下半截,看來她信了。

屍體被運走,烏桁、衛遼得沈緹意允準後也暫且退下。

廂房外只剩下沈緹意與祝續玖兩人,祝續玖仍是那副謙謙君子的模樣:“叨擾公主安歇,草民先行告退。”

“祝續玖、祝行儉,你還有幾個身份。”沈緹意雙臂環抱,她不是個好糊弄的,相信這一點,祝續玖應當清楚。

祝續玖落下一半的心又被這女子輕易提起,原來她一早就知道?但依她的行事作風,為何不當場戳穿自己的拙劣借口?

不拆穿就是不在乎,不在乎這點就是在乎別的東西——沈緹意一定對他別有所圖。

可她圖什麽呢?

祝續玖反應相當迅速:“公主,我隱姓埋名另有內情,請給我一次將功補過的機會。”

總不能真如那人所說,是圖他這張臉。

靖安公主最看重的,應當是大梁的安危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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