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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9章 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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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9章 第五十九章

黑袍男子問:“你們人, 通常用什麽作姓?”

“用什麽作姓?”寧和笑著道,“那可太多了。姓有百家,趙錢孫李, 周吳鄭王, 端看你想姓什麽。蟒兄你長於山野, 想來也無有祖姓,喜歡什麽, 便姓什麽。”

黑袍男子於是陷入思索。

寧和瞧他擰著眉,有些發愁的樣子,心頭莫名想起了岐山腳下,她那間書院裏的那些學生們。她想,蟒兄初化為人形,既無父母雙親,又無師長教導,正是蒙昧時刻,自己身為其友,自然有義務替他講說一二。

正要開口,卻聽黑袍男子道:“喜歡什麽, 就姓什麽?”

他看著寧和:“你姓寧,就很好。”

寧和楞了一下, 問道:“你想姓寧?”

黑袍男子幽綠的眼眸望著她:“可以麽?”

“自然可以。”寧和初聽楞了一下, 接著便是失笑:“你要姓什麽, 怎來問我,自做決定即可。”

她又覺得,蟒兄想姓寧, 正是與自己情誼深長的表現,心下覺得親近, 不由莞爾。

然而黑袍男子卻說:“此話,不對。”

他認真地對寧和道:“你乃,大功德之人。我非人,你若將姓給我,即為,允諾庇護之意。我可借你功德,汲此得天所佑。”

寧和聽得這話又楞了一下,隨即笑道:“那再好不過。我視你為摯友,能於你有益,我再願意不過。”

黑袍男子定定望著她:“如此,此後,寧蛟便是我的姓名。”

寧和點了點頭,頓了頓,忽然反應過來:“蛟?你……如今,已由蟒化蛟了?”

蛇、蟒、蛟、龍,自古民間便傳說不斷。寧和自幼讀書不輟,自然也看過許多,雖各有分別,但大都離不開蛇蟒化蛟,蛟化為龍之說。如今蟒兄既化了人,又自稱蛟,那——

“是。”黑袍男子點頭,“我本岐山蟒靈。那日你予我心火,點我靈智,我便生出了神魂。蟒靈有神,則額生角,腹生爪,化而為蛟。我如今,已是條黑蛟。”

寧和心頭有些喜悅,為自己的朋友感到高興,端起茶杯敬了一下:“此乃大喜,恭賀兄長!”

轉而,她想起什麽,又有些疑惑:“方才我見你頭顱顯化,卻無角,這是為何?”

寧和關切地道:“可是出了什麽問題?”

卻聽黑袍男子說:“被人掰去了。”

他說這話時,語氣很平靜,臉上也還是那副冷峻中帶著點木訥的神情,像是隨口談起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寧和一聽,當即大驚:“什麽?”

“當日你被人帶走,我回了山中。”黑袍男子道,“我生出神智,七日後化為了蛟。帶走你那人走後,岐山附近,又來了一些別的修士。其中,伏風門,有一個人發現了我。我剛化蛟,虛弱不堪,他將我捉住,掰斷蛟角,煉作了契獸。”

他話雖十分簡短,寧和卻已能想出當日情形,只覺得胸中一股憤怒升騰:“怎可如此蠻不講理!”

黑蛟卻十分平靜。

“無須生怒。”他說,“那人雖捉了我,我卻也從他處學得許多。也是他教我化人,還有一些法術。待來日,我將他殺了,便了結。”

聽了這話,寧和剛升起的怒意一下子頓住了。她心頭隱隱覺得有些怪異,不知道是為黑蛟那句“將他殺了,便了結”,還是他說這話時淡淡而平常的神情。亦或者,二者皆有。

但那人折了蟒兄……蛟兄的角,又折辱傷害於他,蛟兄想要報仇,也是理所應當。想著,寧和便將那點怪異拋之腦後,覺得蛟兄剛化作人,有如稚童,行事章法都待慢慢塑成,這是急不得的。

於是她擡眸看了黑蛟一眼,口中自然而然地轉了個話題,笑道:“你如今,就打算叫做寧蛟了?這名字也太直白了些。”

黑蛟聽了,望著她,目中閃過疑惑,問道:“那該叫什麽?”

寧和對上他的眼神,從中讀出了一種悉心求教的味道。那雙碧綠的眼睛澄澈而認真,再次叫她想起從前那些無數已經記不太清楚樣貌的學生們。他們也是這樣,有著這樣一雙相似的眼睛,一個接一個地走到自己面前,仰頭望著自己,虛心求知求教。

“皎吧。”寧和說,“皎與蛟相似。皎,月之白也。如鏡澄明,如月清澈。”

她道,唇角微微彎起,一雙眼眸溫和而真摯地望著黑蛟:“道途漫漫,願你此心如鏡如月,皎皎長明。”

“皎。”黑蛟重覆道,問:“是哪個字?”

寧和便擡手傾了傾茶盞,水倒在桌上,以手蘸了,在桌上用水痕寫出了這個字。

“皎”。

黑蛟低下頭看了會兒,也伸出手,在寧和寫下的水痕邊上仿著也寫了一個。

“是這麽寫麽?”

寧和看了眼,笑了,點頭說:“對。”

寧和練了數十年的字,即使用手指寫,那也是一筆一劃長瘦得宜、風骨宛然。而黑蛟,他大約根本不識字,劃出來的筆畫像一根根幹硬的柴火拼到一起,粗醜得很。

兩個並排的“皎”字落在桌面上,一小一大,一美一醜,濕漉漉的水跡裏倒映出星點橘紅的燭光,很亮。

黑蛟對寧和說:“你點我靈智,予我姓名,於我有造化之恩。我當隨侍你左右,報你恩德,直至你飛升。”

他頓了頓:“或者你死了。”

他這句“你死了”實在直白無比,聽得寧和有些哭笑不得,不過她性子向來好,也不以為意,只擺擺手說:“蛟兄言重了,不過舉手之勞,哪有什麽恩德可言,蛟兄實在不必放在心上。”

黑蛟卻搖了搖頭。他望著寧和,極認真地說:“大德心尖火,神光可點萬靈。若無你,我此生無望生出神魂。此恩如生恩,天地至理,不可不報。”

寧和與他對視片刻,便明白了。

她已看了很多書,已知道這世間非人之類,想要修行,總歸沒有像人那麽便利。天地間有理恒存,叫它們要報恩,要它們修德,要它們學人。這既是限制,也是教化,絕不可違背。

但明白是歸明白,若真叫她把視作摯友之人當為隨侍之人乃至下仆一般,叫他為自己護衛奔走,寧和也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她思量一會兒,轉頭對上黑蛟碧綠的眼睛,心中漸漸冒出了一個念頭來,逐漸清晰。

寧和斟酌了片刻,對黑蛟道:“蛟兄,你如今,可是在學人?”

學人言,學人字,學著像人一樣修行,這是天地間妖鬼邪祟之流唯一的正道。

黑蛟點頭。

寧和便笑了:“你要報恩,我卻不願把你視做仆役之流。我想來,不如取個折中的法子。蛟兄,你跟在我身邊,就做個學生罷。”

她有些不好意思,覺得有些委屈了友人,於是解釋說:“天地要你報恩於我,若以侍奉師長之名,想來也可算作一解。而我……和雖不才,卻也已做了十載夫子,多少有些心得。蛟兄如今初作人形,也是由我而起,這其中因果緣分,不如幹脆以師生為名義,也算做個定論。”

黑蛟聽她說完,問道:“你要收我為徒?”

“非也。”見他誤會,寧和忙搖頭,“我如今不過剛入道途,自己都尚糊塗不清,哪有什麽收徒之能。”

“我的意思是,你做我的學生……凡間的那種學生。在凡間,我是個夫子,你也知道,我是岐山書院的山長。”寧和說,“我不教你修行,也教不了,我只教你……如何做一個人。”

她望著黑蛟,笑了笑,溫和地道:“待你學成,便算恩情已了,自去即可。想來,也不會很久。”

三五年,七八年,一個學生在書院最長,也就待那麽久了。於修行之人來講,確實不長。至少比什麽等她飛升或者等她死,要來得短多了。

黑蛟聽了,望著她,點點頭,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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