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各有歸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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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9章 各有歸舟（一）
楚沅元再醒來的時候, 已經是在破舊的木屋裏了。
結束了，都結束了，神女司南和魔尊寄北的一生終究是落下了帷幕。
宋祈年早在寄北挖出心間骨, □□消亡的那刻的就被遣送回了三千年之後，因此他比楚沅元要早醒過來。
“寄北...不，是宋祈年。”楚沅元的記憶還有些混亂，宋祈年給她遞了一杯清茶，便於醒神。
楚沅元茶水入喉，休憩片刻之後, 頭腦確實清醒了很多。
她翻身下床, 站在他面前問他：“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宋祈年笑了，伸出手掌, 掌心憑空凝聚出一股靈氣。楚沅元上瞧下瞧，左看右看, 發現靈體好了，才感慨出聲：“終於恢覆了。”
宋祈年牢牢抱住她, 像是要把楚沅元嵌進自己的懷裏，她的肩胛骨在這股巨力下微微發疼。“沅元, 雖然不知道怎麽就好了，但是我很高興。”
他以後又能繼續用劍，踐行他們的道, 保護她了。
楚沅元楞怔了一瞬間，然後伸出手回抱住他微微顫抖的身體, 喃喃自語道：“宋祈年, 你要好好的, 我們都要好好的。”
在過去的五十年間，她一直都在擔驚受怕, 現如今終於可放下擔子了。
兩人剛出房門，就看見蕭蕭和沈蝶君兩人。
話說回來，那日上山楚沅元遲遲不歸，宋祈年去找了之後也沒回來。這兩人就有些擔心，蕭蕭留下來看顧洛棠，還是沈蝶君將暈倒的兩人搬了回來。
兩人昏迷了三年多，這三年全靠蕭蕭和沈蝶君打理內外。要不是有城主好心救濟，他們的衣服估計都脫線的不成樣子了。
沈蝶君和蕭蕭兩人消瘦了不少，實在是三年間吃了太多生化武器，面黃肌瘦，看著怪可憐的。
“宋祈年...宋兄，行行好，快給我做點吃的，小爺給你跪了。”沈蝶君竟是直接嚎啕大哭，錦衣玉食的小少爺一輩子沒受過這種委屈。
縫衣服打結，做飯燒廚房，掃地還把桿子折了，這些都不算，還得受蕭蕭打罵。太苦了，就沒這麽苦過。
沈蝶君真心地流下了幾滴眼淚。
宋祈年彎唇一笑，回首和楚沅元看了一眼。楚沅元早就倚在門口笑的不成樣子了，眼角紅紅，淚花都笑出來了。
她朝他眨眼，俏皮道：“你趕緊疼疼這孩子，給他做頓熱乎飯吧。”
宋祈年會心一笑，轉頭進了廚房。沈蝶君和蕭蕭兩個像個小尾巴一樣，跟著進去了，就是為了謀求第一口吃食。
等他們三人走後，楚沅元嘴角的笑又落了下來。她伸出手，手掌心中間有一團微微發光的種子，想起司南對她說的話，又是一陣嘆息。
只可惜沒人能聽得見她的滿腔愁緒。
等餵飽了兩個小孩，宋祈年才發現楚沅元一直在看他。“你在看什麽？”
楚沅元淺笑一聲，“看你啊。”
自從宋祈年靈體恢覆之後，之前鬢邊的白頭發又重新變回了黑色，面容也變回了二十左右的少年郎。她已經很久沒見過他這個樣子，免不了要多瞧上幾眼。
宋祈年見她明朗的摸樣，內心也忍不住一動。他拿出一根竹簪送給了楚沅元，楚沅元驚疑不定地接過。
“給我的？”聲音裏都是不確定。
“嗯。”他沒送過她什麽東西，這簪子他雕刻了幾百根，才選出品相最好的一個送給了楚沅元。
楚沅元發髻簡單，直接就將這竹簪插入發間，她自己看不見自己的摸樣，忙問宋祈年怎麽樣。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第一時間印入他腦海裏的是這句話。她鼻梁高挺，雙眼明亮而有神，配著這身勾勒身姿的簡單衣物。頭一擡，目光不輕不重落下，頗有幾分瀟灑人間客的味道。
她彎眼一笑，巧笑倩兮的神情不期然撞入了他的心間。
宋祈年真心實意地回了三個字：“很好看。”
楚沅元放心點點頭，連宋祈年這木頭疙瘩都說好看，一定差不到哪裏去。
“對了，宋祈年，你恢覆的怎麽樣？我們比過？”楚沅元收了他的贈禮，心情大好，有心和他論劍一二。
宋祈年身體的恢覆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有條不紊緩慢修覆的一個過程，楚沅元今日就是想試試他恢覆了幾層修為。
楚沅元暫時不想用靈劍和他打，靈劍有鋒，易傷人，她怕自己出手沒有輕重。她靈機一動，就折了兩株桃花枝，朝空中一拋，宋祈年眼疾手快接住。
春陽透過雲層，灑在小院內，映照出兩人挺拔的身姿。楚沅元宋祈年各執一桃花枝，目光相交匯時，兩人都順勢而動。
楚沅元搶占先機，一招橫掃先發制敵，劍意淩厲。宋祈年只得彎腰避過她這兇險一劍，她出手的瞬間，桃花枝微微顫動。
隨後他一個上僚劍式，與楚沅元纏鬥在一起，兩桃花枝相撞，連帶花瓣紛揚落了兩人一身，桃花香彌漫在兩人周邊。
幾個瞬息，劍招疊出，快若閃電，疾若奔雷。
劍招靈活多變，宛若游龍般厚重，宛若白鶴般靈動。桃花劍意纏綿婉轉，令人見之忘俗。
兩人最後還是沒能分出勝負，楚沅元身上布裳被劍氣割了十幾道口子，宋祈年身上亦如是。再打下去，這兩人的衣物怕是別想要了。
楚沅元指著右手臂上三道劃痕，興致勃勃問道：“宋祈年，你這一招叫什麽，未曾見你使過這般殺意濃重的劍法，好生厲害。”
宋祈年看了眼她的劃痕處，窺見底下漏出來的白皙皮膚。勝雪肌膚帶著劍意留下的紅痕，格外醒目。他不自然地移開目光，耳垂泛紅。
他微微啞著嗓子介紹道：“斬春風，最近悟到的，我也是第一次用。”
真不愧是用劍的頂級劍客，不過短短幾日，竟然能頓悟斬春風。楚沅元在面對這一劍的時候，都只能暫避鋒芒。
所以說，宋祈年要是以後都用不了劍，多可惜啊。
“劍法是厲害，倒是可惜了這身衣服。”楚沅元惋惜。
“我補。”宋祈年如是道。
楚沅元還沒來得及笑出聲說‘好’，只聽庭院門外，有一嬸子正罵罵咧咧，大意是哪家不懂事的小孩把她桃樹給折了，這是長了要賣桃子的。
楚沅元將目光移到了手中的桃花樹枝上，神情楞住，空氣有一瞬間凝滯。
“我是真不知這桃樹有主啊。”楚沅元起先看它長在山坡上，還以為是天生地長的野桃樹。
“我賠。”宋祈年瞧見她面色發窘的樣子，輕笑道。
她尷尬一笑，觸及宋祈年眉梢帶笑的樣子，也是一楞神。心裏嘀咕，這宋祈年怎麽能長得這麽好看，笑起來尤甚。
晚間宋祈年回了房，之前那兩塊木頭已經完全成型，依稀可以看出一男一女，有宋祈年和楚沅元的影子。
兩個木娃娃中間還被他掏空做了個洞，配了個木塞子。女娃娃和男娃娃裏面塞滿了小紙條，這些紙條是他這些日子親手寫好的，記滿了楚沅元一些小愛好小習慣。
底座只要塞好塞子，誰都不知道這兩個娃娃內部隱藏了怎樣的秘密。
恰逢楚沅元過來找他，宋祈年有些心虛將兩個娃娃藏在袖中。
“宋祈年，我們之前做的葡萄酒都放在地窖裏很久了，明天有集市，我們拿出去賣吧！”她聲音中都是興奮，仿佛已經預料到熱賣的場景。
“說不定能大賺一筆。”
結果第二日，她極力吆喝，仍舊一瓶都沒賣出去，兩人只能又將葡萄酒帶回去。今日去的集市離他們山村有些遠，來去走的是水路，兩人乘船而歸。
船上只有他們二人，楚沅元喪著氣，現實與理想的差距過於大了：“這裏的人也太不識貨了吧，都不嘗嘗再說。這可是他們難以得見得好東西，看來還是要便宜我們自己了。”
她從船艙中抱出兩壇，一壇遞給了正在掌船的宋祈年。
宋祈年接過，沈默了一會，才道：“你不開心。”
楚沅元理所當然：“沒賣出去，我當然不開心了。”
宋祈年搖頭否認了她的說法：“你最近好像都不怎麽開心。”
楚沅元隨口胡謅：“哪有？”
她口不應心，沒想到藏的這麽好還是被發現了。
宋祈年盯著她，目不轉睛：“你說謊的時候，嘴巴會不自覺抿起來。”
經他這麽一說，楚沅元的嘴又抿了一下，後知後覺想起他說的內容，又立刻制止了自己的動作。
“那不是阿棠還沒醒，所以我擔心啊。你不是說小世界的出口快要開了，我怕萬一...”
一說到洛棠，她蹙起眉，神情裏多了真切的擔憂。
宋祈年卻安撫住她，道：“不會的，我之前看過了，最多十天，她就該醒了。你不要過多憂心。”
“她是我親近之人，不可能無動於衷。”楚沅元開了酒淺嘗一口，果酒香隨之溢出，飄了滿船。
“你擔心她，我也...”宋祈年話說了一半，又頓住，拿著船槳的手一緊。
“我也擔心你。”他第一次說這麽直白的話，皮肉下的血液滾燙。
楚沅元本想調笑他幾句，看他這認真的摸樣，突然就舍不得了。
她是三步做一步，躍到宋祈年身前，趁他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雙手快速環上他的脖子。
將近傍晚，兩人的船誤入了桃花林深處。此刻夕陽西下，眼前又是落英繽紛的場景，簡直美不勝收。
楚沅元彎頭笑著看他，覆而刻意放慢語調說道：“你擔心我啊。”
一字一句從她嘴裏吐出來，像是慢慢扒開宋祈年的外層冷漠偽裝，露出底下的那一顆真心。他放下手中的船槳，回抱住楚沅元。
兩人都未料到，途徑一陣暗流，船身顛簸。一震動蕩，楚沅元宋祈年齊齊摔倒在船內。
楚沅元倒在宋祈年身下，還好他反應靈敏，第一時刻用手掌護住了她的頭。宋祈年欲撐起手臂起身，卻看見身下的楚沅元正朝他笑。
春風一動，裹著好幾片桃花花瓣落在她的臉上發間，尤其是她嘴唇上銜那一瓣，愈加嬌艷欲滴。
宋祈年低頭看過去，不知道是人襯桃花多一點，還是桃花襯人多一點。
她自己顯然也註意到了這點小插曲，嘴巴輕撅，吹了一口氣。桃花瓣輕悠墜落，帶著澀澀酒香，更是暖人心扉。
宋祈年心跳的更厲害了，有如鼓槌聲，不規律而急促。
他們彼此互相凝望，眼中倒映出雙方的影子，還有這漫天的飛舞的桃花花瓣，時間好像靜止在這一刻。
直至楚沅元被花香熏得打了個噴嚏，兩人這才起身分開。
楚沅元自顧自開了葡萄酒，喝了起來，靠著船舷，已有幾分醺醺然的醉意。
宋祈年靠了過來，他只小酌了幾杯，還不至於醉。見楚沅元醉蒙蒙的樣子，輕笑一聲。
“少喝一點，不然小心明天起來又要頭疼了。”
他嗓音清朗，仿若晨時露水林間初陽，惹得楚沅元耳朵一陣發癢。
她癡癡笑了幾聲，思緒不太清明，斷斷續續說了句：“那你再給我做一碗醒酒湯。”
夜色漸深，流水聲淌在周圍，湖中印照著一彎銀月。而她眼裏碧波蕩漾，揉碎了整晚的星光。
她迷迷糊糊睜著眼，宋祈年好像朝她這邊移過來了。他嘴巴翳合，不知道說了什麽，楚沅元自己也神志不清回了幾句。
再後面她看著天上的星子，逐漸入眠。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楚沅元醒過來的時候，外面正下著雨。宋祈年沒怎麽睡，眼見要下雨，就將她移進了船塢。
她倚在船頭看雨，還叫了宋祈年過來。宋祈年施了個法訣讓船自動行駛，自己也進了船內。
她眼睛放在遠處江面，見他進來，收回了目光，對著他道：“宋祈年，你能抱抱我嗎？”
不知道是宿醉，還是剛醒的緣故，她的聲音帶點沙啞。
宋祈年內心微動，坐下來輕輕攏抱住她，剛開口：“我...”
話還未說出口，楚沅元便用食指抵住了他的嘴唇。她體溫高，同這手指都染上驚人的灼熱，透過他微涼的唇傳達至全身。
宋祈年眼神閃動，喉結上下滾動。
楚沅元見他這樣子，也溢出一聲輕笑，提出無禮的要求：“不要說話，陪我聽雨好不好。”
宋祈年怕她覺得冷，法訣一出，他的身體散發出陣陣暖流。
她頭一彎，主動靠在宋祈年身上，聞著安心的柏木香，一錯不錯地看著江面，用心聆聽雨落聲。
江上起了霧，此刻細雨濛濛，雨水敲擊著湖面，泛起一圈圈漣漪。
她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敢再聽雨。一聽，那些灰暗的時刻與記憶便會向她奔湧而來，將她嚴實包裹住，不得喘息。
可是現在一切都在慢慢好轉，靠在宋祈年身上，楚沅元逐漸釋懷了。
聽雨，其實也沒那麽可怕。
煙雨江南，一葉扁舟，一雙璧人相依偎，背影相對，好似畫中仙。
蕭蕭和沈蝶君看他們回來了，洛棠有人照顧，也就出了院門，不知道哪玩去了。
楚沅元在青松樹下泡茶，茶香裊裊，直接把宋祈年勾了過來。兩人皆是一身青衣，楚沅元頭上還簪著宋祈年送她的竹木簪子，而宋祈年今日用碧綠發帶束了發。
說起來，這發帶還是她送的。就是普普通通的束發帶子，料子挑的是最好的。可能對於修士來說，不是什麽珍貴東西，可是宋祈年似乎異常喜歡。
至於為什麽是碧綠色，她其實是藏了點私心。平日宋祈年衣物一概都是玄色，甚少見到其他色彩，楚沅元還是想讓他身上多添點彩，至少看上去沒那麽冷冰冰，能多幾分生氣也是好的。
宋祈年行走間，腰間錦鯉佩一同晃蕩起來。楚沅元垂下眼，摸了摸自己腰間的玉佩，唇邊浮現一縷淺笑。
他坐定，她推了一杯茶給他。熱氣氤氳，漂浮在兩人中間，如同一層輕紗籠罩著，將他們包裹其中。
目光無聲交匯，真真切切是郎才女貌，情投意合，佳偶天成。
“宋祈年，我有話...”
“沅元，我有話...”
兩道聲音相撞在一起，兩人都擡頭看了對方一眼，心意相通，目有朝暉。
楚沅元笑著建議：“不如先喝茶，然後你再說。”
杯裏茶水溫度正好，苦香湧入鼻尖，宋祈年輕抿一口。
他面上冷靜如往昔，可是捏著茶杯的手有些用力，他盯著楚沅元清亮的眼睛說道：“沅元，我心...”
宋祈年還想開口，突如其來的一陣暈眩讓他渾身綿軟。楚沅元接住他下滑的身體，將他扶到床上去。他閉眼前最後的場景就是，楚沅元望向他的眼神。
眼神哀慟，藏著數不清的情意與話語，卻始終只是默默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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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沅元再醒來的時候, 已經是在破舊的木屋裏了。
結束了，都結束了，神女司南和魔尊寄北的一生終究是落下了帷幕。
宋祈年早在寄北挖出心間骨, □□消亡的那刻的就被遣送回了三千年之後，因此他比楚沅元要早醒過來。
“寄北...不，是宋祈年。”楚沅元的記憶還有些混亂，宋祈年給她遞了一杯清茶，便於醒神。
楚沅元茶水入喉，休憩片刻之後, 頭腦確實清醒了很多。
她翻身下床, 站在他面前問他：“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宋祈年笑了，伸出手掌, 掌心憑空凝聚出一股靈氣。楚沅元上瞧下瞧，左看右看, 發現靈體好了，才感慨出聲：“終於恢覆了。”
宋祈年牢牢抱住她, 像是要把楚沅元嵌進自己的懷裏，她的肩胛骨在這股巨力下微微發疼。“沅元, 雖然不知道怎麽就好了，但是我很高興。”
他以後又能繼續用劍，踐行他們的道, 保護她了。
楚沅元楞怔了一瞬間，然後伸出手回抱住他微微顫抖的身體, 喃喃自語道：“宋祈年, 你要好好的, 我們都要好好的。”
在過去的五十年間，她一直都在擔驚受怕, 現如今終於可放下擔子了。
兩人剛出房門，就看見蕭蕭和沈蝶君兩人。
話說回來，那日上山楚沅元遲遲不歸，宋祈年去找了之後也沒回來。這兩人就有些擔心，蕭蕭留下來看顧洛棠，還是沈蝶君將暈倒的兩人搬了回來。
兩人昏迷了三年多，這三年全靠蕭蕭和沈蝶君打理內外。要不是有城主好心救濟，他們的衣服估計都脫線的不成樣子了。
沈蝶君和蕭蕭兩人消瘦了不少，實在是三年間吃了太多生化武器，面黃肌瘦，看著怪可憐的。
“宋祈年...宋兄，行行好，快給我做點吃的，小爺給你跪了。”沈蝶君竟是直接嚎啕大哭，錦衣玉食的小少爺一輩子沒受過這種委屈。
縫衣服打結，做飯燒廚房，掃地還把桿子折了，這些都不算，還得受蕭蕭打罵。太苦了，就沒這麽苦過。
沈蝶君真心地流下了幾滴眼淚。
宋祈年彎唇一笑，回首和楚沅元看了一眼。楚沅元早就倚在門口笑的不成樣子了，眼角紅紅，淚花都笑出來了。
她朝他眨眼，俏皮道：“你趕緊疼疼這孩子，給他做頓熱乎飯吧。”
宋祈年會心一笑，轉頭進了廚房。沈蝶君和蕭蕭兩個像個小尾巴一樣，跟著進去了，就是為了謀求第一口吃食。
等他們三人走後，楚沅元嘴角的笑又落了下來。她伸出手，手掌心中間有一團微微發光的種子，想起司南對她說的話，又是一陣嘆息。
只可惜沒人能聽得見她的滿腔愁緒。
等餵飽了兩個小孩，宋祈年才發現楚沅元一直在看他。“你在看什麽？”
楚沅元淺笑一聲，“看你啊。”
自從宋祈年靈體恢覆之後，之前鬢邊的白頭發又重新變回了黑色，面容也變回了二十左右的少年郎。她已經很久沒見過他這個樣子，免不了要多瞧上幾眼。
宋祈年見她明朗的摸樣，內心也忍不住一動。他拿出一根竹簪送給了楚沅元，楚沅元驚疑不定地接過。
“給我的？”聲音裏都是不確定。
“嗯。”他沒送過她什麽東西，這簪子他雕刻了幾百根，才選出品相最好的一個送給了楚沅元。
楚沅元發髻簡單，直接就將這竹簪插入發間，她自己看不見自己的摸樣，忙問宋祈年怎麽樣。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第一時間印入他腦海裏的是這句話。她鼻梁高挺，雙眼明亮而有神，配著這身勾勒身姿的簡單衣物。頭一擡，目光不輕不重落下，頗有幾分瀟灑人間客的味道。
她彎眼一笑，巧笑倩兮的神情不期然撞入了他的心間。
宋祈年真心實意地回了三個字：“很好看。”
楚沅元放心點點頭，連宋祈年這木頭疙瘩都說好看，一定差不到哪裏去。
“對了，宋祈年，你恢覆的怎麽樣？我們比過？”楚沅元收了他的贈禮，心情大好，有心和他論劍一二。
宋祈年身體的恢覆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有條不紊緩慢修覆的一個過程，楚沅元今日就是想試試他恢覆了幾層修為。
楚沅元暫時不想用靈劍和他打，靈劍有鋒，易傷人，她怕自己出手沒有輕重。她靈機一動，就折了兩株桃花枝，朝空中一拋，宋祈年眼疾手快接住。
春陽透過雲層，灑在小院內，映照出兩人挺拔的身姿。楚沅元宋祈年各執一桃花枝，目光相交匯時，兩人都順勢而動。
楚沅元搶占先機，一招橫掃先發制敵，劍意淩厲。宋祈年只得彎腰避過她這兇險一劍，她出手的瞬間，桃花枝微微顫動。
隨後他一個上僚劍式，與楚沅元纏鬥在一起，兩桃花枝相撞，連帶花瓣紛揚落了兩人一身，桃花香彌漫在兩人周邊。
幾個瞬息，劍招疊出，快若閃電，疾若奔雷。
劍招靈活多變，宛若游龍般厚重，宛若白鶴般靈動。桃花劍意纏綿婉轉，令人見之忘俗。
兩人最後還是沒能分出勝負，楚沅元身上布裳被劍氣割了十幾道口子，宋祈年身上亦如是。再打下去，這兩人的衣物怕是別想要了。
楚沅元指著右手臂上三道劃痕，興致勃勃問道：“宋祈年，你這一招叫什麽，未曾見你使過這般殺意濃重的劍法，好生厲害。”
宋祈年看了眼她的劃痕處，窺見底下漏出來的白皙皮膚。勝雪肌膚帶著劍意留下的紅痕，格外醒目。他不自然地移開目光，耳垂泛紅。
他微微啞著嗓子介紹道：“斬春風，最近悟到的，我也是第一次用。”
真不愧是用劍的頂級劍客，不過短短幾日，竟然能頓悟斬春風。楚沅元在面對這一劍的時候，都只能暫避鋒芒。
所以說，宋祈年要是以後都用不了劍，多可惜啊。
“劍法是厲害，倒是可惜了這身衣服。”楚沅元惋惜。
“我補。”宋祈年如是道。
楚沅元還沒來得及笑出聲說‘好’，只聽庭院門外，有一嬸子正罵罵咧咧，大意是哪家不懂事的小孩把她桃樹給折了，這是長了要賣桃子的。
楚沅元將目光移到了手中的桃花樹枝上，神情楞住，空氣有一瞬間凝滯。
“我是真不知這桃樹有主啊。”楚沅元起先看它長在山坡上，還以為是天生地長的野桃樹。
“我賠。”宋祈年瞧見她面色發窘的樣子，輕笑道。
她尷尬一笑，觸及宋祈年眉梢帶笑的樣子，也是一楞神。心裏嘀咕，這宋祈年怎麽能長得這麽好看，笑起來尤甚。
晚間宋祈年回了房，之前那兩塊木頭已經完全成型，依稀可以看出一男一女，有宋祈年和楚沅元的影子。
兩個木娃娃中間還被他掏空做了個洞，配了個木塞子。女娃娃和男娃娃裏面塞滿了小紙條，這些紙條是他這些日子親手寫好的，記滿了楚沅元一些小愛好小習慣。
底座只要塞好塞子，誰都不知道這兩個娃娃內部隱藏了怎樣的秘密。
恰逢楚沅元過來找他，宋祈年有些心虛將兩個娃娃藏在袖中。
“宋祈年，我們之前做的葡萄酒都放在地窖裏很久了，明天有集市，我們拿出去賣吧！”她聲音中都是興奮，仿佛已經預料到熱賣的場景。
“說不定能大賺一筆。”
結果第二日，她極力吆喝，仍舊一瓶都沒賣出去，兩人只能又將葡萄酒帶回去。今日去的集市離他們山村有些遠，來去走的是水路，兩人乘船而歸。
船上只有他們二人，楚沅元喪著氣，現實與理想的差距過於大了：“這裏的人也太不識貨了吧，都不嘗嘗再說。這可是他們難以得見得好東西，看來還是要便宜我們自己了。”
她從船艙中抱出兩壇，一壇遞給了正在掌船的宋祈年。
宋祈年接過，沈默了一會，才道：“你不開心。”
楚沅元理所當然：“沒賣出去，我當然不開心了。”
宋祈年搖頭否認了她的說法：“你最近好像都不怎麽開心。”
楚沅元隨口胡謅：“哪有？”
她口不應心，沒想到藏的這麽好還是被發現了。
宋祈年盯著她，目不轉睛：“你說謊的時候，嘴巴會不自覺抿起來。”
經他這麽一說，楚沅元的嘴又抿了一下，後知後覺想起他說的內容，又立刻制止了自己的動作。
“那不是阿棠還沒醒，所以我擔心啊。你不是說小世界的出口快要開了，我怕萬一...”
一說到洛棠，她蹙起眉，神情裏多了真切的擔憂。
宋祈年卻安撫住她，道：“不會的，我之前看過了，最多十天，她就該醒了。你不要過多憂心。”
“她是我親近之人，不可能無動於衷。”楚沅元開了酒淺嘗一口，果酒香隨之溢出，飄了滿船。
“你擔心她，我也...”宋祈年話說了一半，又頓住，拿著船槳的手一緊。
“我也擔心你。”他第一次說這麽直白的話，皮肉下的血液滾燙。
楚沅元本想調笑他幾句，看他這認真的摸樣，突然就舍不得了。
她是三步做一步，躍到宋祈年身前，趁他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雙手快速環上他的脖子。
將近傍晚，兩人的船誤入了桃花林深處。此刻夕陽西下，眼前又是落英繽紛的場景，簡直美不勝收。
楚沅元彎頭笑著看他，覆而刻意放慢語調說道：“你擔心我啊。”
一字一句從她嘴裏吐出來，像是慢慢扒開宋祈年的外層冷漠偽裝，露出底下的那一顆真心。他放下手中的船槳，回抱住楚沅元。
兩人都未料到，途徑一陣暗流，船身顛簸。一震動蕩，楚沅元宋祈年齊齊摔倒在船內。
楚沅元倒在宋祈年身下，還好他反應靈敏，第一時刻用手掌護住了她的頭。宋祈年欲撐起手臂起身，卻看見身下的楚沅元正朝他笑。
春風一動，裹著好幾片桃花花瓣落在她的臉上發間，尤其是她嘴唇上銜那一瓣，愈加嬌艷欲滴。
宋祈年低頭看過去，不知道是人襯桃花多一點，還是桃花襯人多一點。
她自己顯然也註意到了這點小插曲，嘴巴輕撅，吹了一口氣。桃花瓣輕悠墜落，帶著澀澀酒香，更是暖人心扉。
宋祈年心跳的更厲害了，有如鼓槌聲，不規律而急促。
他們彼此互相凝望，眼中倒映出雙方的影子，還有這漫天的飛舞的桃花花瓣，時間好像靜止在這一刻。
直至楚沅元被花香熏得打了個噴嚏，兩人這才起身分開。
楚沅元自顧自開了葡萄酒，喝了起來，靠著船舷，已有幾分醺醺然的醉意。
宋祈年靠了過來，他只小酌了幾杯，還不至於醉。見楚沅元醉蒙蒙的樣子，輕笑一聲。
“少喝一點，不然小心明天起來又要頭疼了。”
他嗓音清朗，仿若晨時露水林間初陽，惹得楚沅元耳朵一陣發癢。
她癡癡笑了幾聲，思緒不太清明，斷斷續續說了句：“那你再給我做一碗醒酒湯。”
夜色漸深，流水聲淌在周圍，湖中印照著一彎銀月。而她眼裏碧波蕩漾，揉碎了整晚的星光。
她迷迷糊糊睜著眼，宋祈年好像朝她這邊移過來了。他嘴巴翳合，不知道說了什麽，楚沅元自己也神志不清回了幾句。
再後面她看著天上的星子，逐漸入眠。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楚沅元醒過來的時候，外面正下著雨。宋祈年沒怎麽睡，眼見要下雨，就將她移進了船塢。
她倚在船頭看雨，還叫了宋祈年過來。宋祈年施了個法訣讓船自動行駛，自己也進了船內。
她眼睛放在遠處江面，見他進來，收回了目光，對著他道：“宋祈年，你能抱抱我嗎？”
不知道是宿醉，還是剛醒的緣故，她的聲音帶點沙啞。
宋祈年內心微動，坐下來輕輕攏抱住她，剛開口：“我...”
話還未說出口，楚沅元便用食指抵住了他的嘴唇。她體溫高，同這手指都染上驚人的灼熱，透過他微涼的唇傳達至全身。
宋祈年眼神閃動，喉結上下滾動。
楚沅元見他這樣子，也溢出一聲輕笑，提出無禮的要求：“不要說話，陪我聽雨好不好。”
宋祈年怕她覺得冷，法訣一出，他的身體散發出陣陣暖流。
她頭一彎，主動靠在宋祈年身上，聞著安心的柏木香，一錯不錯地看著江面，用心聆聽雨落聲。
江上起了霧，此刻細雨濛濛，雨水敲擊著湖面，泛起一圈圈漣漪。
她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敢再聽雨。一聽，那些灰暗的時刻與記憶便會向她奔湧而來，將她嚴實包裹住，不得喘息。
可是現在一切都在慢慢好轉，靠在宋祈年身上，楚沅元逐漸釋懷了。
聽雨，其實也沒那麽可怕。
煙雨江南，一葉扁舟，一雙璧人相依偎，背影相對，好似畫中仙。
蕭蕭和沈蝶君看他們回來了，洛棠有人照顧，也就出了院門，不知道哪玩去了。
楚沅元在青松樹下泡茶，茶香裊裊，直接把宋祈年勾了過來。兩人皆是一身青衣，楚沅元頭上還簪著宋祈年送她的竹木簪子，而宋祈年今日用碧綠發帶束了發。
說起來，這發帶還是她送的。就是普普通通的束發帶子，料子挑的是最好的。可能對於修士來說，不是什麽珍貴東西，可是宋祈年似乎異常喜歡。
至於為什麽是碧綠色，她其實是藏了點私心。平日宋祈年衣物一概都是玄色，甚少見到其他色彩，楚沅元還是想讓他身上多添點彩，至少看上去沒那麽冷冰冰，能多幾分生氣也是好的。
宋祈年行走間，腰間錦鯉佩一同晃蕩起來。楚沅元垂下眼，摸了摸自己腰間的玉佩，唇邊浮現一縷淺笑。
他坐定，她推了一杯茶給他。熱氣氤氳，漂浮在兩人中間，如同一層輕紗籠罩著，將他們包裹其中。
目光無聲交匯，真真切切是郎才女貌，情投意合，佳偶天成。
“宋祈年，我有話...”
“沅元，我有話...”
兩道聲音相撞在一起，兩人都擡頭看了對方一眼，心意相通，目有朝暉。
楚沅元笑著建議：“不如先喝茶，然後你再說。”
杯裏茶水溫度正好，苦香湧入鼻尖，宋祈年輕抿一口。
他面上冷靜如往昔，可是捏著茶杯的手有些用力，他盯著楚沅元清亮的眼睛說道：“沅元，我心...”
宋祈年還想開口，突如其來的一陣暈眩讓他渾身綿軟。楚沅元接住他下滑的身體，將他扶到床上去。他閉眼前最後的場景就是，楚沅元望向他的眼神。
眼神哀慟，藏著數不清的情意與話語，卻始終只是默默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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