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章 長相廝守（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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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章 長相廝守（五）
宋祈年腦子轉得快, 也是一下子轉過了彎。他低頭道：“原來那日給我故意指錯路的也是你。”
楚沅元也不否認，事到如今當時那些看起來令人害怕的事情，放到現在不過是一樁小到不能再小的事了。
楚沅元眉開眼笑, 道：“你可不知道，你當時看起來可真是高冷，一點都不好相處。我當時害怕你報覆我來著呢，不過現在嘛~”
“現在怎樣？”宋祈年問。
楚沅元湊近，朝他眨眼，輕聲道：“現在發現你還挺好哄的。”
宋祈年無聲淺笑, 目光望著她不肯移開半刻。
多了這三人, 連這個小破房子都多了幾分生活氣息，尤其是蕭蕭和沈蝶君, 楚沅元忍不住扶額，這兩是冤家轉世吧, 沒有一天安生日子。
三人偶爾出去行俠仗義，一路打打鬧鬧也挺好, 她看著洛棠也比之以往活潑了很多，也許多和同齡人玩鬧一些也是有好處的。
洛棠前幾日還偷偷問她, 送什麽給男孩子最好。楚沅元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以為她要送東西給沈蝶君或是宋祈年。楚沅元就挑著說了幾樣修士能用的東西，直到洛棠搖頭。
“是給普通人的東西, 有什麽可以送的嗎”
這可著實難為到了楚沅元，當初她給宋祈年送賀禮的時候, 都是絞盡腦汁, 才想出了劍穗。現下洛棠問她這個, 其實自己心也沒底，送東西會不會有什麽忌諱？
她也只好跑去問宋祈年, 宋祈年正在葡萄架下。裏面擺了小方桌，他每日最喜歡休憩的地方在此處，因此楚沅元找他很是容易。桌案上放了些茶水，和一疊綠豆糕點心。
“為什麽要送男子的禮物？怎麽想到問我這個？要送給誰？”宋祈年三聯追問，一邊問一邊雕著他的木頭疙瘩。
楚沅元不疾不徐，依次解答：“自有用處；你是我唯一能問的人啊；至於送給誰嘛——你要不要猜猜？”
她這樣子，宋祈年就知道又要開始逗他了，他只能將話引到正題。“我對於這些東西也知之不多，不如送點實用的？發帶、護腕都是不錯的選擇。”
楚沅元瞇瞇笑道：“那你呢，你喜歡什麽樣的？”
宋祈年沒有說話，但是雕刻的動作有一剎那遲鈍。楚沅元自然是註意到這個細節，嘴上又開始了：“有些人就是嘴上不說，其實心裏可想讓——”
她的嘴被堵上了，宋祈年拿了塊點心塞進了楚沅元嘴裏，動作間透著點不自在。
覆而輕嘆：“不要胡言亂語。”
楚沅元正想說，這哪裏是胡言亂語了，可是綠豆糕在嘴裏一時發不出聲，暫且作罷。這次對弈，楚沅元暫輸一籌。
又是一年元宵節，就連這小山村裏都熱鬧不少，蕭蕭幾個人吵著要去集市上看花燈。楚沅元拗不過他們，只能帶著宋祈年和他們一起去，
別說，還真像極了兩個家長帶著一群自家小孩出去的場景，分明楚沅元也就比他們大個四五來歲。
他們三在前面沒規矩地跑來跑去，宋祈年和楚沅元在後面並排走著散步。
平時市集上的人除了趕集之外，都是零星點綴幾個人，好久沒有這種盛況了。
火樹銀花鬧全城，萬頭攢動賞花燈。
在火光的映襯下，楚沅元宋祈年站在一起，恍若一對璧人。他們淺笑著望著彼此，說著這幾年的趣事。
“在渭城的時候，我們也是這樣看花燈的。”
宋祈年顯然也記得，緩聲道：“陸拾玖、洛棠、你和我。”
他將楚沅元和自己放在最後，並排並列，楚沅元嘴角沁出點開心的痕跡。
她莞爾，話語中又帶上期盼，她提議道：“以後每年，我都陪你賞花燈，好不好？”
宋祈年盯著眼前眼前的鯉魚燈，他眼神閃動得厲害，卻沒有說話。栩栩如生的鯉魚燈從宋祈年和楚沅元中間穿行而過，隔絕了他們的視線，她看不見他的眼裏盛著怎樣的深情，等鯉魚燈游過，那眼底的情緒如幻夢泡影般也隨之遠去。
楚沅元覺得好像失去了些什麽，可她說不明白。她開口想問，洛棠幾人跑過來，喊她去看巨型花燈。
她被拉著往前奔走，回頭遙遙望了一眼，宋祈年依舊站在原地，他沒有跟上來。人影憧憧，他們的目光透過千百人交匯在一起，無聲而沈寂。
她離他越來越遠了，宋祈年矗立看她的摸樣像極了訣別，沒來由地，楚沅元心慌了一瞬。
回到家中的時候，楚沅元什麽也沒有問。幾人合計做些湯圓，蹭些節日的熱鬧氣息。
“沈蝶君，你會不會搓圓子啊，你這做的都是啥，能吃嗎？”蕭蕭大怒。
“就你嬌氣，怎麽就不能吃了，你見識短，沒見過長條的湯圓，我不怪你。”沈蝶君一一反駁回去。
“你說誰見識短？你找抽啊？”
“來呀，我怕你？”
眼看著這兩人即將把廚房變成戰場，楚沅元連連喊停。“你們倆不想做可以出去，別浪費了我的材料。”
剛剛還在對峙的兩人此刻竟站在統一戰線，問道：“你做的更不行！”
楚沅元手裏一個個哪裏是湯圓，分明是一個個小圓餅，細一看，都能瞧見裏頭的黑芝麻餡。楚沅元在一群小孩面前丟了面子，自然是竭力解釋：“我這是手勁大，你們懂什麽。”
蕭蕭和沈蝶君撅嘴：“反正我不吃。”
“又不是做給你們倆吃的，我做給宋祈年和阿棠吃。對吧？”楚沅元詢問另外兩人。
宋祈年誠懇道：“嗯，我吃。”
洛棠也歡快得很，忙不跌道：“我要吃沅元姐做的。”
晚間湯圓煮好端上來的時候，蕭蕭沈蝶君說著嘴上不吃楚沅元做的小圓餅，最後還是老實巴交吃了個幹凈。楚沅元還壞心眼地篩了一碗全是小圓餅的湯圓給了宋祈年，看他一個不剩的吃完，別提那感覺了。
而楚沅元自己碗裏，則是一個個玉雪飽滿的湯圓，全是宋祈年做出來的成品，像他這個人一樣，標準到不行。
隨後，楚沅元指使著三人去刷了碗。
沈蝶君不滿：“什麽？你竟然敢叫小爺我去刷碗？”
都用不上楚沅元規勸，蕭蕭直接給了他一個爆栗，把他拖進了廚房。
楚沅元看的啞然失笑，自己則是進了房內處理起了明天要用的藥材。
少頃，宋祈年輕手輕腳地進了她的房間，不出所料，這幾天連軸轉的楚沅元已經困得睡著了。
宋祈年為她披了一件衣服，更深夜重，難免寒氣入體。
楚沅元靜謐地睡在案桌上，燭火照亮了她半張臉，面上疲憊之色盡顯。宋祈年伸出手，為她理了鬢邊發絲。
只是這一觸碰，他又止不住生出幾分妄念，想要觸碰她更多更久。他用手指一點點描繪她的眉眼，臨摹著她的容顏，從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一個都沒落下。
最後，他俯下身來，陰影遮蓋住他們兩人。在燭火照耀不到的地方，他在她的額頭上珍重落下一吻。
他的心是這樣熾烈地渴望她，想將她所有的美好一一刻進骨子裏。可是，他知道，他不能。
他克制地收回手，用深而沈目光久久望著她。
“沅元姐...”
門邊傳來洛棠小聲呼喊，宋祈年回頭看見了她。他把食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兩人出了房門到了廊下，宋祈年神色認真說了正事。
“此間世界，下一次開啟的時刻是在五十年之後。屆時你們帶著她走吧，離開這裏，不要再回來了。”這是這十年宋祈年發現的小世界運轉的規律，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他從來沒有對楚沅元說過。
“那你呢？”洛棠一怔，隱隱明白了什麽。
宋祈年只是搖搖頭，道出了深藏在心底的話：“我走不了了。”
洛棠聽懂了他的話中之意，他是想讓他們放棄他。她眼裏蘊著淚水，難過極了：“怎麽會走不了呢？祈年哥，只要回到宗門，師叔師伯們一定會有辦法的。”
“我之所以靈體破碎還能僥幸留下一命，就是因為此方世界靈氣特殊，濃郁到了不正常的地步。只要我離開這裏...”
宋祈年停頓了一下，繼續平靜地說出那句話：“只要離開這個小世界，我必死無疑，所以我走不了了。”
他和楚沅元都對這一點心知肚明，誰也不敢向對方多提一句。這是個死局，他們倆都沒法破的死局。
所以在她提出以後都陪他看花燈的時候，宋祈年沈默了，他知道她的意思，卻沒有辦法回應。盡管那一瞬間，宋祈年真的很想赴這一生之約，想陪她年年歲歲賞花燈、看火樹銀花。
鯉魚花燈游過的那一瞬間，沒有人知道他腦中轉過千百個念頭，又是下定了怎樣的決心選擇沈默。他看著楚沅元被拉走的那一刻，衣袖下的手顫抖著想將她留下。
理智戰勝了欲望，他停在了原地，眼看著她越走越遠。
洛棠眼淚掉了下來，這是她第一次直面同伴的生死。她一直搖頭，哽咽出聲：“沅元姐，不會同意這樣做的。”
“她當然不會，但是只要騙過她就好了。”他說得那麽輕松，甚至嘴角都揚起笑意。宋祈年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仿佛被拋棄的人不是自己一樣。
洛棠摸著自己胸口，她能感受到面前之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充斥滿赤誠的歡喜和深沈的愛意。
宋祈年是如此深愛著楚沅元。理智中帶著瘋狂，隱忍中帶著貪婪，矛盾而覆雜的感情在他的心裏翻滾流淌，沒有盡時。
如果世界上還能有誰與他能感同身受，那麽只有擁有七竅琉璃心的洛棠了。
洛棠哭聲問道：“祈年哥，你這麽喜歡沅元姐，為什麽不告訴她呢？”
宋祈年看著她，又看著遠處的夜色，終於還是對著懵懂的洛棠開口了：“我不能告訴她。有些喜歡和愛錯過了合適的時候，就會變成沈重的負擔。”
洛棠追問：“為什麽？明明是兩個相愛的人，為什麽不能向彼此傾吐心意呢？”
是啊，明明是兩個彼此相愛的人，卻不能傾吐心意。
這些日子的相處，就算他再這麽愚鈍，也能明白了楚沅元的心意。可是，他不能這麽自私。
“要是換了以前任何一個時候，我都可以肆無忌憚地說出這份喜歡。唯獨現在，我不能說。”
“若是說出了口，她勢必會因為愧疚而留下來陪著我。那這就不是喜歡，而是挾恩圖報。當我變本加厲提出什麽更過分的要求，她遲早會因為這份愧疚而遷就我。長此以往，這份愧疚就會束縛著她，讓她不得解脫，讓她變得不像自己。”
他的聲音飄蕩在夜空中，隨風而逝。
“我愛的是她展翅高飛淩空搏擊的樣子，便無法做到親手折斷她的羽翼將她留在我身旁。”
“她是自由的，怎麽能因為我而困在這小小的天地，她應該去更廣闊更遼遠的地方。”
正是因為深愛她，他才不得不做出這些決定。
明鏡臺同道盟約、論道大典協力對敵、陰陽門地宮並肩作戰等等，這些場景並沒有隨著時間而褪色，反而在他心裏慢慢變得愈加清晰。
這十年，他不斷在腦海裏重覆一幕幕相處的場景，越回想越覺得，他是何其有幸能遇見楚沅元。她帶著自己融入塵世，讓他有了同伴，讓他不再孤獨一人。
所有這些，都是他前半生未曾體會過的滋味。他合該是感激楚沅元的，所以不能因他一己之私將她強留下來，這對她不公平。
他沒有要放棄他們共同的道，他只是不能再繼續陪著她經歷以後的雨雪風霜、人世冷暖。
‘蕩盡天下不平事，還的朗朗覆乾坤’，曾許諾一道除魔衛道行俠仗義。
他終究是要——失約了。
就讓他留在這個小世界吧，這裏有她修葺好的廚房，有他們親手栽種的葡萄。他已經學會了怎麽釀葡萄酒，怎麽做一日三餐。他一個人守著他們共同的回憶，在這方世界，也挺不錯的。
人間枝頭，各自乘流，各有渡口，各有歸舟。
洛棠只覺得心裏更難過了，她回頭看一眼還在安睡的楚沅元。雙倍的難過壓在她的心頭，讓她眼眶變得通紅。她手中捏著一朵鮮紅色的月季花，須臾之間，花瓣已經被她捏的變形。
她的胸口被壓的喘不過氣，啞聲道：“原來這就是喜歡嗎？喜歡也會讓人這麽難過嗎？”
宋祈年長嘆一口氣，像個兄長一樣，摸了摸洛棠的腦袋，道：“是啊，等你以後長大了就會知道了。”
夜風徐徐吹過，廊下兩人已經離開，案桌上的楚沅元緩緩睜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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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祈年腦子轉得快, 也是一下子轉過了彎。他低頭道：“原來那日給我故意指錯路的也是你。”
楚沅元也不否認，事到如今當時那些看起來令人害怕的事情，放到現在不過是一樁小到不能再小的事了。
楚沅元眉開眼笑, 道：“你可不知道，你當時看起來可真是高冷，一點都不好相處。我當時害怕你報覆我來著呢，不過現在嘛~”
“現在怎樣？”宋祈年問。
楚沅元湊近，朝他眨眼，輕聲道：“現在發現你還挺好哄的。”
宋祈年無聲淺笑, 目光望著她不肯移開半刻。
多了這三人, 連這個小破房子都多了幾分生活氣息，尤其是蕭蕭和沈蝶君, 楚沅元忍不住扶額，這兩是冤家轉世吧, 沒有一天安生日子。
三人偶爾出去行俠仗義，一路打打鬧鬧也挺好, 她看著洛棠也比之以往活潑了很多，也許多和同齡人玩鬧一些也是有好處的。
洛棠前幾日還偷偷問她, 送什麽給男孩子最好。楚沅元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以為她要送東西給沈蝶君或是宋祈年。楚沅元就挑著說了幾樣修士能用的東西，直到洛棠搖頭。
“是給普通人的東西, 有什麽可以送的嗎”
這可著實難為到了楚沅元，當初她給宋祈年送賀禮的時候, 都是絞盡腦汁, 才想出了劍穗。現下洛棠問她這個, 其實自己心也沒底，送東西會不會有什麽忌諱？
她也只好跑去問宋祈年, 宋祈年正在葡萄架下。裏面擺了小方桌，他每日最喜歡休憩的地方在此處，因此楚沅元找他很是容易。桌案上放了些茶水，和一疊綠豆糕點心。
“為什麽要送男子的禮物？怎麽想到問我這個？要送給誰？”宋祈年三聯追問，一邊問一邊雕著他的木頭疙瘩。
楚沅元不疾不徐，依次解答：“自有用處；你是我唯一能問的人啊；至於送給誰嘛——你要不要猜猜？”
她這樣子，宋祈年就知道又要開始逗他了，他只能將話引到正題。“我對於這些東西也知之不多，不如送點實用的？發帶、護腕都是不錯的選擇。”
楚沅元瞇瞇笑道：“那你呢，你喜歡什麽樣的？”
宋祈年沒有說話，但是雕刻的動作有一剎那遲鈍。楚沅元自然是註意到這個細節，嘴上又開始了：“有些人就是嘴上不說，其實心裏可想讓——”
她的嘴被堵上了，宋祈年拿了塊點心塞進了楚沅元嘴裏，動作間透著點不自在。
覆而輕嘆：“不要胡言亂語。”
楚沅元正想說，這哪裏是胡言亂語了，可是綠豆糕在嘴裏一時發不出聲，暫且作罷。這次對弈，楚沅元暫輸一籌。
又是一年元宵節，就連這小山村裏都熱鬧不少，蕭蕭幾個人吵著要去集市上看花燈。楚沅元拗不過他們，只能帶著宋祈年和他們一起去，
別說，還真像極了兩個家長帶著一群自家小孩出去的場景，分明楚沅元也就比他們大個四五來歲。
他們三在前面沒規矩地跑來跑去，宋祈年和楚沅元在後面並排走著散步。
平時市集上的人除了趕集之外，都是零星點綴幾個人，好久沒有這種盛況了。
火樹銀花鬧全城，萬頭攢動賞花燈。
在火光的映襯下，楚沅元宋祈年站在一起，恍若一對璧人。他們淺笑著望著彼此，說著這幾年的趣事。
“在渭城的時候，我們也是這樣看花燈的。”
宋祈年顯然也記得，緩聲道：“陸拾玖、洛棠、你和我。”
他將楚沅元和自己放在最後，並排並列，楚沅元嘴角沁出點開心的痕跡。
她莞爾，話語中又帶上期盼，她提議道：“以後每年，我都陪你賞花燈，好不好？”
宋祈年盯著眼前眼前的鯉魚燈，他眼神閃動得厲害，卻沒有說話。栩栩如生的鯉魚燈從宋祈年和楚沅元中間穿行而過，隔絕了他們的視線，她看不見他的眼裏盛著怎樣的深情，等鯉魚燈游過，那眼底的情緒如幻夢泡影般也隨之遠去。
楚沅元覺得好像失去了些什麽，可她說不明白。她開口想問，洛棠幾人跑過來，喊她去看巨型花燈。
她被拉著往前奔走，回頭遙遙望了一眼，宋祈年依舊站在原地，他沒有跟上來。人影憧憧，他們的目光透過千百人交匯在一起，無聲而沈寂。
她離他越來越遠了，宋祈年矗立看她的摸樣像極了訣別，沒來由地，楚沅元心慌了一瞬。
回到家中的時候，楚沅元什麽也沒有問。幾人合計做些湯圓，蹭些節日的熱鬧氣息。
“沈蝶君，你會不會搓圓子啊，你這做的都是啥，能吃嗎？”蕭蕭大怒。
“就你嬌氣，怎麽就不能吃了，你見識短，沒見過長條的湯圓，我不怪你。”沈蝶君一一反駁回去。
“你說誰見識短？你找抽啊？”
“來呀，我怕你？”
眼看著這兩人即將把廚房變成戰場，楚沅元連連喊停。“你們倆不想做可以出去，別浪費了我的材料。”
剛剛還在對峙的兩人此刻竟站在統一戰線，問道：“你做的更不行！”
楚沅元手裏一個個哪裏是湯圓，分明是一個個小圓餅，細一看，都能瞧見裏頭的黑芝麻餡。楚沅元在一群小孩面前丟了面子，自然是竭力解釋：“我這是手勁大，你們懂什麽。”
蕭蕭和沈蝶君撅嘴：“反正我不吃。”
“又不是做給你們倆吃的，我做給宋祈年和阿棠吃。對吧？”楚沅元詢問另外兩人。
宋祈年誠懇道：“嗯，我吃。”
洛棠也歡快得很，忙不跌道：“我要吃沅元姐做的。”
晚間湯圓煮好端上來的時候，蕭蕭沈蝶君說著嘴上不吃楚沅元做的小圓餅，最後還是老實巴交吃了個幹凈。楚沅元還壞心眼地篩了一碗全是小圓餅的湯圓給了宋祈年，看他一個不剩的吃完，別提那感覺了。
而楚沅元自己碗裏，則是一個個玉雪飽滿的湯圓，全是宋祈年做出來的成品，像他這個人一樣，標準到不行。
隨後，楚沅元指使著三人去刷了碗。
沈蝶君不滿：“什麽？你竟然敢叫小爺我去刷碗？”
都用不上楚沅元規勸，蕭蕭直接給了他一個爆栗，把他拖進了廚房。
楚沅元看的啞然失笑，自己則是進了房內處理起了明天要用的藥材。
少頃，宋祈年輕手輕腳地進了她的房間，不出所料，這幾天連軸轉的楚沅元已經困得睡著了。
宋祈年為她披了一件衣服，更深夜重，難免寒氣入體。
楚沅元靜謐地睡在案桌上，燭火照亮了她半張臉，面上疲憊之色盡顯。宋祈年伸出手，為她理了鬢邊發絲。
只是這一觸碰，他又止不住生出幾分妄念，想要觸碰她更多更久。他用手指一點點描繪她的眉眼，臨摹著她的容顏，從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一個都沒落下。
最後，他俯下身來，陰影遮蓋住他們兩人。在燭火照耀不到的地方，他在她的額頭上珍重落下一吻。
他的心是這樣熾烈地渴望她，想將她所有的美好一一刻進骨子裏。可是，他知道，他不能。
他克制地收回手，用深而沈目光久久望著她。
“沅元姐...”
門邊傳來洛棠小聲呼喊，宋祈年回頭看見了她。他把食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兩人出了房門到了廊下，宋祈年神色認真說了正事。
“此間世界，下一次開啟的時刻是在五十年之後。屆時你們帶著她走吧，離開這裏，不要再回來了。”這是這十年宋祈年發現的小世界運轉的規律，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他從來沒有對楚沅元說過。
“那你呢？”洛棠一怔，隱隱明白了什麽。
宋祈年只是搖搖頭，道出了深藏在心底的話：“我走不了了。”
洛棠聽懂了他的話中之意，他是想讓他們放棄他。她眼裏蘊著淚水，難過極了：“怎麽會走不了呢？祈年哥，只要回到宗門，師叔師伯們一定會有辦法的。”
“我之所以靈體破碎還能僥幸留下一命，就是因為此方世界靈氣特殊，濃郁到了不正常的地步。只要我離開這裏...”
宋祈年停頓了一下，繼續平靜地說出那句話：“只要離開這個小世界，我必死無疑，所以我走不了了。”
他和楚沅元都對這一點心知肚明，誰也不敢向對方多提一句。這是個死局，他們倆都沒法破的死局。
所以在她提出以後都陪他看花燈的時候，宋祈年沈默了，他知道她的意思，卻沒有辦法回應。盡管那一瞬間，宋祈年真的很想赴這一生之約，想陪她年年歲歲賞花燈、看火樹銀花。
鯉魚花燈游過的那一瞬間，沒有人知道他腦中轉過千百個念頭，又是下定了怎樣的決心選擇沈默。他看著楚沅元被拉走的那一刻，衣袖下的手顫抖著想將她留下。
理智戰勝了欲望，他停在了原地，眼看著她越走越遠。
洛棠眼淚掉了下來，這是她第一次直面同伴的生死。她一直搖頭，哽咽出聲：“沅元姐，不會同意這樣做的。”
“她當然不會，但是只要騙過她就好了。”他說得那麽輕松，甚至嘴角都揚起笑意。宋祈年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仿佛被拋棄的人不是自己一樣。
洛棠摸著自己胸口，她能感受到面前之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充斥滿赤誠的歡喜和深沈的愛意。
宋祈年是如此深愛著楚沅元。理智中帶著瘋狂，隱忍中帶著貪婪，矛盾而覆雜的感情在他的心裏翻滾流淌，沒有盡時。
如果世界上還能有誰與他能感同身受，那麽只有擁有七竅琉璃心的洛棠了。
洛棠哭聲問道：“祈年哥，你這麽喜歡沅元姐，為什麽不告訴她呢？”
宋祈年看著她，又看著遠處的夜色，終於還是對著懵懂的洛棠開口了：“我不能告訴她。有些喜歡和愛錯過了合適的時候，就會變成沈重的負擔。”
洛棠追問：“為什麽？明明是兩個相愛的人，為什麽不能向彼此傾吐心意呢？”
是啊，明明是兩個彼此相愛的人，卻不能傾吐心意。
這些日子的相處，就算他再這麽愚鈍，也能明白了楚沅元的心意。可是，他不能這麽自私。
“要是換了以前任何一個時候，我都可以肆無忌憚地說出這份喜歡。唯獨現在，我不能說。”
“若是說出了口，她勢必會因為愧疚而留下來陪著我。那這就不是喜歡，而是挾恩圖報。當我變本加厲提出什麽更過分的要求，她遲早會因為這份愧疚而遷就我。長此以往，這份愧疚就會束縛著她，讓她不得解脫，讓她變得不像自己。”
他的聲音飄蕩在夜空中，隨風而逝。
“我愛的是她展翅高飛淩空搏擊的樣子，便無法做到親手折斷她的羽翼將她留在我身旁。”
“她是自由的，怎麽能因為我而困在這小小的天地，她應該去更廣闊更遼遠的地方。”
正是因為深愛她，他才不得不做出這些決定。
明鏡臺同道盟約、論道大典協力對敵、陰陽門地宮並肩作戰等等，這些場景並沒有隨著時間而褪色，反而在他心裏慢慢變得愈加清晰。
這十年，他不斷在腦海裏重覆一幕幕相處的場景，越回想越覺得，他是何其有幸能遇見楚沅元。她帶著自己融入塵世，讓他有了同伴，讓他不再孤獨一人。
所有這些，都是他前半生未曾體會過的滋味。他合該是感激楚沅元的，所以不能因他一己之私將她強留下來，這對她不公平。
他沒有要放棄他們共同的道，他只是不能再繼續陪著她經歷以後的雨雪風霜、人世冷暖。
‘蕩盡天下不平事，還的朗朗覆乾坤’，曾許諾一道除魔衛道行俠仗義。
他終究是要——失約了。
就讓他留在這個小世界吧，這裏有她修葺好的廚房，有他們親手栽種的葡萄。他已經學會了怎麽釀葡萄酒，怎麽做一日三餐。他一個人守著他們共同的回憶，在這方世界，也挺不錯的。
人間枝頭，各自乘流，各有渡口，各有歸舟。
洛棠只覺得心裏更難過了，她回頭看一眼還在安睡的楚沅元。雙倍的難過壓在她的心頭，讓她眼眶變得通紅。她手中捏著一朵鮮紅色的月季花，須臾之間，花瓣已經被她捏的變形。
她的胸口被壓的喘不過氣，啞聲道：“原來這就是喜歡嗎？喜歡也會讓人這麽難過嗎？”
宋祈年長嘆一口氣，像個兄長一樣，摸了摸洛棠的腦袋，道：“是啊，等你以後長大了就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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