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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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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安番外

長安的密信傳來時,夜已更深,劉安從慶功皇宴回來,正在飲醒酒湯,閱完密信上的幾行字,他驀地紅了眼眶。

“將軍,是哪裏不是不適嗎?”

劉安沈默良久,將疲憊的身體往後一靠,捏著密信的手緩緩滑落,不偏不倚落在了地上的火盆裏,飛灰湮滅。

“無事,你們出去吧。”

親衛們如貫退出了書房,偌大的書房內空蕩蕩,只聞一吸一呼的喘息聲,越來越沈,越來越悶,也不知是不是醉了,他好像大夢一場。

劉安如今威風赫赫戰功彪炳的中山王,但往前推十年,他是被丟出去爛在地裏恨其生願其死的災星,母親帶著他四處討生逃亡,陰錯陽差竟流落到大陳,又跟著難民流落到了汝南。

他以為到了新地方能與母親重新生活,但母親還未熬過一個冬日就病死了,那日雪很大,也很冷,他想等安葬了母親就去陪她。

他走了很遠很遠的路,選了人多的街市,跪在那裏賣身求口薄木棺材,可災年自顧都不暇,他跪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也快凍死時,一雙黑色的長靴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緩緩擡起頭,映入眼前的是位富貴的小公子,他身後探出個小小的腦袋,是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大大的眼睛滴溜溜的看著他。

那小公子好笑著搖頭道:“阿姜,不是你吵著來的嗎?為何又躲在我身後?”

小女孩用足下那雙貴重的珍珠鞋在地上碾出個淺坑,全然不顧地上的珍珠上新粘上的細土,將掛在腰間的錢袋在胖乎乎的小手上倒了倒,粲然一笑,問:“小哥哥,給你。”

那時除了母親,再也無人對小劉安笑過,他還是第一次知曉原來人笑起來是這樣的美,這樣的魄人心魂,竟讓落魄的他覺得低人一等的自慚形穢。

他將那雙黑乎乎的手在殘破的衣衫上擦了擦,從小女孩的手中挑了一塊最小的銀碎,低聲道:“我不要這麽多銀子,我只要一口薄木棺材的錢。”

聞言,小女孩歪著腦袋,揪了揪發頂的兩個小小的發髻,困惑地問:“為什麽啊?這樣你安葬了你的母親不就又沒銀子了啊?”

小劉安垂著腦袋,避著小女孩清澈良善的眸光,低聲道:“.....安葬母親後,我就會去陪她。”

那時北夷人還未野心勃勃,屢次破關進屠城犯燒殺搶掠,或許在小女孩的至純至善的心中,即使是他那長相身形北夷人的模樣卻還是將他當成了自己的同族。

小女孩似惱了,神色凝重一本正經道:“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是頂天立地的人,人生而不過數十載,什麽能大生死,我阿爹說輕生者懦夫也。”

小劉安聞言如迎面一記耳光又羞又怒,袖中的雙手頓時青筋暴起,卻只能垂頭低聲為自己辯解:“我母親死了,在這個世上我沒有親人了,還不如死了算了。”

“那我就當你的家人。對,只要你好好活著,我就是你的親人。”

小女孩又拉起身旁的小公子:“清哥哥,我們做他的親人好不好?他有了親人就能好好的活著了。”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郤,忽然而已。

劉安緩緩張開了朦朧的雙眸,落魄如乞丐人人踩踏在足下的小劉安化為虛影,只餘小女孩言笑妍妍燦爛如陽的笑容歷歷在目,記不清自己卻留她鐫刻在心底。

笑著說成為他親人的小女孩眨眼長成了如琢如玉人心羨之的佳人,有了生死相隨綿綿情意的情郎,也有了恨不能啖其肉的仇人,可諷刺的是,如今的他便是小女孩恨不能啖其肉的仇人。

胸口的傷似又隱隱作痛,那道她親手刺中的劍傷這輩子大概是好不了了。

他起床,推門望去,天黑黢黢,風冷颼颼,聽到開門的聲響,小廝阿亮立刻迎上來,弓腰低聲道:“將軍,時辰還早,怎的起了?”

劉安擺擺手示意無事,環顧四下眉峰皺起,冷聲道:“府中太黑了,廊下的燈籠呢?”

阿亮已聽出話裏的不悅,忙道:“將軍之前不是交代過府內上下要節儉,不可學漢人的鋪奢奢靡,命府中撤了燈籠,入夜不在燃燭。”

劉安怔了怔,這是他說的,也是......她說的。

這次入關圍困長安並非圖謀多時,而是大陳內權柄之爭白赤話的趁火打劫,所以明為河間王率五萬兵馬南下,暗為劉安與大陳皇帝和太後和談割讓北疆四州,但元乾淵寧死也不願將大陳的疆土和百姓拱手相讓,劉安才與謝素蕊達成盟約毒殺元乾淵,另立新主。

劉安嫌棄地喬裝成女人打扮混入大陳,一切安然無事暢通無礙,偏偏遇到了為色打劫他的土匪,他正想教教這些不長眼的土匪何為雜碎,就這樣遇見了孟姜。

時隔多年重逢,他心底的小女孩還是這麽愛管閑事。

劉安再也不嫌棄身上的女裝,柔弱的一口一個阿姜妹妹叫著,孟姜長安一路也頗為照顧,臨分別前夜,她打了一只野兔,拾掇拾掇架在火上烤。

劉安問:“我再去拾些柴火。”

孟姜道:“不用,一只野兔這些柴火足矣,用不了的柴火多浪費。”

劉安頓了頓,道:“阿姜妹妹你似乎不喜鋪張?”

她嗯了一聲,扯了一支兔腿兒遞給他,緩緩道:“一盞燭火亦可照亮眼前物,何須十盞燭火,也不能燃盡一夜,鋪張又有何用?還不如分給十人。”

是故劉安回府下令府內上下要節儉,不可學漢人的鋪奢奢靡,命府中撤了燈籠,入夜不在燃燭。

思及此,劉安一時無言,默然立在廊下。

後來劉安的府中依舊沒有燈籠,入夜不燃燭,不設宴不游園不玩樂,久而久之盛京都傳中山王窮的只剩下巍峨壯麗的王府空囊,沒有一個女人願意當中山王王妃。

這件事傳來傳去終於吹進了北夷王劉幕的耳中,這一日下朝後將劉安留下來,遞給他一沓畫像:“你我本就兄弟,前些年你在外征戰,孤這當哥哥的也沒顧上你的終身大事,這些你拿回去,看上哪個你同孤說,孤一定給你定下來。”

劉安拿著一沓畫像回了府看都不曾看一眼,疲憊的靠在椅子上,大陳太後謝素蕊突然暴斃,北疆動作頻頻,新皇帝元乾荒似派了個了不得的年輕人到了北疆,又是征兵又是練兵又是屯田,他還沒理清頭緒,就聽阿亮低聲問:“將軍是要成親了?”

成親?

誰不想成親?可他不想與這些素未謀面的女人成親。

他指了指那一沓畫像,瞇起眼睛,似笑非笑:“阿亮,你看看哪個女人美?”

阿亮自幼跟在劉安身邊,從未忤逆過他的一言一語,哪怕是讓他去死,他都不會多嘴問為什麽欣然赴死,所以劉安從畫像中選他就一張張的翻看起來。

劉安本就一身疲憊,攪得心煩意亂,竟煩躁的漸漸有了困意,眼皮如千斤墜越來越沈,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等他小憩醒來,發現阿亮竟然還在翻看那一沓畫像。

他失笑道:“怎的,還沒選出來?”

阿亮眼睛鋥亮,答道:“將軍,要不您都娶了吧!”

劉安小憩醒來有些口渴,問完之後就給自己倒了杯水,剛喝了一小口,聞言全噴了出來,還不小心嗆了一下,卡在嗓間咳嗽起來。

阿亮忙放下畫像替劉安順氣,正心中忐忑不安時就聽到劉安低沈的聲音:“漢人那邊有首詩,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阿亮似懂非懂:“可是將軍,那是漢人啊,可我們北夷人啊,北夷的女人就是喜歡將軍這樣的大英雄。”

劉安卻低笑一聲,譏諷道:“英雄?我算什麽英雄啊?”在她心裏,連只狗都不如吧!

如果沒有後來的一切,在她的心裏,就是連只狗都不如吧。

長安的暗探依舊有密信傳來,劉安雖人在盛京,卻對孟姜的消息了如指掌,所以當知道這次出征的將士中有她時,劉安這些年按捺在心底暗無天日的心再也忍不住又跳起來。

那時他已經殺了北疆那個了不得的年輕人,只不過此時從孟姜的口中才知道他的名字,王若之。

他以為滿心歡喜的再見,卻是孟姜再一次籌謀的覆仇,為她死去的情郎,還有為她死去的朋友。

原來他一直弄錯了,她的情郎從來不是元乾荒,而是死在他手中並懸於城樓上的元乾淵。

竟然遠在那一年,他與孟姜的結局就註定了,錯過了。

那年劉安初出茅廬,一舉入關攻破大陳東都洛陽,用洛陽行宮守將孟嵩的頭顱,和洛陽滿城百姓的命一戰成名,可他不知道孟姜在那裏,不知道她帶著元乾淵死裏逃生,不知道是他給了他們相識相知相守相愛的機會。

劉安問:“如果死的是我,你會為我報仇嗎?”

孟姜的回答是射向他的一支羽箭。

這一箭雖沒有射中他的身體,卻似射死了他那滾燙情深的心,再深的情誼也抵不過她口中的兩條命自此以後,長安的密信依舊來,只是他再也沒有打開過,直到傳來孟姜的死訊,他不知是真是假,但他還是連夜策馬奔去了長安。

孟姜真的死了。

雖然沒了頭顱,但那個沒有生命的身體,竟然真的是她。

原來真的有命中註定。

原來真的有命中無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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