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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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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樂園

“你……”

“該說的都說了,不該問的就沒必要問了,知道太多對你們沒好處。”吳語笙話說的很絕,她纖瘦瓷白的手握在一起,在白色的被單上投擲出小片黑色的影子:“你們查的很清楚,我有戶籍信息,有生平事跡,我現在是個活生生的人。”

“至於什麽阿迪雅希絲,什麽白語,什麽克希拉,抱歉,我不認識她們。”

“你現在和你哥一樣欠揍。”牧四誠狠狠的咬下一塊果肉,他揮舞著自己的拳頭,總歸沒再說什麽重話,只是走出病房出去冷靜冷靜。

木柯去繳費,劉佳儀趴在病床邊打盹,唐二打被蘇恙一個電話叫走幫忙了,現在只剩吳語笙這個啞巴附體的病號和坐在她兩邊的“哥哥們”相顧無言。

白柳緩慢的削著手中蘋果的果皮,他削的很仔細,水果刀片下脆甜的果肉放在了她的手中,這是個廉價的賄賂物:“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你到底看到了怎樣的【未來】?”

“全軍覆沒。”吳語笙扯開了自己緊緊貼合的嘴唇,齒縫間還殘留著殷紅的血:“我和邪神對賭,賭註是我的靈魂。”

“白柳,你不會喜歡那個未來的。”她咀嚼著那塊果肉,眼神黯淡無光:“一無所有和應有盡有,我實在是想不通為什麽完全相悖的兩個詞會同時出現。”

“能讓我休息會嗎?我現在真的很累。”

他們走後,吳思賢才放下自己關機的手機,他盯著吳語笙柔美的側臉,擡手,按在了她交握的雙手上。

“能給我講講嗎?我不存在的時候,你是怎麽熬過來的?”他的嘴唇幹裂,說出這句話仿佛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吳語笙的手動了動,她甩開了那只手,左手手背上的針孔滲出血點。

她的眼珠很僵硬的轉動著,她看向他,淡漠又疏離:“沒什麽好說的,我不想再說了。”

“與其待在這裏自討沒趣,你不如回去看看王雅,她的情況要比我更糟。”

“哥哥,我不會原諒你的。”

“那你好好休息。”吳思賢起身,從口袋裏掏出那只小熊娃娃放在了她的枕頭旁邊:“它也很想你。”

“晚上見。”



伊甸。

天璣在那條河邊再次甩出了自己的魚桿。

這裏是凈土的邊緣,跨過這條河,便見一門,通體純白,盛開著白玫瑰,藤壺和其他貝類也在上面安了家。

打開它,就能看到吳語笙口中的“人間”。

但現在河對岸空空如也,像未完成的畫卷被創作者所舍棄,只留空茫與迷惘。

“再釣上來點什麽吧…哪怕是那倆傻逼老子也認了……”她不安的抖著腿,魚鉤勾住一片輕紗,接著是第二片,第三片……

她遇見了水中的奧菲利婭。

【吳語笙】仰面躺在平緩的水流中,她的眼皮耷拉著,瞳色發白,身體縮水,精美的舞衣在水中微微飄蕩。天璣手忙腳亂的扔掉魚竿,淌過齊膝深的河水捕撈到了這條“大魚”。

“老大?老大?!希絲先嚇我一跳接著又是你!非得讓我得心臟病然後英年早逝?”她把【吳語笙】打橫抱起,水珠順著濕透的紗滋潤著嫩綠的草,嬌養著雕零的花。

白色的小房子裏,六人圍著“奧菲利婭”誰也沒有動作,風吹響了門前的風鈴,蘿絲因恐懼而癱軟了雙腿,她跌坐在地上,崩潰的捂住臉大哭著:“我的上帝!她就是惡魔!惡魔!”

“我們早就該把她的腦袋割下來當花盆!”

“我的花還不樂意吃她的腦漿。”蝶靈試探性的摸了摸【吳語笙】的脈搏,血液仍然在流動,輕微的鼓動讓她暫時放下了懸起的心:“大姐頭沒死,昏迷了而已。”

“準確來說是腦死亡。”阿迪雅希絲的手指從【吳語笙】的眼球上移開,角膜反射消失,現在躺在她們面前的,只是一具尚有餘溫的死屍。

“她現在和死人沒區別。”

哦,可憐的奧菲利婭。

哦,可憐的莎樂美。

哦,可憐的小殺人魔。

她將在這伊甸永眠。

“接下來,猜猜看看會是誰?”阿迪雅希絲擡眸環視一周,她們低下了自己沈重的腦袋,為【吳語笙】默哀。

阿語合上了她的眼睛,她直視著阿迪雅希絲,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清:“有計劃嗎?”

“找到那扇門,我要把她關回來。”

“有想法,有志氣,但你不會找到它的。”蝶靈為蘿絲遞上手帕,她推開窗,風送來河水流淌的雀躍音符:“你看,那虛無縹緲。”

“她隱藏起了自己的心門。”

“你會永遠的被困死在這,先為大姐哀悼,然後是阿語,天璣和我,再然後是無言,等到所有人都因為沒用了而接連死去,只會留你一個看守伊甸。”

“你是她最大的威脅。”

阿迪雅希絲垂下眼睫,她的心臟劇烈的跳動著,血液翻湧,情緒是數不盡的絲死死的勒住她的靈魂,直至鮮血淋漓。

“但總有人要跨過那條河。”她握緊胸口的海螺項鏈,神情堅定:“我會找到那扇門的。”

“哪怕生命來到盡頭。”



王雅渾渾噩噩。

她覺得自己需要休息很久很久。

“雅姐?你真的沒事嗎?”

吳語笙從高臺跌下後,洋洋扯了扯她的袖子,她的嗓音有些沙啞,但還是盡量保持著柔和:“為什麽要這麽問?”

“你在哭啊,你一直在哭。”

王雅這才驚覺視線模糊,她飛快的抹了把臉,溫熱的淚浸濕了她的衣袖。

“回去吧,賢哥跟我交代說季中賽棄權,現在的積分足夠我們撐過今年冬天了。”她撫摸著洋洋潦草的發,小姑娘嘆了口氣,小大人似的攬住了王雅的肩膀:“雅姐,你和笙姐真沒鬧別扭嗎?你們兩個在副本裏真的是恨不得殺了對方。”

“小米快嚇死了,一直在我耳邊念叨,東方西方的神全被她求了一遍,但好在還是有點用。”

“只是節目效果,你笙姐體虛,你們可能要很長一段時間都看不見她了。”王雅面不改色的說著善意的謊言,她步伐沈重,鞋底,沾著片玫瑰花瓣。

“早點回去,別讓你們家長擔心。”

“雅姐再見。”

“雅姐姐明天見!”

“王小雅明天咱們不見不散!”

“小雅早點休息。”

“雅雅拜拜!”

“嗯,再見。”她揮著自己的手和他們一一道別,啟明星內仍燈火通明,忙碌的操勞聲依舊喋喋不休。

還得忙。

吳思賢還沒回來,報表什麽的還得她來整理總結,王雅拿一份工資打三份工,年紀輕輕就渾身難受。

鍵盤劈裏啪啦的被敲響,她腦海裏一團亂麻,她刪除掉屏幕上的亂碼,終於是卸下了所有偽裝,趴在桌子上號啕大哭。

“我他媽的為什麽要答應她?不和她打不就沒那麽多事了?我去他媽的,這世道究竟是怎麽論的?!神就可以草菅人命了?”

“白六是這樣,吳語笙也是這樣,他們還有沒有良心這玩意?!憑什麽要這樣對待我們?!就因為我們是人?在他們面前卑微如螻蟻的人類?”

“神經病吧他們!”

“你這樣罵他們也聽不見。”

王雅猛的擡起腦袋,她眼睛腫得像核桃,此刻抽泣著,那模樣好不可憐:“你,你咋進來的?”

“正門。”白柳坐在她對面,他從手套裏抽出一張靈魂紙幣推到二人中間,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希絲還活著。”

“她的靈魂紙幣沒有消失。”

盡管女孩的臉已經完全變了樣,但發型和服裝絲毫未變,她仍然甜美的微笑著,那雙眼閃著明亮的光。

“吳思賢認為應該讓你去和她談一談。”白柳收起紙幣,他直視著王雅清澈的墨綠眼眸,微笑重新掛在臉上:“她應該也很想見見你。”

“如果我猜的沒錯--”

“她對你的情感不止友誼。”

醫院的消毒水味很刺鼻,王雅討厭這種味道,讓她反胃。

在其他世界線,阿迪雅希絲的病後期白六會放棄治療,脆弱的,瓷娃娃似的小姑娘蝸居在自己柔軟的小床上,消毒水和藥水的苦澀滲進了她的骨頭縫裏,久久不能揮散。

電梯的顯示屏裏的紅色數字跳躍著,她盯著自己的鞋尖,看著自己的腳邁向吳語笙所在的病房。

她不是阿迪雅希絲那個把醫院當家的嬌小姐,她是個大病初愈的神明,她不會用謊言去誘導自己邁進死亡的墳墓,因為她對自己的生命和尊嚴不屑一顧。

她會怎麽磋磨自己呢?

靈魂交易?或者是獻出她別的珍寶?

王雅不得而知。

她是只踟躕不前的羔羊,她站在門前,擡起手,遲遲不敢叩響門扉。

她心裏清楚,一旦打開這扇門,那往後不管發生什麽,都將是無可挽回的過錯。

“吱-嘎--”

門是虛掩的,風替她做出了選擇。王雅推開了門,病床上的女孩側著身子看著窗外亮起的繁星和萬家燈火,背影孤寂落寞。

她聽到了門的呻吟,緩慢的扭過頭,一滴淚順著臉頰落下,被她用肩膀蹭掉。

“你來了。”

神明也會流淚嗎?

她的眼淚也是熱的嗎?

王雅的腳仿佛在原地紮了根,她呆呆的凝視著吳語笙垂淚的眼,喉嚨裏發出幾個毫無意義的單音節。

“我,我來了。”

“白柳讓你來的吧,這家夥還真是懂我心思。”吳語笙呼出口濁氣,她揉著自己的太陽穴,半瞌著眼:“她的靈魂沒有消失,我只是暫時借用一下她的身體,但目前的情況很糟。”

“這具身體太脆了,我所有的器官都在超負荷運作,我現在情況就像1999年的機箱外殼裏塞了個4090顯卡,這個形容能讓你好接受點嗎?”

通俗易懂。

“那她原來的身體呢?”王雅小心翼翼的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這句話好像踩到了吳語笙的痛腳,她咬著牙,氣到眼睛變色:“媽的,說起這個老子就來氣,白六那老登咋想起來玩蠟了?我還以為希絲和老謝一樣都是石頭雕的才讓你放火。哪成想你一根火柴下去不僅我成烤魚了希絲也化了。”

“我當時就跟被人往腦袋上敲了一悶棍似的兩眼抹黑,我能活,但她沒殼是真不行。沒辦法的事只能讓她用你們累死累活找全乎的我的身體了。”她劈裏啪啦說了一通,連拍好幾下自己的大腿洩憤:“改天去拉萊耶我看看能不能讓白老登再刻一個,一直耽擱著你們都他媽把我當惡人,我心裏那個冤啊。”

“那她現在在哪?”

“【失樂園】,但我更喜歡叫它伊甸。”吳語笙指著自己的胸口:“那是我心中僅存的凈土。”

“現在這個點她應該吃上蘿絲烤的紙杯蛋糕了,希望蘿絲這回沒有放致死量的糖。”

王雅緊繃的弦放松,她拿起腳邊的【法官的天平】,天平倒向了“誠”,這個神明嘴裏沒有半句虛言。

“我在你們眼裏真的很沒誠信嗎?甚至用這種東西來試探我?”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這是防範於未然。”王雅悠閑的晃著手裏的天平,順帶從兜裏摸出自己的手機:“各位也聽到了吧?今晚能睡個安穩覺了。”

熟悉的頭像一個接一個離開的語音通話,吳語笙咬住下唇,她眼裏的湛藍褪去,深沈的棕如泥沼般粘稠陰濕。

她的手輕輕的按在了王雅的胸口,趁她楞神的間隙狠狠將她推到在地,而她跨坐在王雅身上,手扼住了她的喉嚨。

力氣微乎其微。

脈搏在她的指尖下有力的跳動著,她是個活人,是個活生生的人類。

而不是一具支離破碎的,冰涼的死屍。

她散亂的黑發被王雅別在耳後,對方撫摸著她的臉頰,大拇指擦拭掉她眼角殘存的淚。

“也許我們可以用一種更溫和的方式去坦然面對那個【未來】。”

“你該向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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