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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你給我休了她！”
“夫人，不好了，小少爺被抓了。“丫鬟火急火燎地進屋，對著屋內一個穿著紅衣的女子說道。
“什麽！“女子猛地從繡蹲上起身，手上未繡完的荷包順著衣袖滑落在了地上，許是過於震驚，連針紮進手指都未曾發覺，但那手指頭上似乎早已傷痕累累，也並不在意再多一個小孔。
“小姐，這該怎麽辦呀？”丫鬟一臉焦急，”他們抓到小少爺會不會殺了他呀？”
聞言，晏平的心顫了顫，手腳不自覺地有一股涼意自下升騰上來，隨後逐漸蔓延到全身。
其實她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只知道父王和嘉貴妃以謀逆的罪名被扣押在了宮裏。
其實她也是大皇子來府搜查後，才得知幼弟身上帶著了兵符逃了出來。
緊接著大姐姐就被寧安王府休了，大姐夫怎麽能做出這種事情，現在就連府裏的下人看她的神色都各異。
短短的一兩天，她的世界仿佛都顛覆了。
她實在想不明白，父王為什麽要謀逆呢？
說他夥同嘉貴妃，可父王明明與她積怨已深，又怎麽會呢？
她從小養尊處優，想要什麽，父王就給她什麽，就連天上的月亮，父王也裝模做樣地假裝給自己摘來。
旁的人也是順著她，不敢違擰她的意願，就連進京城後，那些貴女也都是上桿子巴結自己的。
那人一開始推脫有婚約在身，不願娶她，可後來國公府不也親自退了從前的婚事，來韓王府上求親。
所以她壓根無法想象若是有一天韓王府不在了，她該怎麽辦？
孫文會休了自己嗎？
隨後她掐了自己一把，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腦子裏卻是糊成一團。
她該怎麽辦？
這偌大的國公府，她竟是無一人可以求助，就連這京城，真心待她的恐怕也沒幾人。
韓王府出事了，那些從前巴結她與她姐妹相稱的貴女，恐怕現在會像躲瘟神一樣躲著自己。
剎那間，她想到了孫文，可她幾乎下意識地否定了這個念頭。
她知道，他不會幫她的。
她喜歡他，可他，不喜歡她。
這麽多年，她即使不願承認，可終究還是不得不向現實低頭。
多麽可悲！
“紅纓，你可知大姐姐現下在何處？”
一旁的丫鬟早已經慌得六神無主，手足無措了，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相比之下，晏平還算冷靜。
“紅纓！“晏平又喚了一聲，似乎有些生氣。
“啊，郡主，你說什麽？”丫鬟回過神來，方才她的腦子想得都是她和小姐以後該怎麽辦，小姐這婚事是搶過來的，姑爺娶小姐也是不情不願的，若是沒有韓王府，姑爺又會怎麽待小姐呢？
“我問大姐姐現下在何處，你可知？”她將兩只手搭在紅纓的肩上，一臉鄭重地看著她。
“這……”紅纓楞住了，片刻過後，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身子猛然一動，“對了，小姐，大小姐前幾日好像給你寄了一封信，不過你那時因為姑爺的事耽擱了，便丟下了那封信。”
“在哪？”
紅纓立刻跑進了屋子裏，忙不疊將書桌上壓著的那封信拿了出來。
晏平接過信後，一把撕開，這確實是大姐姐的字跡，但是信上只有一句話：置身事外，一切有我。
晏平拿信紙的手不覺抖了起來，心裏百感交集，大姐姐這是早就知道會發生什麽事了嗎？為什麽都沒有人告訴過她，她也是韓王府的女兒呀！
定王府內，燭火通明。
“王爺，消息放出去了，不過那邊似乎沒有什麽動靜。“林嚴匯報。
“繼續盯著。”淩祐拿起桌上的一封信，這是探子傳來的秘報，看完後，冷笑一聲，臉上是不達眼底的笑意，”不用盯國公府了，咱們去一趟寧安王府。”
天寶二十一年春，嘉貴妃夥同韓王謀逆。
帝怒，賜毒酒於貴妃。貶貴妃所出二皇子為庶人，於宗廟除名。
念韓王畢生戰功，帝特賜劍於韓王，韓王自刎而死。
韓王府闔府男丁全部處死，女眷則流放漠北。
帝還特令韓王幼子於宮中為宦。
沒過多久，京城裏鬧得沸沸揚揚的韓王謀逆案就逐漸離開了大眾的視野，告一段落了。
畢竟對於百姓來說，就連誰當皇帝都不比上自己一日三餐重要，更何況這些王侯將相的浮浮沈沈呢。
走了一波，總會來新一茬的，這日子總還是得過下去。
茶館裏偶爾說書先生會拿韓王府來當談資，講那七皇子定王是如何英明神武，於寧安王府揪出藏匿的韓王幼子，奪回兵符，止戰亂於京城。
自從征狄凱旋後，定王在民間的聲望可謂是蒸蒸日上啊。
據一個喝醉酒的侍衛所說，那夜他跟著定王進了寧安王府，府裏有的可不止韓王幼子一人，還有已經被休的寧安王夫人。
當夜寧安王夫人拒不交出幼弟，並稱幼弟身上並無兵符，可大家這一聽覺得這就是包庇之詞。
定王勸說寧安王夫人，但寧安王夫人拿劍護在幼弟身前，其後雙方起了爭執。
刀劍無眼，寧安王夫人替幼弟擋了一刀，傷勢太重，失血過多，當場就去了。
寧安王不知怎得，拿了劍就朝太子殿下襲來，兩人打了好幾個回合，不相上下。
太子殿下不讓旁人插手，最後肩上中了一刀，寧安王也被旁人死死地按下了。
據說當時可是五六個人才按住的，寧安王就像發狂一樣，眼睛都是血紅的。
後來這傳聞莫名銷聲匿跡了，這侍衛也不知所蹤了，因此知道的人也不多，但也有知道不敢亂說的，畢竟汙蔑官員，這可是掉腦袋的事。
這之後，寧安王以“包庇逃犯，刺傷皇子”的罪名自請陛下賜死，只願死後與亡妻合葬。
定王殿下不願周朝喪失一員猛將，勸說陛下將其貶至南蠻，守衛疆土。
這之後，韓王的血脈只剩下鄭國公府的晏平郡主和宮裏的幼子了，但這幼子既已為宦，註定要斷了血脈。
韓王府女眷全部流放漠北苦寒之地，而唯一幸免的許是晏平了，她嫁了人，算不得韓家人。
但一個失了母族庇護的女子，又能如何在夫家站穩腳跟呢？
其實晏平郡主也是百姓的一個談資，畢竟從前依仗著韓王府的權勢，如此囂張跋扈。
這一朝跌落谷底，怕是活都活不下去了。
這國公府倒真是有情有義，一直留她到現在。哪像寧安王早早便休了妻，明哲保身，不過這寧安王據說被派去了南邊鎮守疆土，也許還是被牽連了。
這樣一想，這國公府膽子可真大。
國公府內，孫文跪在鄭國公面前，鄭國公一臉怒氣沖沖，揚起巴掌，將落不落，怒視著自己的嫡長子。
“你給我休了她，你聽到沒有！”
“父親，可若我休了她，她該怎麽辦啊，她一個女子怎麽在這世道活下去，我雖然不喜她，可畢竟娶了她，是她的丈夫。”
鄭國公氣憤地甩袖，指著兒子，怒罵道：“你還知道我是你的父親！”
“恕孩兒不能從命。”孫文朝鄭國公磕了一個響頭。
“你，你你……“鄭國公拿起面前的杯盞猛地摔在了地上，”你是要把整個國公府的人都害死，把你老子氣死不成嗎？”
孫文垂頭，抿唇不語。
“反正這門婚事你當初也不情願，這些年你也沒有碰過她，離了對大家都好，放心，我國公府不是無情無義之輩，我會給她一筆錢足夠她安頓餘生。”
說完後，看了一眼地上跪著的兒子，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隨後拂袖轉身離去，絲毫不留餘地。
屋外，躲在柱子後面的晏平百感交集，指甲都掐進了手心，出了血。
這一天終於要來了。
她顫顫巍巍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眼神麻木空洞，人也十分憔悴，一點都看不出從前那個驕縱跋扈的影子。
她好想好好哭一場，可這幾天她的眼淚早已在無聲中流盡了，只留下一副幹涸的眼眶，再也擠不出一滴。
想到父王，想到大姐姐，想到幼弟，她才感覺自己是個有溫度的人兒，而不是麻木地活在這個世上的孤魂。
回屋後，她讓紅纓拿來了她最喜歡的一件紅色刻絲襦裙，上面繡著的是她最喜歡的芍藥，或者說因為喜歡這條裙子，她才喜歡芍藥的吧，又或者說喜歡芍藥的另有其人吧。
隨後她讓紅纓給她上了妝，畫了花鈿，梳了發髻。
紅纓一臉憂心忡忡地看著她，每每話到了嘴邊卻又被自己咽下去了。
“紅纓，不用擔心我，我這是倒算好好振作起來呀，你要為我高興才是。”隨後朝紅纓淡淡一笑。
紅纓聞言，起初有些驚喜，隨後又趨於平靜，但還是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小姐，你能這樣想是最好的，我真為你高興，我希望小姐還是從前那個趾高氣揚的郡主。”
晏平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趾高氣昂”可不是什麽好詞啊，她這個小丫頭還是一貫的沒文化，但她也沒說什麽，因為這些都不重要了。
“對了，紅纓，我讓廚房給少爺燉了一鍋湯，你去給我取回來吧，姑爺一會就要過來了。”
紅纓一聽到姑爺就要過來了，心下暗喜，於是便聽著吩咐去了。
“慢點，不要急，小心湯撒了。”晏平看著自己的小丫鬟急匆匆的背影說道。
隨後她看著梳妝鏡中的自己，明眸皓齒，紅口白牙，除了眼中的神色不覆從前，穿著打扮皆與那天都是一樣的。
不過他定然是不會記得了。
突然，她註意到了門外傳來的視線，似乎早有預料。
她朝門口立著那人莞爾一笑，“怎麽杵在門口不進來啊，這可是你孫家的地盤。”
孫文看到她的神情，似乎觸電一樣地避開視線，慢悠悠地踱步進了屋，腳上像被灌了鉛一樣。
一張紙一樣的東西被他背在身後，他藏得小心翼翼，似乎不想被人瞧見。
可一旦存在於世的東西，再怎麽隱藏，總有知曉的那一刻，只不過時間早晚罷了。
晏平站起身來，在他面前轉了個圈，問了句，“好看嗎？”
孫文楞住了，一言不發。
“難不成我不拿鞭子指著你，你就不知道該如何同我說話了嗎。我就知道你記不得了，這可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穿的衣服。”說道後面，她的語氣就淡了下來，似乎有些傷感。
孫文動了動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一根柔軟纖細的手指抵住了他的唇瓣，他怔在了原地。
“先不要說話，先聽我說。”
隨後晏平從身上掏出一個針腳有些錯亂的荷包，遞到面前人的手上，頗有些不好意思地撇了撇頭，笑著說：“我的繡工不好，你別介意，這可是我繡的第一個荷包呢，送給你了。”
孫文似乎想把荷包遞回去，但很快被女子的話止住了念頭。
“不要還給我，收下吧，我知道你這趟是來幹什麽的，反正我們以後再也不會見面了，就當留個念想吧。”是呀，再也不會見面了。
晏平說得幹脆，孫文也不好拒絕。今天以後，他們許是真的不會再見面了，她也許會回從小生活的西北吧。
“好了，話說完了，東西給我吧。”晏平撇過頭，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麽。
孫文伸出手，把手中的那張紙訕訕地遞給了她。
晏平瞥了一眼那張紙，赫然三個大字“和離書”，他也是有心，給了和離書而不是休書，他許是盼著自己再另尋佳偶吧。
晏平接過那張紙，認認真真地從頭看了一遍，似乎是想把每個字都烙在心底。
“父親說，他會給你一筆錢，你可以帶著紅纓回西北，找個良人……”
突然，“嘶啦“一聲傳來，面前那張紙被撕成了兩半，隨後又是一半的一半……直到全部撕成了碎片……
“你……“孫文望著眼前這個女子，覺得有些不可理喻。
“我告訴你，孫仲林，我韓晏平不要你的和離書，想離了我，你做夢！“說完後，便將手上的碎紙片一把揮在了空中。
碎紙片紛紛揚揚，如下雪一般，讓這房間的溫度降到了極點。
孫文強忍著心頭的怒意，“我早有心儀之人，這門婚事本就是你強求來的，我們之間本就沒有可能，我不會喜歡你的。”
晏平聞言也不惱，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一步一步地朝屋裏走去，“你當真不喜歡我嗎？”
孫文聞言一楞，捏成拳頭的手指松了松。
突然，一聲金屬摩擦的聲音傳來，晏平不知何時拔出了掛在屋裏的那把配劍，定定地看著，用手指拭了拭劍上的灰塵。
但其實這劍上並無灰塵，反而銀光鋥亮，鋒利無比。
“你做什麽，快把劍放下。”孫文趕忙往前走去，兩只手伸在前面，似乎是想把劍從面前人手裏拿下。
“別過來。”晏平拿著劍指著孫文，冷笑一聲，“你怎知這劍不會對準你呢？”
“你不會的。“孫文淡淡地說。
晏平聽完後，表情變得有些猙獰，眼眶裏淚花點點，“原來你都知道，你早就清楚我對你的心意，看來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廂情願罷了。”
說罷，將劍抽回，一個輕飄飄的轉身，劍刃就劃破了纖細的脖子。
血流如註，身上那襲紅衣顯得更加耀眼刺目了，那被鮮血滋養的芍藥宛如地獄裏的曼珠沙華般妖艷。
“不要！”孫文的手撲了個空，衣袖擦著他的虎口而過，輕飄飄地不帶一絲溫度。
他眼睜睜地看著晏平自刎在他面前，可他分明差一點就要抓到她了。
孫文眼眶通紅，半扶著她，將手掌緊緊地捂住傷口，可血還是止不住地湧出來了，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從來沒想過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突然他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剖了出來，很痛很痛，一股深深的無力感逐漸席卷了他全身。
彌留中的人尚存一口氣，看著他一臉慌張心中似乎有幾分暢快，嘴角仍噙著那一絲淡淡的笑意，微弱但不懦弱地說出了此生最後一句話，“即使你不喜歡我，我也要讓你記住我一輩子……”
隨後，一雙手無力地垂了下來，閉上了雙眼。
“郡主！”“劈啪”一聲，門口傳來了瓷器與地面碰撞碎裂的聲音。
第 72 章夢魘
“晏平郡主歿了。”瑪瑙神神秘秘地嘀咕道。
“哪個晏平郡主？”琥珀看了她一眼。
“就是那個抽了小姐一鞭子的晏平郡主啊，聽說前幾日自刎而死，但國公府也只是早早下葬，說來也挺慘的。”瑪瑙繼續說道。
“你怎麽知道的？”正在看話本的許清眉擡了擡眼皮，看了她一眼。
“小姐，這……“瑪瑙面上有些羞赧，往小姐那處挪了挪，”其實知道這事也不稀奇，京城裏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我今天早上碰見魏林了，是他告訴我的。”
清眉起初還有些訝異，她不過隨口一問，小丫頭臉紅個什麽勁，原來後面的才是重點，真真是不打自招啊。
她與晏平並不相熟，只見過寥寥幾面。
城西馬場那次，她事後打聽了一番，那紅衣女子許就是晏平郡主了，分明她們無冤無仇，可那人似乎瞧不慣她，再後來，直接挨了她一鞭子……
可驟然聽到這消息，她的心裏似乎也有些不好過，畢竟同樣身為女子才能感同身受吧。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魏林還說了些什麽啊？”清眉垂眸，繼續低頭看著話本。
“除了這個也沒說什麽，哦，對了，魏林說表少爺公務繁忙，叫小姐好生照顧自己。”
表哥素來是關心自己這個妹妹的，清眉聽了心下有幾分暖意升騰，她這輩子遇見的親人可真好呀。
城西馬場內，長興侯靜靜地望著一匹棗紅色的馬匹出了神，那眼眸似一汪深潭，能讓人陷進去，無法逃離。
從前他說為她尋一匹合適的馬匹，沒想到，早早尋到了，有能力將它買下時，人卻不在了。
長興侯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馬場走走，看看他的疾風和那匹棗紅色的馬。因此馬場的人可謂是把這兩匹馬當成馬似的供起來。
疾風起初是長興侯的隨軍坐騎，但後來年紀大了，便被長興侯送到了馬場裏。
突然，徐立謙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畫面，那個坐在棗紅色馬匹上的白色身影，那天淩祐在馬場救了一個姑娘，那姑娘……
他仔細回想了一番，似乎明白了什麽。
那天，他緣何不追究那姑娘騎了琉璃，其實他自己也說不明白，只是這麽想便這麽做了。
“侯爺。”徐江從他身後走來。
“何事？”
“您吩咐我查的事，都查完了。”
徐立謙神色一滯，似乎在極力按捺內心的某種情緒，“說，有什麽異常。”
“異常倒是沒有，那何府是富商起家，家底豐厚，何臨在揚州的政績和民聲都不錯，何家的表少爺李陽春現下可算是京城裏前途無量的青年……”
徐立謙聽得直皺起眉頭，瞪了徐江一眼。
徐江一怔，他方才說錯什麽話了嗎？侯爺不是打算和何家結親嗎，那必要的不應該把何家的底先摸透嗎，畢竟不是什麽人家都可以進侯府的大門。
“我叫你去查的是誰？”
這話隱隱帶著幾分怒意，徐江不寒而栗，原來侯爺想聽何小姐本人的呀，自己方才怎麽扯了一堆有的沒的。
趕忙換了話頭，“何小姐出生在江州，八歲的時候落過水，險些喪命，後來九歲隨何大人進京，何大人於天寶十六年三月述職。”
“她為何會落水？”
“聽說是何家去寺院上香時，不慎落的水，最後被江陵王府上的小廝救了，但那小廝並未留下名姓。”
“哦，江陵王？”他記得淩祐那時也在江州，心下起了幾分琢磨的意味。
徐江接著說道：“對了，在進京之前，何小姐在江州的元宵燈會上差點被人販子拐走，索性後來平安回來了。
到京城後，一直住在城西積慶坊的何府，隔壁似乎就是七皇子買下的別院。據說何小姐有一次上街，不小心被馬匹驚到，傷得不輕，回來後整個人跟丟了魂一樣，後來何大人夫婦便不放心何小姐出門。
再後來許三公子曾在何府住過一陣子，他同何府表少爺李陽春是同窗，關系親厚，在府上叨擾一陣子也實屬正常……”
“許三？”長興侯皺了皺眉，”那兩人的關系如何？“
“這，據安插進何府的丫鬟打聽，何小姐與許三公子的關系十分親厚，許三公子待她也很好，何夫人甚至動過把女兒嫁給他的心思……”徐江說到後面，擡了頭眼皮，似乎想看侯爺的反應。
可惜長興侯面上並無任何不悅的神色，反而有種心下了然的意味。
“天寶十六年……“徐立謙似乎想到了什麽，捏了捏眉心，陷入回憶，餘光中瞥見琉璃，它正專心地吃著草料，”她被馬匹驚到是何年何月？”
“天寶十六年的春天，那陣子似乎是侯爺你娶親的時候。”
徐立謙一怔，渾身僵硬，如墜冰窟，原來是這樣的。
這樣一來，事情都解釋得通了。
前幾天，安插進何府的丫鬟拿出了幾樣東西，他看過後，更加證實了心裏的猜測。
一樣是她九歲那年臨摹的大字，一樣是她親自繡的帕子還有一樣則是那姜蒜甜糕。
他起初還想不明白，既然她回來了，為什麽不來尋自己呢？
現下想來，竟都是陰差陽錯。
一開始，他以為她是怨自己沒有護好她，讓她喪命於淒冷的寺院。
那一年她去國安寺，是打算求子的。她本不願告訴他，但奈何被他發現端倪，在拐彎抹角的盤問下說出了實情，當時他答應陪同她一起去，畢竟兩人求子心更虔誠些。
但恰好那次永定侯有要事交給他，他便沒有同去。
他從前未發跡時，得永定侯賞識，一直為他謀事。
老長興侯的原配夫人容不得妾室的孩子，最忌諱他們這些妾室的孩子出頭，因此私下裏多番打壓他們，老長興侯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因此他為了明哲保身，裝作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原配夫人雖善妒，但所出的嫡子都年少有成，大哥三弟都頗有建樹，他本沒有什麽大志向，認為自己這一輩子混吃等死就可以安度一生了。
直到遇見了她，那個他想要護著的，好好過一輩子的姑娘。幸虧他從前嘴甜，尤老夫人還是疼愛他這個孫子的，替他去把人求娶了過來。
可惜命運還是沒有眷顧他，在他一無所有的年紀遇見她。
擁有一切後，她卻早已不在了。
這許是身為男人最大的無奈吧。
從前永定侯賞識他，他也只是感激他的知遇之恩，替他做一些事情，除此之外，並無其他想法。
直到失去那人後，他才明白他唯有站在最高處，才能護住自己想護住的人。
一個對於別人來說無足輕重的侯府庶子，他的妻子，自然也是無足輕重的。
必要的時候，可以為了保全別人而喪命。
可對於他來說，那可是他耗盡這輩子所有運氣才娶到的妻子，他愛她敬她還來不及，又怎麽忍心讓她死於亂刀之下，死不瞑目呢。
徐立謙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指骨都泛著白，眼裏淬著的是深入骨髓的恨意，他們怎麽能做出這種事情。
但終歸是自己沒有護住她。
“侯爺……”徐江見侯爺一言不發，面上的神情也有些不大對勁，心裏有幾分忐忑。
於是便趕緊扯了些別的東西，“侯爺，今日伯府給許大公子發喪，夫人帶著小姐去吊唁，遇上了孫世子，孫世子與許大公子是同僚，前去吊唁並無不妥。”
徐江說完後，頓了頓，面色有些猶豫，但瞧見侯爺聽進了他的話，便接著說，“孫世子似乎對小姐的身份起了疑心，畢竟小姐長得……”
徐立謙擺了擺手，背過身，“我知道了，你不用說了。”
徐江額頭上都冒出了冷汗，夫人雖說與侯爺只是假夫妻，但在外頭，她代表的就是侯爺。
當年她與孫世子還有晏平郡主的事可是鬧得人盡皆知，現在橫插一腳的晏平郡主歿了，若夫人與孫世子舊情覆燃，這讓侯爺的面子往哪擱？
“對了，侯爺，我差點忘了一件事。安插進何府的丫鬟說何小姐這幾日似乎私下裏托人打探長興侯府墓地的所在，屬下也是頗為不解。”
“哦？為何？”徐立謙聞言，轉身，定定地看著他。
“探子說何小姐這幾日老是夢魘，夜半驚醒，何夫人給她請了大夫，大夫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那探子還算機靈，進府後便混進了何小姐的院子裏當值，因此得到的消息也多半可靠。”
徐立謙摩挲著下巴，“夢魘？”
“那她打探到了嗎？”
“還未，何小姐畢竟是閨閣女子，門路也不多。“徐江現在還是一頭霧水，怎麽好端端地查起墓地了。
“把消息透露給她，切記不要暴露身份。”徐立謙的腦海中浮現出那笑靨如花的臉龐，可是下一瞬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猛然伸手，卻再也來不及了，只剩下一塊冰冷的墓碑，“若是她去了，記著第一時間稟報。”
“諾。”
何府內，清眉剛泡了一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但眼底的青痕還是肉眼依稀可見，足已應證她這幾日有多麽的憔悴了。
她揉了揉眉心，其實她也說不明白，為何好端端地夢魘了，而且夢到的都是從前的事情。
她夢到那個晚上，那夥賊人把刀捅進了她的腹部，那股子撕心裂肺的痛楚在夢中記憶猶新。
醒來後，她滿頭大汗，就連小衣都是濡濕的，甚至有一刻的恍惚，都快要分不清今夕何年了。
沒想到這只是一個開端，之後的幾個晚上，她都夢到了從前的事，這些事有些是真實發生過的，有些她也沒有印象。
後來更多的是夢到她作為一株蘭花的場景，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許多片段她從前就已經夢到過了，只不過又重來了一遍罷了。
時間長了，她內心有一個念頭驅使著她想去徐家墓地確認一下，自己墓碑跟前是不是真的有一株蘭花。
這究竟是一場夢，還是真實存在呢？
第 73 章 “他雖然什麽都沒有，但我就是喜歡他。”
“這忠勤伯府是死了何人，為何白幡掛滿了府門？”
“據說是府上的大公子，騎馬時摔下來了，這不，人就沒了。”
“這摔得竟那麽嚴重？”
“這不，據說那馬發了瘋，那公子掉下來後還被馬蹄在心口踩了幾腳……”
遠處，一輛青布馬車駛過，揚起地上的塵土，紛紛揚揚。
許清眉慢慢地放下簾子，收回視線。
上一回來這伯府，門口掛的可是紅布，沒想到，實在是世事無常啊。
對於許大公子，許清眉並沒有什麽深刻的感情，只記得是個狂傲自大的人，並不會自降身份地在他們這些庶出子女身上浪費時間。
許伯爺對他寄予厚望，把振興伯府的希望都放在了他身上，他幼時的確如同天之驕子般，許伯爺也深以為傲，可誰都想不到，他越長大就越離經叛道，還惹出過不少人命關系，很多都是許伯爺親自給他壓下來的。
許是後來這個兒子太不成器，許伯爺便想栽培自己的嫡出四子，可這許四公子卻是打小就不服從管教，長大後行事作風比起親大哥來則是有過之而不及。
許清眉實在搞不懂，嫡母這般蘭心蕙質的人怎麽會生出這樣的兒子。
“鐘福，你打聽到的消息屬實嗎？”
坐在車夫旁的鐘福聽到車內傳來的動靜，收回落在遠處的視線，回到，“小人在京城裏有些三教九流的朋友，這是從長興侯府老管家的口中打探到的，應該錯不了。”
清眉有些訝異，沒想到鐘福還有這種本事，看來從前是她小瞧他了。
她還記得初次見他時，他給她一個女子行禮時那不情願的眼神，這樣的一個人屈居人下，當一個護衛真是太可惜了，她得找機會讓父親給他謀個職位。
他以後還有大好前途呢，怎麽能在她身邊荒廢。
“停車。”
突然，馬車猛地停下了，車內的人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
“小姐，錯不了，就是他。”馬車外傳來一個小丫頭的嘀咕聲。
“鐘福，果然是你！”緊接著，另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語氣中似乎帶著幾分怒意。
被指名道姓的鐘福並沒有回應，反而第一時間偏頭問車內人，“小姐，你沒事吧。”
許清眉穩了穩身子，坐定後，回了一句，“我沒事，外面發生了何事？“
得知小姐無礙，鐘福這才轉回頭，看向攔車的兩個姑娘。
“鐘福，你為什麽不來找我？我們明明說好了。”說話的是一個穿鵝黃色錦衣的年輕姑娘，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姐。
鐘福頗有些不解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姑娘，“小姐，我們見過嗎？”
“好你個鐘福，你竟然都把我忘了。“小姑娘氣得直跺腳，氣鼓鼓的臉蛋像極了包子。
“鐘福哥，你這是惹上什麽桃花債了。”琥珀掩著嘴巴邊偷笑邊打趣道。
瑪瑙順勢補了幾刀：“對呀，你姑娘瞧著還挺好看的，而且膽子也大，你可不能辜負人家。”
鐘福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小姐，我先去處理些事情，很快就回來。”
鐘福一躍下了馬車，走到那姑娘身旁，恭敬地行了個禮，隨後示意她走到別的空曠的地方說話。
“這位小姐，我們是有什麽誤會嗎？”
“誤會？”那姑娘頗有些生氣地瞪了他一眼，”我在府裏眼巴巴地數著日子的等你來找我，你卻從頭到尾連個影子都沒有，要不是我今天眼尖瞧見你……”姑娘越說越覺得委屈，抽抽嗒嗒地，眼睛都蒙上了一層水霧。
鐘福一楞，起初有些丈二摸不著頭腦，隨後姑娘那委屈的神情一剎那之間與他腦海裏在忠勤伯府救過的那位姑娘的面孔重疊了。
“是在下對不起姑娘，我那日回府後便忘了這事。”隨後朝她微微欠身以示歉意，“那塊黑玉我會托人送還給姑娘的。”
“不是，誰要那塊玉，我要的是你！”那姑娘扯著他的袖子，脫口而出，一旁的丫鬟被這話驚得直瞪眼睛，忙在一旁給自己的小姐遞眼色。
“啊？”鐘福怔了怔，以為自己方才聽錯了。
這也怪不得他，畢竟哪個人聽到這樣直白的話，都很難會立即反應過來吧。更何況，在他眼裏，除了上次的一面之緣，這姑娘於他而言就是陌生人。
邵清妙似乎也反應過來自己方才說了些什麽，頓感無地自容，兩頰燒得慌，尤其是對上那人困惑的眼神，只得匆匆撇開視線，嘴上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我要的是你遵守當初的約定，來府上找我。”
說完後，嘟著嘴，一臉無辜地看著面前的人，那模樣可憐得叫人對著她，都說不出一句語氣重些的話來。
“邵清妙，你在做些什麽！”突然，一個淩厲的男聲傳來，“大庭廣眾之下和外男拉拉扯扯，你不要面子，我們邵府還要。”
清妙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抖了個激靈，第一時間躲到了鐘福的身後，頭都不敢探出來。
鐘福有些許無奈，正對上了面前男子的目光，隨後一怔，“王五？”
被喚作王五的男子顯然也一楞，本來伸出去想抓邵清妙的手頓在半空中，他不由得開始打量起這個男子，方才一門心思撲在邵清妙身上，都沒關註這個男子的長相。
“鐘福？”那男子脫口而出，一臉驚訝，隨後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他身後的邵清妙，“你們怎麽認識的？”
說完後，徑直繞過去，揪起那姑娘的耳朵。
“輕點，二哥，輕點。”邵清妙求饒似的說道，隨後求助似的看向鐘福。
鐘福起初還想幫忙，可一聽這女子對王五方才的稱呼，他才意識到人家是兄妹，他並沒有權力去幹涉。
“說，這個男人是不是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我替你做主。”邵恒寬一臉氣勢洶洶地瞪著鐘福，隨後作勢伸出手要打他。
沒等鐘福開口，邵清妙就急忙說：“沒有，不是這樣的，哥。”一把拽住他，不讓他動手。
“那是怎麽回事？”邵恒寬的視線在鐘福和自己妹妹身上來回打轉。
“鐘福救過我，我只是想跟他道個謝。”
這話說得情真意切，邵恒寬看著自己妹妹那一臉赤誠的模樣，也摸不準是真是假。
“真的，哥哥，我不騙你。”見他似乎不相信的模樣，邵清妙又添了一句。
“什麽時候，什麽地方，怎麽救的你，說來聽聽。”邵恒寬正色說道。
邵清妙聞言，神色一滯，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轉，這怎麽講？
難道說她堂堂閣老的閨女為了去試探未婚夫婿，裝成丫鬟跑到人家府裏，還差點被人家欺負了？
一想到那個許四，她就憤憤不平，恨不得扇他幾個大耳光子。
父親也不知道吃錯了什麽藥，要給自己定那樣一門婚事，這許四表面人模狗樣的，背地裏竟然是這樣一副德性，幸虧自己一早便看清了他的面目。
與其嫁給那樣的人，她寧願嫁一個販夫走卒，只要那人真心待她便好。
想著，她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鐘福，眼中流淌的情意擋都擋不住。
突然，一雙大手覆上了她的眼睛，攔腰一把抱起她，將她拽走，她踢腿掙紮著，但奈何力氣沒那人大，掙脫不開。
“放開我，放開我，哥……”
邵恒寬不理會她，朝鐘福點了個頭後，便半拖半拽地帶著妹妹走了，把她塞進了不遠處的一輛馬車。
鐘福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這樣的場面他也是第一次見。
邵清妙被塞到馬車裏後，立馬從車窗裏探出頭來，朝鐘福大喊：“記得來青蓮巷的邵府找我，記得……”
沒等她說完，就被車內人一把扯了回去，腦門上生生地挨了一個暴栗。
邵清妙一臉委屈地捂著腦袋，眼睛裏淚花點點，“二哥，你作甚打我。”
“我看你就是欠打，我若不把你拉回來，你是不是想直接貼到人家身上。”說著，又作勢伸出手指，“你看看你盯著人家的那雙眼睛，就差明明白白把心思寫在臉上了。”
“可，可我是真的喜歡他。”邵清妙撇撇嘴。
“你喜歡他什麽，你們才見過幾次面，還有他有什麽值得你喜歡的，不過一個小廝，要錢沒錢，要身份沒身份，你跟著他喝西北風嗎？”
邵恒寬一臉不可思議地瞧著自己的妹妹，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心想肯定是平日家裏人太過於寵著她了，養成了她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
可畢竟爹娘只得了她這一個寶貝女兒，自然是寵得很。
“雖然他什麽都沒有，可他是個好人，我就是喜歡他。”邵清妙一臉堅定，似乎是打算和自家哥哥作對到底了。
“你喜歡人家，可你看人家有半點喜歡你嗎？”邵恒寬似乎決定曲線救國，來個反面規勸。
邵清妙聞言，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耷拉著腦袋陷入了深思，一臉正經的模樣。
窗外，方才還陽光明媚的天忽地變得陰沈沈的，地上的塵土隨風飄揚。
許是要變天了，小販紛紛把攤子收掉，街市上的人也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半晌過後，她回話：“這倒也是，趕明兒我去問問他。”
邵恒寬無奈地搖頭，長長地嘆了口氣，一臉生無可戀，就差給自己妹妹跪下了。
那男子分明連她妹妹長什麽樣都不記得，而且是清妙這丫頭上桿子去貼人家，況且那男子又沒有一個一官半職，若他想借此發跡，這樣的人又怎麽能讓人放心呢？
他是造了什麽孽，攤上這麽個不省心的妹子。
上次為了她的婚事，扮成小廝混進了忠勤伯府，他本想去探探許四這人，沒想到竟真被他發現了端倪。
這廝身上有著與自家妹妹的婚約還妄圖與丫鬟行茍且之事，這樣的人，確實嫁不得。
況且他邵家現在蒸蒸日上，而這忠勤伯府早沒有了昔日的榮光。
其實這婚約是老一輩的人定下的，當時他爹還只一貧如洗的貢生，老忠勤伯對他有恩，而他爹這個人最重恩情，便許下了兩家兒女的婚事。
因著爹爹老來得女，因此這婚事便依序落到了許四的頭上。
“對不起，小姐，是我耽擱今天的行程了。”回府的路上，鐘福低著頭，一臉歉意。
“不怪你，今天也不是個出門的好日子，咱們改天再去。”許清眉擡頭，看向車窗外的天空，一朵又一朵的烏雲層層疊疊，如同密不透風的銅墻鐵壁。
看來，京城要下一場大雨了。
兩個小丫鬟則是對方才的事情頗為好奇，追著鐘福不放，非得讓他講出個所以然來。
第 74 章太子之位和心上人
“父皇，為何？”
“身為皇子，你當認清你的婚事不是兒戲，不是什麽女子都有資格當你的妻子。”
偏殿內，淩祐一身朝服跪在冰涼的地面上，脊背繃得筆直。
上首坐著的是一身明黃龍袍的天元帝，五爪金龍栩栩如生，盤旋而臥，漆黑如墨的眼睛睥睨眾生，象征著不容侵犯的皇室威嚴。
“若兒臣執意要娶那女子為妻呢？”
偏殿內的氣氛一時有些凝滯，一旁的大太監不覺地抹了抹額上的冷汗，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地上跪著的定王，這位主子這段時日可是最得聖心，而這段時日聖上正有立太子的打算，可偏偏這個節骨眼出了這等事。
天元帝板著臉，面上沒有了往日見到兒子的慈祥，瞇著眼睛打量著下首跪著的認，語氣也十分冰冷，“倘若我讓你在那女子和太子之位中選一個，你會選擇哪一個？”
大太監李寶林聽到這話，知道聖上此舉並不是玩笑話，他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下七皇子。
聖上這話裏的意思已經透露出他有意立定王為儲君，想必定王也是聽明白的，孰輕孰重，想必他心下會有思量。
淩祐顯然沒有預料到這事，面上有幾分驚愕，一臉不解地看著天元帝。
“我問你話呢？”天元帝仍舊板著臉，語氣不依不饒，似乎想刨根問底。
“父皇，兒臣……”淩祐的手指緊緊地揪著自己的衣袍，大腦一片空白，他不是沒有想過父皇會反對自己娶一個普通官員之女，可他萬萬想不到父皇會讓他在眉眉和太子之位之間做出選擇。
突然，天元帝放松了神色，“算了，不為難你了，朕給你三日時間，三日過後，告訴朕你的選擇即可。”說罷，便讓淩祐退下了。
淩祐聞言，恭敬地行了禮後便大步走出了大殿。
“皇上，那這定王和丞相女的賜婚聖旨……”李寶林一臉猶豫地問。
“先擱下吧。“天元帝擺擺手，隨後目光幽幽地看向殿外，天空萬裏無雲，”我倒要看看我這個兒子會怎麽選？”
何府內，正午時分的院子裏空無一人。
今天的夏天似乎格外悶熱些，炎炎盛夏，高亢的蟬鳴聲不絕於耳，叫得人心煩意亂。
地面上的暑氣一絲絲地蒸騰上來，外面就跟個大蒸籠一樣，蒸得裏面的人大汗淋漓，渾身冒著熱氣。
李氏體恤下人，便讓大家正午時分都回屋裏歇著，
免得受了暑氣，還讓廚房早早地備下了祛暑的綠豆湯分發下去。
“小姐，這是小廚房送來的冰酪。”
清眉聞言，立刻放下手中的扇子，從矮榻上直起身來，接過李媽媽手裏的白瓷碗後，便開始大快朵頤起來。
這天實在是太熱了，仿佛幾年的暑氣都匯集在了一起，幸虧有這解暑的冰酪，冰冰涼涼，沁人心脾，喝一口頓感渾身舒適。
一旁的瑪瑙的脖子都伸長了，舔了舔嘴唇。
見李媽媽就要往瑪瑙這邊看過來了，琥珀眼疾手快，不動聲色地擋在她身前，嗔了瑪瑙一眼，作勢扭了一下她的胳膊，隨後將她拽到外邊，“你越發的沒有規矩了，怎可讓小姐自己扇風，雖說小姐平日待我們親厚，可畢竟主仆有別……”
瑪瑙不服氣地撇撇嘴，方才明明是小姐自己把扇子拿過去的，她走上前去，小姐說不用麻煩她，她這才退到一旁休息的。
“還有，如今這酷暑天，冰價可不低，這冰酪不是你能覬覦的，小姐心軟，許是不會說你什麽，可李媽媽面前你怎可如此。”琥珀好言勸道。
琥珀見她面上似有悔意，便不再多說了。
何府的主子們待下人都親厚，可她們是小姐的丫鬟，若是小姐有一日出嫁，她們必定是要跟過去的。
從前小姐去別府赴宴時，她曾無意間幫了一個伯府小姐的丫鬟，那丫鬟後來同她交好，知道何府人員簡單，老爺夫人也從不打罵處罰下人，非常羨慕她。
那丫鬟告訴她深宅大院的陰私可不少，有些新婦嫁進來，為了把她拿捏得死死的，就往她的院子裏塞人或者是收買新婦的丫鬟。
她自是對小姐一片忠心，可瑪瑙這丫頭虎頭虎腦，怕是以後三言兩語就被別人抓住了把柄，她現在早些提點這丫頭總歸不會錯。
瑪瑙知道琥珀的話沒有錯，可肚子裏似乎還是憋著一團火，扇子那事也不是她的錯啊，還有那個乳酪她只不過多看了幾眼罷了，有那麽嚴重嗎？小姐都沒說她呢？
“瑪瑙姐姐，你怎麽了？”
瑪瑙方才出了屋子後，徑直往小廚房走了過來，方才同她說話的是小廚房裏一兩個月前剛招進來的小丫鬟。
說實話，這小丫鬟還是她給招進府的，那時見她無家可歸，在街頭蜷縮著，瘦瘦小小的一只，似乎風一吹就能吹倒，瞧著怪可憐的，便央著小姐把她留在府裏當丫鬟。
因著這小丫頭太瘦弱了些，小姐便讓她去小廚房幹些輕松的活，廚房的婆子也心善，見她面黃肌瘦的，便有什麽好東西都給她留上一份。
現下瞧來，面頰紅潤了許多，身子瞧著也康健了許多。
瑪瑙不覺心裏有種滿足的感覺，畢竟這個孩子是她帶回來的，否則現在都不知道還活不活著呢。
不知為何，一看到她，瑪瑙心裏又委屈起來，於是便把方才的事都跟這個小丫頭說了一遍。
小丫頭一開始在一旁靜靜地聽她講述，隨後也只是隨口講了幾句，不過句句都說在了她的心坎上。
到後來，她肚子裏的不暢快全都煙消雲散了。
晚上，琥珀詫異地盯著一臉神神秘秘，把她拉到一旁的瑪瑙，問：“發生何事了？”
瑪瑙遂深刻懺悔了一下自己的行為，並且表示自己明白了她的一番苦心。
琥珀是知道她的個性的，不憋悶上個兩三日是絕對不會反省自己的，在她追問下，瑪瑙這才說出了是小廚房裏的琉璃開導的她。
那小姑娘琥珀似乎有幾分印象，做事妥帖，也沒犯過什麽錯。
現下想來似乎可以讓小姐考慮一下提拔到自己房裏來，以後小姐出嫁，她和瑪瑙兩個人可能會忙不過來。
“小姐，表小姐給你捎了東西。”
“表姐？”許清眉放下手中的話本，聞聲看過去，只見琥珀手裏捧著一個漆花的木盒子，打開來一看是一個通體雪白的瓷枕，頭部雕成兔子模樣，模樣瞧著怪可愛的。
清眉有些疑惑，表姐送這個作甚？
“對了，小姐，還有一封信。”
一見到這筆力遒勁的字，清眉心下了然，這段段不會是表姐送來的，很快她的猜想就得到了證實。
“眉眉，匆匆一別，吾公事繁忙，不得閑相見。念近日天氣酷熱，特送上瓷枕，願爾夏日亦有好眠。明日吾得閑，願得一見。”
清眉瞥了一眼那瓷枕，鬼使神差地拿手摸了摸，質地不錯，想必是用了心的。
隨即想到信中的內容，捏著信紙的蔥玉般指尖微微頓了頓，心下有幾分猶豫，那夜之後，他倒是真的未曾出現過。
這月餘來，京城確是發生了眾多大事，想必他貴為皇子也是身不由己。
隔日，京城翠玉樓的一間雅間內，一對年輕的男女對坐著，宛若一對壁人。
“眉眉，你有沒有怨我那麽久都不來尋你？“淩祐的語氣有些小心翼翼，在喜歡的姑娘面前，他這姿態著實放得有些低了，畢竟前幾日他還是掌握別人生殺大權的定王。
“怎麽會？定王公務繁忙，小女怎敢叨擾？“清眉拿起面前的青瓷茶杯呷了一口，許是苦了些，美眸微蹙。
“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啊，我也不是有意要騙你的……”
話未說完，樓下的說書先生一拍案板，“今天，我們要講講這七皇子定王。”
清眉往樓下瞟了一眼，又看了眼對座的人，他的面上似乎也有幾分訝色。
“咱大周的太子之位空懸多年，如今二皇子被廢，其餘的皇子又年幼，聖上最為屬意的當屬大皇子和七皇子了，這大皇子仁德，有治國之才，七皇子英勇善戰，更有平定韓王造反的功勞。”
隨後他的語氣變得有些神神秘秘，“不過，咱們今天要講的是一樁宮闈秘事。”
聞言，聽眾的耳朵都豎起來了。
“據說這定王喜歡上了一個姑娘，那姑娘似乎何大人的閨女，他們早已定了終身，於是定王求聖上賜婚，不過聖上似乎不大同意，定王矢志不渝，聖上便讓他從太子之位和那姑娘之間選一個。”
“竟然還有這事，那定王最後選了哪個呀？”
“一邊是太子之位，一邊是心愛之人，這難選啊！”
“唉，這話的意思不是說陛下更屬意立定王為太子嗎！ ”
……
妄議皇室的罪名不小，可眾人按鈕不住心裏的好奇心。
樓下一時議論紛紛，喧嘩聲不絕於耳。
清眉蜷縮著五指，定定地看著對座的人，腦子一片空白，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雅間內的淩祐板著臉，沈默不語，隨後氣憤地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喚來林嚴將樓下妄議皇室的說書先生抓了起來。
身穿甲胄的士兵進屋後，大家紛紛閉上嘴巴，退到一旁，生怕惹禍上身。
雖然說書先生被抓起來了，但並沒有人出面否認這件事。
因此沒過多久，定王心儀何大人家的小姐就傳遍了京城。
第 75 章到訪何府
“你給我跪下！”書房內的何臨大聲呵斥道，似乎氣極了。
清眉沒法，只得乖乖地跪在地上，低垂著頭不語。
隨即，一本書刷的砸了下來，她下意識地側過頭，那書的棱角擦著她的額角而過，留下一道紅痕，痛得她呲了一聲，手指捏緊了裙擺。
“快去把夫人找過來。”書房外的琥珀一臉焦急地對著瑪瑙說，老爺往日疼愛小姐，從來沒發過這麽大的脾氣。
“說說看，你是什麽時候和定王認識的？“何臨今早上朝，不少人向他道喜，他一臉困惑，不知喜從何來，一問才知道自己未出閣的閨女竟然……
“女兒，女兒……”許清眉囁嚅道，她也不知這事該如何講起，何臨一下早朝就把她叫到書房，她因著昨天的事心裏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沒想到預感是真的。
“你你你……“何臨氣憤地指著自己疼了那麽多年的閨女，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隨即甩袖，喝道，“那是誰啊，那可是定王，是我們這種小官之家能惹的嗎？”
昨日她問淩祐此事當真，他未曾否認說會把這件事壓下去的，這便是坐實了這事。
此時她的腦子像一團漿糊一樣，不過短短一日，事態竟然演變成這樣。
說來說去她也不過一個閨閣女子，而閨閣女子最重要的就是名聲，如若品德有失，可能還會連累家族，如今事情演變成這樣，她自然知道何臨擔心的是什麽。
“女兒知錯，會自行承擔過錯的。”許清眉朝何臨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她沒想過自己與淩祐的事會給何家帶來麻煩，她只不過想提前給自己覓得一個如意郎君罷了，沒想到會讓何家處在風口浪尖上。
“你如何承擔？況且不論這定王對你是否真心，就憑他現在如日中天的勢頭，他又怎會娶一個對他毫無助力的女子為妻？”何臨在朝中是清流一派，從不參與黨爭一流，而且他並不熱衷於權勢，因而何家在朝中並無太大的實權。
許清眉的心咯噔一下，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她也曾思慮過，因而知道真相後，她也曾想過斷了自己和淩祐之間的關系。
前些年，何老夫人駕鶴西去，在葬禮上她曾無意中聽聞何家的一些秘事，雖知道的不多，可也知道輕重。
無論怎樣，她不能讓何家惹禍上身。
“你對定王是何心思？”這話何臨問得有些猶豫，萬一自家閨女與定王是兩情相悅，所以他問個清楚。
雖然他很清楚何家因著與那位的淵源，不參與黨爭才是明哲保身之舉，可若是女兒真的心悅定王，他也有幾分拿不準了。
“女兒也拿不準自己的心思……”倘若淩祐是從前那般身份，她自是毫無顧忌，可自從知道他的身份，她心中的猶豫越發重起來，不僅僅因著從前的慘死，還因著對她百般照顧的何家眾人。
……
“裏面怎麽樣了？”
小姐進屋後，老爺便命人關上門，不許任何人進去，琥珀只能在門口急得團團轉，乍一擡頭聽見了表少爺的聲音，宛若看到救星，忙不疊跑過去跪下拽住表少爺的衣擺，“表少爺，你快去救救我們小姐吧，老爺發了很大的火。”
李陽春的視線落在緊閉的大門上，嘴唇緊抿，眸色深沈無比，他自是知道發生了何事，雖然他也不清楚其中的緣由，清眉和定王怎麽會扯上關系？
當得知姑父面色不善急匆匆回府後，他心下有不好的預感，所以才會急忙放下手裏的公務趕回何府。
畢竟短短一天，京城就傳得沸沸揚揚了。
小廝進去通傳，不一會書房的門“嘎吱”一聲開了。
清眉低垂著眸子，從裏面一步一步走了出來。
琥珀一見著小姐出來了，趕忙上前攙扶，仔細打量著她，生怕她在裏面受罰，不過幸好小姐瞧著並無大礙，就是額角那處紅了些。
清眉擦著李陽春的衣袖而過，似乎並未註意身側有人，突然她的手腕冷不丁被人握住了，她一怔，擡頭看了眼身側人，隨後避開目光，”表哥，你怎麽在這？”
出了這種事，她覺得自己現在簡直沒臉見人了。
雖然這傳聞也沒說她什麽壞話，不過她知道她現在定是許多京城閨秀的眼中釘，肉中刺，說不準她們怎麽編排自己呢。
畢竟私下定終身在大周是為人所不恥的，就像何臨方才所說，這種傳聞自然不會對高高在上的定王造成什麽影響，頂多是說他一句年少風流，而對她則相當於是斷絕一切姻緣的存在。
李陽春的目光細細打量著她，隨後一字一句道：“你與定王之事……”
清眉對上了他的視線，發覺表哥的眼神淩厲，似乎像是在審犯人一樣，她咬了咬唇，似乎有些倔強地點了點頭，訕訕道:”我與他確實早已相識，不過那時我並不知道他的身份，誰知道會變成這樣……“她還想讓他當上門女婿呢……
“那你對他是何心意？“問這話時，李陽春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多了幾分，語氣也有幾分急促。
清眉楞了楞，沒想到表哥也問了同樣的問題，從前她對淩祐倒真是有幾分歡喜，可現在身份的鴻溝還有何家的事擺在那……
“我曾經是喜歡他的，但是現在我也不知道了，我同他許是不可能的。”清眉撇頭，別開表哥的視線，她可不想給人家當側室，況且她這身份許是側室都夠不著。
那天在酒樓，初聽這傳聞貌，她覺得甚是離譜，她和太子之位怎可相提並論，虧他們想的出來，不過那天淩祐的反應倒讓她有些拿不準事情的真偽。
對了，這些傳聞究竟是從哪來的呢？
莫非針對的是淩祐？自己這種小透明自然是無足輕重的。
聞言，李陽春似乎松了一口氣，松開她的手腕，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放心，表哥會護著你的，你若不願意，表哥自然會幫你的。”
清眉心下有幾分暖意蒸騰，還是表哥靠得住，望著他的眼神不自覺多了幾分信任。
有哥哥真好！
不過再怎麽樣，她現在也逃不過去跪祠堂的命運……
畢竟這次是她做錯事，知錯認罰。
過了幾天，朝中傳出了一件大事。
聖上立大皇子為太子，入主東宮。
這幾日，關於定王和何家小姐私定終身的事傳得沸沸揚揚，但是定王一直沒有出面否定過，反而說確實是有心儀的姑娘，只不過不肯透露姑娘的身份。
之前與定王最相配的當屬蘭丞相的獨女了，蘭大小姐蘭心蕙質，才貌出眾，蘭丞相又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因此人人只稱讚一句天作之合，不過現在何家小姐橫空出世，碎了多少閨秀的心。
不過這京城的傳言似乎沒有爭對何家小姐的，說得也竟是些好話。
一千個人有一千張嘴，有人說是定王英雄救美，何小姐以身相許，還有的說是何小姐心善貌美，定王一見鐘情……
立嗣的消息一出來，似乎更加坐實了這件事的真實性，畢竟先前大家都認為這太子之位會落到定王頭上。
定王在太子之位和何小姐之間選擇了何小姐。
真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你說什麽？”清眉猛地直起身來，手中的繡樣落到了地上，這幾日她為了避風頭，一直呆在府裏未曾外出一步，“淩……定王來咱們府上了？”
琥珀和瑪瑙也是一臉的震驚，從前她們幫小姐放風，自是見過那林公子的，誰曾想他竟是平定狄寇的定王？
“定王現下去了老爺的書房，似是在商議什麽事情。”
“快幫我更衣！“她得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事。
書房內，何臨眼疾手快一把扶起打算朝他半跪的定王，額角滲出了一顆顆冷汗，他怎麽擔待得起如此大禮。
“何大人，求您成全，我對令千金情深已久，還望您成全。”
淩祐一臉情真意切，畢竟這是他真心想求娶的女子，為此還費了他不少功夫……
“這……”何臨面上有幾分猶豫，七皇子自是英雄才俊，是頂好的女婿人選，可對於何家來說，是福是禍還不可知。
“我與令千金年少相識，昔年，我曾在江州游玩，偶遇清眉落水，我救了她便離開了。”淩祐接著說。
“什麽！”何臨一怔，細細地打量著面前的人，“那日我並不在寺內，不過曾聽聞江陵王府有一小廝救了眉眉的性命，莫非那小廝就是你”
“是我。“淩祐點點頭，一臉正色，”當時怕有毀清眉的聲譽，我便借口匆匆離去了，後來在上元燈會上，我曾從一人手中救下清眉……“
淩祐說完後，何臨愈發拿不準了，這定王竟是對自己閨女有兩次救命之恩，又對自己的女兒一往情深，這樣好的姻緣以後可不好找。
“那你作何打算？“這話代表何臨已經松懈了。
淩祐心下似有按捺不住的喜悅，但面上從容，“我會求父皇賜婚，讓眉眉做我的王妃，何大人您不必擔心，我不會虧待她的，您放心將女兒交給我就好。”
何臨內心長嘆一聲，女兒大了果真是留不住啊。
不過一想到這小子一早就惦記上自家閨女，心裏又有幾分不快，但礙於他定王的面子又不好發作。
說實在的，他心裏對這門婚事並不是完全放心的，何家在朝中並無根基，若女兒嫁過去受委屈，他們也幫不上什麽忙，這叫他心裏如何好受，不行，他不能這麽快就答應這小子。
“此事我已知曉，待我同內子商議之後再告之定王。”尊卑有別，何臨恭恭敬敬地朝定王行了禮，這是送客的意思。
淩祐一楞，目光有幾分淩厲，手指不自覺握成拳，不過隨後想了想，覺著自己也不應該如此心急。
對於心愛的姑娘，他也不想用什麽手段去逼迫她的家人，索性就先等上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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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你給我休了她！”
“夫人，不好了，小少爺被抓了。“丫鬟火急火燎地進屋，對著屋內一個穿著紅衣的女子說道。
“什麽！“女子猛地從繡蹲上起身，手上未繡完的荷包順著衣袖滑落在了地上，許是過於震驚，連針紮進手指都未曾發覺，但那手指頭上似乎早已傷痕累累，也並不在意再多一個小孔。
“小姐，這該怎麽辦呀？”丫鬟一臉焦急，”他們抓到小少爺會不會殺了他呀？”
聞言，晏平的心顫了顫，手腳不自覺地有一股涼意自下升騰上來，隨後逐漸蔓延到全身。
其實她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只知道父王和嘉貴妃以謀逆的罪名被扣押在了宮裏。
其實她也是大皇子來府搜查後，才得知幼弟身上帶著了兵符逃了出來。
緊接著大姐姐就被寧安王府休了，大姐夫怎麽能做出這種事情，現在就連府裏的下人看她的神色都各異。
短短的一兩天，她的世界仿佛都顛覆了。
她實在想不明白，父王為什麽要謀逆呢？
說他夥同嘉貴妃，可父王明明與她積怨已深，又怎麽會呢？
她從小養尊處優，想要什麽，父王就給她什麽，就連天上的月亮，父王也裝模做樣地假裝給自己摘來。
旁的人也是順著她，不敢違擰她的意願，就連進京城後，那些貴女也都是上桿子巴結自己的。
那人一開始推脫有婚約在身，不願娶她，可後來國公府不也親自退了從前的婚事，來韓王府上求親。
所以她壓根無法想象若是有一天韓王府不在了，她該怎麽辦？
孫文會休了自己嗎？
隨後她掐了自己一把，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腦子裏卻是糊成一團。
她該怎麽辦？
這偌大的國公府，她竟是無一人可以求助，就連這京城，真心待她的恐怕也沒幾人。
韓王府出事了，那些從前巴結她與她姐妹相稱的貴女，恐怕現在會像躲瘟神一樣躲著自己。
剎那間，她想到了孫文，可她幾乎下意識地否定了這個念頭。
她知道，他不會幫她的。
她喜歡他，可他，不喜歡她。
這麽多年，她即使不願承認，可終究還是不得不向現實低頭。
多麽可悲！
“紅纓，你可知大姐姐現下在何處？”
一旁的丫鬟早已經慌得六神無主，手足無措了，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相比之下，晏平還算冷靜。
“紅纓！“晏平又喚了一聲，似乎有些生氣。
“啊，郡主，你說什麽？”丫鬟回過神來，方才她的腦子想得都是她和小姐以後該怎麽辦，小姐這婚事是搶過來的，姑爺娶小姐也是不情不願的，若是沒有韓王府，姑爺又會怎麽待小姐呢？
“我問大姐姐現下在何處，你可知？”她將兩只手搭在紅纓的肩上，一臉鄭重地看著她。
“這……”紅纓楞住了，片刻過後，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身子猛然一動，“對了，小姐，大小姐前幾日好像給你寄了一封信，不過你那時因為姑爺的事耽擱了，便丟下了那封信。”
“在哪？”
紅纓立刻跑進了屋子裏，忙不疊將書桌上壓著的那封信拿了出來。
晏平接過信後，一把撕開，這確實是大姐姐的字跡，但是信上只有一句話：置身事外，一切有我。
晏平拿信紙的手不覺抖了起來，心裏百感交集，大姐姐這是早就知道會發生什麽事了嗎？為什麽都沒有人告訴過她，她也是韓王府的女兒呀！
定王府內，燭火通明。
“王爺，消息放出去了，不過那邊似乎沒有什麽動靜。“林嚴匯報。
“繼續盯著。”淩祐拿起桌上的一封信，這是探子傳來的秘報，看完後，冷笑一聲，臉上是不達眼底的笑意，”不用盯國公府了，咱們去一趟寧安王府。”
天寶二十一年春，嘉貴妃夥同韓王謀逆。
帝怒，賜毒酒於貴妃。貶貴妃所出二皇子為庶人，於宗廟除名。
念韓王畢生戰功，帝特賜劍於韓王，韓王自刎而死。
韓王府闔府男丁全部處死，女眷則流放漠北。
帝還特令韓王幼子於宮中為宦。
沒過多久，京城裏鬧得沸沸揚揚的韓王謀逆案就逐漸離開了大眾的視野，告一段落了。
畢竟對於百姓來說，就連誰當皇帝都不比上自己一日三餐重要，更何況這些王侯將相的浮浮沈沈呢。
走了一波，總會來新一茬的，這日子總還是得過下去。
茶館裏偶爾說書先生會拿韓王府來當談資，講那七皇子定王是如何英明神武，於寧安王府揪出藏匿的韓王幼子，奪回兵符，止戰亂於京城。
自從征狄凱旋後，定王在民間的聲望可謂是蒸蒸日上啊。
據一個喝醉酒的侍衛所說，那夜他跟著定王進了寧安王府，府裏有的可不止韓王幼子一人，還有已經被休的寧安王夫人。
當夜寧安王夫人拒不交出幼弟，並稱幼弟身上並無兵符，可大家這一聽覺得這就是包庇之詞。
定王勸說寧安王夫人，但寧安王夫人拿劍護在幼弟身前，其後雙方起了爭執。
刀劍無眼，寧安王夫人替幼弟擋了一刀，傷勢太重，失血過多，當場就去了。
寧安王不知怎得，拿了劍就朝太子殿下襲來，兩人打了好幾個回合，不相上下。
太子殿下不讓旁人插手，最後肩上中了一刀，寧安王也被旁人死死地按下了。
據說當時可是五六個人才按住的，寧安王就像發狂一樣，眼睛都是血紅的。
後來這傳聞莫名銷聲匿跡了，這侍衛也不知所蹤了，因此知道的人也不多，但也有知道不敢亂說的，畢竟汙蔑官員，這可是掉腦袋的事。
這之後，寧安王以“包庇逃犯，刺傷皇子”的罪名自請陛下賜死，只願死後與亡妻合葬。
定王殿下不願周朝喪失一員猛將，勸說陛下將其貶至南蠻，守衛疆土。
這之後，韓王的血脈只剩下鄭國公府的晏平郡主和宮裏的幼子了，但這幼子既已為宦，註定要斷了血脈。
韓王府女眷全部流放漠北苦寒之地，而唯一幸免的許是晏平了，她嫁了人，算不得韓家人。
但一個失了母族庇護的女子，又能如何在夫家站穩腳跟呢？
其實晏平郡主也是百姓的一個談資，畢竟從前依仗著韓王府的權勢，如此囂張跋扈。
這一朝跌落谷底，怕是活都活不下去了。
這國公府倒真是有情有義，一直留她到現在。哪像寧安王早早便休了妻，明哲保身，不過這寧安王據說被派去了南邊鎮守疆土，也許還是被牽連了。
這樣一想，這國公府膽子可真大。
國公府內，孫文跪在鄭國公面前，鄭國公一臉怒氣沖沖，揚起巴掌，將落不落，怒視著自己的嫡長子。
“你給我休了她，你聽到沒有！”
“父親，可若我休了她，她該怎麽辦啊，她一個女子怎麽在這世道活下去，我雖然不喜她，可畢竟娶了她，是她的丈夫。”
鄭國公氣憤地甩袖，指著兒子，怒罵道：“你還知道我是你的父親！”
“恕孩兒不能從命。”孫文朝鄭國公磕了一個響頭。
“你，你你……“鄭國公拿起面前的杯盞猛地摔在了地上，”你是要把整個國公府的人都害死，把你老子氣死不成嗎？”
孫文垂頭，抿唇不語。
“反正這門婚事你當初也不情願，這些年你也沒有碰過她，離了對大家都好，放心，我國公府不是無情無義之輩，我會給她一筆錢足夠她安頓餘生。”
說完後，看了一眼地上跪著的兒子，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隨後拂袖轉身離去，絲毫不留餘地。
屋外，躲在柱子後面的晏平百感交集，指甲都掐進了手心，出了血。
這一天終於要來了。
她顫顫巍巍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眼神麻木空洞，人也十分憔悴，一點都看不出從前那個驕縱跋扈的影子。
她好想好好哭一場，可這幾天她的眼淚早已在無聲中流盡了，只留下一副幹涸的眼眶，再也擠不出一滴。
想到父王，想到大姐姐，想到幼弟，她才感覺自己是個有溫度的人兒，而不是麻木地活在這個世上的孤魂。
回屋後，她讓紅纓拿來了她最喜歡的一件紅色刻絲襦裙，上面繡著的是她最喜歡的芍藥，或者說因為喜歡這條裙子，她才喜歡芍藥的吧，又或者說喜歡芍藥的另有其人吧。
隨後她讓紅纓給她上了妝，畫了花鈿，梳了發髻。
紅纓一臉憂心忡忡地看著她，每每話到了嘴邊卻又被自己咽下去了。
“紅纓，不用擔心我，我這是倒算好好振作起來呀，你要為我高興才是。”隨後朝紅纓淡淡一笑。
紅纓聞言，起初有些驚喜，隨後又趨於平靜，但還是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小姐，你能這樣想是最好的，我真為你高興，我希望小姐還是從前那個趾高氣揚的郡主。”
晏平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趾高氣昂”可不是什麽好詞啊，她這個小丫頭還是一貫的沒文化，但她也沒說什麽，因為這些都不重要了。
“對了，紅纓，我讓廚房給少爺燉了一鍋湯，你去給我取回來吧，姑爺一會就要過來了。”
紅纓一聽到姑爺就要過來了，心下暗喜，於是便聽著吩咐去了。
“慢點，不要急，小心湯撒了。”晏平看著自己的小丫鬟急匆匆的背影說道。
隨後她看著梳妝鏡中的自己，明眸皓齒，紅口白牙，除了眼中的神色不覆從前，穿著打扮皆與那天都是一樣的。
不過他定然是不會記得了。
突然，她註意到了門外傳來的視線，似乎早有預料。
她朝門口立著那人莞爾一笑，“怎麽杵在門口不進來啊，這可是你孫家的地盤。”
孫文看到她的神情，似乎觸電一樣地避開視線，慢悠悠地踱步進了屋，腳上像被灌了鉛一樣。
一張紙一樣的東西被他背在身後，他藏得小心翼翼，似乎不想被人瞧見。
可一旦存在於世的東西，再怎麽隱藏，總有知曉的那一刻，只不過時間早晚罷了。
晏平站起身來，在他面前轉了個圈，問了句，“好看嗎？”
孫文楞住了，一言不發。
“難不成我不拿鞭子指著你，你就不知道該如何同我說話了嗎。我就知道你記不得了，這可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穿的衣服。”說道後面，她的語氣就淡了下來，似乎有些傷感。
孫文動了動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一根柔軟纖細的手指抵住了他的唇瓣，他怔在了原地。
“先不要說話，先聽我說。”
隨後晏平從身上掏出一個針腳有些錯亂的荷包，遞到面前人的手上，頗有些不好意思地撇了撇頭，笑著說：“我的繡工不好，你別介意，這可是我繡的第一個荷包呢，送給你了。”
孫文似乎想把荷包遞回去，但很快被女子的話止住了念頭。
“不要還給我，收下吧，我知道你這趟是來幹什麽的，反正我們以後再也不會見面了，就當留個念想吧。”是呀，再也不會見面了。
晏平說得幹脆，孫文也不好拒絕。今天以後，他們許是真的不會再見面了，她也許會回從小生活的西北吧。
“好了，話說完了，東西給我吧。”晏平撇過頭，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麽。
孫文伸出手，把手中的那張紙訕訕地遞給了她。
晏平瞥了一眼那張紙，赫然三個大字“和離書”，他也是有心，給了和離書而不是休書，他許是盼著自己再另尋佳偶吧。
晏平接過那張紙，認認真真地從頭看了一遍，似乎是想把每個字都烙在心底。
“父親說，他會給你一筆錢，你可以帶著紅纓回西北，找個良人……”
突然，“嘶啦“一聲傳來，面前那張紙被撕成了兩半，隨後又是一半的一半……直到全部撕成了碎片……
“你……“孫文望著眼前這個女子，覺得有些不可理喻。
“我告訴你，孫仲林，我韓晏平不要你的和離書，想離了我，你做夢！“說完後，便將手上的碎紙片一把揮在了空中。
碎紙片紛紛揚揚，如下雪一般，讓這房間的溫度降到了極點。
孫文強忍著心頭的怒意，“我早有心儀之人，這門婚事本就是你強求來的，我們之間本就沒有可能，我不會喜歡你的。”
晏平聞言也不惱，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一步一步地朝屋裏走去，“你當真不喜歡我嗎？”
孫文聞言一楞，捏成拳頭的手指松了松。
突然，一聲金屬摩擦的聲音傳來，晏平不知何時拔出了掛在屋裏的那把配劍，定定地看著，用手指拭了拭劍上的灰塵。
但其實這劍上並無灰塵，反而銀光鋥亮，鋒利無比。
“你做什麽，快把劍放下。”孫文趕忙往前走去，兩只手伸在前面，似乎是想把劍從面前人手裏拿下。
“別過來。”晏平拿著劍指著孫文，冷笑一聲，“你怎知這劍不會對準你呢？”
“你不會的。“孫文淡淡地說。
晏平聽完後，表情變得有些猙獰，眼眶裏淚花點點，“原來你都知道，你早就清楚我對你的心意，看來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廂情願罷了。”
說罷，將劍抽回，一個輕飄飄的轉身，劍刃就劃破了纖細的脖子。
血流如註，身上那襲紅衣顯得更加耀眼刺目了，那被鮮血滋養的芍藥宛如地獄裏的曼珠沙華般妖艷。
“不要！”孫文的手撲了個空，衣袖擦著他的虎口而過，輕飄飄地不帶一絲溫度。
他眼睜睜地看著晏平自刎在他面前，可他分明差一點就要抓到她了。
孫文眼眶通紅，半扶著她，將手掌緊緊地捂住傷口，可血還是止不住地湧出來了，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從來沒想過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突然他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剖了出來，很痛很痛，一股深深的無力感逐漸席卷了他全身。
彌留中的人尚存一口氣，看著他一臉慌張心中似乎有幾分暢快，嘴角仍噙著那一絲淡淡的笑意，微弱但不懦弱地說出了此生最後一句話，“即使你不喜歡我，我也要讓你記住我一輩子……”
隨後，一雙手無力地垂了下來，閉上了雙眼。
“郡主！”“劈啪”一聲，門口傳來了瓷器與地面碰撞碎裂的聲音。
第 72 章夢魘
“晏平郡主歿了。”瑪瑙神神秘秘地嘀咕道。
“哪個晏平郡主？”琥珀看了她一眼。
“就是那個抽了小姐一鞭子的晏平郡主啊，聽說前幾日自刎而死，但國公府也只是早早下葬，說來也挺慘的。”瑪瑙繼續說道。
“你怎麽知道的？”正在看話本的許清眉擡了擡眼皮，看了她一眼。
“小姐，這……“瑪瑙面上有些羞赧，往小姐那處挪了挪，”其實知道這事也不稀奇，京城裏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我今天早上碰見魏林了，是他告訴我的。”
清眉起初還有些訝異，她不過隨口一問，小丫頭臉紅個什麽勁，原來後面的才是重點，真真是不打自招啊。
她與晏平並不相熟，只見過寥寥幾面。
城西馬場那次，她事後打聽了一番，那紅衣女子許就是晏平郡主了，分明她們無冤無仇，可那人似乎瞧不慣她，再後來，直接挨了她一鞭子……
可驟然聽到這消息，她的心裏似乎也有些不好過，畢竟同樣身為女子才能感同身受吧。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魏林還說了些什麽啊？”清眉垂眸，繼續低頭看著話本。
“除了這個也沒說什麽，哦，對了，魏林說表少爺公務繁忙，叫小姐好生照顧自己。”
表哥素來是關心自己這個妹妹的，清眉聽了心下有幾分暖意升騰，她這輩子遇見的親人可真好呀。
城西馬場內，長興侯靜靜地望著一匹棗紅色的馬匹出了神，那眼眸似一汪深潭，能讓人陷進去，無法逃離。
從前他說為她尋一匹合適的馬匹，沒想到，早早尋到了，有能力將它買下時，人卻不在了。
長興侯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馬場走走，看看他的疾風和那匹棗紅色的馬。因此馬場的人可謂是把這兩匹馬當成馬似的供起來。
疾風起初是長興侯的隨軍坐騎，但後來年紀大了，便被長興侯送到了馬場裏。
突然，徐立謙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畫面，那個坐在棗紅色馬匹上的白色身影，那天淩祐在馬場救了一個姑娘，那姑娘……
他仔細回想了一番，似乎明白了什麽。
那天，他緣何不追究那姑娘騎了琉璃，其實他自己也說不明白，只是這麽想便這麽做了。
“侯爺。”徐江從他身後走來。
“何事？”
“您吩咐我查的事，都查完了。”
徐立謙神色一滯，似乎在極力按捺內心的某種情緒，“說，有什麽異常。”
“異常倒是沒有，那何府是富商起家，家底豐厚，何臨在揚州的政績和民聲都不錯，何家的表少爺李陽春現下可算是京城裏前途無量的青年……”
徐立謙聽得直皺起眉頭，瞪了徐江一眼。
徐江一怔，他方才說錯什麽話了嗎？侯爺不是打算和何家結親嗎，那必要的不應該把何家的底先摸透嗎，畢竟不是什麽人家都可以進侯府的大門。
“我叫你去查的是誰？”
這話隱隱帶著幾分怒意，徐江不寒而栗，原來侯爺想聽何小姐本人的呀，自己方才怎麽扯了一堆有的沒的。
趕忙換了話頭，“何小姐出生在江州，八歲的時候落過水，險些喪命，後來九歲隨何大人進京，何大人於天寶十六年三月述職。”
“她為何會落水？”
“聽說是何家去寺院上香時，不慎落的水，最後被江陵王府上的小廝救了，但那小廝並未留下名姓。”
“哦，江陵王？”他記得淩祐那時也在江州，心下起了幾分琢磨的意味。
徐江接著說道：“對了，在進京之前，何小姐在江州的元宵燈會上差點被人販子拐走，索性後來平安回來了。
到京城後，一直住在城西積慶坊的何府，隔壁似乎就是七皇子買下的別院。據說何小姐有一次上街，不小心被馬匹驚到，傷得不輕，回來後整個人跟丟了魂一樣，後來何大人夫婦便不放心何小姐出門。
再後來許三公子曾在何府住過一陣子，他同何府表少爺李陽春是同窗，關系親厚，在府上叨擾一陣子也實屬正常……”
“許三？”長興侯皺了皺眉，”那兩人的關系如何？“
“這，據安插進何府的丫鬟打聽，何小姐與許三公子的關系十分親厚，許三公子待她也很好，何夫人甚至動過把女兒嫁給他的心思……”徐江說到後面，擡了頭眼皮，似乎想看侯爺的反應。
可惜長興侯面上並無任何不悅的神色，反而有種心下了然的意味。
“天寶十六年……“徐立謙似乎想到了什麽，捏了捏眉心，陷入回憶，餘光中瞥見琉璃，它正專心地吃著草料，”她被馬匹驚到是何年何月？”
“天寶十六年的春天，那陣子似乎是侯爺你娶親的時候。”
徐立謙一怔，渾身僵硬，如墜冰窟，原來是這樣的。
這樣一來，事情都解釋得通了。
前幾天，安插進何府的丫鬟拿出了幾樣東西，他看過後，更加證實了心裏的猜測。
一樣是她九歲那年臨摹的大字，一樣是她親自繡的帕子還有一樣則是那姜蒜甜糕。
他起初還想不明白，既然她回來了，為什麽不來尋自己呢？
現下想來，竟都是陰差陽錯。
一開始，他以為她是怨自己沒有護好她，讓她喪命於淒冷的寺院。
那一年她去國安寺，是打算求子的。她本不願告訴他，但奈何被他發現端倪，在拐彎抹角的盤問下說出了實情，當時他答應陪同她一起去，畢竟兩人求子心更虔誠些。
但恰好那次永定侯有要事交給他，他便沒有同去。
他從前未發跡時，得永定侯賞識，一直為他謀事。
老長興侯的原配夫人容不得妾室的孩子，最忌諱他們這些妾室的孩子出頭，因此私下裏多番打壓他們，老長興侯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因此他為了明哲保身，裝作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原配夫人雖善妒，但所出的嫡子都年少有成，大哥三弟都頗有建樹，他本沒有什麽大志向，認為自己這一輩子混吃等死就可以安度一生了。
直到遇見了她，那個他想要護著的，好好過一輩子的姑娘。幸虧他從前嘴甜，尤老夫人還是疼愛他這個孫子的，替他去把人求娶了過來。
可惜命運還是沒有眷顧他，在他一無所有的年紀遇見她。
擁有一切後，她卻早已不在了。
這許是身為男人最大的無奈吧。
從前永定侯賞識他，他也只是感激他的知遇之恩，替他做一些事情，除此之外，並無其他想法。
直到失去那人後，他才明白他唯有站在最高處，才能護住自己想護住的人。
一個對於別人來說無足輕重的侯府庶子，他的妻子，自然也是無足輕重的。
必要的時候，可以為了保全別人而喪命。
可對於他來說，那可是他耗盡這輩子所有運氣才娶到的妻子，他愛她敬她還來不及，又怎麽忍心讓她死於亂刀之下，死不瞑目呢。
徐立謙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指骨都泛著白，眼裏淬著的是深入骨髓的恨意，他們怎麽能做出這種事情。
但終歸是自己沒有護住她。
“侯爺……”徐江見侯爺一言不發，面上的神情也有些不大對勁，心裏有幾分忐忑。
於是便趕緊扯了些別的東西，“侯爺，今日伯府給許大公子發喪，夫人帶著小姐去吊唁，遇上了孫世子，孫世子與許大公子是同僚，前去吊唁並無不妥。”
徐江說完後，頓了頓，面色有些猶豫，但瞧見侯爺聽進了他的話，便接著說，“孫世子似乎對小姐的身份起了疑心，畢竟小姐長得……”
徐立謙擺了擺手，背過身，“我知道了，你不用說了。”
徐江額頭上都冒出了冷汗，夫人雖說與侯爺只是假夫妻，但在外頭，她代表的就是侯爺。
當年她與孫世子還有晏平郡主的事可是鬧得人盡皆知，現在橫插一腳的晏平郡主歿了，若夫人與孫世子舊情覆燃，這讓侯爺的面子往哪擱？
“對了，侯爺，我差點忘了一件事。安插進何府的丫鬟說何小姐這幾日似乎私下裏托人打探長興侯府墓地的所在，屬下也是頗為不解。”
“哦？為何？”徐立謙聞言，轉身，定定地看著他。
“探子說何小姐這幾日老是夢魘，夜半驚醒，何夫人給她請了大夫，大夫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那探子還算機靈，進府後便混進了何小姐的院子裏當值，因此得到的消息也多半可靠。”
徐立謙摩挲著下巴，“夢魘？”
“那她打探到了嗎？”
“還未，何小姐畢竟是閨閣女子，門路也不多。“徐江現在還是一頭霧水，怎麽好端端地查起墓地了。
“把消息透露給她，切記不要暴露身份。”徐立謙的腦海中浮現出那笑靨如花的臉龐，可是下一瞬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猛然伸手，卻再也來不及了，只剩下一塊冰冷的墓碑，“若是她去了，記著第一時間稟報。”
“諾。”
何府內，清眉剛泡了一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但眼底的青痕還是肉眼依稀可見，足已應證她這幾日有多麽的憔悴了。
她揉了揉眉心，其實她也說不明白，為何好端端地夢魘了，而且夢到的都是從前的事情。
她夢到那個晚上，那夥賊人把刀捅進了她的腹部，那股子撕心裂肺的痛楚在夢中記憶猶新。
醒來後，她滿頭大汗，就連小衣都是濡濕的，甚至有一刻的恍惚，都快要分不清今夕何年了。
沒想到這只是一個開端，之後的幾個晚上，她都夢到了從前的事，這些事有些是真實發生過的，有些她也沒有印象。
後來更多的是夢到她作為一株蘭花的場景，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許多片段她從前就已經夢到過了，只不過又重來了一遍罷了。
時間長了，她內心有一個念頭驅使著她想去徐家墓地確認一下，自己墓碑跟前是不是真的有一株蘭花。
這究竟是一場夢，還是真實存在呢？
第 73 章 “他雖然什麽都沒有，但我就是喜歡他。”
“這忠勤伯府是死了何人，為何白幡掛滿了府門？”
“據說是府上的大公子，騎馬時摔下來了，這不，人就沒了。”
“這摔得竟那麽嚴重？”
“這不，據說那馬發了瘋，那公子掉下來後還被馬蹄在心口踩了幾腳……”
遠處，一輛青布馬車駛過，揚起地上的塵土，紛紛揚揚。
許清眉慢慢地放下簾子，收回視線。
上一回來這伯府，門口掛的可是紅布，沒想到，實在是世事無常啊。
對於許大公子，許清眉並沒有什麽深刻的感情，只記得是個狂傲自大的人，並不會自降身份地在他們這些庶出子女身上浪費時間。
許伯爺對他寄予厚望，把振興伯府的希望都放在了他身上，他幼時的確如同天之驕子般，許伯爺也深以為傲，可誰都想不到，他越長大就越離經叛道，還惹出過不少人命關系，很多都是許伯爺親自給他壓下來的。
許是後來這個兒子太不成器，許伯爺便想栽培自己的嫡出四子，可這許四公子卻是打小就不服從管教，長大後行事作風比起親大哥來則是有過之而不及。
許清眉實在搞不懂，嫡母這般蘭心蕙質的人怎麽會生出這樣的兒子。
“鐘福，你打聽到的消息屬實嗎？”
坐在車夫旁的鐘福聽到車內傳來的動靜，收回落在遠處的視線，回到，“小人在京城裏有些三教九流的朋友，這是從長興侯府老管家的口中打探到的，應該錯不了。”
清眉有些訝異，沒想到鐘福還有這種本事，看來從前是她小瞧他了。
她還記得初次見他時，他給她一個女子行禮時那不情願的眼神，這樣的一個人屈居人下，當一個護衛真是太可惜了，她得找機會讓父親給他謀個職位。
他以後還有大好前途呢，怎麽能在她身邊荒廢。
“停車。”
突然，馬車猛地停下了，車內的人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
“小姐，錯不了，就是他。”馬車外傳來一個小丫頭的嘀咕聲。
“鐘福，果然是你！”緊接著，另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語氣中似乎帶著幾分怒意。
被指名道姓的鐘福並沒有回應，反而第一時間偏頭問車內人，“小姐，你沒事吧。”
許清眉穩了穩身子，坐定後，回了一句，“我沒事，外面發生了何事？“
得知小姐無礙，鐘福這才轉回頭，看向攔車的兩個姑娘。
“鐘福，你為什麽不來找我？我們明明說好了。”說話的是一個穿鵝黃色錦衣的年輕姑娘，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姐。
鐘福頗有些不解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姑娘，“小姐，我們見過嗎？”
“好你個鐘福，你竟然都把我忘了。“小姑娘氣得直跺腳，氣鼓鼓的臉蛋像極了包子。
“鐘福哥，你這是惹上什麽桃花債了。”琥珀掩著嘴巴邊偷笑邊打趣道。
瑪瑙順勢補了幾刀：“對呀，你姑娘瞧著還挺好看的，而且膽子也大，你可不能辜負人家。”
鐘福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小姐，我先去處理些事情，很快就回來。”
鐘福一躍下了馬車，走到那姑娘身旁，恭敬地行了個禮，隨後示意她走到別的空曠的地方說話。
“這位小姐，我們是有什麽誤會嗎？”
“誤會？”那姑娘頗有些生氣地瞪了他一眼，”我在府裏眼巴巴地數著日子的等你來找我，你卻從頭到尾連個影子都沒有，要不是我今天眼尖瞧見你……”姑娘越說越覺得委屈，抽抽嗒嗒地，眼睛都蒙上了一層水霧。
鐘福一楞，起初有些丈二摸不著頭腦，隨後姑娘那委屈的神情一剎那之間與他腦海裏在忠勤伯府救過的那位姑娘的面孔重疊了。
“是在下對不起姑娘，我那日回府後便忘了這事。”隨後朝她微微欠身以示歉意，“那塊黑玉我會托人送還給姑娘的。”
“不是，誰要那塊玉，我要的是你！”那姑娘扯著他的袖子，脫口而出，一旁的丫鬟被這話驚得直瞪眼睛，忙在一旁給自己的小姐遞眼色。
“啊？”鐘福怔了怔，以為自己方才聽錯了。
這也怪不得他，畢竟哪個人聽到這樣直白的話，都很難會立即反應過來吧。更何況，在他眼裏，除了上次的一面之緣，這姑娘於他而言就是陌生人。
邵清妙似乎也反應過來自己方才說了些什麽，頓感無地自容，兩頰燒得慌，尤其是對上那人困惑的眼神，只得匆匆撇開視線，嘴上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我要的是你遵守當初的約定，來府上找我。”
說完後，嘟著嘴，一臉無辜地看著面前的人，那模樣可憐得叫人對著她，都說不出一句語氣重些的話來。
“邵清妙，你在做些什麽！”突然，一個淩厲的男聲傳來，“大庭廣眾之下和外男拉拉扯扯，你不要面子，我們邵府還要。”
清妙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抖了個激靈，第一時間躲到了鐘福的身後，頭都不敢探出來。
鐘福有些許無奈，正對上了面前男子的目光，隨後一怔，“王五？”
被喚作王五的男子顯然也一楞，本來伸出去想抓邵清妙的手頓在半空中，他不由得開始打量起這個男子，方才一門心思撲在邵清妙身上，都沒關註這個男子的長相。
“鐘福？”那男子脫口而出，一臉驚訝，隨後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他身後的邵清妙，“你們怎麽認識的？”
說完後，徑直繞過去，揪起那姑娘的耳朵。
“輕點，二哥，輕點。”邵清妙求饒似的說道，隨後求助似的看向鐘福。
鐘福起初還想幫忙，可一聽這女子對王五方才的稱呼，他才意識到人家是兄妹，他並沒有權力去幹涉。
“說，這個男人是不是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我替你做主。”邵恒寬一臉氣勢洶洶地瞪著鐘福，隨後作勢伸出手要打他。
沒等鐘福開口，邵清妙就急忙說：“沒有，不是這樣的，哥。”一把拽住他，不讓他動手。
“那是怎麽回事？”邵恒寬的視線在鐘福和自己妹妹身上來回打轉。
“鐘福救過我，我只是想跟他道個謝。”
這話說得情真意切，邵恒寬看著自己妹妹那一臉赤誠的模樣，也摸不準是真是假。
“真的，哥哥，我不騙你。”見他似乎不相信的模樣，邵清妙又添了一句。
“什麽時候，什麽地方，怎麽救的你，說來聽聽。”邵恒寬正色說道。
邵清妙聞言，神色一滯，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轉，這怎麽講？
難道說她堂堂閣老的閨女為了去試探未婚夫婿，裝成丫鬟跑到人家府裏，還差點被人家欺負了？
一想到那個許四，她就憤憤不平，恨不得扇他幾個大耳光子。
父親也不知道吃錯了什麽藥，要給自己定那樣一門婚事，這許四表面人模狗樣的，背地裏竟然是這樣一副德性，幸虧自己一早便看清了他的面目。
與其嫁給那樣的人，她寧願嫁一個販夫走卒，只要那人真心待她便好。
想著，她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鐘福，眼中流淌的情意擋都擋不住。
突然，一雙大手覆上了她的眼睛，攔腰一把抱起她，將她拽走，她踢腿掙紮著，但奈何力氣沒那人大，掙脫不開。
“放開我，放開我，哥……”
邵恒寬不理會她，朝鐘福點了個頭後，便半拖半拽地帶著妹妹走了，把她塞進了不遠處的一輛馬車。
鐘福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這樣的場面他也是第一次見。
邵清妙被塞到馬車裏後，立馬從車窗裏探出頭來，朝鐘福大喊：“記得來青蓮巷的邵府找我，記得……”
沒等她說完，就被車內人一把扯了回去，腦門上生生地挨了一個暴栗。
邵清妙一臉委屈地捂著腦袋，眼睛裏淚花點點，“二哥，你作甚打我。”
“我看你就是欠打，我若不把你拉回來，你是不是想直接貼到人家身上。”說著，又作勢伸出手指，“你看看你盯著人家的那雙眼睛，就差明明白白把心思寫在臉上了。”
“可，可我是真的喜歡他。”邵清妙撇撇嘴。
“你喜歡他什麽，你們才見過幾次面，還有他有什麽值得你喜歡的，不過一個小廝，要錢沒錢，要身份沒身份，你跟著他喝西北風嗎？”
邵恒寬一臉不可思議地瞧著自己的妹妹，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心想肯定是平日家裏人太過於寵著她了，養成了她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
可畢竟爹娘只得了她這一個寶貝女兒，自然是寵得很。
“雖然他什麽都沒有，可他是個好人，我就是喜歡他。”邵清妙一臉堅定，似乎是打算和自家哥哥作對到底了。
“你喜歡人家，可你看人家有半點喜歡你嗎？”邵恒寬似乎決定曲線救國，來個反面規勸。
邵清妙聞言，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耷拉著腦袋陷入了深思，一臉正經的模樣。
窗外，方才還陽光明媚的天忽地變得陰沈沈的，地上的塵土隨風飄揚。
許是要變天了，小販紛紛把攤子收掉，街市上的人也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半晌過後，她回話：“這倒也是，趕明兒我去問問他。”
邵恒寬無奈地搖頭，長長地嘆了口氣，一臉生無可戀，就差給自己妹妹跪下了。
那男子分明連她妹妹長什麽樣都不記得，而且是清妙這丫頭上桿子去貼人家，況且那男子又沒有一個一官半職，若他想借此發跡，這樣的人又怎麽能讓人放心呢？
他是造了什麽孽，攤上這麽個不省心的妹子。
上次為了她的婚事，扮成小廝混進了忠勤伯府，他本想去探探許四這人，沒想到竟真被他發現了端倪。
這廝身上有著與自家妹妹的婚約還妄圖與丫鬟行茍且之事，這樣的人，確實嫁不得。
況且他邵家現在蒸蒸日上，而這忠勤伯府早沒有了昔日的榮光。
其實這婚約是老一輩的人定下的，當時他爹還只一貧如洗的貢生，老忠勤伯對他有恩，而他爹這個人最重恩情，便許下了兩家兒女的婚事。
因著爹爹老來得女，因此這婚事便依序落到了許四的頭上。
“對不起，小姐，是我耽擱今天的行程了。”回府的路上，鐘福低著頭，一臉歉意。
“不怪你，今天也不是個出門的好日子，咱們改天再去。”許清眉擡頭，看向車窗外的天空，一朵又一朵的烏雲層層疊疊，如同密不透風的銅墻鐵壁。
看來，京城要下一場大雨了。
兩個小丫鬟則是對方才的事情頗為好奇，追著鐘福不放，非得讓他講出個所以然來。
第 74 章太子之位和心上人
“父皇，為何？”
“身為皇子，你當認清你的婚事不是兒戲，不是什麽女子都有資格當你的妻子。”
偏殿內，淩祐一身朝服跪在冰涼的地面上，脊背繃得筆直。
上首坐著的是一身明黃龍袍的天元帝，五爪金龍栩栩如生，盤旋而臥，漆黑如墨的眼睛睥睨眾生，象征著不容侵犯的皇室威嚴。
“若兒臣執意要娶那女子為妻呢？”
偏殿內的氣氛一時有些凝滯，一旁的大太監不覺地抹了抹額上的冷汗，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地上跪著的定王，這位主子這段時日可是最得聖心，而這段時日聖上正有立太子的打算，可偏偏這個節骨眼出了這等事。
天元帝板著臉，面上沒有了往日見到兒子的慈祥，瞇著眼睛打量著下首跪著的認，語氣也十分冰冷，“倘若我讓你在那女子和太子之位中選一個，你會選擇哪一個？”
大太監李寶林聽到這話，知道聖上此舉並不是玩笑話，他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下七皇子。
聖上這話裏的意思已經透露出他有意立定王為儲君，想必定王也是聽明白的，孰輕孰重，想必他心下會有思量。
淩祐顯然沒有預料到這事，面上有幾分驚愕，一臉不解地看著天元帝。
“我問你話呢？”天元帝仍舊板著臉，語氣不依不饒，似乎想刨根問底。
“父皇，兒臣……”淩祐的手指緊緊地揪著自己的衣袍，大腦一片空白，他不是沒有想過父皇會反對自己娶一個普通官員之女，可他萬萬想不到父皇會讓他在眉眉和太子之位之間做出選擇。
突然，天元帝放松了神色，“算了，不為難你了，朕給你三日時間，三日過後，告訴朕你的選擇即可。”說罷，便讓淩祐退下了。
淩祐聞言，恭敬地行了禮後便大步走出了大殿。
“皇上，那這定王和丞相女的賜婚聖旨……”李寶林一臉猶豫地問。
“先擱下吧。“天元帝擺擺手，隨後目光幽幽地看向殿外，天空萬裏無雲，”我倒要看看我這個兒子會怎麽選？”
何府內，正午時分的院子裏空無一人。
今天的夏天似乎格外悶熱些，炎炎盛夏，高亢的蟬鳴聲不絕於耳，叫得人心煩意亂。
地面上的暑氣一絲絲地蒸騰上來，外面就跟個大蒸籠一樣，蒸得裏面的人大汗淋漓，渾身冒著熱氣。
李氏體恤下人，便讓大家正午時分都回屋裏歇著，
免得受了暑氣，還讓廚房早早地備下了祛暑的綠豆湯分發下去。
“小姐，這是小廚房送來的冰酪。”
清眉聞言，立刻放下手中的扇子，從矮榻上直起身來，接過李媽媽手裏的白瓷碗後，便開始大快朵頤起來。
這天實在是太熱了，仿佛幾年的暑氣都匯集在了一起，幸虧有這解暑的冰酪，冰冰涼涼，沁人心脾，喝一口頓感渾身舒適。
一旁的瑪瑙的脖子都伸長了，舔了舔嘴唇。
見李媽媽就要往瑪瑙這邊看過來了，琥珀眼疾手快，不動聲色地擋在她身前，嗔了瑪瑙一眼，作勢扭了一下她的胳膊，隨後將她拽到外邊，“你越發的沒有規矩了，怎可讓小姐自己扇風，雖說小姐平日待我們親厚，可畢竟主仆有別……”
瑪瑙不服氣地撇撇嘴，方才明明是小姐自己把扇子拿過去的，她走上前去，小姐說不用麻煩她，她這才退到一旁休息的。
“還有，如今這酷暑天，冰價可不低，這冰酪不是你能覬覦的，小姐心軟，許是不會說你什麽，可李媽媽面前你怎可如此。”琥珀好言勸道。
琥珀見她面上似有悔意，便不再多說了。
何府的主子們待下人都親厚，可她們是小姐的丫鬟，若是小姐有一日出嫁，她們必定是要跟過去的。
從前小姐去別府赴宴時，她曾無意間幫了一個伯府小姐的丫鬟，那丫鬟後來同她交好，知道何府人員簡單，老爺夫人也從不打罵處罰下人，非常羨慕她。
那丫鬟告訴她深宅大院的陰私可不少，有些新婦嫁進來，為了把她拿捏得死死的，就往她的院子裏塞人或者是收買新婦的丫鬟。
她自是對小姐一片忠心，可瑪瑙這丫頭虎頭虎腦，怕是以後三言兩語就被別人抓住了把柄，她現在早些提點這丫頭總歸不會錯。
瑪瑙知道琥珀的話沒有錯，可肚子裏似乎還是憋著一團火，扇子那事也不是她的錯啊，還有那個乳酪她只不過多看了幾眼罷了，有那麽嚴重嗎？小姐都沒說她呢？
“瑪瑙姐姐，你怎麽了？”
瑪瑙方才出了屋子後，徑直往小廚房走了過來，方才同她說話的是小廚房裏一兩個月前剛招進來的小丫鬟。
說實話，這小丫鬟還是她給招進府的，那時見她無家可歸，在街頭蜷縮著，瘦瘦小小的一只，似乎風一吹就能吹倒，瞧著怪可憐的，便央著小姐把她留在府裏當丫鬟。
因著這小丫頭太瘦弱了些，小姐便讓她去小廚房幹些輕松的活，廚房的婆子也心善，見她面黃肌瘦的，便有什麽好東西都給她留上一份。
現下瞧來，面頰紅潤了許多，身子瞧著也康健了許多。
瑪瑙不覺心裏有種滿足的感覺，畢竟這個孩子是她帶回來的，否則現在都不知道還活不活著呢。
不知為何，一看到她，瑪瑙心裏又委屈起來，於是便把方才的事都跟這個小丫頭說了一遍。
小丫頭一開始在一旁靜靜地聽她講述，隨後也只是隨口講了幾句，不過句句都說在了她的心坎上。
到後來，她肚子裏的不暢快全都煙消雲散了。
晚上，琥珀詫異地盯著一臉神神秘秘，把她拉到一旁的瑪瑙，問：“發生何事了？”
瑪瑙遂深刻懺悔了一下自己的行為，並且表示自己明白了她的一番苦心。
琥珀是知道她的個性的，不憋悶上個兩三日是絕對不會反省自己的，在她追問下，瑪瑙這才說出了是小廚房裏的琉璃開導的她。
那小姑娘琥珀似乎有幾分印象，做事妥帖，也沒犯過什麽錯。
現下想來似乎可以讓小姐考慮一下提拔到自己房裏來，以後小姐出嫁，她和瑪瑙兩個人可能會忙不過來。
“小姐，表小姐給你捎了東西。”
“表姐？”許清眉放下手中的話本，聞聲看過去，只見琥珀手裏捧著一個漆花的木盒子，打開來一看是一個通體雪白的瓷枕，頭部雕成兔子模樣，模樣瞧著怪可愛的。
清眉有些疑惑，表姐送這個作甚？
“對了，小姐，還有一封信。”
一見到這筆力遒勁的字，清眉心下了然，這段段不會是表姐送來的，很快她的猜想就得到了證實。
“眉眉，匆匆一別，吾公事繁忙，不得閑相見。念近日天氣酷熱，特送上瓷枕，願爾夏日亦有好眠。明日吾得閑，願得一見。”
清眉瞥了一眼那瓷枕，鬼使神差地拿手摸了摸，質地不錯，想必是用了心的。
隨即想到信中的內容，捏著信紙的蔥玉般指尖微微頓了頓，心下有幾分猶豫，那夜之後，他倒是真的未曾出現過。
這月餘來，京城確是發生了眾多大事，想必他貴為皇子也是身不由己。
隔日，京城翠玉樓的一間雅間內，一對年輕的男女對坐著，宛若一對壁人。
“眉眉，你有沒有怨我那麽久都不來尋你？“淩祐的語氣有些小心翼翼，在喜歡的姑娘面前，他這姿態著實放得有些低了，畢竟前幾日他還是掌握別人生殺大權的定王。
“怎麽會？定王公務繁忙，小女怎敢叨擾？“清眉拿起面前的青瓷茶杯呷了一口，許是苦了些，美眸微蹙。
“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啊，我也不是有意要騙你的……”
話未說完，樓下的說書先生一拍案板，“今天，我們要講講這七皇子定王。”
清眉往樓下瞟了一眼，又看了眼對座的人，他的面上似乎也有幾分訝色。
“咱大周的太子之位空懸多年，如今二皇子被廢，其餘的皇子又年幼，聖上最為屬意的當屬大皇子和七皇子了，這大皇子仁德，有治國之才，七皇子英勇善戰，更有平定韓王造反的功勞。”
隨後他的語氣變得有些神神秘秘，“不過，咱們今天要講的是一樁宮闈秘事。”
聞言，聽眾的耳朵都豎起來了。
“據說這定王喜歡上了一個姑娘，那姑娘似乎何大人的閨女，他們早已定了終身，於是定王求聖上賜婚，不過聖上似乎不大同意，定王矢志不渝，聖上便讓他從太子之位和那姑娘之間選一個。”
“竟然還有這事，那定王最後選了哪個呀？”
“一邊是太子之位，一邊是心愛之人，這難選啊！”
“唉，這話的意思不是說陛下更屬意立定王為太子嗎！ ”
……
妄議皇室的罪名不小，可眾人按鈕不住心裏的好奇心。
樓下一時議論紛紛，喧嘩聲不絕於耳。
清眉蜷縮著五指，定定地看著對座的人，腦子一片空白，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雅間內的淩祐板著臉，沈默不語，隨後氣憤地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喚來林嚴將樓下妄議皇室的說書先生抓了起來。
身穿甲胄的士兵進屋後，大家紛紛閉上嘴巴，退到一旁，生怕惹禍上身。
雖然說書先生被抓起來了，但並沒有人出面否認這件事。
因此沒過多久，定王心儀何大人家的小姐就傳遍了京城。
第 75 章到訪何府
“你給我跪下！”書房內的何臨大聲呵斥道，似乎氣極了。
清眉沒法，只得乖乖地跪在地上，低垂著頭不語。
隨即，一本書刷的砸了下來，她下意識地側過頭，那書的棱角擦著她的額角而過，留下一道紅痕，痛得她呲了一聲，手指捏緊了裙擺。
“快去把夫人找過來。”書房外的琥珀一臉焦急地對著瑪瑙說，老爺往日疼愛小姐，從來沒發過這麽大的脾氣。
“說說看，你是什麽時候和定王認識的？“何臨今早上朝，不少人向他道喜，他一臉困惑，不知喜從何來，一問才知道自己未出閣的閨女竟然……
“女兒，女兒……”許清眉囁嚅道，她也不知這事該如何講起，何臨一下早朝就把她叫到書房，她因著昨天的事心裏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沒想到預感是真的。
“你你你……“何臨氣憤地指著自己疼了那麽多年的閨女，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隨即甩袖，喝道，“那是誰啊，那可是定王，是我們這種小官之家能惹的嗎？”
昨日她問淩祐此事當真，他未曾否認說會把這件事壓下去的，這便是坐實了這事。
此時她的腦子像一團漿糊一樣，不過短短一日，事態竟然演變成這樣。
說來說去她也不過一個閨閣女子，而閨閣女子最重要的就是名聲，如若品德有失，可能還會連累家族，如今事情演變成這樣，她自然知道何臨擔心的是什麽。
“女兒知錯，會自行承擔過錯的。”許清眉朝何臨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她沒想過自己與淩祐的事會給何家帶來麻煩，她只不過想提前給自己覓得一個如意郎君罷了，沒想到會讓何家處在風口浪尖上。
“你如何承擔？況且不論這定王對你是否真心，就憑他現在如日中天的勢頭，他又怎會娶一個對他毫無助力的女子為妻？”何臨在朝中是清流一派，從不參與黨爭一流，而且他並不熱衷於權勢，因而何家在朝中並無太大的實權。
許清眉的心咯噔一下，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她也曾思慮過，因而知道真相後，她也曾想過斷了自己和淩祐之間的關系。
前些年，何老夫人駕鶴西去，在葬禮上她曾無意中聽聞何家的一些秘事，雖知道的不多，可也知道輕重。
無論怎樣，她不能讓何家惹禍上身。
“你對定王是何心思？”這話何臨問得有些猶豫，萬一自家閨女與定王是兩情相悅，所以他問個清楚。
雖然他很清楚何家因著與那位的淵源，不參與黨爭才是明哲保身之舉，可若是女兒真的心悅定王，他也有幾分拿不準了。
“女兒也拿不準自己的心思……”倘若淩祐是從前那般身份，她自是毫無顧忌，可自從知道他的身份，她心中的猶豫越發重起來，不僅僅因著從前的慘死，還因著對她百般照顧的何家眾人。
……
“裏面怎麽樣了？”
小姐進屋後，老爺便命人關上門，不許任何人進去，琥珀只能在門口急得團團轉，乍一擡頭聽見了表少爺的聲音，宛若看到救星，忙不疊跑過去跪下拽住表少爺的衣擺，“表少爺，你快去救救我們小姐吧，老爺發了很大的火。”
李陽春的視線落在緊閉的大門上，嘴唇緊抿，眸色深沈無比，他自是知道發生了何事，雖然他也不清楚其中的緣由，清眉和定王怎麽會扯上關系？
當得知姑父面色不善急匆匆回府後，他心下有不好的預感，所以才會急忙放下手裏的公務趕回何府。
畢竟短短一天，京城就傳得沸沸揚揚了。
小廝進去通傳，不一會書房的門“嘎吱”一聲開了。
清眉低垂著眸子，從裏面一步一步走了出來。
琥珀一見著小姐出來了，趕忙上前攙扶，仔細打量著她，生怕她在裏面受罰，不過幸好小姐瞧著並無大礙，就是額角那處紅了些。
清眉擦著李陽春的衣袖而過，似乎並未註意身側有人，突然她的手腕冷不丁被人握住了，她一怔，擡頭看了眼身側人，隨後避開目光，”表哥，你怎麽在這？”
出了這種事，她覺得自己現在簡直沒臉見人了。
雖然這傳聞也沒說她什麽壞話，不過她知道她現在定是許多京城閨秀的眼中釘，肉中刺，說不準她們怎麽編排自己呢。
畢竟私下定終身在大周是為人所不恥的，就像何臨方才所說，這種傳聞自然不會對高高在上的定王造成什麽影響，頂多是說他一句年少風流，而對她則相當於是斷絕一切姻緣的存在。
李陽春的目光細細打量著她，隨後一字一句道：“你與定王之事……”
清眉對上了他的視線，發覺表哥的眼神淩厲，似乎像是在審犯人一樣，她咬了咬唇，似乎有些倔強地點了點頭，訕訕道:”我與他確實早已相識，不過那時我並不知道他的身份，誰知道會變成這樣……“她還想讓他當上門女婿呢……
“那你對他是何心意？“問這話時，李陽春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多了幾分，語氣也有幾分急促。
清眉楞了楞，沒想到表哥也問了同樣的問題，從前她對淩祐倒真是有幾分歡喜，可現在身份的鴻溝還有何家的事擺在那……
“我曾經是喜歡他的，但是現在我也不知道了，我同他許是不可能的。”清眉撇頭，別開表哥的視線，她可不想給人家當側室，況且她這身份許是側室都夠不著。
那天在酒樓，初聽這傳聞貌，她覺得甚是離譜，她和太子之位怎可相提並論，虧他們想的出來，不過那天淩祐的反應倒讓她有些拿不準事情的真偽。
對了，這些傳聞究竟是從哪來的呢？
莫非針對的是淩祐？自己這種小透明自然是無足輕重的。
聞言，李陽春似乎松了一口氣，松開她的手腕，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放心，表哥會護著你的，你若不願意，表哥自然會幫你的。”
清眉心下有幾分暖意蒸騰，還是表哥靠得住，望著他的眼神不自覺多了幾分信任。
有哥哥真好！
不過再怎麽樣，她現在也逃不過去跪祠堂的命運……
畢竟這次是她做錯事，知錯認罰。
過了幾天，朝中傳出了一件大事。
聖上立大皇子為太子，入主東宮。
這幾日，關於定王和何家小姐私定終身的事傳得沸沸揚揚，但是定王一直沒有出面否定過，反而說確實是有心儀的姑娘，只不過不肯透露姑娘的身份。
之前與定王最相配的當屬蘭丞相的獨女了，蘭大小姐蘭心蕙質，才貌出眾，蘭丞相又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因此人人只稱讚一句天作之合，不過現在何家小姐橫空出世，碎了多少閨秀的心。
不過這京城的傳言似乎沒有爭對何家小姐的，說得也竟是些好話。
一千個人有一千張嘴，有人說是定王英雄救美，何小姐以身相許，還有的說是何小姐心善貌美，定王一見鐘情……
立嗣的消息一出來，似乎更加坐實了這件事的真實性，畢竟先前大家都認為這太子之位會落到定王頭上。
定王在太子之位和何小姐之間選擇了何小姐。
真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你說什麽？”清眉猛地直起身來，手中的繡樣落到了地上，這幾日她為了避風頭，一直呆在府裏未曾外出一步，“淩……定王來咱們府上了？”
琥珀和瑪瑙也是一臉的震驚，從前她們幫小姐放風，自是見過那林公子的，誰曾想他竟是平定狄寇的定王？
“定王現下去了老爺的書房，似是在商議什麽事情。”
“快幫我更衣！“她得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事。
書房內，何臨眼疾手快一把扶起打算朝他半跪的定王，額角滲出了一顆顆冷汗，他怎麽擔待得起如此大禮。
“何大人，求您成全，我對令千金情深已久，還望您成全。”
淩祐一臉情真意切，畢竟這是他真心想求娶的女子，為此還費了他不少功夫……
“這……”何臨面上有幾分猶豫，七皇子自是英雄才俊，是頂好的女婿人選，可對於何家來說，是福是禍還不可知。
“我與令千金年少相識，昔年，我曾在江州游玩，偶遇清眉落水，我救了她便離開了。”淩祐接著說。
“什麽！”何臨一怔，細細地打量著面前的人，“那日我並不在寺內，不過曾聽聞江陵王府有一小廝救了眉眉的性命，莫非那小廝就是你”
“是我。“淩祐點點頭，一臉正色，”當時怕有毀清眉的聲譽，我便借口匆匆離去了，後來在上元燈會上，我曾從一人手中救下清眉……“
淩祐說完後，何臨愈發拿不準了，這定王竟是對自己閨女有兩次救命之恩，又對自己的女兒一往情深，這樣好的姻緣以後可不好找。
“那你作何打算？“這話代表何臨已經松懈了。
淩祐心下似有按捺不住的喜悅，但面上從容，“我會求父皇賜婚，讓眉眉做我的王妃，何大人您不必擔心，我不會虧待她的，您放心將女兒交給我就好。”
何臨內心長嘆一聲，女兒大了果真是留不住啊。
不過一想到這小子一早就惦記上自家閨女，心裏又有幾分不快，但礙於他定王的面子又不好發作。
說實在的，他心裏對這門婚事並不是完全放心的，何家在朝中並無根基，若女兒嫁過去受委屈，他們也幫不上什麽忙，這叫他心裏如何好受，不行，他不能這麽快就答應這小子。
“此事我已知曉，待我同內子商議之後再告之定王。”尊卑有別，何臨恭恭敬敬地朝定王行了禮，這是送客的意思。
淩祐一楞，目光有幾分淩厲，手指不自覺握成拳，不過隨後想了想，覺著自己也不應該如此心急。
對於心愛的姑娘，他也不想用什麽手段去逼迫她的家人，索性就先等上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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