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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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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0

“要,”唐淑晨笑著望回陳左,“還是,不要呢?”

陳左動容,嘴角不自覺彎了又彎,“你……”

兩個人相視而笑。

周圍彌漫著男女間流動的情愫。

陳蕭在拐角處,旁觀了這一幕。

唐淑晨對那個男人不反感,也並不冷漠。

陳蕭知道。

他們身後巨幅畫像中的女人,看似像個南美洲的混血,其實,處處都很唐淑晨。

頭發的弧度,眉流的走向,眼角的形狀,上唇的棱角,以及,她眼尾新長的一顆小痣,都被那個男人看進眼裏,纖毫畢現地標在畫中。

陳左這麽畫的時候,在想什麽。陳蕭當然也明白。

唐淑晨仍在對陳左笑,並不勉強,一點不應付。

倏然間,視頻中在酒吧一臉茫然的那個她,再次出現在陳蕭眼前,端正地疊在唐淑晨現在的笑臉上。

當時,她望向的人還是自己,可當下這一秒,她視線的焦點卻已易主他人。

陳蕭望著她的笑臉,慢慢意識到,他必須得承認以前一直在回避的一個事實——唐淑晨的好,不是只有他才能發現。

因為太熟悉了,差點忘了唐淑晨是那種自以為沒觀眾,實則總能引起別人註意的女人。

是太熟悉了麽?幾乎忘了他陳蕭也並沒比別人多什麽特權。

以前一直不厭其煩地調侃唐淑晨不開竅。如今真看到她與異性玩笑,又當真受不了。

還真是因果不爽。

或許生活一直就是這樣,到處充滿著隱喻。

只是陳蕭春風得意的時候,並沒有發覺那些暗藏在時光裏的伏筆。

直到出現新的轉折,提示時機已到,於是,角色自動互換。

這次,輪到他心中霧霭沈沈,升起一片蒼茫的煙。

陳蕭垂下眼,一秒不想多留。

……

夜晚,呼吸隱約見霧氣。

陳蕭獨自走在街上,漫無目的,思緒萬千。

去年聖誕夜,天氣比今天冷,路邊還有雪。

陳蕭想,那天晚上,唐淑晨一個人走在街上的時候,在想什麽,覺不覺得冷?

她當時又是以怎樣的心情,走在這陣陣夜風裏?

大抵同他現在一樣。

還是,更糟?

……

畫廊裏,人漸多。真正屬於夜晚的人們紛紛到來。

唐淑晨向周邊望望,轉而挑眉看向陳左。

“你剛才問過幾個?”她說。

“嗯?”陳左不解。

唐淑晨隨意走到另一幅畫前,擡手指了指,“其他畫裏的女孩子。”

陳左瞬間了然。

垂眼片刻,他仰頭頑皮地說:“被你發現了,嗯……”

陳左低頭伸出十指,一個一個數到七,惹得唐淑晨發笑。

放下手,陳左擡頭看她,收起玩笑,說:“我是認真的。”

唐淑晨表情故作嚴肅,閉上眼,用力點點頭,“理解,你們搞藝術的吧,都特別感性。”

陳左沒再說什麽,只是看著她,看著她笑。

……

弦月在夜空中緩緩向西移動了幾度。

唐淑晨出現在小區門口的時候,一直等在樓下的陳蕭看了眼手機,差一分十點一刻。

他拿了根煙叼在嘴裏。

打火機按亮的瞬間,唐淑晨立時發現了站在不遠處的他。

月光下,陳蕭靠著墻,站在路燈照不到的地方。

指間夾著煙,煙裏暗火隨風明滅,另一只手垂下來,貼在身側。

長長呼出一陣白煙,陳蕭擡起頭,看到唐淑晨朝他走過來。

她已站到面前。

“才回來。”陳蕭說,聲音有些沙啞。

唐淑晨沒說話。

陳蕭也沒等她說,向小區門外瞭一眼,“他沒送你?”

唐淑晨沒回答。

她六點離開畫廊,去機房剪片子到關門,在附近7-11蹭WiFi把作業寫完,然後,才站到這裏。

陳蕭沒等到她回答,落下眼光,淡淡地說:“上樓吧。”

看他將煙放到嘴邊,唐淑晨邁動腳步,向樓門走去。

隨後,長發猛然飄動起來,手臂被人拉住。

她回轉身,陳蕭的黑影便壓了過來。

距離很近,唐淑晨聞到他呼吸裏的煙草味。

她想看清陳蕭現在的表情,可還是抑制不住,條件反射地咳嗽起來。

陳蕭後退幾步,在空氣裏揮一揮,把煙拿遠了些。

等唐淑晨恢覆的時間裏,沖動消退,他又變得猶豫。

最終說了句“早點休息”,自己先走進樓裏。

衣角從後面被拉住。

陳蕭有些意外,頓了一頓,轉回來望著唐淑晨。

她剛咳完,眼裏有些濕,“你怎麽先走了?”聲音也有些啞。

陳蕭在想怎麽回答,為自己剛才的反常。

唐淑晨接著說:“和你一起的那個黑衣服女孩子到處找你。”

陳蕭一怔。

她指的是……

原來唐淑晨看到他去了畫廊。並且,毫不懷疑地相信他已經另結新歡……

他沈默得太久。

“你,”唐淑晨走近一步,試探地看過來,“遇見慶杏了?”

陳蕭聽了,只覺惻然。

她竟以為他在因慶杏而頹喪。

唐淑晨也沈默了。

幾秒後,又說:“也難怪你這幾天……唉,前塵舊事麽,過去就過去了,”沙著聲音,“你別太放在心上。”

她還安慰他!

簡直無地自容。

陳蕭覺得自己徹徹底底地輸了。

真的,太失敗。

無論作為多年好友,還是一個男人。他都遠不如唐淑晨,夠真。

指間的灼熱感徐徐散去,煙已盡燃。

陳蕭自責地看著唐淑晨,她目光明朗,眼裏有幽幽的光。

一陣短暫而劇烈的心痛後,他點點頭,“我沒事,晚上涼,趕緊上去吧。”

……

家裏,沒開燈。

陳蕭坐在窗前望著對面馬路。

他睡不著。

像現在這樣的時刻,唐淑晨曾怎樣度過?

像現在這樣的所有時刻,她一個人,是如何撐過來的?

有人安慰她嗎?

他想。

從喜歡的人和別人互通好感的現場落荒而逃;眼看那個人與別人甜蜜,卻又不得不在場;哪怕自己受傷,看到那個人難過,還是想要安慰對方……

唐淑晨是怎麽做到的?

在他不曾知道的,全數如此時間裏,她是怎麽挨過一分鐘,又一分鐘?

親身經歷過,才知道以前自己有多殘忍。

那麽不堪的他,唐淑晨又曾喜歡他什麽?

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的?

他竟然一點都沒感覺到。

是因為認定了他不可能喜歡她,她的喜歡,才能如此不形於色吧。

她又是什麽時候放棄了這份喜歡?

從去年聖誕夜之後嗎?

從那晚,另一個男人出現,開始……

真是個完美的時機。

可,又是拜誰所賜呢?

思緒一路攀緣不息,在回憶的隧道裏加速,徹夜狂飈……

終於失控,不幸出了感情事故。

陳蕭,徹夜難眠。

……

天氣不見暖,整日涼颼颼的,往年三月末已可以脫掉厚衣。

系統供暖到期後,室內只有七八度,唐淑晨裏三層外三層裹得像個粽子,還是患了傷風。鼻塞,頭痛,因為缺氧,人像個蔫兒茄子。

還沒見好轉,又大包大攬地做起了兼職。

成天捧著電腦看資料寫稿子。課間看,吃飯看,排隊打卡的時候也看。有空就在敲鍵盤,或者趕去敲鍵盤的路上。

食堂裏,唐淑晨一邊看稿一邊扒飯,時不時揉揉眼睛,緩解連日過度用眼的幹澀感。

看她一臉倦容,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憋了好幾天的陳蕭忍不住清清嗓子,故作隨意地勸解。

“太累就別做了。”陳蕭說。

唐淑晨盯著稿子,沒回應。

陳蕭耐心地說:“你病好了再幹,不差這幾天。”

唐淑晨皺著眉刪掉一行字。

陳蕭湊過來,“要不我幫你?”

她鼻音很重地笑了一下,“心領了。”

陳蕭“嘖”一聲,瞄了眼唐淑晨憔悴的臉,又輕聲說:“你隨便糊弄一下算了,這麽拼幹嘛。”

“我也想,可錢不會白白掉下來。”

大實話。

不過,“你缺錢?”陳蕭試探地問。

“缺啊。”唐淑晨在稿子上改幾個字,“我家又沒礦。”

一聽到“礦”,陳蕭極不情願地聯想到挖礦那小子,這兼職八成也是那鄺什麽介紹的。

他忽然不悅地說:“別幹了,缺多少我給你。”

唐淑晨這才擡頭看他一眼,“你又怎麽了?”

……又,什麽叫“又”?

陳蕭聽了有點氣,接著,有點無奈。

“感情生活不順利?”結合前幾日的狀況,她猜。

陳蕭看著唐淑晨,暗暗嘆氣。

自有前因莫怪人,他在生自己的氣。

唐淑晨從包裏掏出一條德芙擱他面前,“你吃點兒這個試試。”說完,繼續盯回電腦。

陳蕭瞅著包裝上的“絲滑牛奶巧克力”七個字,狠狠地在心裏白了自己一眼。

然後,他想了想,再次故作隨意地說:“你要買什麽?我送你,就當你生日禮物。”

“沒必要,再有兩天做完了。”

拒絕得幹脆利落。

陳蕭在心裏自嘲:想送錢都送不出去,白給都不要,真是一點不想欠他的。

進而又想:怎麽,她和陳左,真的開始了麽?那天她到底還是答應了?她怎麽……

唉。

悶氣生久了,一般會有兩種表現,一種是沈默寡言,另一種,聒噪地發洩。陳蕭現在就屬於後面這種,報覆性滔滔不絕。

唐淑晨走出食堂快兩百米了。

陳蕭還跟在後面執著地問:“你用錢幹嘛?到底想買什麽?我都說我送你,你還捧著電腦幹嘛,你再熬夜小心猝死,沒事多看看新聞,誒,我跟你說英年早逝很慘的,更何況你個母胎solo,戀愛都沒談過,不覺得虧大了嗎,你聽見沒有……”

傷風頭痛,被陳蕭一吵,腦子裏嗡嗡的,更痛。

唐淑晨掏出包裏所有巧克力塞給他,極不耐煩地說:“冤有頭債有主,你的情債該找誰找誰去,我的事兒你少打聽。”轉過身警告,“不許跟著我。”

被她誤解,陳蕭一肚子冤,但這又怪誰呢?

解釋說來話長,她也不會想聽,聽了又未必相信,況且今時不同往日,唐淑晨可能也無所謂了。

陳蕭有苦難言,站在原地,不情願且無奈。

眼看唐淑晨大踏步走遠,陳蕭忿忿不平,在她身後喊道:“為什麽我不能打聽?有什麽事我不能知道?你名花有主了需要避嫌麽,什麽是我不能送的?你買樓還是鉆戒?”

……

昏天暗地忙了兩天,在deadline前交了稿,唐淑晨這才得閑出去透口氣。

散步繞到小禮堂門口,發現不知何時,周圍的玉蘭花竟然開了。

好多人三兩成群互相拍照,唐淑晨走近也拍了幾張。

日落餘暉從花枝間斜斜照進禮堂,透過玻璃門,可以望見大廳裏立著張一米多寬的影展海報。

她翻看手機日歷,原來已經四月了。

四月一日這天,有人借玩笑表白,有人趁機分手,有人辦影展紀念已故天才表演藝術家,也有人選擇或被選中,畫上人生句點。

傍晚,禮堂放映廳,銀幕光影滾動。

唐淑晨坐在黑暗裏,靜靜地看無腳鳥的故事。

後半段,旭仔看過滿桌生身真相的信,推門望了養母一眼,負氣離開。露臺上,燙卷發著旗袍的潘迪華轉身,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唐淑晨見到這一幕,忽地想起一個女孩子。去年夏天寫信給她,說活不下去的女孩子。

信裏,女孩跟唐淑晨道了句久違的“謝謝”,末尾,卻寫了讓她看不懂的三個字,“對不起”。

一個月後,唐淑晨才得知,收到信的時候,那個女孩子已經過世一周有餘。

震驚之外,哀思如潮,心中總有無限淒涼。

未來大把時光,可以做任何自己,只要那個女孩想。可是,她不要了。

唐淑晨不禁為那個女孩子的絕望心痛,替那女孩子的年輕惋惜。

所以,幾個月後,當聽見類似的話從陳蕭口中再度說出,唐淑晨終歸是觸景傷懷,氣不過,不甘心,悲從中來,以致氣斷聲吞,大為失望地打了他。

陳蕭本人未必是真的絕望,唐淑晨知道,但那種話,她當時就是聽不得。

直到今時,陳蕭不明真相。

唐淑晨倏然覺得,欠他一個道歉。

於是,打開微信,給陳蕭發了一條語音。

消息進來的時候,陳蕭正在孫凱宿舍,跟孫凱兩個人一起喝他藏在旅行包裏的花花綠綠的酒辦。

陳蕭有點醉意,沒理會進來的信息。

孫凱從床上撈起陳蕭外套,掏出他手機,瞅了一眼。

“誒,咱叔兒的。”伸手遞過去。

陳蕭劃開屏,五秒語音,聽了半分鐘。

整得孫凱直好奇,“咱叔兒說啥了?阿拉伯語啊,你聽這麽多遍?”

把酒瓶子塞給老孫,陳蕭在對話框敲字:你在哪?

點了發送。

見陳蕭手指急躁地敲著手機側邊,老孫湊近說:“咋了?出事兒了?”

陳蕭不語,孫凱幹脆自己上手,按著那條語音轉了文字。

語音條下逐字出現:陳蕭,對不起。

這時,對話框有新回覆。

【三叔:禮堂】

陳蕭立時奪門而出。

“哎!”老孫張著嘴,拎陳蕭衣服追到門口,以生怕別人聽不見的音量,對著走廊裏飛奔的背影,如村頭大喇叭廣播似地嚎叫:“陳蕭,你讓人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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