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懦夫感達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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懦夫感達節

席風怔了一瞬, 便見那太守捋了捋胡須,緩步走出府衙。府衙當前,是一條極寬闊的青磚路, 其上只有薄薄一層塵埃, 全無糞團菜葉之類的雜物。來時經過街市,聽到許多嬉鬧之聲, 好似全不知城外戰況。

臨近府衙,喧囂漸漸小了, 等到衙門, 便只聽得到獵獵風聲。那太守站在路中, 慢慢躬了脊背,任夕陽輝光落滿身軀。

“祝將軍, 只用這幾個人便破了城麽?”

“也都用了, 只是大多在城外迎戰蕭重,我們瞥得守軍出去, 翻了墻來取城門。”

太守呵呵大笑, 望那夕陽拭了下眼角, 回過身道:“你們要什麽, 只管跟我說,等祝將軍進來, 我把印信給她,只是有一件事,休要傷了此間百姓。”

“太守放心,涿州已是大齊的領土,此間百姓便是大齊的良民。”

席風伸出一只手, 想說些敞亮的話,一時又尋思不出, 只得照著祝將軍說山東眾將的言語,道:“太守深明大義,等祝將軍來了,必定還讓太守統領涿州,太守且回到堂上,準備餐食迎接祝將軍。”

“將軍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還想在外面站一站。”

說著,他又轉身看那夕陽。席風搓了下手,道:“可我家將軍過一陣便來了,太守不命人準備餐食,我家將軍吃什麽?”

“一頓飯罷了,晚一些,又餓不出事。”

他顫巍巍回到府裏,吩咐一個公人去準備餐食,又去案邊翻出一條拐杖,拄著走回原處,又向西邊看去。也是這時,席風才看見主位那張木案已被斬做兩段,墨色令箭撒了一地。她走過去翻了翻,卻不曾翻到什麽。月痕撫了下斷口,道:“斬斷這案的,是一把難得的寶刀,想是蕭重發了性,對著這案砍了一刀。”

“也多虧他發性,讓我們輕易拿下涿州。”

席風看向一旁,忽然發現,地上印著兩道極淺的塵跡,似有一輛小車來過。祝將軍說,席影打折魏千雲幾根肋骨,直到今日,他都要靠素輿撐著脊背。

能登府衙,不是住在驛館,便是住在太守府。

便走到路上,對那老叟道:“太守,我只問一件事,叛黨魏千雲現在何處?”

“太守府,從西數第三個院子。”

“謝過太守。”

席風望月痕一眼,兩人一齊向太守府奔去。

不多時,紅日落到山頂,彩霞鋪滿西天,輝光照在院裏,令滿院草木都染了金色。魏千雲坐在窗邊,看著枝葉搖動,想起已然奔赴戰場的蕭重。

這一戰,蕭重應當會折損不少人馬,收拾殘部回來,少不得發一番性。

只隨意敷衍幾句便罷了,橫豎他要靠他掌控中原,不會把所有過錯都推到他的身上。

魏千雲拿起一張字紙,仔細看了一遍。這幾日,他和城中幾個書生商議,教他們寫了這篇鴻文,文中專道魏後竊國之事,要天下人擁護孟家江山。

蕭重說了,等拿下莫州,便為他恢覆孟姓,向天下表明他前朝太孫的身份,彼時淮東兵士折損近半,河東兵士亦所剩無幾,新黨只餘淮東本部一萬人馬,各方舊黨舊臣,勢必揭竿而起抵抗魏後,而他身為太孫,只要振臂一呼,便可引來所有舊臣,借他們的手,順理成章繼承大統。

至於以河為界,若舊黨敵不過蕭重,讓出黃河之北,也不是什麽大事;若舊黨敵得過蕭重,他便可揮師北上,做一個千古明君。

到那時候,祝逢春,應當會對他另眼相看罷。

魏千雲輕閉雙眼,從懷裏摸出一只錦囊,拆開來看,裏面是一只銀白的箭頭。這箭頭曾沒入他的血肉,連同她的名字,一起刻入他的骨髓。

蕭重那廝,竟也想染指與她,也不看看,他一個番邦太子,如何配得上中原女將?便只提親一事,他便知道,祝逢春待蕭重,遠遠不如曾為寧王的他。

他是寧王時,她對他敬而遠之,若他做了皇帝,她應當會親近他一些罷,魏後賜她幾件舊物,她便能感恩戴德,他將天下至寶捧到她面前,予她皇後之位,她如何能不感激涕零,如何能不心生愛慕?

若她還是不肯,他便將她拘在宮裏,慢慢磨去那身武藝,教她明白,侍奉夫君,生育子嗣,才是女子分內之事。

不知這等巾幗英雄,到他身下會是怎樣一副模樣。

他幼年時,最想要的,便是習得一身武藝,微服從軍,搏一個英雄之名,誰知十歲那年,魏後一道聖旨將父親和他逐出京城,此後雖得地方供奉,也只是被一雙雙眼睛看著,言行都不能自主。

後來他長到十五,得了父親那枚扳指,知道許多臣子不喜魏後,仍希望父親即位,便問了一些名字,一個個聯絡下去。

再後來,魏後召他父子回京,父親於途中病逝,他被迫改姓,受封寧王,從此便在太學註經。中途不少舊黨來尋,徐家家主亦頻繁來信,卻終不曾為他勾得一點實權。他翻檢輿圖,想起他與戎狄一位皇子有些來往,便暗中送信過去,祈求他的助力。

沒過多久,那皇子回信,要他把黃河以北讓與戎狄。他看著府內一丈來寬的溪流,咬牙應下他的條件。

從那以後,他每隔一段時日,便往戎狄送一封密信,後面知道應州肅州之間僅一山之隔,便與晉南節度使定下挖山之策。

彼時他諸事不順,責打隨從,已不能令他舒心,便與節度使商議,在那洞裏養了一只老虎,犯科之死囚,違令之兵士,皆可送入籠中作食。得空時,他也去看過幾次,比之毆打隨從更有一番興味。

今年年初,戎狄揮師南下,河東山東淮東三路兵馬會師肅州。魏後難得興起,命他做了一名監軍。行至半途,看著錦繡河山,他想起幼時的志向。此番從軍,若能做出一番成績,他便能獲得軍中將領的愛戴。

由來勇猛,莫過打虎,只要放出震山,教它吃幾個小民,引得百姓心生畏懼,他再射殺震山,便能成為救民於水火的打虎英雄。

為此,他尋到平陰縣令,贈他黃金十兩,要他幫忙做這場戲。

不料小民還未送得幾個,便有兩名女子大鬧縣衙,揚言要除去震山。他雖不信這些狂言,卻也不敢再拖,只得領著三五隨從上山打虎,哪知尋了半日,老虎不曾見到,還被當胸射了一箭。

他捂住傷口,只見一位少年身披血衣,手持弓箭,凜凜立於山間,仿佛守衛一方山水的天神。

那一瞬,他連疼痛都不能感知,所感到的,唯有無窮無盡的恐慌。往日冤殺之人,此刻盡數湧上心頭,化作陣陣冷風,盤旋著,叫囂著,要那天神取他性命。

然而那天神跑了過來,非但不曾取他性命,還問了他的來歷。

他恍恍惚惚直起身,終於看清少年相貌,那是一位極英武的女子,舉手投足,都透著富貴人家才能養出的不卑不亢。

他與她通了姓名,知道她殺了震山,也知道她姓祝,現在淮東軍做女營都頭。

去驛館時,他特意讓她走在前面,好一路看她的身影。看她英姿勃發,看她年少有為,看她為民除害,看她從一開始,便對他有所隱瞞。

也是,祝家的女兒,怎會同他這個舊黨之人親近?

他松開捂著胸口的手,看到滿手的鮮血,再看那只浸透鮮血的老虎,不禁笑了兩聲。兜兜轉轉十餘年,非但不曾做得英雄,還丟了父親的姓氏。醫師拔箭時,他忍不住去想,若是這一箭再深一些,他便不必在這世間生受。

可這一箭,終究不曾傷到他的性命。

那一晚,他在床上痛苦難眠,一閉雙眼,便想起那位身披血衣的少年。次日,他拆下那枚箭頭,命隨從照看她的餐食。

英雄他已做不得了,佳人總要扣在身邊,至少這樣一來,他身下還有一位巾幗英雄。他能讓她沈迷,讓她墮落,讓她成為他的奴仆。

想t到這裏,魏千雲渾身燥熱起來,想尋唐越出火,又想起她已投了祝逢春,將他賣了個一幹二凈,便把硯臺筆架都丟在地上。不多時,院裏唯一一個公人走進來,道:“王爺這是做什麽,當這是齊國麽?”

“你去尋兩個行院給我。”

公人哈哈大笑,道:“王爺來涿州,正事一件不做,倒先想起婦人來了。”

“我為你們殺了張睢。”

“行,那便算王爺的功勞。”公人伸出一只手,道,“王爺既要行院,總該知道行院人家的規矩。”

“你說我是寧王,她們不敢不來。”

“王爺說笑了,尊你一聲王爺,又不是真把你當王爺。莫說你一個落魄王爺,便是落魄皇帝,去行院也沒有不給銀子的。”

魏千雲忍住怒火,去袖裏掏了半晌,只掏出兩枚當三錢,便抽了身後一張狐皮,道:“這東西,至少抵得五兩銀子。”

“王爺,這是我們太守府的東西。”

公人見他左右拿不出錢,作了個揖,悠悠走出屋門。魏千雲推倒書案,見那箭頭落在地上,又撿起來攥在手裏,攥得鮮血都滲出許多。

不多時,門外傳來一聲慘叫,魏千雲回頭去看,卻見月痕殺了那公人,大步向著正堂走來。他忙把那箭頭藏進袖裏,把手往胸前抹了兩抹,等她走進堂屋,又極響亮地咳了兩聲,引她走進耳房,仰臉道:“月痕,你終是要來殺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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