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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雲使人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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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雲使人驚

月痕握著刀, 看到滿地狼藉,也看到衣襟沾血的寧王,他咧嘴一笑, 捂著胸口道:“祝逢春待你極好罷, 你比先前豐腴了些。”

“祝將軍宅心仁厚,待誰都是一片真心。”

“便是說, 我待你沒有真心了。”

寧王合上雙眼,一手捂著胸口, 一手扣著素輿, 顫巍巍站起身。月痕看在眼裏, 卻不曾向前一步,只聽他道:“也難怪, 往日只當你是個可心的人, 待你稍有些刻薄,而今祝逢春相中了你, 又是許你教頭之職, 又是與你姐妹相稱, 你棄了我這個舊主, 取那一份富貴,也算人之常情。”

“祝將軍不曾予我什麽富貴, 她只是……”

“只是什麽,不為榮華富貴,你做什麽背叛我。”

月痕不語,只是握緊了刀柄。寧王又道:“當年你全家遭屠,是我不顧父親勸阻, 將你領到身邊,從那以後, 你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想要識字,我便為你尋來名師,想要學武,我讓我的侍衛教你。後面你做了我枕邊的人,我一有閑暇便去你那邊,甚至不顧你身份低微,許你側妃之位。”

“王爺,我也曾為你除去許多敵手,還為你滅了蔡縣令滿門。”

“這便抵得過救命之恩麽?”

月痕低下頭,盯著寧王胸前那片血跡,寧王上前兩步,捏起她的刀,抵在自己胸前,道:“罷了,你既來了此地,想必我也沒了生路。你殺了我罷,用我這顆人頭,換祝逢春功成名就,換你餘生榮華富貴。”

“王爺……”

她驀地擡頭,卻見寧王閉上雙眼,這時,身後席都頭道:“你站在門口做什麽,找到魏千雲了麽?”

“找到了。”

她收了刀,側身讓席都頭過去。席都頭掃了一眼,從袖裏摸出一枚火折子,吹了一吹,光焰照亮整間屋子,也照見地上那張字紙。月痕撿了一張,仔細讀過,去看寧王時,席都頭道:“魏千雲,你往衣服上抹血是做什麽,想要讓誰心疼麽?”

月痕吃了一驚,細看他那衣襟,果然只是綴了一點鮮血,想要發笑,他又攤開一只手,手心是一道極深的傷痕。

“這些血,是我方才擦上去的,月痕,我這幾日過得極差,便是你不來,我也想自行了斷。你將我這條性命取走罷,也算我對你最後一點情義。”

說著,寧王又去碰她的刀刃,她把刀往後收了一收,疊好那字紙,擡頭看他的面龐,因有風拂,那簇火焰忽大忽小,照在他臉上,愈發顯得他陰晴不定。

唐越入獄那日,他將她喚到房裏,一邊柔聲問她,一邊折磨於她。回到醫館,陶醫師將她帶到屋裏,仔細為她看傷。沒過多久,祝將軍進來,要她道明王爺所作的一切,救唐越一條性命。

那一晚,祝將軍問了她許多,也被她惹得生了幾回氣。

祝將軍道:“你查了幾年,都不曾查清被滅門的緣由。月痕,我只問你一句,你查過魏千雲麽?”

那時她只是不信,也不敢去信,可時至今日……

“王爺,你知道我的家人,死在誰手裏麽?”

“我陪你查了十三年,你不知道,我如何能知道?月痕,你不會以為,是我殺了你的家人罷。我那時不過十歲,如何會這般歹毒?便是真要殺你全家,也不會留你一個沒名姓的小丫頭。”

說這話時,寧王佝僂了腰,撕心裂肺般咳了一陣,月痕不覺伸手,正要拍一拍他的脊背,便見席都頭一刀背敲在他頭頂,敲得他昏倒在地。

“你同這種豬狗廢話什麽。說這許多,無非是想讓你放他,你若應了,便是正中他的下懷。”

“我不曾想過放他,只是想知道家人的死因。”

“可你還在叫他王爺。”

月痕閉了眼,道:“我只是念主仆一場。席都頭,祝將軍說過,把他交給我處置,我能把他帶到外面,尋個地方葬了麽?”

席都頭看了她一陣,又看倒在地上的寧王,道:“只怕不好,魏千雲設計殺了張帥,山東將領對他恨之入骨,多半要用他的人頭祭靈。”

“可……”

“若是把魏千雲給你,祝將軍便要被山東將領刁難。”席都頭撿起燈盞點燃,又滅了原來的火折子,道,“昨夜帳中議事,祝將軍殺了三個不服管教的將軍。”

月痕睜大雙眼,再說不出處置寧王的話,只隨意應了兩聲,轉身到院裏看滿天霞光。

不多時,席都頭拖著寧王走到她身邊,嘆了口氣道:“罷了,看你是個沒親沒故的,我保你一回。”

她低下頭,卻見寧王臉上多出七八條血痕,幾乎已看不出容貌。席都頭走向院裏那具公人屍首,翻過來狠狠踩了兩腳,望著她道:“你把這兩人的衣服換了,等下我為你尋一匹馬,你從西門出去。”

“祝將軍那邊……”

“你別管了,應該瞞得過去。”

席風見她不動,自己扒起那公人的衣服,不多時,裏外衣服脫盡,月痕也遞來魏千雲的衣服,忙一件一件套上去,拖著他回那耳房。月痕跟在她身後,輕聲道:“可是要放火燒了這屋子,席都頭,燒死的人和搠死的人不一樣,你瞞不過山東將領。”

“那便燒得狠些,燒成骨架,他們便認不出了。”

說著,席風把素輿放倒,把燈盞打翻,屋裏多是木材布料,不多時,那火便燒了起來。月痕望著尚能撲滅的火焰,對席風道:“把火滅了罷,若是被人看出,不止要連累祝將軍,你也要多背一項罪名。”

“滅倒是能滅,只是你不想救魏千雲了麽?”

“我幾時想救他了,我只是想尋個地方葬了他。”月痕看著屋裏那火,恍惚聽到蔡縣令一家人的慘叫,不覺踉蹌一步,望院中寧王道,“他於我有救命之恩,便是再責打我,我也不能放任他死無全屍。”

“什麽救命之恩,分明是你不願殺他。如若不然,便先將他一刀搠死,帶著屍首離開。”

席都頭雙目極亮,映在火中,似一把雪白的尖刀,剜在她心頭,令她不敢再有絲毫隱瞞,只得閉了雙眼,輕聲道:“席都頭,我跟了他十三年,一顆心都撲在他身上,若是輕易放下,我那十三年算得了什麽?”

“無論算什麽,那十三年都過去了,只要你肯重新來過,只會比過去活得更好。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來女營之前,只是個偷雞摸狗的小賊。”

月痕笑了笑,眼角漸漸濕潤起來:“我比你光彩不了多少,何況即便做賊,你也有席影那樣的妹妹,我卻只有待我時好時壞的王爺,隔幾日便要受一身的傷。”

她活這一世,可謂渾渾噩噩,一場茫然。若能出去,便尋個山明水秀之地,尋些柴薪,殺了王爺,放到上面,再站到他的身邊,點了火,一刀了結自己。等那火燒起來,她也好,王爺也好,都能落個幹凈。

若不能出去,也只是尋一片野地自戕。

“看你這般模樣,若是直接殺了魏千雲,你一輩子都不得解脫。t”

席風讓開兩步,走到院裏,看那火吞沒整間屋子,便將魏千雲塞到月痕手裏,拉著她走到院外,裝作剛到府中的模樣,剛站好身形,便有一群公人跑過來,尋了盆桶到旁邊院裏打水。

席風抓住一個公人,向他晃了晃腰刀,道:“這府裏的馬廄在哪裏?”

公人顫著身子,道:“西北角便是。”

席風看向月痕,月痕背著魏千雲向西北角跑去,席風又道:“我是山東軍的都頭,涿州已被我們攻破了,方才之事,切莫說與旁人,不然我要你狗命。”

“小人明白。”

那公人接連拱手,待她放人,便去旁邊打水救火。因公人太少,那火又燒得太大,一直等天色全黑,火焰才被盡數撲滅,看那公人屍首,渾身的肉都被燒焦,連骨頭都露出一些。又過一陣,一群兵士搬了東西進來,其中便有席影這不著邊際的,跑到她面前道:“席風,你忙了這許久,可曾抓到魏千雲?”

“我來的時候,這院裏不知為何起了大火,等滅了火,便只尋到魏千雲的屍首。”

“此話當真?”

“不當真還能當假麽?”

“那月痕去了哪裏,你們一道捉魏千雲,總不好她被火燒化了罷。”

“少問這些閑事,去,把魏千雲屍首背上,帶我見祝將軍。”

席影嘟囔兩聲,叫兩個公人擡著屍首,領著她去了府衙。

府衙內,祝逢春已受太守之降,仍教他掌管涿州。因已攻下涿州,眾將請命重設張帥靈堂,祝逢春同太守商議一陣,便教在太守府內設靈。

一個將軍道:“張帥因魏千雲陰謀而死,而今涿州已下,魏千雲亦當見擒,祝將軍,屬下鬥膽請用魏千雲首級供奉張帥。”

“也好,便請梟魏千雲之首,祭奠張帥。”

經她一說,席風便掣刀出來,正要砍下那屍首的頭,林老將軍道:“且慢,這屍首一片焦糊,如何斷定是魏千雲屍首?”

“這我便不知了,滅了魏千雲院裏的火,只尋到這具屍首。”

先前那都虞候道:“魏千雲有幾根肋骨斷裂,將軍只要驗一驗肋骨,便可知是不是他。”

林老將軍點點頭,便令公人翻過那屍首,一根一根按那肋骨。按到一半,公人道:“這屍首的的確確斷了兩根肋骨,想是魏千雲無誤。”

祝逢春笑道:“林老將軍,我手下的將軍,對魏千雲同樣恨之入骨,不至做出李代桃僵之事。”

“老夫不是懷疑將軍,只是怕他金蟬脫殼,白忙這一場。”

“既已下了涿州,如何能叫白忙?魏千雲又不是神仙,哪裏能接二連三逃走?”

祝逢春看了眼席風,又看了眼屍首,要公人砍了首級,端在盤裏,等靈堂搭好,便供在張睢靈前,領著眾將拜了三拜,嚎哭了一場。

好容易哭完,羅松飛馬來到府中,丟下兩顆首級。今番作戰,山東軍斬殺戎狄兩千餘人,蕭重領著一百多兵士從東面突圍,又遇見羅松橫槍阻攔,一番爭鬥,被羅松殺了兩名副將五十兵士。

“東風,若不是這馬太慢,我連蕭重也殺了。”

“知道了,你且來張帥靈前拜一拜,也歇上一陣。”

祝逢春領他走進靈堂,又供奉了副將首級。料理完涿州之事,祝逢春望諸將道:“今番攻占涿州,全賴諸將齊心協力,我當親往羅帥處報喜,再與羅帥商議一番對敵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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