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豁然披雲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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豁然披雲霧

祝逢春鏟了些泥土拋入竹筐, 發問那人是之前隨她夜襲應州的一個兵士。此次潛入,她只挑了三十個可信之人,其中十九個曾與她共赴應州, 另外十一個由俞指揮舉薦, 各個武藝高強踏實肯幹。

今番來此,她只帶了其中一半, 其餘十五人,明日再由她們各自引來。

“既然挑了你們, 自然是看你們的意思, 你自己說, 更想做哪個?”

“屬下自然兩個都想,唐越想拿先登之功, 我也想做點斬將奪旗之類的大事, 叫那些老古董看一看我們女營的威風。”

“那便放手去做。”

祝逢春停下動作,便有一人搶過鐵鏟繼續掘土, 她只得站到一旁, 靜靜看她們勞作。片晌, 席風走進來, 手裏押著一個男子,道:“將軍, 我放哨之時,這人一直在附近閑逛,好不尷尬。”

“知道了,你回去罷。”

目送席風遠去,祝逢春看那男子, 此人相貌平平身量中等,只是臉上毫無懼色, 仿佛一早知道自己會被擒獲。她盯著他看了一陣,道:“你是張帥手下的人,我見過你。”

那人吃了一驚,隨即向她長施一禮,道:“早聞祝將軍少年英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張帥料到將軍要在此處挖掘地道,故派我等前來看護。將軍若無事,可到前方茶攤與張帥一敘。”

聞言,院中眾人皆停下動作,紛紛看向祝逢春,祝逢春揮手令她們繼續,對那男子道:“既如此,便請足下前面引路。”

“將軍好膽氣。”

她輕輕一笑,跟著他繞了幾條街,終於行至一條主路,路口設著一處茶攤,因是午後時分,茶攤門可羅雀,只在靠墻處坐了一個頭戴鬥笠的老叟。

祝逢春走到老叟身邊,略行了一禮,那老叟笑了兩聲,令她對面坐下,又對茶博士道:“再上一壺泡茶。”

“得嘞!”

茶博士繞到一旁泡茶,片晌,一壺新茶端上,茶博士斟兩碗出來,道:“客官慢用,還要其他時,但叫小人便是。”

老叟揮手令茶博士退下,祝逢春抿一口茶,道:“張帥邀逢春至此,該不會只為品茶一事罷。”

“以將軍之俊傑,如何會看不出本帥的來意。”

“恕逢春愚鈍,不知張帥所指為何。”

她知道,挖掘地道之事瞞不過張睢,他畢竟是縱橫沙場四十餘年的老將,若連這等小事都看不出,如何做得了一方大員?

只是派人看護,又將她請到此地,不知心裏打了什麽算盤。

“將軍放心,本帥便是再反對女營,也不會把國家大事當做兒戲。以今日莫州之形勢,派人潛入城中,說其百姓亂其軍心,本就是上上之策。挖掘地道,雖不是什麽高明之法,卻能將人切實送入城中,還可挖出一些泥土,以供日後填埋護城河之用。”

“那張帥請逢春來此……”

“你選的人不對。”

祝逢春皺起眉頭,道:“張帥若是以為女營難當此任,要逢春另選人手,逢春便只能就此別過。”

“將軍莫急,本帥確以為女營難當此任,可潛伏之事既為將軍之任,本帥自然無權幹涉將軍選人。”張睢飲了一氣茶水,道,“本帥來此,是想提醒將軍另一件事。”

“何事?”

“只用三十個人,還都是女營兵士,極易走漏消息。”

“可若是用的人多了,豈不是更容易走漏消息?”

張睢搖了搖頭,道:“非也非也,若是其他將軍如此用人,應當算得上思慮周全,可你不行,整個軍營都知道,祝逢春祝都指揮使,年少有為女中豪傑,極其看重女兵,幾次為女營之事同主帥爭論。”

“張帥,逢春只同你爭論過。”

祝逢春看著他的面孔,因有鬥笠遮掩,他半張臉皆在黑影之中,只看得到唇邊不住抖動的胡須,兩頰溝壑一般的皺紋。

他呵呵一笑,胡須愈發抖了起來,只t看著她道:“時至今日,本帥仍舊不願在軍中設立女營,將軍願聽也好,不願聽也罷,若是只用女營兵士不會走漏消息,又何來你我這一次會面?”

“那是因為張帥熟讀兵法,知道潛入莫州,非挖掘地道不可,且因昨日爭執,張帥一直註意著逢春的去向。”

“說得不錯,可將軍既去過應州,還親自帶回軍中有人通敵的消息,便該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看,本帥會註意你的去向,那通敵之人便不會了麽?”

祝逢春怔了一瞬,隨即大笑起來。安排人手時,她確實不曾單獨考慮通敵之人,在她眼裏,除淮東兵士外的所有人,都須她去提防。

“張帥不必杞人憂天,逢春已將女營兵士散至各處,要她們扮做農婦,一邊清掃戎狄殘部,一邊尋找莫州探子。莫州太守既不許百姓進出,我便讓他徹底無人進出。”

康縣人多口雜,若要提防三萬餘人,不知要花費多少心思,不若直接從莫州入手,斷絕兩方通信的可能。

“淮東女營五百之眾,你將她們全都牽入此時,便不怕中間出幾個叛徒?”

“張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祝逢春站起身,拍幾枚當三錢在桌上,道:“她們既在我的麾下,我便敢信她們,這是今日的茶錢,張帥,告辭。”

言畢,她便起身離開茶攤,張睢盯著那幾枚當三錢,命簾外那名兵士進來,問道:“你是如何同祝將軍碰上的?”

“屬下不曾碰上祝將軍,只在那條街看了兩眼,連個人影都不曾發現,便被席都頭擒住,帶到了一處破舊小院,這才見到祝將軍。”那兵士低了低頭,又道,“而且不知為何,屬下還未自報家門,祝將軍便看出屬下身份,待屬下道明來意,她便直接跟了過來,不曾有半分遲疑。”

“她記得你?”

“屬下不知,許是記得。”

張睢緊鎖眉頭,此人是他軍中一個做內應的好手,一直養在行伍,極少令他出來,而今被祝逢春記住面容,日後怕是不可再用。

“你回去罷,繼續在那幾條街看護,如有異動,及時回報本帥。”

當晚,祝逢春來到城外,尋到俞指揮,備說今日之事。俞指揮微微一笑,道:“他既說了國事為重,那便不要管他,橫豎他不會出手阻撓。”

“也是,我看到那名兵士,便知曉了他的意圖。”祝逢春看一眼不遠處的莫州城池,又回望一眼康縣,道,“至於通敵之人是誰,我心中亦有預估,只是那人地位不凡,我不好貿然指認。”

“心中有數便好,二十年了,女官也好,女營也罷,都比當年壯大了許多,斷不會重蹈昔日覆轍。”

俞星目視前方,祝逢春取下葫蘆,想要同她飲上一陣,卻見她驟然起身,眨眼功夫便遁入身側葦叢,拎著一個蓬頭垢面破衣爛衫的少年出來。那少年一邊撲騰一邊叫:“你們是誰,做什麽抓我?”

少年叫聲不大,甚至不及腹中饑聲響亮,她手裏握著幾條葦根,看樣子已經吃了一截。祝逢春看俞星一眼,俞星將她放在地上,手掌穩穩抵住她的脖頸,道:“你叫什麽名字,多大年紀,家住哪裏?”

少年揉了揉肚子,道:“我叫麥穗,今年不是十三就是十四,自小吃百家米長大,莫州這邊,哪個丟了雞,哪個偷了狗,便沒有我不知道的。”

祝逢春笑道:“吃百家飯長大,莫不是自小便做了乞丐?”

“乞丐又怎地!我們做乞丐,還不是你們這些穿好衣服吃好飯的人害的,若是肯分一點給我,我哪裏會落到挖蘆葦根吃!”

“分一點給你也無礙,只是你總要拿出你的本事。”祝逢春摸出一條肉幹,在她面前晃了兩晃,道,“你方才說莫州一帶,各種閑事你都知道,卻不知莫州南面的布局,你又知道多少?”

“這個麽……我不敢說每一處都記清楚了,只能給你畫個大概。”

麥穗蹲在地上,撿了一根枯枝,便畫了十多個格子出來,畫著畫著,她撓了撓頭,道:“我畫好了,現下講給你聽,只講一遍,你若是記不住,便要再給我十條,不,五十條肉幹,求我再給你講一遍。”

祝逢春忍俊不禁,蹲下身道:“只要你講得不差,莫說五十條肉幹,便是送你讀書識字也不是不行。”

“可我不想讀書識字,只想吃飽穿暖。”

“那便讓你吃飽穿暖。”

“真的?”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麥穗睜大眼睛,便要同她拉鉤,拉完鉤,麥穗指著地上格子,一個一個講解起來,起先祝逢春還不以為意,聽了幾句,兩只眼睛都放出光來,只要除去那些東家摔盆西家砸碗的閑事,她幾乎把城南每條街道都講了一遍。

這等細致,即便只是胡編濫造,也足以讓人咋舌。祝逢春同唐越對視一眼,當即便要把她拘在軍中,倘若所言無誤,此人便是天賜大齊,令她們成此大功;即便所言有虛,也可循循善誘,將她養成專司輿圖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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