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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九華篇之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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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九華篇之相逢

金九華離開不久, 南京城就入了冬,一天比一天冷。日子數著過,漸漸就到了兩個月後。

已是黃昏時分, 天是陰沈沈的, 他騎馬到了守備太監府的角門前, 幾個小火者正登著梯子,往門上掛過年的紅燈籠。南京比起北京, 風氣又額外奢靡些,這燈是鎏金銅鏤的,上面雕著亭臺樓閣, 富貴華麗之極。

小火者們見了是他, 都一窩蜂地湧上來,有牽馬的, 有問好的, 紛紛笑道:“督公念了好幾天, 說您怎麽還不回來。怕是要在北京呆到過年不成。”

他擺擺手道:“有些事情耽擱了, 路上真是緊趕慢趕,一會兒也不帶停的。”

他一路向裏面走, 逢人便招呼, 沒多久就進了高儉的書房。

屋裏點著銀絲炭盆, 溫暖如春。高儉正在書案前寫些什麽, 見他來了, 也是喜形於色。他跪下叩頭, 高儉便擺擺手叫兩邊伺候筆墨的小宦官出去,又示意他坐。

金九華道:“督公, 今年冷的早,我怕運河結冰, 就叫幾艘船早些回來了,我回程是走的陸路。”

高儉問道:“真不容量。可還順利嗎?”

他就點點頭:“托督公的福,各衙門交接得還算順暢。本來我心裏還是七上八下的,都是宮裏各衙門的掌印看在督公的面子上,客客氣氣地交了差。”

高儉笑道:“倒是比我想的妥當。甲字庫的那幫人慣會拿喬,沒為難你吧?”

“也還好。我托人叫了一個局,請他們喝了花酒,三杯酒下肚,又許了點東西,就不說什麽了。”

高儉點點頭,又小聲問:“爺爺和幹爹府上,都去過不曾?”

“我都去過了。”金九華從懷裏小心翼翼地拿出兩封信來,“他們各有交待,請您親啟。”

高儉伸手拿了過去,卻並不拆開,將信放在一旁,用一方黃玉鎮紙壓住,又低聲問道:“紫禁城這位新聖上的事,打聽過沒有?”

“打聽過了,只說這位聖上年紀雖小,卻有決斷。初登大寶,便跟朝臣們鬧得有點僵。”

高儉站起身來,臉色陰晴不定,他在屋裏踱了幾步,小聲道:“宮裏二十四衙門的掌印,年內動過不曾?”

“沒有,只是乾清宮管事換了他從湖北王府裏帶來的掌家,姓黃,叫黃淮。”

“黃淮……不認識。”高儉瞇著眼睛想了想:“他從王府帶了多少內官進宮?”

“大概二三十個吧,多是分到各個衙門了。”

金九華將一張名單拿了出來,高儉立即打開,從上到下細細看過,果不其然見到了方維的名字。“混得不大好啊。神宮監……也沒有個職位。”

金九華疑惑地看著高儉,他擡起頭來:“你做的很好。”

“我也是在酒席上零星問出來的,只怕不全。”

高儉嘆了口氣道:“九華,我讓你打聽這些事,很瑣碎吧。”

“督公交代的,一定有道理。”

“聖上如此雷厲風行,又和臣子們鬧得不快,一時半會還不會動宮裏的人。過幾年……便不好說了。咱們離得遠,可要看著宮裏的風向。”

金九華道:“老祖宗說,聖上對宮裏服侍的人,還算和氣。”

高儉點點頭:“畢竟宮裏的人,盤根錯節,也不好貿然動,只是……”他忽然眼睛裏閃出寒光:“張太後怎樣?”

“我特意問過了,老祖宗說也還優待著。”

高儉望著窗外,沒有答話,只是用手指頭緊緊捏著桌角。過了一陣他才笑道:“九華,你剛進了門,我劈頭蓋臉地問這許多。我這幾天想著,想在南京呆下去,也要有自己的生意,不然宮裏這許多人,今天給一百兩或許滿意,明年哪怕是一百一十兩,也填不上了。”

金九華道:“正是。今年勉強算是過了,明年……怎麽都難。”

高儉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我時常想,咱們在山西的時候,心裏敞亮多了。罷了,你快回去歇息吧。生意的事改天再說。”

金九華松了口氣,告退出來。他回屋洗了把臉,下人將箱籠送了進來,在角落裏擺好。他開了箱子的鎖,從裏頭取出一件棉衣,又將它層層解開,才從最裏頭拿出來一個油紙包著的物件。

他又換了件外袍,將皺褶都理順了,才從容地向客房走去。

風吹在臉上,他只覺得有點涼意。他穿過月洞門,屋檐下掛著一盞小宮燈,昏黃的光下照見細細的雪粒子來回亂飄。他看見裏頭的燈還亮著,心便跳的快了些,擡起手來輕輕敲門。

她來應門,頭上挽了個簡單的發髻,臉頰上有了肉,臉色也比夏天紅潤了許多,燈光下溫婉可人。她看他呆呆地站著,抿著嘴笑道:“怎麽,我臉上有東西?”

他如夢方醒,恍惚著走進門。她剛才正在書案前寫著字,紙上是工工整整的小楷,筆力遒勁,已經寫了不少。

她又有點得意地給將一大卷圖紙展開,都是工筆細細繪就的:“南京城有兩道城門,我將外城門以外的險要處連同長江都一一看過了。”

他伸手取了一張到燈下看,只見上頭寺廟、峽谷、河流、山洞都標得清清楚楚,又有標註,如山洞縱深數丈,可容納百人,她微笑道:“原來的圖件頗有些錯漏,我都是用腳走出來的,絕不會錯。”

他眼睛沿著那些墨線一路將南京的山山水水走遍,崇山峻嶺,萬壑爭流,心頭一陣激蕩。他嘆了口氣,將圖紙放下,“我說過,這件事也沒那麽著急。”

“我有點著急,想著快過年了,總要跟督公有些交代。”

“放心,他手裏的大事很多,不見得想起來。況且冬天這樣冷,你自己往山裏去,萬一犯病了怎麽辦,叫天天不應。”

“我……吃了藥,也穿著棉衣,沒那麽容易犯病。”她將手裏的一個鐵環給他看:“這是練力氣的,我寫一會字,就用手指扳一會。以前我身體好的時候,能彎弓搭箭。”

他點點頭:“歇一陣子吧,好歹快過年了。我……我也回來了。”

“好。”

他將手裏的東西放在書案上,輕描淡寫地說道:“給你帶的東西。”

她拿起來仔細端詳,是個泥塑的兔兒爺,勾著金黃色的臉,豎長的眼睛和漂亮的三瓣嘴,金盔金甲,背後插一桿大旗,頭盔裏露出兩只長長的兔耳。

她翻來覆去地看,他有點心虛,小聲道:“北京城倒是方正,可也不覺得比南京繁華。衣裳首飾花樣沒有南京多,我也不知道買什麽好,所以……”

“我很喜歡。”

他懸著的心一下子落地了。她笑瞇瞇地擺弄著那兩只兔耳朵:“很威風,像是戰將。”

他將炭盆端了過來,笑道:“外頭下雪了,有點冷。”

她愕然道:“下雪了嗎?”瞇著眼睛瞧了一眼:“還真是。還好你回來得及時,不然馬在雪地裏打了滑,極是難行。”

她笑著請他坐了,又端出茶杯來斟茶,忽然看見他腰裏掛了個墨綠色荷包,上頭滿是花繡,楞了一下神。

他順著她的眼光望去,一眼瞧見了,連忙拿下來:“這是我買的,裝了些冰片,有時候喝的多了昏頭脹腦,能提神開竅。你送的那個,我舍不得用,放在箱子裏了。”

“給了你的,你只管用就是,不是稀罕物件。”

“說了怕你笑話。我到了北京,無非就是請客喝酒,送禮求人。我酒量本就有限,差不多天天都要喝得半醉,有時候半夜醒過來,都忘了自己是誰,身在哪裏。萬一有誰手腳不幹凈,瞅著空子給摸了去,就糟了。”

他說著說著,聲音也小了:“都是上不了臺面的事,要是弄汙了你送的東西,我心裏怎麽過得去。”

她微笑道:“你也是迫不得已的,酒量練一練也能好。”

她轉頭向外望了一眼,見小雪簌簌地落了下來,在門口積了薄薄的一層,忽然渾身一震,眼睛放出光來:“我說怎麽不對勁,原來竟是沒有察覺,看來這藥是管用的,換了以前,我早上就該疼起來了。”

他也跟著點頭:“鄭大夫真有一套。”

“鄭小姐也厲害。我去她的醫館去得多了,漸漸熟絡起來,她就說南北藥材不通,積弊已久,想尋個路子。”

他心裏一動:“她想把鋪子做大?”

“她年紀雖小,很有志氣。聽說她定了婆家,也是做醫館藥鋪行當的,生意很大。她說齊大非偶,兩家差不多,才能配的過。”

他就哦了一聲:“門當戶對,這話也不是沒道理。”

她忽然想起來什麽,小聲問道:“興王進京當了皇上,是不是原來湖北王府的人都跟著發達起來了?”

他心頭一緊,小心翼翼地答道:“聖上帶了一些人進京,宮裏也有,北鎮撫司也有,看樣子以後估計都是要重用的。”

她垂頭不語,端起茶來慢慢喝了。“我……想打聽一個人。”

“陸耀是吧,他如今是北鎮撫司的千戶,年輕有為。我打聽過了,他極為能幹,人緣頗好,很得人心。凡是認識的人都滿口稱讚,說他前途不可限量。”

她愕然地擡起頭。“你怎麽知道?”

他認真地看著她的臉色,“臺州參將的信上,一五一十都寫了。你跟他是世交,又曾有過婚約。”

她淡淡地說道:“那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不必當真。”

“其實你可以……”

她一下子打斷了:“不要提了。陳芝麻爛谷子,說了也不當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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