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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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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逃生

天邊冒出來幾顆星星, 烏雲罩住了月亮,霧氣濃重。謝碧桃和金英手拉著手,深一腳淺一腳地疾走在密林裏。腳步到處, 螢火蟲帶著點點螢火, 惶惶地飛走了。樹枝帶著樹葉掃過來,刮得她們的臉一陣生疼。四周一片黑暗,腳下似乎是草, 又像是泥。她們摸索著樹幹,聽著上頭的動靜, 偶爾有幾只鳥的咕咕聲。

謝碧桃猛然覺得臉上落了兩滴水。她用袖子擦了一下, 低低地說道:“金英, 你說這是露水還是?”

金英悶悶地哼了一聲,並不回答。謝碧桃忽然覺得手上一沈。她回頭一看,金英已經軟軟地倒在地上。

她吃驚不小,連忙跪下去把金英抱了起來。金英的手垂了下去,落在她膝蓋上。黑暗中看不清, 她只覺得手上都是發熱發黏的什麽。濃重的血腥味直竄上來,她一下子明白了,渾身顫抖起來, 張口叫道:“金英, 你站起來,咱們到城裏去找大夫。”

她伸手去金英鼻子下面探測著, 還有微弱的熱氣。她略放了心, 小聲在她耳邊道:“金英, 我帶你走, 咱們已經出了行宮,再走五十裏就能進城, 很快的。”

夜風吹過來有些涼,金英打著哆嗦。謝碧桃將寢衣脫了下來,手忙腳亂地給金英套上,又轉身道:“我背著你。”

金英的呼吸忽然重了些,她將手搭在謝碧桃的手上,一字一句地說道,“碧桃,我不行了。你好好聽我說。”

謝碧桃聽了這句,有如萬箭穿心。金英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慢慢說道:“碧桃,是我不好,我手上沒勁,太慌了,打了個死結,怕是……他死不了。你自己走吧。”

謝碧桃嗚咽著說道:“不要想了,他死與不死,我都不管了。只要你活著就行。金英,咱們一塊從無錫過來,過了這麽多年,我不會撇下你的。”

金英的手在她手上輕輕拍了拍,她會意,就緊握住她的手,血黏黏地將她們的手粘在一起,“你放心,我就算拼了命,也會帶你出去的,咱們活在一處,死在一處。”

金英搖搖頭,笑了一聲:“碧桃,別傻了。我中了刀,血已經快流幹了,再也走不動。你把我放下,自己走吧。南邊是條河,你沿著河走。我的表姐,在承恩寺後頭的靜心庵裏出家,是裏面的住持,你去找她,報我的名字,她會幫你的。只要你好好的,我就……”

謝碧桃的心跳得如擂鼓一般,眼淚直流下來,她抖得說不出話,只是拼命搖頭。金英喘了幾口氣,又道:“別忘了,方公公還叫咱們出去給他報信。紅蕊已經沒了,可是我的姐妹就是你的姐妹,以後你朝前看,就當帶著我的那份一塊活著,世上還是好人多……”

忽然有一束昏黃的光直掃到她們腳下,眼前有個人踏著草摸索著過來,手裏提著燈籠,恰好跟她們對了個正臉。

謝碧桃愕然地擡眼看,燈光下看得分明,正是跟她們一起上過學的小女官,叫張翠蓮。

張翠蓮也嚇住了,退了一步,兩個人隔了兩三步遠,默默對視著。

遠處傳來姜宮正的聲音:“人找到了沒有?你們回一聲。”

謝碧桃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張翠蓮將手指放在嘴邊,輕輕噓了一聲,轉頭大聲叫道:“沒有看見。”

張翠蓮轉過身去,向外走了兩步,又回來彎下腰,將頭上的一支釵子拔了,輕輕放在她們眼前的草地上。

她提著燈籠,腳步越來越快,回到姜宮正跟前,恭敬地答道:“回稟宮正,找了一遍,沒有找到。”

姜宮正點點頭,眼睛盯著她裙擺上的一塊血跡,沈吟了半晌,微笑著朗聲叫道:“想必是跑遠了,咱們往上頭走一走。”

腳步聲漸漸遠去,謝碧桃將釵子撿起來放在自己懷裏,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低頭道:“金英,金英,放心,她們走了。”

金英不再回應,頭猛然垂了下去。她像是被焦雷從頭頂轟下來,一時腦中一片空白,顫抖著叫道:“金英!你別……你別拋下我。”

皇帝躺在床上,氣若游絲,四肢冰涼。蔣院使定了定神,用手去揉皇帝的喉嚨,蔣濟仁會意,隨著父親的動作,用力去按皇帝的胸口,皇帝只是一動不動。

旁邊站著的兩個太醫已是面如土色。方皇後見了這個情形,臉色也變了,走到床前問道:“還有什麽法子?”

蔣濟仁垂著頭捏了一會他大腿上的穴位,見肢體僵硬麻木,便深吸了一口氣,伸手去摸自己的針包。忽然他的手被按住了,他愕然地擡頭,就看見父親的眼神直視著他,眼中全是懇求。

四目相對,他內心一震,手裏便放下了。蔣院使擡起頭來,一字一句地說道:“回皇後娘娘的話,老臣可以給聖上施針用藥。”

他打開針包,取了一根極長的四棱針,在白蠟燭上仔細地燒灼了一陣,見長針從針尖起逐漸變紅,左手量取了頭頂正中百會穴的位置,右手便將四棱針深深插入腦中。

皇後驚叫了一聲,一時站不穩,往後退去。蔣院使擦了擦手,回身對著蔣濟仁道:“服侍娘娘入座。”

王有慶連忙上來,扶著方皇後回去坐了。蔣院使提起筆來,在紙上筆走龍蛇地寫了個方子,交給蔣濟仁道:“你親自去盯著,將這藥煎了,三碗水熬成一碗。”

蔣濟仁往紙上掃了一眼,見是桃仁、紅花和大黃這些虎狼之藥,峻烈無比,心中驚駭無以覆加,手也抖起來。蔣院使深深凝視著他,輕聲道:“濟仁,你快去。”

他點了點頭,出了門,一言不發,直奔藥房。

方維和陸耀等人守在門口,見蔣濟仁臉色凝重,心裏也沈下去。過了一會,門緩緩開了,王有慶走了出來,步子沈重。他將陸耀叫到一邊,低聲道:“陸指揮,傳皇後娘娘懿旨,全力緝捕淑嬪謝氏和……那個女官。”眼睛卻瞥著方維,嘆了口氣。

陸耀跪下道:“請回稟娘娘,屬下領命。”

謝碧桃半背半拖,帶著金英在林子裏穿行。也不知道是背上的人漸漸涼了,還是天氣太冷了,她的牙齒打著寒戰。忽然聽見嘩嘩的水聲,腳下是布滿鵝卵石的河灘。她喘了口氣,回頭道:“金英,你等等,咱們找大夫,找到就好了。”

忽然身後傳來馬蹄的噠噠聲,有男人的聲音在她後面叫道:“是誰?”

她充耳不聞,只是一步一步朝前走。

幾盞燈高高地舉起來,將她們的影子投在水中,水流是湍急的,將影子切得細碎。不遠處三五個錦衣衛穿著鎧甲,持著腰刀,想是要從兩邊包抄上來。

她看見他們猙獰的臉,心裏卻是一片平靜。她回首望了一眼,行宮的火還在燒著,半邊天覆蓋著黑色的煙塵。

她微笑著說道:“金英,別怕,咱們一塊兒。”

撲通一聲,水面上濺起一片水花,又打了一個旋。水聲嘩嘩,一切歸於沈寂,像是一切疾苦從未發生。

一片薄霧漂過來,將寶藍色的天空襯得顯得格外淒清。方維忍著劇痛,心中反覆盤算,終於拿定了主意。他對著黃淮做了個手勢,走到剛才鄭祥給他上藥的角落裏。

暗夜將他們的身影籠罩住了,只有刻意壓低的談話聲。

“督公,王有慶剛才已經對我暗示,聖上……龍體,怕是不虞。”

黃淮身體震動了一下。他重重地咳了兩聲,問道:“怎麽辦?”

方維道:“事不宜遲,這樣大的事,紙裏包不住火,京城裏百官明日便會知道,怕是……”

黃淮頓了一頓:“有話直說。”

方維道:“萬全之計,便是咱們從速派人迎裕王殿下過來。若是龍馭賓天,這裏就由皇後娘娘主持大局。”

一陣沈默。黃淮又道:“太子那邊怎麽辦?”

方維小聲道:“裕王與太子是同日冊封的,當時太子的金寶便被不小心送到了他手上。如今看起來,裕王才是天子龍氣所在。況且他年紀幼小,康嬪娘娘性情溫和,與您交好,若是……”

他沒有再說下去,黃淮嘆了口氣道:“二龍不相見,這是聖上的規矩。只怕沖犯了龍體。”

方維道:“督公莫怕。王有慶是我的心腹人,這次因緣際會,正好讓他守在裏頭。聖上的情況,他再明白不過。我已經跟他暗示過了,若聖上龍體有起色,便用手指頭蘸一點墨,點在窗戶紙的角落裏。如今窗戶紙上幹幹凈凈,什麽也沒有。”

黃淮低著頭,只是不說話。方維有點著急地說道:“督公早做決斷。天快亮了,什麽都來不及了。”

黃淮終於長長地嘆了口氣,小聲道:“就照你的意思去辦吧。你叫個靠得住的人,連夜回城裏,請裕王過來。”

方維道:“小人明白。我的小兒子鄭祥,聰明機警,可以擔此重任。請督公加派兩個得力的人,護送他出鞏華城。”

黃淮道:“我知道了,你去安排。”

天空泛起了魚肚白。方維牽了一匹黑色的駿馬過來,對著鄭祥道:“孩子,什麽都交托給你了。”

鄭祥點點頭,拉著他的手道:“幹爹,孩兒明白。”

他待要翻身上馬,方維一陣不舍,伸手抱他入懷,摸著他的頭頂,小聲道:“萬事小心,多保重。”

後面兩個東廠的番子微笑道:“方公公別怕,有我們在,一定保這位小鄭公公平安。”

方維拱手道:“那便有勞兩位。”

鄭祥扯動韁繩,帶著兩個人在晨光熹微中飛奔而去。

南沙河下游的淺灘上,河水過了一個彎,流速減慢了些。淺灘上有個人,身上掛著些水草,僵直地蜷縮在原地,頭發胡亂散著。遠遠看去,像是一具屍體。

過了不知道多久,那人的手指忽然動起來了,她在周圍摸索著,漸漸用手撐著地,將上半身緩慢地擡了起來。

又歇了一陣,她凍僵的腿腳開始有了知覺。她以一個怪異的姿勢站了起來,腳邁了一步,踏在一塊石頭上,就又無力地倒了下去。

遠處傳來一聲雞啼。在東方,太陽終於沖破了雲霞,噴薄而出,霎時間金光四射,照徹天地,也照著河邊的這個人。

尖利的石塊劃在謝碧桃的手上,血一滴一滴落下來。她渾若不覺,又掙紮著爬了起來。她的腳還在打晃,眼神卻前所未有的堅定。她向著幾縷炊煙升起的方向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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