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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名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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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名額

方維帶著兩個隨從, 穩步走進文淵閣後身李孚的值房。李孚正坐在書案前,聚精會神地看奏折,見他來了, 勉強笑了一下, 又客氣地請他坐。

方維便擺擺手,將手中的制書亮給他看,微笑道:“閣老, 冊封皇後制,還請迎候。”

李孚點點頭, 又去隔壁屋子叫了嚴衡過來。兩個人一前一後恭恭敬敬地跪下去。方維宣制完畢, 李孚叩頭道:“臣已知曉。還請公公回稟萬歲, 臣這就請嚴大人揀擇吉期,並讓禮部和工部準備。”

方維道:“茲事體大,還請諸位大人多多費心。”

李孚掙紮了一下,才爬起來。方維見李孚臉色暗沈發黑,是氣血不足之狀, 猶豫了一下,也不好多問。他將制書雙手遞給李孚,想了一想, 又道:“閣老日夜操勞國事, 為萬歲爺分憂,只是也要保重身體才是。”

李孚楞了一下, 道了謝, 又慢慢說道:“我這裏還有些折子要看, 請嚴大人送方公公出去吧。”

嚴衡笑瞇瞇地送他出來。方維見他神色舒展, 笑道:“此次冊封皇後,也是大事, 禮部各位剛忙完科考,還沒來得及歇一歇呢。嚴大人又要辛苦了,少不得勞煩您。”

嚴衡道:“萬歲爺交辦的事,便是禮部應當應分,責無旁貸的職責。我們做臣子的,如何敢道辛苦。”

方維點點頭,兩個人向外面走了幾步,嚴衡又開口道:“我聽說,這次是萬歲爺金口點了名,要方少監主理封後大典的,說是上次殿試的差事辦得極好,尊貴體面。”

方維擺手道:“哪裏哪裏。殿試的事,也是嚴大人溝通內外,夙興夜寐,事事想在前面。”

嚴衡笑道:“殿試的事倒是其一。我去面聖的時候,萬歲爺心中已有主張,也問了道長們,問蔔下來便是“天圓地方,上上大吉”,所以選了方娘娘入主中宮。他跟我們說了這句,又笑著說道,方倒是個好姓氏,正好公公你也姓方,主理典禮最為合適。”

方維便笑了,小聲道:“我福運淺薄,怎麽擔得起。”

嚴衡送他到了門口,又道:“聽說公公不日即將娶親了。賢伉儷郎才女貌,恰是天生的一對。屆時的喜餅,我們也是要吃的。”

方維心中暗暗吃驚,禮貌地躬身答謝過了,笑瞇瞇地答道:“喜餅自然要送到文淵閣來。前一陣子,萬歲爺已經找了吏部會推閣臣。嚴大人獨占鰲頭,滿朝皆知,入閣指日可待。”

嚴衡聽了這話,更是紅光滿面,著實客氣了一番,才轉身回去。

方維回到自己的值房,坐下來剛剛喝了盞茶,就有小宦官進來通報,說宮正司的姜宮正到了。

他趕忙起身到門口迎接。姜宮正是位接近六十歲的女官,穿著一件花繡精美的外袍,頭發已經花白,臉上有些皺紋,人很瘦削。她在宮中已服役了四十餘年,歷經三朝,沈穩幹練,故而闔宮上下,無不敬重。方維便微笑行禮道:“姜姑姑。”

姜宮正身姿挺拔,只微微點了一下頭示意,方維便恭恭敬敬地請她上座,自己坐在一邊,又親自去斟茶。

她就客氣地說道:“怎麽好讓方少監親自倒茶。論職位,我只是正五品,少監卻是從四品。”

方維笑道:“在我這裏卻不講求這個。姜姑姑是正五品,無非是祖宗規矩,女官最高不過五品而已。姑姑在宮內威望昭著,眾人皆服。我是小中官的時候,便聽說姑姑人品清正,賞罰分明。”

姜宮正本來是板著臉,也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容,沈靜地說道:“少監謬讚了。”

方維將茶水端了上來,又低聲道:“姑姑這次來找我,想必是為了封後大典的事吧。”

姜宮正點點頭,正色道:“少監是聰明人。這次大典,來得有些急了。我思前想後,只怕準備得匆忙,出了什麽岔子。皇後冊寶什麽的,工部與禮部自然承制,只是司讚、尚儀的女官人手不足。再加上皇貴妃帶宮中妃嬪參拜,加上外命婦入宮朝拜,也要女官接引,都少不得人。”

方維道:“典禮是大事,出不得差錯。姑姑估算著大概要多少人手,只管吩咐。我聽您的就是了。”

姜宮正想了想,緩緩說道:“我昨天細細盤點了一下女官數目。六局這三年都沒有選進新人了,去年去世一位,年老回鄉三位,合計是四位出缺。原來想著皇後娘娘親蠶禮之前舉行考試。不料有些變動,大典在即,急需補人上來。向來女官選拔,以民間良家女或無夫婦人為主,從宮女中也有錄取。如今從民間選人已經來不及,我聽說方少監也在教導一批宮女,便只能從中擇優了。”

方維便將上課的名冊取了出來,雙手遞給姜宮正,微笑道:“這批宮女十分好學,人也都很精幹。”

姜宮正從頭看到尾,臉色平靜,又把名冊放到一邊,微笑道:“宮中選女官,先以賢德為要,人品要端正,讀書也要有悟性。畢竟當了女官,按老規矩便不能黜落,所以這空缺極為寶貴,選人還是寧缺毋濫。我看這裏頭有不少年輕的宮女,大的不過十八九,最小的才十一歲,只怕是沒見過世面,不夠穩重。”

方維嗯了一聲,說道:“姑姑說的極是。聽聞姑姑禦下有方,女官們的行為舉止,都堪稱後宮女子典範,是最規矩不過的。姑姑若是不放心,可以當面設考場,像是殿試那般,一邊看學問修養,一邊看儀態氣度,就萬無一失了。”

姜宮正聽他說得有道理,便點頭道:“方少監說得對,這樣最穩妥。”她想了想,又道:“方少監也教習了她們一段時間了,可有看著好的學生推薦?”

方維猶豫了一下,見姜宮正十分嚴肅,便道:“手心手背都是肉,這名冊上全是我的學生,總不好厚此薄彼。再說,女官考試,都是要皇後娘娘親自遴選的,哪裏輪得到我來說三道四。”

姜宮正道:“少監你說的是正理,倒是我冒撞了。如今方娘娘還不曾正位中宮,女官的事,怕是要勞煩蔣太後娘娘親自選定了。”

方維道:“正是。姑姑在蔣太後娘娘面前,一向很得賞識。如今正逢封後大典的盛事,姑姑去請懿旨,想必是最合適不過的。”

姜宮正做事十分利落。五天後,皇太後懿旨下來,擇吉日於慈壽宮親選女官。

方維拿著那本《女訓》走進宮女講習所。他朗聲宣讀了皇太後懿旨,宮女們有些消息靈通的,已經得了信,並不驚訝。方維見小菊神色有些慌張,便微笑道:“今日便不考較別的功課了,也來不及。只考你們《女訓》背得怎樣。”

他走下去,一一看著她們背過來,見大多都能熟記了,略放了心,又說道:“寫文章,破題承題十分緊要。大家在行文時,要多引用《女訓》中的箴言,以忠孝為綱,便不會離題萬裏了。”

他又讓她們站到屋外,按高矮列好了隊,親身示範。教她們見了皇太後,如何站立,如何跪拜,如何答話。宮女們知道這是他教的最後一堂課了,也都有些戀戀不舍。

他走到金英面前,見她略微有些駝背,便伸出手去,用戒尺敲了敲她的脊背,微笑道:“金姑娘,你站得不妨挺拔些。頭再擡高一點點,顯得人精神。”

金英點點頭,小聲道:“謝謝先生指點。”

他就嘆了口氣道:“我可不是什麽好老師。不過是幾個月的工夫,一共沒教過你們幾堂課,學問也有限。讀書是一輩子的事,不管你們考取與否,都要記得用功,你們的學問比起宮正還差得遠呢。若是沒考取,也不要緊,你們年紀都很小,千萬不要喪氣。前朝有一位宮女到了三十歲才考上女官的,也是大器晚成,後來做到了一局掌印。”

小菊含著眼淚看著他,他咳了一聲,又慢慢說道:“你們也不要看得太重,記得舉止要端正,言語要大方,寫字要幹凈利落。”

天要黑了,宮女們還圍著他,有請教書本的,有問禮儀的,停不下來。他耐心地一一解答,又跟她們比劃著講明白。

他看她們在黃昏的微光裏一個個離去。小菊也向他告別,他就笑道:“你一直是聰明的孩子,把在家的機靈勁兒拿出來就好了。”

小菊就笑著走出門去。方維回頭,見謝碧桃還坐在屋裏,臉色暗沈,便問道:“謝姑娘,你怎麽了?”

殘陽從窗戶裏照進來,將屋子照得一半明一半暗。風吹過來,吹動桌子上的一本《女訓》,嘩嘩亂響。她坐在暗處,望著他默默不語。

方維見她不答話,起了疑心,走上前去,忽然發現她的手放在膝蓋上,抖個不停,連忙問道:“你是不是……有點害怕?沒什麽好怕的,不要太在意了。”

謝碧桃笑了一下,笑得很勉強,小聲說道:“我……我沒什麽。”

方維搖頭道:“謝姑娘,我看你臉色也不大好。趕緊回去歇著,明日一早,便要到宮正司那裏列隊,等著往慈壽宮去呢。”

她就扶著桌子站起身,將那本《女訓》拿了起來,向門外走。方維正在低頭收拾東西,忽然看到她被門檻絆倒了,整個人倒在地上。

他趕緊上前,將她扶了起來,又問道:“你沒有傷到吧。”

她拍了拍手上的土,望著他笑道:“我沒事的,不用掛懷。”

方維見左右無人,小聲道:“是不是……你妹妹的事?”

她就點點頭。方維嘆了口氣道:“謝姑娘,你也不必太憂心。我在外頭問了一下,再等三五天,新的藥材就能到了,到時候我多拿一些過來,你再托人送進去。明日遴選,你在這些宮人裏頭,論學識修養都是出挑的,只要好好應試,勝算不小。”

她點了點頭,抱著書起身。方維見她走路的腳步略有些虛浮,又道:“你沒拿燈籠,我送你一程吧。”

她愕然地望著他,他轉身取了燈籠,微笑道:“我就想著今日得講到很晚,說不定夜裏才能回去,所以拿了一只過來。你明日要遴選,要是路上再摔倒了,傷了膝蓋,只怕在皇太後娘娘面前失儀。”

她望著他,張了張嘴,沒有出聲。方維笑道:“別客氣推讓了。我作為先生,也就只能送你到這裏。你的路,自己慢慢走就是。”

夜涼如水,宮裏的長街被一片黑暗籠罩,白天的紅墻黃瓦,夜間都看不到了,只有濃重的黑。

她慢慢地往前走著,方維在她斜後方三步開外,手裏提著燈籠。他沒有發聲催促,而是控制著步伐,離她不遠也不近,讓燈籠的光堪堪照著她的腳下。

她一路上也沒有回頭,只是低頭望著眼前光照出來的影子,斜著長長的一條,她走一步,影子也向前走一步,像是她在追這個影子,卻怎麽也追不上。

她腳步很慢,可是這條長街也終於有盡頭。到了自己的住所前面,她停下了腳步。

她轉頭福了一福,微笑道:“謝謝先生。”他便點點頭,轉身大步離去了。

夜深人靜,他敲開自己的家門,先去廂房看方謹。

盧玉貞指著箱子道:“大人,他是好得差不多了,東西也都收拾好了,只是……”

方維見她一臉憂懼,便安慰她:“我過些日子就忙不開了,也就這幾天還有一點空。我請了一天的假,親自送他過去,一定平安無事。”

方謹也笑道:“幹娘你只管放心,我皮糙肉厚,這點苦不算什麽。”又攬著鄭祥:“你在家要好好孝順,知道不知道。”

鄭祥眼裏含著一包眼淚,拼命點頭。方維嘆了口氣道:“如今不過就去個昌平,整得這樣大動靜。你們都是經過事的人,不管以後去了天南海北,都不要怕。”

方謹默默點頭。方維打開箱子,見除了衣裳和傷藥,林林總總帶了不少吃食點心,一陣心酸,苦笑著摟住方謹,又道:“吉壤那邊的管事們經常要進宮,給內官監報進度的。你若是得了空,就搭他們的便車回來。”

方謹支支吾吾地道:“幹爹,我就有一件事放不下心。”

鄭祥笑道:“大哥,我知道。”

方維點點頭:“我會盡力。”

他和盧玉貞進了堂屋,見她悶悶不樂,又拉著她的手,微笑著說道:“我去南海子,也不見你這樣憂心。”

她斜了他一眼,“大人你怎麽說這樣的話,沒有良心。”

他就笑道:“孩子大了,總是要走的。我們中官雖然與尋常人不同,可是也有不少外任的差事,監槍、監軍、監礦這些,各地都有。方謹這是頭一次出門歷練,也是好事。”

她就頹然地坐下來,“他剛好了才幾天。今天我帶他倆出門上街,買吃的買喝的,總覺得樣樣都不夠。看他吃得那樣香甜,也許是年紀大了吧,想到要分開,總是傷心得很,舍不得。”

方維笑著指了指自己:“你哪裏年紀大了。我才真是老得厲害,看我這白頭發,眼角這皺紋。我娶你,那是老漢配嬌娥,就怕你嫌棄。”

她被逗得笑了,又道:“我準備了一床好些的鋪蓋,明天也帶上。那裏只怕有虱子,還要拿些藥粉。”

他就笑道:“玉貞,不要太操心了,我心裏有數。”他忽然將她摟在懷裏,低頭道:“你也是小姑娘呢,我照顧他們不用說了,也得照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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