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胖胖
關燈
小
中
大
第一百八十二章 胖胖
明見喜歡粘著我，還喜歡把他喜歡的東西和我分享。於是我問他：“你願不願意把胖胖送給我？”那是一只很大的玩具熊，明見從兩歲獨自睡一個房間開始就每晚抱著它入睡。
明見有很多很多的玩具，爸爸媽媽為了怕我覺得他們偏心，明見有的也勢必要給我買一份，只有胖胖是明見獨有的。
我有時候覺得我的父母可笑又虛偽，他們給五歲的兒子買奧特曼、遙控飛機和迷你汽車，也給十一歲的女兒買這些。
當我看到他們拖著一輛粉色的小汽車放在我面前，討好地看著我時，心簡直涼到了冰點。
我早就過了坐在玩具小汽車裏開來開去滿屋裏跑的年紀了。他們錯過了那段時光，卻以為我會停在原地永不長大，等著他們有一天想起我來再繼續生長。
我要胖胖，明見很不舍。我笑著看他，遺憾地說：“原來你說喜歡姐姐，都是騙人的呢！姐姐和胖胖比起來，好像明見更喜歡胖胖呢！”
明見急於辯解，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一咬牙抱著那只大熊到我跟前來，結結巴巴地說：“我把胖，胖胖送……送給姐姐。”他還有半句話沒說，我卻知道，他希望我好好對待胖胖。
我接過那只熊，又找出了一把大剪刀，笑呵呵地對明見說：“既然送給我，那胖胖就是我的了。”
我當著明見的面，把剪刀紮進大熊的脖子裏，沿著脖子的縫合處，慢條斯理地優雅地，行為藝術一般地把整個熊腦袋剪下來，再掏出裏面填充的棉花，捧在手上給他看。
明見被我嚇得不輕，震驚地看著我，滿眼裏都是眼淚，一句話也不敢說。我看著他蒼白的小臉，覺得心裏暢快極了。你喜歡的我都要毀掉，就像我曾經被毀掉的那些東西一樣。
我被送到奶奶家去的那天，媽媽花一百塊錢給我買了只小土狗。小狗長得肉嘟嘟的，圓圓胖胖憨頭憨腦，有些怕生窩在我懷裏“嗚嗚”的叫。
媽媽取名字一向很懶，家裏養過烏龜金魚兔子都叫胖胖，所以我的小狗也叫胖胖。
她臨走時，我抱著胖胖去送她，她蹲下身和我平視，摸摸胖胖的小腦袋對我說：“以後媽媽不在你身邊，就讓胖胖陪著你長大，有它在，就像媽媽在一樣。”
胖胖當然不可能和媽媽一樣，可是在那些荒蕪貧瘠的歲月裏，我們兩個相依為命，它見證了我所有的成長，已然成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對我來說，它是幸福，也是苦難。
奶奶發現，如果我不聽話了，打我沒用，她就可以打胖胖。只要胖胖被打得“嗚嗚”叫，我就會乖乖到她跟前去認錯，讓我往東就絕不敢往西。那些被迫低頭認錯的日子，我至今依舊覺得屈辱。
直到現在我有時候依舊會做一個急死人的夢。夢裏奶奶倒提著一把掃帚，追在胖胖屁股後面抽。胖胖鉆進沙發底下，她就猙獰地跪在沙發旁邊，把掃帚柄伸進沙發底下，兇狠地來回掃蕩。
我已經長大了，力氣很大。可是不管我在旁邊如何拼命地拉她都拉不動，耳邊能夠清楚地聽到沙發底下胖胖“嗚嗚”的叫，像是在嗚咽一般，聽得人心裏一陣緊縮。
人類總是自私涼薄又殘酷。非典時期很多狗被遺棄，成了流浪狗無家可歸。胖胖也被奶奶趕了出去，每天靠翻垃圾堆和我偷偷藏起來的一點點食物為生。
從前有家的時候，哪怕經常挨打，它總有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後來沒有家了，就成了伶仃的孤魂野鬼。
它渾身臟兮兮的，被不知道哪裏來的孩子打折了一條腿，每天踮著小腳歪歪扭扭地向我跑過來。見到我的那一刻它總是欣喜的，伸著小舌頭一下一下舔我的手，似乎並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偷偷養它，藏在家門口的一個破水缸裏，每天給它帶吃的。後來胖胖還是被發現了，奶奶逼著我扔掉。我抱著胖胖一邊哭一邊跑，跑了很遠很遠還是被抓到了。
胖胖被用麻袋裝著，扔到了很遠的地方。第二天早上，我在門口的水缸裏又看到它，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眼睛又圓又亮。
可人鐵了心要做一件事的時候，什麽都阻止不了。胖胖被丟掉了四回，每一次都在幾天後的早晨重新回到這裏。
我不知道它是怎麽回來的，路上又經歷了多少顛簸坎坷。我也不知道它為什麽總要回來，不知道這個沒有人喜歡它，所有人都要驅逐它的地方，有什麽值得它歷盡艱險。
第四回，胖胖被丟到了臨近的城市，很久很久，再沒能回來。我有種說不上來的覆雜心情，好像既被鎖住，又得到了解脫。
十多天後的一個早上，我又在車庫門口看到了胖胖，渾身濕透，筋疲力竭。我把它抱回家，對奶奶說我無論如何都要養它。
奶奶氣狠了，拎著我到了家附近的一條快速路。她站在綠化帶裏，一手扯著我的後衣領，一手拎著胖胖，掄圓了胳膊把胖胖狠狠甩到了馬路中央。
那條路上的車速度都很快，胖胖摔得暈頭轉向，哀哀叫著掙紮著爬起來，還沒站穩，就被一輛疾馳的車從身上碾了過去。
我呆呆看著眼前這一切，忘記了掙紮。胖胖死了，我的身體裏好像有些什麽東西也隨之死了。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我可能這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再長大了。
那天晚上我偷偷跑出家門，跑到那條路上。胖胖的身體被來往的車輛碾得稀巴爛，只剩下一個小小的頭滾在一邊。
後來的大半年，每個晚上我都沒辦法入睡。只要一閉上眼睛，腦海浮現的就是那一片被壓扁的血泥，和一個小小的圓滾滾的頭，耳朵裏都是胖胖“嗚嗚”的哭聲。原來辜負是比被辜負，更加讓人無助的事情。
人生為什麽要有那麽多的苦難？我只是想要好好活著，都覺得力不從心。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明見喜歡粘著我，還喜歡把他喜歡的東西和我分享。於是我問他：“你願不願意把胖胖送給我？”那是一只很大的玩具熊，明見從兩歲獨自睡一個房間開始就每晚抱著它入睡。
明見有很多很多的玩具，爸爸媽媽為了怕我覺得他們偏心，明見有的也勢必要給我買一份，只有胖胖是明見獨有的。
我有時候覺得我的父母可笑又虛偽，他們給五歲的兒子買奧特曼、遙控飛機和迷你汽車，也給十一歲的女兒買這些。
當我看到他們拖著一輛粉色的小汽車放在我面前，討好地看著我時，心簡直涼到了冰點。
我早就過了坐在玩具小汽車裏開來開去滿屋裏跑的年紀了。他們錯過了那段時光，卻以為我會停在原地永不長大，等著他們有一天想起我來再繼續生長。
我要胖胖，明見很不舍。我笑著看他，遺憾地說：“原來你說喜歡姐姐，都是騙人的呢！姐姐和胖胖比起來，好像明見更喜歡胖胖呢！”
明見急於辯解，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一咬牙抱著那只大熊到我跟前來，結結巴巴地說：“我把胖，胖胖送……送給姐姐。”他還有半句話沒說，我卻知道，他希望我好好對待胖胖。
我接過那只熊，又找出了一把大剪刀，笑呵呵地對明見說：“既然送給我，那胖胖就是我的了。”
我當著明見的面，把剪刀紮進大熊的脖子裏，沿著脖子的縫合處，慢條斯理地優雅地，行為藝術一般地把整個熊腦袋剪下來，再掏出裏面填充的棉花，捧在手上給他看。
明見被我嚇得不輕，震驚地看著我，滿眼裏都是眼淚，一句話也不敢說。我看著他蒼白的小臉，覺得心裏暢快極了。你喜歡的我都要毀掉，就像我曾經被毀掉的那些東西一樣。
我被送到奶奶家去的那天，媽媽花一百塊錢給我買了只小土狗。小狗長得肉嘟嘟的，圓圓胖胖憨頭憨腦，有些怕生窩在我懷裏“嗚嗚”的叫。
媽媽取名字一向很懶，家裏養過烏龜金魚兔子都叫胖胖，所以我的小狗也叫胖胖。
她臨走時，我抱著胖胖去送她，她蹲下身和我平視，摸摸胖胖的小腦袋對我說：“以後媽媽不在你身邊，就讓胖胖陪著你長大，有它在，就像媽媽在一樣。”
胖胖當然不可能和媽媽一樣，可是在那些荒蕪貧瘠的歲月裏，我們兩個相依為命，它見證了我所有的成長，已然成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對我來說，它是幸福，也是苦難。
奶奶發現，如果我不聽話了，打我沒用，她就可以打胖胖。只要胖胖被打得“嗚嗚”叫，我就會乖乖到她跟前去認錯，讓我往東就絕不敢往西。那些被迫低頭認錯的日子，我至今依舊覺得屈辱。
直到現在我有時候依舊會做一個急死人的夢。夢裏奶奶倒提著一把掃帚，追在胖胖屁股後面抽。胖胖鉆進沙發底下，她就猙獰地跪在沙發旁邊，把掃帚柄伸進沙發底下，兇狠地來回掃蕩。
我已經長大了，力氣很大。可是不管我在旁邊如何拼命地拉她都拉不動，耳邊能夠清楚地聽到沙發底下胖胖“嗚嗚”的叫，像是在嗚咽一般，聽得人心裏一陣緊縮。
人類總是自私涼薄又殘酷。非典時期很多狗被遺棄，成了流浪狗無家可歸。胖胖也被奶奶趕了出去，每天靠翻垃圾堆和我偷偷藏起來的一點點食物為生。
從前有家的時候，哪怕經常挨打，它總有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後來沒有家了，就成了伶仃的孤魂野鬼。
它渾身臟兮兮的，被不知道哪裏來的孩子打折了一條腿，每天踮著小腳歪歪扭扭地向我跑過來。見到我的那一刻它總是欣喜的，伸著小舌頭一下一下舔我的手，似乎並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偷偷養它，藏在家門口的一個破水缸裏，每天給它帶吃的。後來胖胖還是被發現了，奶奶逼著我扔掉。我抱著胖胖一邊哭一邊跑，跑了很遠很遠還是被抓到了。
胖胖被用麻袋裝著，扔到了很遠的地方。第二天早上，我在門口的水缸裏又看到它，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眼睛又圓又亮。
可人鐵了心要做一件事的時候，什麽都阻止不了。胖胖被丟掉了四回，每一次都在幾天後的早晨重新回到這裏。
我不知道它是怎麽回來的，路上又經歷了多少顛簸坎坷。我也不知道它為什麽總要回來，不知道這個沒有人喜歡它，所有人都要驅逐它的地方，有什麽值得它歷盡艱險。
第四回，胖胖被丟到了臨近的城市，很久很久，再沒能回來。我有種說不上來的覆雜心情，好像既被鎖住，又得到了解脫。
十多天後的一個早上，我又在車庫門口看到了胖胖，渾身濕透，筋疲力竭。我把它抱回家，對奶奶說我無論如何都要養它。
奶奶氣狠了，拎著我到了家附近的一條快速路。她站在綠化帶裏，一手扯著我的後衣領，一手拎著胖胖，掄圓了胳膊把胖胖狠狠甩到了馬路中央。
那條路上的車速度都很快，胖胖摔得暈頭轉向，哀哀叫著掙紮著爬起來，還沒站穩，就被一輛疾馳的車從身上碾了過去。
我呆呆看著眼前這一切，忘記了掙紮。胖胖死了，我的身體裏好像有些什麽東西也隨之死了。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我可能這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再長大了。
那天晚上我偷偷跑出家門，跑到那條路上。胖胖的身體被來往的車輛碾得稀巴爛，只剩下一個小小的頭滾在一邊。
後來的大半年，每個晚上我都沒辦法入睡。只要一閉上眼睛，腦海浮現的就是那一片被壓扁的血泥，和一個小小的圓滾滾的頭，耳朵裏都是胖胖“嗚嗚”的哭聲。原來辜負是比被辜負，更加讓人無助的事情。
人生為什麽要有那麽多的苦難？我只是想要好好活著，都覺得力不從心。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