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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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十二月上旬, 臺裏人事部門統計年會項目，年會日期定在元旦放假前一天。
陳硯心坐在工位上，旁邊是正在摸魚開小差的吳辰, 他問她：“你報不報？”
陳硯心說：“沒興趣。”
吳辰擡眸看了她一眼，嘖嘖道：“別這麽害羞嘛, 咱倆都同事多久了。”緊接著放下翹著的二郎腿，拿著手機湊過來，“其實我有個想法, 你看這個雙人舞……”
其實陳硯心本來對年會項目真的沒有企圖，但吳辰卻覺得生活乏味，需要添一把催化劑。
他的想法天馬行空, 喋喋不休地同陳硯心說出心中想法，某個動作與他而言偏難了, 他可以調整，他還誇讚她身材好, 跳舞時一定能震驚全場。
後來的小半個月, 每到下午時分, 陳硯心就被吳辰拉到臺裏健身房練舞。大學她曾參加過舞蹈社團，雖然不是專業的, 但簡單舞蹈可以消化，她不怯場, 表情自信張揚。
這就導致整個十二月李翊賢聯系陳硯心的時候，她不是在忙工作, 就是在練舞。
李翊賢淡淡地說：“忙得不著家了都。”
陳硯心聽他這語氣, 下意識看了眼別處, 沒看到別人，才柔著一把嗓子問他：“哪裏是我家？你在那裏嗎？”
她平時工作忙, 精神狀態總是緊繃。跳舞可以發洩情緒，心情也變得愉悅。
實際上，她這段時間心情一直都不錯。
李翊賢仰臥在翠華郡一樓沙發的靠背上，胸腔溢出沈沈地笑：“你說呢？小白眼兒狼。”
他無奈討伐：“費了那麽大勁兒討你歡心，這都一個月了陳硯心，一共沒見兩次面，你也不怕我憋壞了。”
陳硯心被他挑逗地面紅耳赤。
“以後有的是時間。”
“現在就想。”
他笑意吟吟，即使看不到，也令人想得到。
陳硯心腳掌踏在木色地板上，輕輕笑著，問他：“你想不想看我跳舞？”
他說好啊。
於是她掛斷了電話，輕盈盈跑到鏡面前練起了舞蹈，手機開著錄像正對著她。
一連拍了幾條，她都不是很滿意，最後選了第一條視頻發給李翊賢。
他評價說：「柔韌度不錯。」
陳硯心回他一個“耶”的表情。
他回：「早已領教。」
李翊賢心滿意足地收起了手機，卻在不久後接到了沈清荷的電話。
這人近來頻繁聯系他，他有時不接，偶爾搪塞，顧及著傅玳莉和沈教授的情面，將耐性發揮極致。
他覺得沈清荷不是壞人，至少工作能力有目共睹。李翊賢向來欣賞獨立且有韌勁的女性，先不管她當下狀況如何，腳踏實地堅定不移，日後必定獨當一面。
沈清荷卻像是與他置氣：“我以為你又不接我電話。”
“什麽事兒？”他問。
李翊賢的聲音低沈沙啞，叫人聽不出情緒。
沈清荷頓時無話可說，忍了許久才反問一句：“沒事兒就不能找你了嗎，你是有多忙，十次打你電話，八次都不帶接的。你對你女朋友也這樣嗎？”
李翊賢心說你還知道我有女朋友啊？
他哂笑道：“那不會。”又說，“我分得清。”
沈清荷被他這句堵得又沒話說，她是無聊了才會想著聯系他。可是近來無聊的頻率過於多了些，她都快分辨不出下意識去聯系李翊賢是無聊還是想要索取回應。
她弱弱地質問：“你女朋友有什麽好？”
李翊賢：“無法形容。”
“我想見見她。”
“她工作很忙。”
“借口。”沈清荷沒好氣地說。
“真的。”李翊賢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覆著，“連我都見不到她的面。”
“你真冷漠。”她吐槽道。
“哪有？”李翊賢笑說，“我是最真誠的。”
李翊賢想掛電話，但沈清荷和陳硯心不同。
在他這裏，陳硯心向來是知難而退的性子，稍不合她心意，她便直接掛斷電話或是對他破口大罵。
沈清荷脾性溫和，雖然被他磨得無可奈何，但人生字典裏仿佛沒有主動放棄二字。
這著實讓他為難。
掛斷電話，李翊賢煩得點了根煙來抽。他把打火機仍在桌子上，沈默許久，像是在琢磨什麽事兒。
又過了會兒，他拿起手機，點開通訊錄，指尖定在陸赫時之上，只一頓，又劃開，點到遲鏡爻。
好兄弟兩肋插刀。
何況他只想用來擋擋桃花。
---
年會過後，陳硯心忽然接到消息——奶奶病了。
陳硯心請了假，和陳橋望一起前往醫院，請了護工照料奶奶。
老人家躺在病床上，蠟黃著一張臉，說話時像是含了一口渾痰，胸口發出嗚嚕嚕的響動，嘟囔著：“我要死了……這次是真的快要死了……”
陳硯心望著老人家，心裏百感交集。
那個年輕時嗓門最大、性子潑辣的婦女，在耄耋之年籠罩在死亡恐懼裏。
奶奶三十歲才生下陳橋望，在那個年代，她一生只有一個孩子。她告訴過陳硯心，她小時候掉進冷水裏，凍壞了身子，所以結婚多年無法受孕，好在陳硯心爺爺雖口上嫌棄，卻未曾真想將她拋棄。
結婚八年生下陳橋望，夫妻二人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生生慣出了兒子這中扶不起來的性子。
老人家瞇著眼睛，卻仍遮掩不住那混沌不清的眼神，轉過眸看著陳硯心：“我想我孫女……”
陳橋望忙不疊將陳硯心往她身邊推：“你孫女在呢。”
奶奶搖頭，說：“不是這個……”
陳硯心驀地一楞。
陳橋望知道她說的是誰，但沒有辦法。
奶奶說：“她都當媽了吧……”
空氣陷入安靜。
老人家等不來回話，體力跟不上腦力，沒一會兒又昏睡過去。可只要一醒來，念叨著的都是錦心的名字。
她養了鐘錦心八年，感情至深。
陳橋望拉著陳硯心去醫院樓梯口，問她能不能想想辦法。
陳硯心沒說話。
“就這一次。”陳橋望愁容滿面，“你奶奶撐不了太久了。”
那是元旦過後的第一周，今年春節處於一月末。陳硯心算了算，也就是還有不到半個月就過年了。
陳硯心不知道鐘錦心現在忙不忙，明氏家族如此龐大，她作為長媳，需要管理的事情一定很多。
上次見面，陳硯心表現得很是拉垮，她卻始終微笑著，看得出來是性格溫柔的人。
鐘錦心對陳硯心而言，一直是可望不可及的人物，雖然她們一母同胞，但二十多年的斷聯將她們幾乎變為陌生人。
陳硯心要聯系鐘錦心，唯一能通過的人是李翊賢。
她把這話憋了幾天，終於說給他聽。
她一開口便哭了。
一向沈穩的李翊賢被她嚇了一跳，定住臉色問她：“怎麽了？”
“奶奶病了。”她說。
李翊賢問：“很嚴重嗎？”
陳硯心點頭：“可能會死。”
李翊賢低眸看著她，她穿著一件純黑色大衣，一雙黑色皮靴，黑色長發披在肩上，從頭到位都是深沈的黑，唯有一雙眼睛，紅得像兔子。
他將人攬進懷裏：“有什麽需要我幫忙嗎？”
“有。”下一秒，她卻抿緊了唇。
他笑了一聲：“說。”
陳硯心想：她該怎麽說？
意識到她的遲疑，李翊賢又說了一遍：“說。”
他沒有心煩意亂的意思，只是鼓勵。陳硯心低下了腦袋，為自己曾經的沖動和驕傲懊惱，她不知道自己以後會不會做出改變，但是至少這一次，還有李翊賢給她兜底。
---
那明明不是陳硯心和鐘錦心的第一次見面，但她緊張到手腳幾乎全麻。
陳橋望知道鐘錦心要來，激動得一整夜沒合眼，他罕見得在醫院陪床，一遍遍告訴奶奶，錦心要來看你了，你開不開心？
奶奶咧著嘴巴笑，每笑一下，便發出令人懼怕的呼嚕嚕聲音。
陳硯心收到了李翊賢的消息：「十分鐘到。」
她便起身，和陳橋望說了一句，準備下樓去接。陳橋望和她一起。
雖然這場景不合時宜，但李翊賢在下車後看到陳硯心畏畏縮縮著肩膀，一副施展不開的模樣，仍是沒忍住在心底笑了聲。
“惡人”自有“惡人”磨。
陳硯心這一兩年在他身上犯了不少“惡”，如今卻被鐘錦心和陳橋望治得服服帖帖。
陳硯心積極打開車門，措不及防與鐘錦心對上了視線。
她還是那麽漂亮、優雅，看她時眼神極具溫柔。
鐘錦心的身上散發著一種母性的光輝，外表給人一種未經風霜的嬌嫩細膩，然而一顰一笑裏充滿力量。
陳硯心很快低下了頭，細心叮囑：“小心。”
陳橋望站在她身後，幾乎快要哭出來。只是鐘錦心的目光沒他那樣矯情，她的眼神裏充滿鼓舞，指示他不要失態。
久別重逢的父女二人一時無言，陳橋望攥著鐘錦心的手，等到邁上臺階才小心翼翼地問了句：“你媽媽最近好嗎？”
鐘錦心說：“好。”
陳橋望沒敢奢望慕初妍會來見老人家最後一面，她們曾經爭鋒相對，幾乎勢不兩立。心中有恨意，在所難免。
父女三人一同進了病房，李翊賢在門前停住腳步。陳硯心看了他一眼，說：“你等我一下。”又說，“我很快出來。”
李翊賢想說不用，這麽溫存難得的時刻，你不用處處留意我的感受。
但她沒有再看他，跟著父親和姐姐進了病房。
沒一會兒，她就出來了。
“怎麽樣？”他先她道。
簡簡單單的一句問候，陳硯心卻不知如何作答。她順著他的位置挨著他坐，視線剛好落在兩人離得不遠不近的腳尖，不說話。
李翊賢語調輕飄飄的：“你緊張什麽？”
陳硯心搖了搖頭，也不出聲反駁。他打趣她說：“是不是覺得沒你姐長得好看，自慚形穢？”
他這話也沒錯，陳硯心更不反駁。
李翊賢難以捉摸她的心思，伸出長臂將她攬進懷裏，低聲細語，“你這是鬧哪一出，到底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她楞楞地點頭，又搖頭。她覺得李翊賢多少能懂得她此刻的心情，不然他現在這種溫和的語氣，難道不是在哄她開心嗎？
陳硯心很難過奶奶命不久矣，又真心替她能在彌留之際見到鐘錦心而感到喜悅。
陳硯心從心底，是想親近鐘錦心的。
這是不爭的事實。
她沒心情說話，李翊賢卻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聊著。
“幹脆認回來算了。”他沒告訴陳硯心，鐘錦心更想如此。
她輕輕嘆息：“說得簡單啊，萬一她不願意呢，萬一她家人嫌棄呢。”
李翊賢無奈於她在情感之中的遲鈍，看著她的眼睛說：“你有一點好笑。”
陳硯心沒有說話，無論李翊賢說她什麽，她都不會生氣。
李翊賢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件事，這件事挺磨人的，其實他沒必要為此煩心。
但他就是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以後，陳硯心這種性子，相處起來真是夠累，他以後得多憋屈。
“我看出來了。”他說，“這事兒的主動權不在你。”
陳硯心完全將情感交付，她根本不願意做親情、愛情的紐帶，她只是故作堅強，其實她與鐘錦心完全符合姐妹關系。
無論是性格，還是決策。
“別想了。”他說，“有我呢。”
……
鐘錦心在京市待了一天，給陳橋望留下了一筆錢，並將奶奶的醫藥費預付。她和父親、奶奶說了許多話，唯獨面對陳硯心時，仍是無言。
陳硯心想鐘錦心大概是之前的氣沒消。
是她理虧，她更不敢多言。
但鐘錦心卻認為她是為更久之前的學費耿耿於懷。
李翊賢將一切都看在眼裏，按照他的性子，他恨不得按頭將兩人言和。
他受不了這種粘膩的氣氛。
下午他開車送鐘錦心回港市，陳硯心跟著。
機場裏他一身清貴做派，與陳硯心站在一起，鐘錦心擡眸瞥見這一對金童玉女般的情侶，不由得一笑。
挺好的。
安檢時，李翊賢推著陳硯心上前與鐘錦心說幾句話。
機場大廳人影熙攘，她站在人流之中，靜靜望著鐘錦心。
在任何人都沒有看到的角落，鐘錦心塞給她一張背後記有私人電話的名片。
“可以隨時聯系我。”她只能這樣說。
陳硯心迅速將名片塞進了呢絨外套的兜裏，硬質卡片的邊緣輕輕抵著她柔軟的指腹。
她們默契地挪開視線，卻無意識被血緣擰緊。
李翊賢走到陳硯心身邊，把她攬進懷裏。那一刻也顧不上避嫌，就只是給予她一絲力量。
最近幾日，她的臉小了一圈。
回去路上，陳橋望打來電話，說奶奶忽然吐血，現在正在積極搶救。
他要她快點回來，原因不覺明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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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上旬, 臺裏人事部門統計年會項目，年會日期定在元旦放假前一天。
陳硯心坐在工位上，旁邊是正在摸魚開小差的吳辰, 他問她：“你報不報？”
陳硯心說：“沒興趣。”
吳辰擡眸看了她一眼，嘖嘖道：“別這麽害羞嘛, 咱倆都同事多久了。”緊接著放下翹著的二郎腿，拿著手機湊過來，“其實我有個想法, 你看這個雙人舞……”
其實陳硯心本來對年會項目真的沒有企圖，但吳辰卻覺得生活乏味，需要添一把催化劑。
他的想法天馬行空, 喋喋不休地同陳硯心說出心中想法，某個動作與他而言偏難了, 他可以調整，他還誇讚她身材好, 跳舞時一定能震驚全場。
後來的小半個月, 每到下午時分, 陳硯心就被吳辰拉到臺裏健身房練舞。大學她曾參加過舞蹈社團，雖然不是專業的, 但簡單舞蹈可以消化，她不怯場, 表情自信張揚。
這就導致整個十二月李翊賢聯系陳硯心的時候，她不是在忙工作, 就是在練舞。
李翊賢淡淡地說：“忙得不著家了都。”
陳硯心聽他這語氣, 下意識看了眼別處, 沒看到別人，才柔著一把嗓子問他：“哪裏是我家？你在那裏嗎？”
她平時工作忙, 精神狀態總是緊繃。跳舞可以發洩情緒，心情也變得愉悅。
實際上，她這段時間心情一直都不錯。
李翊賢仰臥在翠華郡一樓沙發的靠背上，胸腔溢出沈沈地笑：“你說呢？小白眼兒狼。”
他無奈討伐：“費了那麽大勁兒討你歡心，這都一個月了陳硯心，一共沒見兩次面，你也不怕我憋壞了。”
陳硯心被他挑逗地面紅耳赤。
“以後有的是時間。”
“現在就想。”
他笑意吟吟，即使看不到，也令人想得到。
陳硯心腳掌踏在木色地板上，輕輕笑著，問他：“你想不想看我跳舞？”
他說好啊。
於是她掛斷了電話，輕盈盈跑到鏡面前練起了舞蹈，手機開著錄像正對著她。
一連拍了幾條，她都不是很滿意，最後選了第一條視頻發給李翊賢。
他評價說：「柔韌度不錯。」
陳硯心回他一個“耶”的表情。
他回：「早已領教。」
李翊賢心滿意足地收起了手機，卻在不久後接到了沈清荷的電話。
這人近來頻繁聯系他，他有時不接，偶爾搪塞，顧及著傅玳莉和沈教授的情面，將耐性發揮極致。
他覺得沈清荷不是壞人，至少工作能力有目共睹。李翊賢向來欣賞獨立且有韌勁的女性，先不管她當下狀況如何，腳踏實地堅定不移，日後必定獨當一面。
沈清荷卻像是與他置氣：“我以為你又不接我電話。”
“什麽事兒？”他問。
李翊賢的聲音低沈沙啞，叫人聽不出情緒。
沈清荷頓時無話可說，忍了許久才反問一句：“沒事兒就不能找你了嗎，你是有多忙，十次打你電話，八次都不帶接的。你對你女朋友也這樣嗎？”
李翊賢心說你還知道我有女朋友啊？
他哂笑道：“那不會。”又說，“我分得清。”
沈清荷被他這句堵得又沒話說，她是無聊了才會想著聯系他。可是近來無聊的頻率過於多了些，她都快分辨不出下意識去聯系李翊賢是無聊還是想要索取回應。
她弱弱地質問：“你女朋友有什麽好？”
李翊賢：“無法形容。”
“我想見見她。”
“她工作很忙。”
“借口。”沈清荷沒好氣地說。
“真的。”李翊賢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覆著，“連我都見不到她的面。”
“你真冷漠。”她吐槽道。
“哪有？”李翊賢笑說，“我是最真誠的。”
李翊賢想掛電話，但沈清荷和陳硯心不同。
在他這裏，陳硯心向來是知難而退的性子，稍不合她心意，她便直接掛斷電話或是對他破口大罵。
沈清荷脾性溫和，雖然被他磨得無可奈何，但人生字典裏仿佛沒有主動放棄二字。
這著實讓他為難。
掛斷電話，李翊賢煩得點了根煙來抽。他把打火機仍在桌子上，沈默許久，像是在琢磨什麽事兒。
又過了會兒，他拿起手機，點開通訊錄，指尖定在陸赫時之上，只一頓，又劃開，點到遲鏡爻。
好兄弟兩肋插刀。
何況他只想用來擋擋桃花。
---
年會過後，陳硯心忽然接到消息——奶奶病了。
陳硯心請了假，和陳橋望一起前往醫院，請了護工照料奶奶。
老人家躺在病床上，蠟黃著一張臉，說話時像是含了一口渾痰，胸口發出嗚嚕嚕的響動，嘟囔著：“我要死了……這次是真的快要死了……”
陳硯心望著老人家，心裏百感交集。
那個年輕時嗓門最大、性子潑辣的婦女，在耄耋之年籠罩在死亡恐懼裏。
奶奶三十歲才生下陳橋望，在那個年代，她一生只有一個孩子。她告訴過陳硯心，她小時候掉進冷水裏，凍壞了身子，所以結婚多年無法受孕，好在陳硯心爺爺雖口上嫌棄，卻未曾真想將她拋棄。
結婚八年生下陳橋望，夫妻二人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生生慣出了兒子這中扶不起來的性子。
老人家瞇著眼睛，卻仍遮掩不住那混沌不清的眼神，轉過眸看著陳硯心：“我想我孫女……”
陳橋望忙不疊將陳硯心往她身邊推：“你孫女在呢。”
奶奶搖頭，說：“不是這個……”
陳硯心驀地一楞。
陳橋望知道她說的是誰，但沒有辦法。
奶奶說：“她都當媽了吧……”
空氣陷入安靜。
老人家等不來回話，體力跟不上腦力，沒一會兒又昏睡過去。可只要一醒來，念叨著的都是錦心的名字。
她養了鐘錦心八年，感情至深。
陳橋望拉著陳硯心去醫院樓梯口，問她能不能想想辦法。
陳硯心沒說話。
“就這一次。”陳橋望愁容滿面，“你奶奶撐不了太久了。”
那是元旦過後的第一周，今年春節處於一月末。陳硯心算了算，也就是還有不到半個月就過年了。
陳硯心不知道鐘錦心現在忙不忙，明氏家族如此龐大，她作為長媳，需要管理的事情一定很多。
上次見面，陳硯心表現得很是拉垮，她卻始終微笑著，看得出來是性格溫柔的人。
鐘錦心對陳硯心而言，一直是可望不可及的人物，雖然她們一母同胞，但二十多年的斷聯將她們幾乎變為陌生人。
陳硯心要聯系鐘錦心，唯一能通過的人是李翊賢。
她把這話憋了幾天，終於說給他聽。
她一開口便哭了。
一向沈穩的李翊賢被她嚇了一跳，定住臉色問她：“怎麽了？”
“奶奶病了。”她說。
李翊賢問：“很嚴重嗎？”
陳硯心點頭：“可能會死。”
李翊賢低眸看著她，她穿著一件純黑色大衣，一雙黑色皮靴，黑色長發披在肩上，從頭到位都是深沈的黑，唯有一雙眼睛，紅得像兔子。
他將人攬進懷裏：“有什麽需要我幫忙嗎？”
“有。”下一秒，她卻抿緊了唇。
他笑了一聲：“說。”
陳硯心想：她該怎麽說？
意識到她的遲疑，李翊賢又說了一遍：“說。”
他沒有心煩意亂的意思，只是鼓勵。陳硯心低下了腦袋，為自己曾經的沖動和驕傲懊惱，她不知道自己以後會不會做出改變，但是至少這一次，還有李翊賢給她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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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明明不是陳硯心和鐘錦心的第一次見面，但她緊張到手腳幾乎全麻。
陳橋望知道鐘錦心要來，激動得一整夜沒合眼，他罕見得在醫院陪床，一遍遍告訴奶奶，錦心要來看你了，你開不開心？
奶奶咧著嘴巴笑，每笑一下，便發出令人懼怕的呼嚕嚕聲音。
陳硯心收到了李翊賢的消息：「十分鐘到。」
她便起身，和陳橋望說了一句，準備下樓去接。陳橋望和她一起。
雖然這場景不合時宜，但李翊賢在下車後看到陳硯心畏畏縮縮著肩膀，一副施展不開的模樣，仍是沒忍住在心底笑了聲。
“惡人”自有“惡人”磨。
陳硯心這一兩年在他身上犯了不少“惡”，如今卻被鐘錦心和陳橋望治得服服帖帖。
陳硯心積極打開車門，措不及防與鐘錦心對上了視線。
她還是那麽漂亮、優雅，看她時眼神極具溫柔。
鐘錦心的身上散發著一種母性的光輝，外表給人一種未經風霜的嬌嫩細膩，然而一顰一笑裏充滿力量。
陳硯心很快低下了頭，細心叮囑：“小心。”
陳橋望站在她身後，幾乎快要哭出來。只是鐘錦心的目光沒他那樣矯情，她的眼神裏充滿鼓舞，指示他不要失態。
久別重逢的父女二人一時無言，陳橋望攥著鐘錦心的手，等到邁上臺階才小心翼翼地問了句：“你媽媽最近好嗎？”
鐘錦心說：“好。”
陳橋望沒敢奢望慕初妍會來見老人家最後一面，她們曾經爭鋒相對，幾乎勢不兩立。心中有恨意，在所難免。
父女三人一同進了病房，李翊賢在門前停住腳步。陳硯心看了他一眼，說：“你等我一下。”又說，“我很快出來。”
李翊賢想說不用，這麽溫存難得的時刻，你不用處處留意我的感受。
但她沒有再看他，跟著父親和姐姐進了病房。
沒一會兒，她就出來了。
“怎麽樣？”他先她道。
簡簡單單的一句問候，陳硯心卻不知如何作答。她順著他的位置挨著他坐，視線剛好落在兩人離得不遠不近的腳尖，不說話。
李翊賢語調輕飄飄的：“你緊張什麽？”
陳硯心搖了搖頭，也不出聲反駁。他打趣她說：“是不是覺得沒你姐長得好看，自慚形穢？”
他這話也沒錯，陳硯心更不反駁。
李翊賢難以捉摸她的心思，伸出長臂將她攬進懷裏，低聲細語，“你這是鬧哪一出，到底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她楞楞地點頭，又搖頭。她覺得李翊賢多少能懂得她此刻的心情，不然他現在這種溫和的語氣，難道不是在哄她開心嗎？
陳硯心很難過奶奶命不久矣，又真心替她能在彌留之際見到鐘錦心而感到喜悅。
陳硯心從心底，是想親近鐘錦心的。
這是不爭的事實。
她沒心情說話，李翊賢卻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聊著。
“幹脆認回來算了。”他沒告訴陳硯心，鐘錦心更想如此。
她輕輕嘆息：“說得簡單啊，萬一她不願意呢，萬一她家人嫌棄呢。”
李翊賢無奈於她在情感之中的遲鈍，看著她的眼睛說：“你有一點好笑。”
陳硯心沒有說話，無論李翊賢說她什麽，她都不會生氣。
李翊賢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件事，這件事挺磨人的，其實他沒必要為此煩心。
但他就是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以後，陳硯心這種性子，相處起來真是夠累，他以後得多憋屈。
“我看出來了。”他說，“這事兒的主動權不在你。”
陳硯心完全將情感交付，她根本不願意做親情、愛情的紐帶，她只是故作堅強，其實她與鐘錦心完全符合姐妹關系。
無論是性格，還是決策。
“別想了。”他說，“有我呢。”
……
鐘錦心在京市待了一天，給陳橋望留下了一筆錢，並將奶奶的醫藥費預付。她和父親、奶奶說了許多話，唯獨面對陳硯心時，仍是無言。
陳硯心想鐘錦心大概是之前的氣沒消。
是她理虧，她更不敢多言。
但鐘錦心卻認為她是為更久之前的學費耿耿於懷。
李翊賢將一切都看在眼裏，按照他的性子，他恨不得按頭將兩人言和。
他受不了這種粘膩的氣氛。
下午他開車送鐘錦心回港市，陳硯心跟著。
機場裏他一身清貴做派，與陳硯心站在一起，鐘錦心擡眸瞥見這一對金童玉女般的情侶，不由得一笑。
挺好的。
安檢時，李翊賢推著陳硯心上前與鐘錦心說幾句話。
機場大廳人影熙攘，她站在人流之中，靜靜望著鐘錦心。
在任何人都沒有看到的角落，鐘錦心塞給她一張背後記有私人電話的名片。
“可以隨時聯系我。”她只能這樣說。
陳硯心迅速將名片塞進了呢絨外套的兜裏，硬質卡片的邊緣輕輕抵著她柔軟的指腹。
她們默契地挪開視線，卻無意識被血緣擰緊。
李翊賢走到陳硯心身邊，把她攬進懷裏。那一刻也顧不上避嫌，就只是給予她一絲力量。
最近幾日，她的臉小了一圈。
回去路上，陳橋望打來電話，說奶奶忽然吐血，現在正在積極搶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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