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任是無情也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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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任是無情也動人
說完, 伏舟將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原本滿含笑意的臉上已是陰鷙一片。
赫連銳心道，也是, 他一個西域人，幾年前還在被自己的親兄長追殺, 哪裏來的機會認識大祈的皇後。
當天夜裏，伏舟再次來到暢音閣, 仍舊點了浸月姑娘彈奏。
周圍人一陣艷羨, 不過, 浸月心裏卻是忐忑。
待關上門後, 伏舟神色頓時冷了下來，原本勾魂攝魄的一雙桃花眼，此時卻泛著森冷的殺意。
“榮國公府那位二姑娘，同大祈已故昭元皇後長相相似之事，為何不報？！”
浸月連忙跪下, 聲音不由得打顫。
“屬下、屬下覺得，沒必要將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呈給主上。”
頭頂上方傳來一聲輕笑：“無關緊要的——小事？”
那人拿刀挑起她的下巴, 刀刃鋒利無比, 光是輕輕接觸到她的皮膚，就能留下一道滲血的傷口。
“什麽時候, 重不重要, 由你說了算？”
他冷眼瞧著她，毫不掩飾心中的兇殘和殺意。
細密的血珠從傷口處汩汩往外冒, 浸月卻不敢躲避，只是眼眶裏的淚洩露出她的恐懼。
——因為她的主上, 在她說完那句話後，看起來真的想要殺了她。
“屬、屬下知罪, 日後，凡是與大祈皇帝有關之事，必定事無巨細向主上匯報。”
刀口依舊停留在她雪白的脖頸上，血珠逐漸匯集成一道血痕，緩緩流入領口。
“又錯了。應當是——凡是同昭元皇後有關之事，都要同我匯報，事無巨細。你，可明白？”
這句話的意思是，讓她留在這盯緊大祈皇帝的動向，不是因為他是皇帝，而是因為——他是同昭元皇後有關之人。
聞言，兩行清淚從浸月那雙充滿恐懼的雙眸中傾瀉而出。
仔細看，那恐懼中，似乎又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幽怨與不甘。
“是，屬下明白。”
伏舟這才將刀口從她脖頸上移開，隨即拿出一方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刀刃上的血跡，而後將刀柄重新收歸刀鞘之中，又恢覆了平日裏那副溫和無害的面孔。
“你該去彈奏了。”
浸月從地上起身，並不敢多言，亦不敢去理會脖子上的傷口，任由那道血痕往外滲著血。
月光下，美人半抱著琵琶，悠揚的樂曲聲從閣中依稀響起。
如果忽略她帶著傷的指尖與往外滲著血的脖頸，看起來倒是極美的一副畫面。
可惜，屋裏卻早已沒有了欣賞之人。
她早該知道的，主上看似處處留情，實則最是無情。
這世上，也唯獨只對那人付出過真心。
而她呢，不過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是他按插在大祈的一雙眼睛，必要時，還要化作一把刀子，插進他所厭惡之人的心腹。
對待一副工具，又何來感情可言。
可即使知道他天性涼薄，她卻沈溺於他偶爾望向她時溫柔的眼神裏，早已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無情。任是無情也動人啊。
直到月上林梢，琵琶聲方歇。
次日，浸月姑娘便以偶感風寒為由，暫摘了牌子。
而她為西域伏舟王君連續彈奏兩日之事，也成為坊間上下津津樂道的風流韻事。
不少沒見過他的姑娘都在好奇，到底是怎樣一副皮囊，才能令人只一眼便念念不忘，甚至能令玉京第一頭牌浸月姑娘都棄了規矩，連伴他兩日？
看來西域不止出美姬，美男子也不遑多讓呢！
這日，恰是萬壽節第三日。
陸廷淵為款待遠道而來的外邦使節，決定今日開禁苑並親自作陪，與眾臣及使節們共游這處皇家園囿。
而使節中有一位身份特殊的女子，即玄漠三公主真珠公主。
她初到玉京那幾日，因水土不服，故而未在眾人面前露面，今日身體好轉，便也想著出來游玩一番。
於是，陸廷淵便讓靜太妃邀請京中夫人貴女作陪，同游禁苑。
眾人心裏皆知，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玄漠與北烏斯皆有與大祈結親的意向，這位真珠公主，此次來大祈的目的，想必抱著結親的心思，而且首要目標，必是大祈皇帝陸廷淵。
奈何陸廷淵空置後宮已久，玄漠自是也做了兩手準備，若是不能將這位公主塞進大祈皇帝的後宮，從大祈娶一位和親公主回去，也是一樣的。
而大祈如今適齡公主當中，只有昌平公主剛至及笄之年，並且待字閨中。
因此，靜太妃同昌平說清楚裏面的厲害之後，她心中自然忐忑，這幾日老實了許多，生怕皇兄將她嫁到外域，從此老死塞外，與親人遠隔萬裏。
和親？誰愛去誰去，反正她可不去！
靜太妃邀請的夫人貴女當中，榮國公府的幾位女眷自然在列。
孟氏和崔老夫人稱病，在家休養，故而只有姜凝煙、姜澂魚以及新進門的兒媳葉蘭蕙三人赴宴。
一大早，三人便乘坐馬車前往禁苑。
姜澂魚早就猜出今日這場游園背後所包含的真實意圖，因此本也想著托病不去。
奈何昌平公主派人來傳信，請求她務必要到場，若是情況不對，也能幫她出出主意。
姜澂魚心裏雖不認為陸廷淵會將幼妹遠嫁他國，可是除了聖意，朝臣們的意見亦是不可忽略。
若是哪位外邦君主非得求娶公主，以一人之身換兩國之好，恐怕大多數朝臣都會讚成。
事關昌平的終身大事，所以，她還是決定去一趟。
禁苑在宮城以北，林麓池澤，宮室亭閣，獸館獵場，應有盡有，並且四時花開，林木蓊郁，是一處風景極佳的皇家園林。
苑內還駐有天子六軍，即左右玄甲軍、左右神威軍、左右神策軍，負責守衛宮城，統稱北苑禁軍。
因此平日戒備森嚴，尋常人不可接近。
眾女眷們隨著靜太妃在苑內四處觀賞，玄漠那位真珠公主卻有些興致闌珊。
靜太妃見狀，便體貼地問道：
“公主可是倦了？”
這位真珠公主年方十八，大祈話說得還算不錯，不過卻是個心直口快的性子。
聽見靜太妃如此相問，她先是嗤笑了一聲，隨後答道：
“我們草原上的兒女，就這幾步路，怎麽會累？只是覺得看花看水沒什麽意思。”
靜太妃笑了笑，“聽陛下說今日他們會在演武場比試，若是公主感興趣，不妨一起去看看？”
真珠公主自然樂意，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前往演武場。
等她們到達演武場之時，臺上比試正好接近尾聲。
這一局是玄漠第一高手對陣大祈右將軍卓楊，卓楊也算得上是大祈數一數二的高手，因此兩人對戰實在精彩。
可惜她們來晚了，並沒有看到全程。
到達時，只見玄漠那名高手略帶不甘地下了擂臺，落寞離場。
赫連銳見狀心裏自是有些遺憾，不過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依舊笑著向陸廷淵拱手稱讚大祈勇士武功高超。
見自家高手輸了，真珠公主亦覺得很沒面子，暗自在心裏憋了一口悶氣。
這時只聽上首一道充滿磁性的聲音傳來。
“卓將軍武功果然不俗，小王也想領教一番，不知可否？”
開口的正是伏舟。
只見他輕輕扇動著手中紙扇，談笑自若，穿著打扮亦是大祈士人常穿的交領長袍，腰間佩得是雙魚山茶花紋躞蹀帶，乍一看去，倒真像是大祈哪戶顯貴家的公子哥呢。
臺上卓楊朝他做了個邀請的動作，伏舟將扇子一收，笑容裏滿是志在必得。
他一個飛身利落地上了擂臺，隨即沒有任何停頓，直接出招向卓楊發起攻擊。
卓楊用的是劍，他反應也很迅速，不過他見對方用的是紙扇，因此多是以防備為主，並不肯主動攻擊。
伏舟卻仿佛藝高人膽大一般，僅一把紙扇在手，卻招招朝著卓楊致命處攻擊，逼得卓楊只得拿劍抵擋。
劍與紙扇在空中相擊，按理說應該是扇子更脆弱，在卓楊的預想中，一劍便可將那把折扇盡數斬斷。
可十餘招過去後，那扇子卻依舊絲毫無損。
反觀卓楊手中的劍，卻出現了幾處豁口。
卓楊明白過來，那扇子的扇骨定是由某種金屬鍛造而成，或許，這就是對方的武器。
因此心下更不敢大意，再不敢抱著之前那種只守不攻的心態，提劍全力應戰。
伏舟見到對手開始真正認真起來，不僅沒有絲毫的慌亂，反而露出一副興味盎然的笑容。
二人迅速過了十餘招，著實有些勢均力敵、不相上下。
臺下觀看的人手裏亦是捏著一把汗。
大祈人自是希望卓楊能贏，畢竟他可是禁軍第一高手，若是輸了，那天朝上國的威名與顏面必然有損。
剛剛輸了賽事的玄漠人則是盼著伏舟能贏，雖不是一國人，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若大祈戰敗，正好可以借機挫挫他們的銳氣。
擂臺之上，二人身影翻飛。
正膠著間，伏舟忽然倒退一步，刷得一下展開扇面，將之往卓楊所在的方向一拋，自己亦飛身而起。
那扇子似是化作一把飛刃般朝著卓楊飛去。
卓楊連忙舉劍去擋，那扇子從他耳鬢處飛過，先是削斷了他那把精鐵所鍛的利劍，隨後又削斷了他一截揚起的鬢發。
接著便落入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中。
那人依舊眉眼帶笑，關切地上前詢問是否傷到了他。
卓楊搖搖頭，隨即拱了拱手：
“多謝王君手下留情，外臣甘拜下風。”
伏舟朗笑一聲，依舊恢覆之前那副翩翩公子的做派，將手中折扇一收。
“卓將軍武藝精湛，小王亦是欽佩，今日不過是占著些武器的便利，險勝一招，不足為道。只是誤損將軍之劍，過後小王定會尋一把好劍作為補賠，卓將軍勿怪。”
陸廷淵也沒料到臺上竟然會發生這種事，卓楊用的劍他很清楚，是用精鐵在高溫下經過上千次的錘擊鍛造而成。
那把扇子扇骨究竟是何種材質所造，竟能削鐵如泥？！
他看向地上那片斷刃，若有所思。
之前，江南那邊幾個州刺史亡於家中，據去探查的官員所言，傷處刀痕入骨，似是被一種極為鋒利的刀刃所傷。
陸廷淵將目光投向伏舟，後者臉上仍舊是那副嘴角噙笑的神態，不見任何慌張局促之色。
比賽至此告一段落，伏舟下了擂臺，重新回到觀禮臺上。
陸廷淵似是無意般同他隨口閑聊道：“王上所用兵器似乎並不常見。”
二人心知肚明，此話並非是說兵器的形制，而是其所用之材。
伏舟笑了笑，亦是壓低聲線：“陛下好眼力，小王呈給陛下的賀禮中，就有一把同樣材質所做的匕首。貴國地大物博，此次各地呈送上來的珍寶無數，想必陛下還未一一打開看過吧。”
語畢，二人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匯。
陸廷淵挑了挑眉，“哦？那朕回去可得好好清點一番。”
伏舟不再多言，隨即二人相視一笑，不再覆言。
比武結束後，接下來眾人又商議著再辦一次馬球比賽。
馬球在大祈很是流行，上至天子，下至庶黎，不論文武，都甚為推崇這項運動。
而玄漠又被稱為馬背上的民族，近些年兩國交好，這項運動很快便傳到了北境，很快便風靡全國。
至於伏舟則是主動退出了這場比賽，*此次來祈，他並沒有帶多少武將，反而帶了很多美艷舞姬，況且他也並不擅長這些，不如在一旁觀戰來得輕快。
而大祈同玄漠兩國的關系如今很是微妙，從前兩國一直戰爭不斷，鎮北節度使就是為著防禦南下的北境騎兵而設的。
七年前，玄漠還未統一的時候，幾大部落南下擄掠，走的卻不是往常的路線，而是繞道西北，聯合當時的烏斯王，想要打大祈一個措手不及。
烏斯王被說服，於是派兵牽制住了鎮守西南的靖邊節度使。
大軍壓境，據斥候來報，竟然有十萬之眾。
靖邊節度使只得派人向最近且兵力最多的平西節度使蕭元康借兵增援。
平西節度使區本就是為了防禦西北而設立的，烏斯來襲，身為一方節度，怎能坐視不理。
於是蕭元康派出手下兩名副將，帶兵兩萬前往增援，其中一位副將，就是當時的寧王陸廷淵。
借兵之後，此時平西節度使區兵力便只餘五萬之數。
北境幾大部落瞅準時機，聯合集兵十五萬，以迅猛之勢攻來，妄圖從西北撕開一道口子，繼而長驅直入，攻占中原。
沒想到平西節度使蕭元康卻是一根硬骨頭，在敵方兵力三倍於己的情況下，戰至最後一刻，硬是等來了增援。
是陸廷淵識破了烏斯與北境密謀的詭計。他帶兵到了以後，烏斯卻並不急著出兵。
於是，他斷定烏斯並不是真心想在此時攻打大祈，只是想讓北境當出頭鳥，自己再坐收漁翁之利罷了。
反應過來之後，陸廷淵迅速帶著原先兩萬精兵，並說服靖邊節度使借出精兵一萬，秘密回程支援，將北境剩餘兵力幾乎盡數斬殺。
十五萬大軍折戟西北，從此元氣大傷。
直至崇仁可汗火速收攏幾大部落剩餘勢力，建國玄漠，並采取同大祈友好邦交的政策，兩國邊境戰火方才平息。
可舊仇在前，又怎會真心臣服，況且息戰本也是無奈之舉。
玄漠是游牧國家，逐草而居，在缺少糧食的冬日或是災年，又不能像往常一樣南下擄掠，民眾只能互相搶食，死的死，傷的傷，民風極差。
直到姜問渠出使後，同玄漠訂立互市條約，玄漠將境內精鐵礦供給大祈，大祈則將糧食供給玄漠，情況才逐漸好轉起來。
此次，玄漠可汗赫連銳親至大祈為陸廷淵賀壽，正是為了即將到來的冬季，為民眾多爭取些糧食，以及想用和親來穩固兩國的關系，使邦交更進一步。
至於武場上的切磋，赫連銳其實並不太在意輸贏。
不過有人卻不這麽想。
前頭已經輸了一局，而馬術球類競技又是她最擅長的。
真珠公主心裏暗暗發誓，一定要讓這些大祈人好好瞧瞧，誰才是馬背上真正的強者。
“光看多沒意思，皇兄，我也想加入！”
真珠公主上前一步，對著兄長要求道。
赫連銳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讚成。
他這妹妹雖是美貌，就是性子太急，太爭強好勝。
大祈女子以柔順恭和為美，故而他並不想讓妹妹如此出風頭。
“真珠！我們男子之間的比賽，你摻和什麽，還不快退下！”
“皇兄！就算與男子相比，我也一點也不差，你帶來的勇士曾經還是我的手下敗將呢！”
真珠公主頗為不服，頂了一句回去。
赫連銳瞥了眼陸廷淵的神色，見他並無不悅，便住了聲，嘆了口氣，頗有些拿著妹妹沒辦法的意味。
陸廷淵見真珠公主如此自信，便道：
“真珠公主乃女中豪傑，既如此，不如我們雙方分別選出男女各三名，組成兩支六人隊伍進行比賽，如何？”
真珠一聽，當即喜形於色。
赫連銳見陸廷淵都點了頭，便不再阻攔，由著她同帶來的兩位婢女去換了騎裝。
陸廷淵則是看向一旁的昌平公主。
“昌平，你不是一向最喜歡打馬球嗎，叫上兩個相熟的一起來，至於男子——”
他的眼神從周圍年輕男子身上一一掠過，“謝秉臣，姜問筠，你二人一起上場吧。”
若是論相熟程度，平日他同卓楓卓楊幾人打馬球比較多，可昌平對他們卻不熟悉。
而謝秉臣與姜問筠作為她的教習，平日裏倒是相熟些，配合起來會多一層默契。
昌平心裏也是這樣想的，她走向幾位伴讀，“嘉姐姐、澂魚，你們兩個同我一起上場，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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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 伏舟將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原本滿含笑意的臉上已是陰鷙一片。
赫連銳心道，也是, 他一個西域人，幾年前還在被自己的親兄長追殺, 哪裏來的機會認識大祈的皇後。
當天夜裏，伏舟再次來到暢音閣, 仍舊點了浸月姑娘彈奏。
周圍人一陣艷羨, 不過, 浸月心裏卻是忐忑。
待關上門後, 伏舟神色頓時冷了下來，原本勾魂攝魄的一雙桃花眼，此時卻泛著森冷的殺意。
“榮國公府那位二姑娘，同大祈已故昭元皇後長相相似之事，為何不報？！”
浸月連忙跪下, 聲音不由得打顫。
“屬下、屬下覺得，沒必要將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呈給主上。”
頭頂上方傳來一聲輕笑：“無關緊要的——小事？”
那人拿刀挑起她的下巴, 刀刃鋒利無比, 光是輕輕接觸到她的皮膚，就能留下一道滲血的傷口。
“什麽時候, 重不重要, 由你說了算？”
他冷眼瞧著她，毫不掩飾心中的兇殘和殺意。
細密的血珠從傷口處汩汩往外冒, 浸月卻不敢躲避，只是眼眶裏的淚洩露出她的恐懼。
——因為她的主上, 在她說完那句話後，看起來真的想要殺了她。
“屬、屬下知罪, 日後，凡是與大祈皇帝有關之事，必定事無巨細向主上匯報。”
刀口依舊停留在她雪白的脖頸上，血珠逐漸匯集成一道血痕，緩緩流入領口。
“又錯了。應當是——凡是同昭元皇後有關之事，都要同我匯報，事無巨細。你，可明白？”
這句話的意思是，讓她留在這盯緊大祈皇帝的動向，不是因為他是皇帝，而是因為——他是同昭元皇後有關之人。
聞言，兩行清淚從浸月那雙充滿恐懼的雙眸中傾瀉而出。
仔細看，那恐懼中，似乎又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幽怨與不甘。
“是，屬下明白。”
伏舟這才將刀口從她脖頸上移開，隨即拿出一方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刀刃上的血跡，而後將刀柄重新收歸刀鞘之中，又恢覆了平日裏那副溫和無害的面孔。
“你該去彈奏了。”
浸月從地上起身，並不敢多言，亦不敢去理會脖子上的傷口，任由那道血痕往外滲著血。
月光下，美人半抱著琵琶，悠揚的樂曲聲從閣中依稀響起。
如果忽略她帶著傷的指尖與往外滲著血的脖頸，看起來倒是極美的一副畫面。
可惜，屋裏卻早已沒有了欣賞之人。
她早該知道的，主上看似處處留情，實則最是無情。
這世上，也唯獨只對那人付出過真心。
而她呢，不過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是他按插在大祈的一雙眼睛，必要時，還要化作一把刀子，插進他所厭惡之人的心腹。
對待一副工具，又何來感情可言。
可即使知道他天性涼薄，她卻沈溺於他偶爾望向她時溫柔的眼神裏，早已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無情。任是無情也動人啊。
直到月上林梢，琵琶聲方歇。
次日，浸月姑娘便以偶感風寒為由，暫摘了牌子。
而她為西域伏舟王君連續彈奏兩日之事，也成為坊間上下津津樂道的風流韻事。
不少沒見過他的姑娘都在好奇，到底是怎樣一副皮囊，才能令人只一眼便念念不忘，甚至能令玉京第一頭牌浸月姑娘都棄了規矩，連伴他兩日？
看來西域不止出美姬，美男子也不遑多讓呢！
這日，恰是萬壽節第三日。
陸廷淵為款待遠道而來的外邦使節，決定今日開禁苑並親自作陪，與眾臣及使節們共游這處皇家園囿。
而使節中有一位身份特殊的女子，即玄漠三公主真珠公主。
她初到玉京那幾日，因水土不服，故而未在眾人面前露面，今日身體好轉，便也想著出來游玩一番。
於是，陸廷淵便讓靜太妃邀請京中夫人貴女作陪，同游禁苑。
眾人心裏皆知，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玄漠與北烏斯皆有與大祈結親的意向，這位真珠公主，此次來大祈的目的，想必抱著結親的心思，而且首要目標，必是大祈皇帝陸廷淵。
奈何陸廷淵空置後宮已久，玄漠自是也做了兩手準備，若是不能將這位公主塞進大祈皇帝的後宮，從大祈娶一位和親公主回去，也是一樣的。
而大祈如今適齡公主當中，只有昌平公主剛至及笄之年，並且待字閨中。
因此，靜太妃同昌平說清楚裏面的厲害之後，她心中自然忐忑，這幾日老實了許多，生怕皇兄將她嫁到外域，從此老死塞外，與親人遠隔萬裏。
和親？誰愛去誰去，反正她可不去！
靜太妃邀請的夫人貴女當中，榮國公府的幾位女眷自然在列。
孟氏和崔老夫人稱病，在家休養，故而只有姜凝煙、姜澂魚以及新進門的兒媳葉蘭蕙三人赴宴。
一大早，三人便乘坐馬車前往禁苑。
姜澂魚早就猜出今日這場游園背後所包含的真實意圖，因此本也想著托病不去。
奈何昌平公主派人來傳信，請求她務必要到場，若是情況不對，也能幫她出出主意。
姜澂魚心裏雖不認為陸廷淵會將幼妹遠嫁他國，可是除了聖意，朝臣們的意見亦是不可忽略。
若是哪位外邦君主非得求娶公主，以一人之身換兩國之好，恐怕大多數朝臣都會讚成。
事關昌平的終身大事，所以，她還是決定去一趟。
禁苑在宮城以北，林麓池澤，宮室亭閣，獸館獵場，應有盡有，並且四時花開，林木蓊郁，是一處風景極佳的皇家園林。
苑內還駐有天子六軍，即左右玄甲軍、左右神威軍、左右神策軍，負責守衛宮城，統稱北苑禁軍。
因此平日戒備森嚴，尋常人不可接近。
眾女眷們隨著靜太妃在苑內四處觀賞，玄漠那位真珠公主卻有些興致闌珊。
靜太妃見狀，便體貼地問道：
“公主可是倦了？”
這位真珠公主年方十八，大祈話說得還算不錯，不過卻是個心直口快的性子。
聽見靜太妃如此相問，她先是嗤笑了一聲，隨後答道：
“我們草原上的兒女，就這幾步路，怎麽會累？只是覺得看花看水沒什麽意思。”
靜太妃笑了笑，“聽陛下說今日他們會在演武場比試，若是公主感興趣，不妨一起去看看？”
真珠公主自然樂意，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前往演武場。
等她們到達演武場之時，臺上比試正好接近尾聲。
這一局是玄漠第一高手對陣大祈右將軍卓楊，卓楊也算得上是大祈數一數二的高手，因此兩人對戰實在精彩。
可惜她們來晚了，並沒有看到全程。
到達時，只見玄漠那名高手略帶不甘地下了擂臺，落寞離場。
赫連銳見狀心裏自是有些遺憾，不過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依舊笑著向陸廷淵拱手稱讚大祈勇士武功高超。
見自家高手輸了，真珠公主亦覺得很沒面子，暗自在心裏憋了一口悶氣。
這時只聽上首一道充滿磁性的聲音傳來。
“卓將軍武功果然不俗，小王也想領教一番，不知可否？”
開口的正是伏舟。
只見他輕輕扇動著手中紙扇，談笑自若，穿著打扮亦是大祈士人常穿的交領長袍，腰間佩得是雙魚山茶花紋躞蹀帶，乍一看去，倒真像是大祈哪戶顯貴家的公子哥呢。
臺上卓楊朝他做了個邀請的動作，伏舟將扇子一收，笑容裏滿是志在必得。
他一個飛身利落地上了擂臺，隨即沒有任何停頓，直接出招向卓楊發起攻擊。
卓楊用的是劍，他反應也很迅速，不過他見對方用的是紙扇，因此多是以防備為主，並不肯主動攻擊。
伏舟卻仿佛藝高人膽大一般，僅一把紙扇在手，卻招招朝著卓楊致命處攻擊，逼得卓楊只得拿劍抵擋。
劍與紙扇在空中相擊，按理說應該是扇子更脆弱，在卓楊的預想中，一劍便可將那把折扇盡數斬斷。
可十餘招過去後，那扇子卻依舊絲毫無損。
反觀卓楊手中的劍，卻出現了幾處豁口。
卓楊明白過來，那扇子的扇骨定是由某種金屬鍛造而成，或許，這就是對方的武器。
因此心下更不敢大意，再不敢抱著之前那種只守不攻的心態，提劍全力應戰。
伏舟見到對手開始真正認真起來，不僅沒有絲毫的慌亂，反而露出一副興味盎然的笑容。
二人迅速過了十餘招，著實有些勢均力敵、不相上下。
臺下觀看的人手裏亦是捏著一把汗。
大祈人自是希望卓楊能贏，畢竟他可是禁軍第一高手，若是輸了，那天朝上國的威名與顏面必然有損。
剛剛輸了賽事的玄漠人則是盼著伏舟能贏，雖不是一國人，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若大祈戰敗，正好可以借機挫挫他們的銳氣。
擂臺之上，二人身影翻飛。
正膠著間，伏舟忽然倒退一步，刷得一下展開扇面，將之往卓楊所在的方向一拋，自己亦飛身而起。
那扇子似是化作一把飛刃般朝著卓楊飛去。
卓楊連忙舉劍去擋，那扇子從他耳鬢處飛過，先是削斷了他那把精鐵所鍛的利劍，隨後又削斷了他一截揚起的鬢發。
接著便落入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中。
那人依舊眉眼帶笑，關切地上前詢問是否傷到了他。
卓楊搖搖頭，隨即拱了拱手：
“多謝王君手下留情，外臣甘拜下風。”
伏舟朗笑一聲，依舊恢覆之前那副翩翩公子的做派，將手中折扇一收。
“卓將軍武藝精湛，小王亦是欽佩，今日不過是占著些武器的便利，險勝一招，不足為道。只是誤損將軍之劍，過後小王定會尋一把好劍作為補賠，卓將軍勿怪。”
陸廷淵也沒料到臺上竟然會發生這種事，卓楊用的劍他很清楚，是用精鐵在高溫下經過上千次的錘擊鍛造而成。
那把扇子扇骨究竟是何種材質所造，竟能削鐵如泥？！
他看向地上那片斷刃，若有所思。
之前，江南那邊幾個州刺史亡於家中，據去探查的官員所言，傷處刀痕入骨，似是被一種極為鋒利的刀刃所傷。
陸廷淵將目光投向伏舟，後者臉上仍舊是那副嘴角噙笑的神態，不見任何慌張局促之色。
比賽至此告一段落，伏舟下了擂臺，重新回到觀禮臺上。
陸廷淵似是無意般同他隨口閑聊道：“王上所用兵器似乎並不常見。”
二人心知肚明，此話並非是說兵器的形制，而是其所用之材。
伏舟笑了笑，亦是壓低聲線：“陛下好眼力，小王呈給陛下的賀禮中，就有一把同樣材質所做的匕首。貴國地大物博，此次各地呈送上來的珍寶無數，想必陛下還未一一打開看過吧。”
語畢，二人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匯。
陸廷淵挑了挑眉，“哦？那朕回去可得好好清點一番。”
伏舟不再多言，隨即二人相視一笑，不再覆言。
比武結束後，接下來眾人又商議著再辦一次馬球比賽。
馬球在大祈很是流行，上至天子，下至庶黎，不論文武，都甚為推崇這項運動。
而玄漠又被稱為馬背上的民族，近些年兩國交好，這項運動很快便傳到了北境，很快便風靡全國。
至於伏舟則是主動退出了這場比賽，*此次來祈，他並沒有帶多少武將，反而帶了很多美艷舞姬，況且他也並不擅長這些，不如在一旁觀戰來得輕快。
而大祈同玄漠兩國的關系如今很是微妙，從前兩國一直戰爭不斷，鎮北節度使就是為著防禦南下的北境騎兵而設的。
七年前，玄漠還未統一的時候，幾大部落南下擄掠，走的卻不是往常的路線，而是繞道西北，聯合當時的烏斯王，想要打大祈一個措手不及。
烏斯王被說服，於是派兵牽制住了鎮守西南的靖邊節度使。
大軍壓境，據斥候來報，竟然有十萬之眾。
靖邊節度使只得派人向最近且兵力最多的平西節度使蕭元康借兵增援。
平西節度使區本就是為了防禦西北而設立的，烏斯來襲，身為一方節度，怎能坐視不理。
於是蕭元康派出手下兩名副將，帶兵兩萬前往增援，其中一位副將，就是當時的寧王陸廷淵。
借兵之後，此時平西節度使區兵力便只餘五萬之數。
北境幾大部落瞅準時機，聯合集兵十五萬，以迅猛之勢攻來，妄圖從西北撕開一道口子，繼而長驅直入，攻占中原。
沒想到平西節度使蕭元康卻是一根硬骨頭，在敵方兵力三倍於己的情況下，戰至最後一刻，硬是等來了增援。
是陸廷淵識破了烏斯與北境密謀的詭計。他帶兵到了以後，烏斯卻並不急著出兵。
於是，他斷定烏斯並不是真心想在此時攻打大祈，只是想讓北境當出頭鳥，自己再坐收漁翁之利罷了。
反應過來之後，陸廷淵迅速帶著原先兩萬精兵，並說服靖邊節度使借出精兵一萬，秘密回程支援，將北境剩餘兵力幾乎盡數斬殺。
十五萬大軍折戟西北，從此元氣大傷。
直至崇仁可汗火速收攏幾大部落剩餘勢力，建國玄漠，並采取同大祈友好邦交的政策，兩國邊境戰火方才平息。
可舊仇在前，又怎會真心臣服，況且息戰本也是無奈之舉。
玄漠是游牧國家，逐草而居，在缺少糧食的冬日或是災年，又不能像往常一樣南下擄掠，民眾只能互相搶食，死的死，傷的傷，民風極差。
直到姜問渠出使後，同玄漠訂立互市條約，玄漠將境內精鐵礦供給大祈，大祈則將糧食供給玄漠，情況才逐漸好轉起來。
此次，玄漠可汗赫連銳親至大祈為陸廷淵賀壽，正是為了即將到來的冬季，為民眾多爭取些糧食，以及想用和親來穩固兩國的關系，使邦交更進一步。
至於武場上的切磋，赫連銳其實並不太在意輸贏。
不過有人卻不這麽想。
前頭已經輸了一局，而馬術球類競技又是她最擅長的。
真珠公主心裏暗暗發誓，一定要讓這些大祈人好好瞧瞧，誰才是馬背上真正的強者。
“光看多沒意思，皇兄，我也想加入！”
真珠公主上前一步，對著兄長要求道。
赫連銳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讚成。
他這妹妹雖是美貌，就是性子太急，太爭強好勝。
大祈女子以柔順恭和為美，故而他並不想讓妹妹如此出風頭。
“真珠！我們男子之間的比賽，你摻和什麽，還不快退下！”
“皇兄！就算與男子相比，我也一點也不差，你帶來的勇士曾經還是我的手下敗將呢！”
真珠公主頗為不服，頂了一句回去。
赫連銳瞥了眼陸廷淵的神色，見他並無不悅，便住了聲，嘆了口氣，頗有些拿著妹妹沒辦法的意味。
陸廷淵見真珠公主如此自信，便道：
“真珠公主乃女中豪傑，既如此，不如我們雙方分別選出男女各三名，組成兩支六人隊伍進行比賽，如何？”
真珠一聽，當即喜形於色。
赫連銳見陸廷淵都點了頭，便不再阻攔，由著她同帶來的兩位婢女去換了騎裝。
陸廷淵則是看向一旁的昌平公主。
“昌平，你不是一向最喜歡打馬球嗎，叫上兩個相熟的一起來，至於男子——”
他的眼神從周圍年輕男子身上一一掠過，“謝秉臣，姜問筠，你二人一起上場吧。”
若是論相熟程度，平日他同卓楓卓楊幾人打馬球比較多，可昌平對他們卻不熟悉。
而謝秉臣與姜問筠作為她的教習，平日裏倒是相熟些，配合起來會多一層默契。
昌平心裏也是這樣想的，她走向幾位伴讀，“嘉姐姐、澂魚，你們兩個同我一起上場，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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