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 憐子之心有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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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憐子之心有誰知
等開始上菜後, 姜澂魚也任由陸辭同她一個凳子坐了。
秋屏見狀並不攔著，姜澂魚正暗自欣喜於可以同兒子一起用膳，哪裏會註意到旁人, 何況她本就對秋屏沒有防備心，根本不知道她一直在暗暗觀察自己。
醉仙樓最出名的其實是撥霞供, 可炎炎夏日，誰也不想圍著火爐用膳, 她們點的大都是夏天應景的菜肴。
比如荷葉粉蒸肉、蟹釀橙、荔枝水晶蝦、八仙盤、蓮房魚包、蟠桃飯之類的, 還有小姑娘最愛吃的桂花糖藕、杏仁豆腐、帶骨鮑螺等時令甜點。
都是用小瓷碟分成小份裝了, 再放置於水面上隨取隨用, 既清涼，又有意趣。
因為太子與公主在場，飯菜照例都是先用銀針一一驗過，待確認無誤後大家才開始動筷。
她們幾個在這邊吃，姜澂魚也沒忘給同來的卓楓、秋屏以及侍衛、婢女們一起點了菜, 分坐兩桌，各自用膳。
陸辭雖年齡尚小, 可陸廷淵從小就有意識地培養他自理的能力, 不論穿衣還是用膳，都讓他自己學著做, 因此用膳時並不需要別人從旁幫助。
饒是姜澂魚想要表現一下母愛, 楞是沒逮到機會，只能給他拿拿想吃的食物之類的。
不過能得到兒子一句甜甜的感謝, 她心裏還是開心的。
因此這頓飯可謂賓主盡歡。
用完膳，天色依舊亮堂, 估計“來儀閣”那邊一時半會兒也結束不了，幾人又商議著打葉子牌。
她們正好有四人, 而且又有現成的牌桌，大家也都會玩，於是便圍坐著摸起牌來。
陸辭也很想加入，奈何他年紀小，陸廷淵怕他玩物喪志，因此不許宮裏人帶他玩這個。
此刻父皇不在場，她們幾人都去玩牌了，陸辭在一旁實在無聊，便來央求昌平公主讓他也看看。
昌平公主一邊摸牌一邊毫不留情地拒絕：
“帶小孩子打牌，手氣會很臭的，你乖，不要耽誤小姑姑贏錢，這次我一定要一雪前恥！”
陸辭一臉垂頭喪氣，又可憐巴巴地看向姜澂魚。
姜澂魚見狀便笑著招呼他往自己這邊來，並故意笑著揶揄昌平道：
“牌品即人品，有些人啊，自己手氣差，牌技也一般，就不要怪在小孩子身上了，好吧？”
眾人聽了都笑，知道二人賽前的放狠話環節這是又開始了。
昌平公主氣急敗壞道：“姜氏澂魚，本宮今日定要殺殺你的威風！”
姜澂魚眼都沒擡，而是看了剛剛爬上長凳坐到她身邊的小家夥一眼，朝他溫柔一笑，繼續摸牌：
“你盡管放馬過來，不過——你今日出宮帶的銀子多不多啊？不多的話，你還是多對我說些軟話才好，興許我可以放放水，讓你不至於輸得太慘烈。”
“你！”
昌平公主恨恨地哼了一聲，無奈詞窮，想不到更狠的狠話應對，因此只能先閉嘴了。
陸辭伸長了脖子往姜澂魚手中的牌上看去，他沒玩過這個，有些不懂。
姜澂魚見他好奇，便問：“小殿下想不想離得近些看？”
說著便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他坐過來。
陸辭不好意思地小聲說：“可是，我有點不輕……”
姜澂魚輕笑一聲，“沒關系。”
於是陸辭便一臉興奮地被她攬到了懷裏，如此一來，看牌就近多了。
而且，這個小魚姑姑香香的，對他也好溫柔，還總是向著他說話。
他想，“阿娘”大概就是這樣子的吧。
他沒有阿娘，不過聽伴讀的小夥伴們說起來過，他們的阿娘都是這樣子的。
每當有別人嫌棄自己，或者做錯了事要挨父親打罵時，“阿娘”總會第一時間站出來護著自己。
他偷偷擡頭看了眼上方的姜澂魚，察覺到他的視線，姜澂魚對他又溫柔地笑了笑。
她的眼神好溫柔，小陸辭有些害羞地往她懷裏倚了倚，乖巧地盯著她手裏的牌看，不再做聲。
秋屏心裏暗奇，往日裏這位小殿下可沒這麽安靜過，除了在陸廷淵面前他像只乖巧的小兔子外，其餘時間那可真是一言難盡。
他天生精力充沛愛玩鬧，像這麽懂事乖巧地窩在一個人懷裏，不吵不鬧，可真是奇事。
幾局下來，姜澂魚果真大殺四方，贏得盆滿缽滿，眼見天色漸漸暗下來，幾人錢袋也癟下去一大截才作罷。
低頭一看，小家夥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在她懷裏悄悄睡了過去。
出來玩了一天，想必是累著了。
姜澂魚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秋屏上前想把陸辭接過去，卻見他的小手正緊緊攥著姜澂魚的一片衣角，因此臉上略露為難之色。
姜澂魚擺擺手，“無妨，教他在這睡吧，等那邊席散再叫醒他就是。”
聞言，秋屏也就不再堅持。
這時，外面傳來咚咚兩下敲門聲。
卓楓離著門口最近，便開門上前查看，見是下屬來找，於是反身關上門去了外面說話。
“將軍，人抓到了。”
“是誰？”
“是……安陽侯家的婢女，不過她一直堅持說所有事情都是她一人所為，抵死不肯招認。”
“是嗎。先將人帶回去，此事牽涉到侯府，我先問過陛下再行商定。”
他擺擺手讓屬下退下，正巧此時“來儀閣”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想必是晚膳已經結束，正準備散席。
陸廷淵率先出門，卓楓立即上前對他耳語幾句，後者神色陡然冷了下來，聲音冷如粹冰：
“不論牽涉到誰，此事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你大膽去辦，有了結果可直接去拿人。”
“是！”
話落，陸廷淵周身散發出的冷意讓隨行人員不由得呼吸一滯，面面相覷，眼神在空氣中無聲地交流著，不知道是哪個倒黴的又撞槍桿上了。
安陽侯世子許玦今日也在場，陸廷淵冷冷打量了他一眼，若不是他現在醉著，定要被這眼神看得打個寒戰。
安陽侯府，侯爺許汾是個老實的，可是他的一雙兒女，委實有些爛泥扶不上墻。
後繼無人啊。
如今，幾大世家中，也就宣平侯府能與榮國公府一較高下。
可他前些日子聽說，宣平侯夫人很是欣賞榮國公那位剛歸家不久的女兒，若是他兩家結成姻親，對他來說可不是一件樂見其成的事。
帝王之道，在於制衡，他雖重用姜問渠，但也絕不會放任姜氏一家獨大。
前朝就是很好的例子，一旦到了可與皇家彼此頡頏的地步，難免會生出些別的心思來。
此外，他還聽說，今科新晉的探花郎對姜二姑娘也是情有獨鐘，兩家說不定也有親上加親的念頭。
陸廷淵微瞇了一下眼，隨即讓人去昌平公主那通傳一聲，準備起駕回宮。
另一邊，姜澂魚小聲叫醒了陸辭。
小家夥剛睡著不久就被叫醒，這會兒賴在姜澂魚懷裏，閉著眼怎麽也不肯起來。
姜澂魚無奈，只得說：“小殿下，你該回宮了，我抱你下樓去可好？”
陸辭依舊不說話，只摟著她的脖子輕輕點了一下頭。
於是姜澂魚便抱起他下樓，別看他人不大，但卻委實不算輕。
幸虧之前有過抱小孩的經驗，從前她經常幫寡居的嫂嫂看顧孩子，知道怎麽抱這種半大的小孩才省力，要不還真有些費勁。
一下樓，正好迎上了陸廷淵一行。
姜澂魚腳步一頓，微垂雙眸，而後才走上前，將陸辭交到他懷裏。
可陸辭今天不知是怎麽了，抱著她的脖頸緊緊地貼著她，怎麽也不肯松開，看著很是不舍的樣子，嘴裏還說著：
“小魚姑姑，阿辭舍不得你，阿辭不想你走……”
任哪一個母親見到兒子這樣，也會難掩淚水。
姜澂魚將臉往旁邊側了一下，迅速將想要奪眶而出的淚水竭力憋了回去，而後耐心哄道：
“明日我們就會再見啦，到時你再來找我玩，好不好，小殿下？”
陸廷淵卻沒這耐性觀賞二人依依惜別的場景，只沈著臉冷聲訓斥道：
“陸辭——不可以任性，快點下來。”
陸辭這才不情願地松了手，被陸廷淵從姜澂魚懷裏接過去。
他揉了揉紅紅的眼睛，將頭往陸廷淵肩膀上一放，便不說話了。
陸廷淵意味深長地打量了姜澂魚一眼。
怎麽太子不過同她相處了一頓飯的時間，就同她生出了如此不舍分離的強烈情緒？
難不成這就是她的策略，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他眼眸微沈。
榮國公對這個女兒，可是傾註了不少心思。
如此想來，如今玉京最優秀的兒郎，包括他在內，竟皆在榮國公的挑選之列。
上選，憑她的出身與德行，只要他這個皇帝點頭，入主中宮不是沒有可能；
中選，亦可擇門戶相當之府，嫁為侯門宗婦，顯貴一生；
下選，最次也是於清流簪纓之家，擇選人品貴重、前程有望之婿，有榮國公府這樣的娘家做後盾，日子必定無憂無慮、順心如意。
這才是他所認識的榮國公，不論是想要的、能要的、還是可能需要的，都要將其盡握於掌中，再去考慮究竟選擇哪一個。
不把賭註押在一把賭局上，這是作為師傅的榮國公從小就教他的。
可惜，他學不會。
他永遠都是，瞄定一個，勢在必得。
想到此，陸廷淵眸色更幽深了幾分，隨即漠不經心地收回視線，轉身離開。
他一走，姜澂魚才從被獵人盯上的那種如芒刺在背的審視感中脫離出來，長舒一口氣。
她知道，今日，是她對陸辭的關心有些逾越了。
在陸廷淵眼裏，她如今不過是一個普通臣子家的女兒，卻讓太子對她親近至此，那便是別有居心，那便是僭越逾矩。
現在的她，既沒有身份，也沒有立場，去關心那個孩子。
她明白，即使她心中萬般柔腸，千種思緒，也該死死地藏匿好，萬不該顯露出來。
今日終究是她大意了。
在她轉身去*櫃臺結賬時，掌櫃卻說，賬已經被方才那位結了。
他還真是，一點也不想欠她啊。
姜澂魚自嘲一笑。
本來今日還打算去找葉蘭蕙，問問她以後計劃打算的，不過折騰了一下午，如今天色已晚，便想著明日再同她說。
反正明日葉蘭蕙是一定會來宮裏的，要不就是同她們繼續進學一段時日，要不就是來辭行。
這麽想著，她便同幾位伴讀揮手作別，各自登上了回家的馬車。
待昌平公主登上馬車後，回宮的車駕便緩緩啟程。
秋屏拍開卓楓伸過來想要扶自己的手，利落地上了馬車，還朝著姜澂魚馬車駛出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
隨即將所有思緒掩藏進心底，不發一語地撂下了車簾。
馬車裏，陸廷淵搖了搖懷裏的陸辭。
“說說吧，今日為何這麽粘旁人？”
陸辭有些不想回答，在陸廷淵懷裏翻了個身，將頭埋進他胸膛間，裝作沒有聽見。
小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他才不要承認，他在心裏偷偷把小魚姑姑當成娘親了呢。
他知道，“娘親”就是父皇的妻子。
他沒有娘親，父皇也沒有妻子，他們一樣可憐。
沒有母親的孩子自小性格便會敏感些，即使是金尊玉貴的太子，“母親”這一角色缺失的遺憾也無法從別處補足。
快要四歲的年紀，有些事他也是懂得的。
比如說，宮裏伺候他的內侍和宮婢們，從不曾在他面前提起他的母親，他的伴讀們在他面前也一直有意避開關於母親的話題，只有在他問起的時候，他們才會作答。
越是沒有，便越會否認想要得到。
其實，他多想同小夥伴們一樣，也能在母親懷裏撒撒嬌啊。
陸廷淵見他不說話，便沒有再繼續問他。
其實他也能猜到，依賴母親是小孩子的天性，這天性在陸辭身上從小就被刻意抑制住了。
“母親”對他來說，是一個只存在於想象中的人。
所以，當他的生活中出現了一個和他娘親長得一樣，漂亮又溫柔的女子，他將她當成假想中的娘親，也是一件情有可原的事。
這些，陸廷淵在幼年時自己也都經歷過，所以更加能感同身受。
他那位母親，形同虛設，對他的一切都不聞不問，他是由內侍和宮婢帶大的。
父皇對他就更冷淡了。
每逢佳節，他就只能落寞地坐在臺下，看著父皇同弟弟上演父子情深的戲碼。
不論他詩背得如何快，字練得如何好，都不曾得到過他一絲關註。
直到靜妃，也就是如今的靜太妃出現，才給他的生活帶來了那麽一絲溫暖。
小時候他生過一場大病，是靜妃求了父皇，將他帶去自己宮中照顧。
因此，在年幼的他心裏，靜妃更接近於他想象中母親的形象。
可她終歸是有自己的孩子，對他好也不過是因為她生性良善，是一個溫柔的人罷了。
這件事後，他待她的孩子總是更親近些。登基後，也願意去提拔她的母家。
如今後宮無主，更是放心地將後宮諸事全權托付。
至於那位名義上的母親，陸廷淵冷笑一聲。
她不配。
翌日，天剛蒙蒙亮，姜澂魚便起身去了宮裏。
葉蘭蕙比她先一步到，果不其然，她此次是來同大家辭行的。
因著是奉詔入宮伴讀，故而今日特地來同靜太妃說明因由。
靜太妃自然是好生恭喜了她一番，又額外賜了她不少東西，恩許她可以帶回陽州父母家中，也算是這些時日又是當伴讀、又是當教習先生的回報。
葉蘭蕙謝過恩後便帶著東西同姜澂魚回了寢殿。
既然以後都不再來了，之前帶來的東西這次自然也要一起搬走。
姜澂魚拉著她的手，很是不舍。
葉蘭蕙倒覺得沒什麽，沒了伴讀的差事她反而更自在，不過走之前，她對姜澂魚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澂魚，我同你長兄的事已經定下了，你的事呢，你是怎麽打算的？”
“我也沒想好。”
提起這件事，姜澂魚就頭疼，她微微嘆了口氣，接著說道：
“崔老夫人這一病，倒教我意識到，我得抓緊時間，要不然，可能還沒等我動手，天罰先降，真相還未大白，這樣清清白白地死，太便宜她們了。”
隨即話鋒一轉，“可事情牽涉到榮國公府，一旦查實，那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罪。我如今也是榮國公府的人，你要是入府一樣也要受牽連……”
兩人沈默了一瞬，姜澂魚再次嘆了口氣。
“我還沒想好，如何才能在事情揭發之後還能保全父母兄長、保全大家，所以，我得先想好萬全之策，才能進行下一步。”
葉蘭蕙點點頭，“確實，事情一旦查明，以陛下的性子，絕不會高高拿起、輕輕放下——除非，榮國公府有什麽功勳，足以抵消這樁大罪，否則……”
二人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沈重之色。
榮國公府上下多少條人命，要想讓盛怒之下的陛下同意不株連兇手九族，那得是多大的功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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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開始上菜後, 姜澂魚也任由陸辭同她一個凳子坐了。
秋屏見狀並不攔著，姜澂魚正暗自欣喜於可以同兒子一起用膳，哪裏會註意到旁人, 何況她本就對秋屏沒有防備心，根本不知道她一直在暗暗觀察自己。
醉仙樓最出名的其實是撥霞供, 可炎炎夏日，誰也不想圍著火爐用膳, 她們點的大都是夏天應景的菜肴。
比如荷葉粉蒸肉、蟹釀橙、荔枝水晶蝦、八仙盤、蓮房魚包、蟠桃飯之類的, 還有小姑娘最愛吃的桂花糖藕、杏仁豆腐、帶骨鮑螺等時令甜點。
都是用小瓷碟分成小份裝了, 再放置於水面上隨取隨用, 既清涼，又有意趣。
因為太子與公主在場，飯菜照例都是先用銀針一一驗過，待確認無誤後大家才開始動筷。
她們幾個在這邊吃，姜澂魚也沒忘給同來的卓楓、秋屏以及侍衛、婢女們一起點了菜, 分坐兩桌，各自用膳。
陸辭雖年齡尚小, 可陸廷淵從小就有意識地培養他自理的能力, 不論穿衣還是用膳，都讓他自己學著做, 因此用膳時並不需要別人從旁幫助。
饒是姜澂魚想要表現一下母愛, 楞是沒逮到機會，只能給他拿拿想吃的食物之類的。
不過能得到兒子一句甜甜的感謝, 她心裏還是開心的。
因此這頓飯可謂賓主盡歡。
用完膳，天色依舊亮堂, 估計“來儀閣”那邊一時半會兒也結束不了，幾人又商議著打葉子牌。
她們正好有四人, 而且又有現成的牌桌，大家也都會玩，於是便圍坐著摸起牌來。
陸辭也很想加入，奈何他年紀小，陸廷淵怕他玩物喪志，因此不許宮裏人帶他玩這個。
此刻父皇不在場，她們幾人都去玩牌了，陸辭在一旁實在無聊，便來央求昌平公主讓他也看看。
昌平公主一邊摸牌一邊毫不留情地拒絕：
“帶小孩子打牌，手氣會很臭的，你乖，不要耽誤小姑姑贏錢，這次我一定要一雪前恥！”
陸辭一臉垂頭喪氣，又可憐巴巴地看向姜澂魚。
姜澂魚見狀便笑著招呼他往自己這邊來，並故意笑著揶揄昌平道：
“牌品即人品，有些人啊，自己手氣差，牌技也一般，就不要怪在小孩子身上了，好吧？”
眾人聽了都笑，知道二人賽前的放狠話環節這是又開始了。
昌平公主氣急敗壞道：“姜氏澂魚，本宮今日定要殺殺你的威風！”
姜澂魚眼都沒擡，而是看了剛剛爬上長凳坐到她身邊的小家夥一眼，朝他溫柔一笑，繼續摸牌：
“你盡管放馬過來，不過——你今日出宮帶的銀子多不多啊？不多的話，你還是多對我說些軟話才好，興許我可以放放水，讓你不至於輸得太慘烈。”
“你！”
昌平公主恨恨地哼了一聲，無奈詞窮，想不到更狠的狠話應對，因此只能先閉嘴了。
陸辭伸長了脖子往姜澂魚手中的牌上看去，他沒玩過這個，有些不懂。
姜澂魚見他好奇，便問：“小殿下想不想離得近些看？”
說著便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他坐過來。
陸辭不好意思地小聲說：“可是，我有點不輕……”
姜澂魚輕笑一聲，“沒關系。”
於是陸辭便一臉興奮地被她攬到了懷裏，如此一來，看牌就近多了。
而且，這個小魚姑姑香香的，對他也好溫柔，還總是向著他說話。
他想，“阿娘”大概就是這樣子的吧。
他沒有阿娘，不過聽伴讀的小夥伴們說起來過，他們的阿娘都是這樣子的。
每當有別人嫌棄自己，或者做錯了事要挨父親打罵時，“阿娘”總會第一時間站出來護著自己。
他偷偷擡頭看了眼上方的姜澂魚，察覺到他的視線，姜澂魚對他又溫柔地笑了笑。
她的眼神好溫柔，小陸辭有些害羞地往她懷裏倚了倚，乖巧地盯著她手裏的牌看，不再做聲。
秋屏心裏暗奇，往日裏這位小殿下可沒這麽安靜過，除了在陸廷淵面前他像只乖巧的小兔子外，其餘時間那可真是一言難盡。
他天生精力充沛愛玩鬧，像這麽懂事乖巧地窩在一個人懷裏，不吵不鬧，可真是奇事。
幾局下來，姜澂魚果真大殺四方，贏得盆滿缽滿，眼見天色漸漸暗下來，幾人錢袋也癟下去一大截才作罷。
低頭一看，小家夥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在她懷裏悄悄睡了過去。
出來玩了一天，想必是累著了。
姜澂魚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秋屏上前想把陸辭接過去，卻見他的小手正緊緊攥著姜澂魚的一片衣角，因此臉上略露為難之色。
姜澂魚擺擺手，“無妨，教他在這睡吧，等那邊席散再叫醒他就是。”
聞言，秋屏也就不再堅持。
這時，外面傳來咚咚兩下敲門聲。
卓楓離著門口最近，便開門上前查看，見是下屬來找，於是反身關上門去了外面說話。
“將軍，人抓到了。”
“是誰？”
“是……安陽侯家的婢女，不過她一直堅持說所有事情都是她一人所為，抵死不肯招認。”
“是嗎。先將人帶回去，此事牽涉到侯府，我先問過陛下再行商定。”
他擺擺手讓屬下退下，正巧此時“來儀閣”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想必是晚膳已經結束，正準備散席。
陸廷淵率先出門，卓楓立即上前對他耳語幾句，後者神色陡然冷了下來，聲音冷如粹冰：
“不論牽涉到誰，此事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你大膽去辦，有了結果可直接去拿人。”
“是！”
話落，陸廷淵周身散發出的冷意讓隨行人員不由得呼吸一滯，面面相覷，眼神在空氣中無聲地交流著，不知道是哪個倒黴的又撞槍桿上了。
安陽侯世子許玦今日也在場，陸廷淵冷冷打量了他一眼，若不是他現在醉著，定要被這眼神看得打個寒戰。
安陽侯府，侯爺許汾是個老實的，可是他的一雙兒女，委實有些爛泥扶不上墻。
後繼無人啊。
如今，幾大世家中，也就宣平侯府能與榮國公府一較高下。
可他前些日子聽說，宣平侯夫人很是欣賞榮國公那位剛歸家不久的女兒，若是他兩家結成姻親，對他來說可不是一件樂見其成的事。
帝王之道，在於制衡，他雖重用姜問渠，但也絕不會放任姜氏一家獨大。
前朝就是很好的例子，一旦到了可與皇家彼此頡頏的地步，難免會生出些別的心思來。
此外，他還聽說，今科新晉的探花郎對姜二姑娘也是情有獨鐘，兩家說不定也有親上加親的念頭。
陸廷淵微瞇了一下眼，隨即讓人去昌平公主那通傳一聲，準備起駕回宮。
另一邊，姜澂魚小聲叫醒了陸辭。
小家夥剛睡著不久就被叫醒，這會兒賴在姜澂魚懷裏，閉著眼怎麽也不肯起來。
姜澂魚無奈，只得說：“小殿下，你該回宮了，我抱你下樓去可好？”
陸辭依舊不說話，只摟著她的脖子輕輕點了一下頭。
於是姜澂魚便抱起他下樓，別看他人不大，但卻委實不算輕。
幸虧之前有過抱小孩的經驗，從前她經常幫寡居的嫂嫂看顧孩子，知道怎麽抱這種半大的小孩才省力，要不還真有些費勁。
一下樓，正好迎上了陸廷淵一行。
姜澂魚腳步一頓，微垂雙眸，而後才走上前，將陸辭交到他懷裏。
可陸辭今天不知是怎麽了，抱著她的脖頸緊緊地貼著她，怎麽也不肯松開，看著很是不舍的樣子，嘴裏還說著：
“小魚姑姑，阿辭舍不得你，阿辭不想你走……”
任哪一個母親見到兒子這樣，也會難掩淚水。
姜澂魚將臉往旁邊側了一下，迅速將想要奪眶而出的淚水竭力憋了回去，而後耐心哄道：
“明日我們就會再見啦，到時你再來找我玩，好不好，小殿下？”
陸廷淵卻沒這耐性觀賞二人依依惜別的場景，只沈著臉冷聲訓斥道：
“陸辭——不可以任性，快點下來。”
陸辭這才不情願地松了手，被陸廷淵從姜澂魚懷裏接過去。
他揉了揉紅紅的眼睛，將頭往陸廷淵肩膀上一放，便不說話了。
陸廷淵意味深長地打量了姜澂魚一眼。
怎麽太子不過同她相處了一頓飯的時間，就同她生出了如此不舍分離的強烈情緒？
難不成這就是她的策略，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他眼眸微沈。
榮國公對這個女兒，可是傾註了不少心思。
如此想來，如今玉京最優秀的兒郎，包括他在內，竟皆在榮國公的挑選之列。
上選，憑她的出身與德行，只要他這個皇帝點頭，入主中宮不是沒有可能；
中選，亦可擇門戶相當之府，嫁為侯門宗婦，顯貴一生；
下選，最次也是於清流簪纓之家，擇選人品貴重、前程有望之婿，有榮國公府這樣的娘家做後盾，日子必定無憂無慮、順心如意。
這才是他所認識的榮國公，不論是想要的、能要的、還是可能需要的，都要將其盡握於掌中，再去考慮究竟選擇哪一個。
不把賭註押在一把賭局上，這是作為師傅的榮國公從小就教他的。
可惜，他學不會。
他永遠都是，瞄定一個，勢在必得。
想到此，陸廷淵眸色更幽深了幾分，隨即漠不經心地收回視線，轉身離開。
他一走，姜澂魚才從被獵人盯上的那種如芒刺在背的審視感中脫離出來，長舒一口氣。
她知道，今日，是她對陸辭的關心有些逾越了。
在陸廷淵眼裏，她如今不過是一個普通臣子家的女兒，卻讓太子對她親近至此，那便是別有居心，那便是僭越逾矩。
現在的她，既沒有身份，也沒有立場，去關心那個孩子。
她明白，即使她心中萬般柔腸，千種思緒，也該死死地藏匿好，萬不該顯露出來。
今日終究是她大意了。
在她轉身去*櫃臺結賬時，掌櫃卻說，賬已經被方才那位結了。
他還真是，一點也不想欠她啊。
姜澂魚自嘲一笑。
本來今日還打算去找葉蘭蕙，問問她以後計劃打算的，不過折騰了一下午，如今天色已晚，便想著明日再同她說。
反正明日葉蘭蕙是一定會來宮裏的，要不就是同她們繼續進學一段時日，要不就是來辭行。
這麽想著，她便同幾位伴讀揮手作別，各自登上了回家的馬車。
待昌平公主登上馬車後，回宮的車駕便緩緩啟程。
秋屏拍開卓楓伸過來想要扶自己的手，利落地上了馬車，還朝著姜澂魚馬車駛出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
隨即將所有思緒掩藏進心底，不發一語地撂下了車簾。
馬車裏，陸廷淵搖了搖懷裏的陸辭。
“說說吧，今日為何這麽粘旁人？”
陸辭有些不想回答，在陸廷淵懷裏翻了個身，將頭埋進他胸膛間，裝作沒有聽見。
小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他才不要承認，他在心裏偷偷把小魚姑姑當成娘親了呢。
他知道，“娘親”就是父皇的妻子。
他沒有娘親，父皇也沒有妻子，他們一樣可憐。
沒有母親的孩子自小性格便會敏感些，即使是金尊玉貴的太子，“母親”這一角色缺失的遺憾也無法從別處補足。
快要四歲的年紀，有些事他也是懂得的。
比如說，宮裏伺候他的內侍和宮婢們，從不曾在他面前提起他的母親，他的伴讀們在他面前也一直有意避開關於母親的話題，只有在他問起的時候，他們才會作答。
越是沒有，便越會否認想要得到。
其實，他多想同小夥伴們一樣，也能在母親懷裏撒撒嬌啊。
陸廷淵見他不說話，便沒有再繼續問他。
其實他也能猜到，依賴母親是小孩子的天性，這天性在陸辭身上從小就被刻意抑制住了。
“母親”對他來說，是一個只存在於想象中的人。
所以，當他的生活中出現了一個和他娘親長得一樣，漂亮又溫柔的女子，他將她當成假想中的娘親，也是一件情有可原的事。
這些，陸廷淵在幼年時自己也都經歷過，所以更加能感同身受。
他那位母親，形同虛設，對他的一切都不聞不問，他是由內侍和宮婢帶大的。
父皇對他就更冷淡了。
每逢佳節，他就只能落寞地坐在臺下，看著父皇同弟弟上演父子情深的戲碼。
不論他詩背得如何快，字練得如何好，都不曾得到過他一絲關註。
直到靜妃，也就是如今的靜太妃出現，才給他的生活帶來了那麽一絲溫暖。
小時候他生過一場大病，是靜妃求了父皇，將他帶去自己宮中照顧。
因此，在年幼的他心裏，靜妃更接近於他想象中母親的形象。
可她終歸是有自己的孩子，對他好也不過是因為她生性良善，是一個溫柔的人罷了。
這件事後，他待她的孩子總是更親近些。登基後，也願意去提拔她的母家。
如今後宮無主，更是放心地將後宮諸事全權托付。
至於那位名義上的母親，陸廷淵冷笑一聲。
她不配。
翌日，天剛蒙蒙亮，姜澂魚便起身去了宮裏。
葉蘭蕙比她先一步到，果不其然，她此次是來同大家辭行的。
因著是奉詔入宮伴讀，故而今日特地來同靜太妃說明因由。
靜太妃自然是好生恭喜了她一番，又額外賜了她不少東西，恩許她可以帶回陽州父母家中，也算是這些時日又是當伴讀、又是當教習先生的回報。
葉蘭蕙謝過恩後便帶著東西同姜澂魚回了寢殿。
既然以後都不再來了，之前帶來的東西這次自然也要一起搬走。
姜澂魚拉著她的手，很是不舍。
葉蘭蕙倒覺得沒什麽，沒了伴讀的差事她反而更自在，不過走之前，她對姜澂魚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澂魚，我同你長兄的事已經定下了，你的事呢，你是怎麽打算的？”
“我也沒想好。”
提起這件事，姜澂魚就頭疼，她微微嘆了口氣，接著說道：
“崔老夫人這一病，倒教我意識到，我得抓緊時間，要不然，可能還沒等我動手，天罰先降，真相還未大白，這樣清清白白地死，太便宜她們了。”
隨即話鋒一轉，“可事情牽涉到榮國公府，一旦查實，那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罪。我如今也是榮國公府的人，你要是入府一樣也要受牽連……”
兩人沈默了一瞬，姜澂魚再次嘆了口氣。
“我還沒想好，如何才能在事情揭發之後還能保全父母兄長、保全大家，所以，我得先想好萬全之策，才能進行下一步。”
葉蘭蕙點點頭，“確實，事情一旦查明，以陛下的性子，絕不會高高拿起、輕輕放下——除非，榮國公府有什麽功勳，足以抵消這樁大罪，否則……”
二人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沈重之色。
榮國公府上下多少條人命，要想讓盛怒之下的陛下同意不株連兇手九族，那得是多大的功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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