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莫道因果無人見
關燈
小
中
大
第046章 莫道因果無人見
姜葉二人自是不知道她們走後還有這一出後續, 回宮後便徑直來了潛麟宮。
作為大祈的政治中樞以及最高權力所在，即便是在這宮中有名有份的人，無召者要面見陛下, 也可謂千難萬難。
更遑論有些居心叵測的，想要偷偷潛進宮接近陛下, 那更是癡人說夢，天方夜譚。
潛麟宮中侍衛個個帶刀, 那可不是擺設。
除非是不想要命了。
帶著敬畏之心, 姜澂魚將情況同守門的侍衛說了, 經過一層層通稟, 再一層層傳過來，從天色尚明一直等到暮色漸沈，陸廷淵身邊的內侍馮春才小跑著過來，請二人隨其入內。
陸廷淵依舊在明光閣接見她們，他高坐於帝座之上, 看樣子應該剛和大臣們商討完政事，眼角仍帶著一層掩飾不住的疲憊, 只能用拇指揉著酸痛的太陽穴, 緩解頭部的脹痛感。
有此論斷是因為進來時，姜澂魚看到內侍們手裏端著不少喝過的茶具, 所以才斷定這裏才剛走了一批人, 難怪方才她們在外面等了那麽久。
到了正殿，二人拜見完後, 陸廷淵擺擺手，讓二人起身並賜座。
其實, 這算是很高的待遇了。
要知道，能進這明光閣中議事的已是鳳毛麟角, 到了這兒還能坐著的，整個大祈也沒有幾個人。
陸廷淵倒沒想那麽多，他只是聽說兩個小姑娘在外面站了許久，自己又是有求於人，左右不過是一張凳子，坐了便坐了。
至於為何要在明光閣見她們，也是想讓她們（或者直接說姜澂魚）清楚——
他是天子，她是臣女，雖自己因私事有求於她，但這絕無關乎任何私下的欣賞之意，更無關乎任何男女之情。
這裏只有君臣，而他們的關系，也只是君有令，而臣須得領命而已。
姜澂魚心裏清楚這一點，因此並不多話，直接表明了來意。
她將今日新采摘的夜蘿揀出來一些，用小一點的絹布袋盛了，方便此時帶過來。
“回稟陛下，這是臣女二人今日新尋得的一種花，名叫‘夜蘿’。此花來自海外，將軍夫人說這是先皇後親手栽種在府裏的，臣女認為此花與那味叫不出名字的香料香味一致，陛下是否要確認一下？”
聞言，陸廷淵擡了擡眸子，內侍馮春立馬眼疾手快地上前接過了絹布袋，呈至禦前。
他從中捏起一朵聞了下，只覺得味道確實似曾相識。
確認以後，陸廷淵便讓馮春將東西遞還給姜澂魚，問道：“如今，你有幾成把握做出來？”
姜澂魚接過袋子，起身恭謹答曰：“約莫七八成。”
陸廷淵冷淡地嗯了聲，又問道：“需要多久？”
姜澂魚仍舊不卑不亢地答道：“調香、窨香都需要時間，快則一月，慢則數月。”
聽罷，陸廷淵皺了皺眉。
這個答案雖在意料之內，可等待的耐心卻早已在經久的歲月中幾乎消耗殆盡。
他隨即寫了道手諭讓馮春遞給姜澂魚，沈聲道：
“既如此，朕準你憑此手諭入潛麟宮，制成第一時間就送過來。另外，要用什麽香料盡可去掌香司取用。”
姜澂魚接過手諭，雙手托舉，再拜。
“臣女領命。”
這時，葉蘭蕙上前一步，按照此前二人商量好的說辭，從袖中掏出一只香囊，道：
“陛下，我……民女翻找舊物時，在箱中找到了一只先皇後舊日所做的香囊，想著如今端午臨近，太子殿下年幼失恃[註1]，不如將這香囊轉送給小殿下，也好全他對母親的一番念想。”
聞言，陸廷淵眼神一下子變了，神色也不似之前那般肅然，他甚至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親自下來查看。
接過葉蘭蕙手中的那只香囊，他細細摩挲著上面的紋路，心裏默默說，沒錯，是她。
不僅紋樣和自己那只一樣，只“安康”二字便能看出，這絕對是她做的。
蕭妤父親名蕭元康，所以在寫“康”一字時，為避父諱，中間的豎她都刻意不沒過上面的橫去。
這種小習慣只有身邊最熟悉最親近的人才知曉，而且這字跡也是她的，至於紋樣，旁人更是模仿不來。
這的確是她親手所做無疑。
見一旁的帝王看得那麽專註，葉蘭蕙和姜澂魚對視一眼，才小心地再次開口道：
“以前先皇後在裏面填的香草都沒味了，我換了新的在裏面……”
聞言，陸廷淵一記眼刀殺過來。
當年他可是磨了阿妤好久才求來一只她親手繡的香囊，為何葉蘭蕙也有？
“這香囊，你如何會有？”
陸廷淵捏著香囊半是含酸地沈聲問道。
葉蘭蕙默默吞咽了一口唾沫。
“先前有一年端午我去尋先皇後時，瞧見了這枚香囊，繡工雖是差了些，卻甚是好聞，於是便問她能不能送我，她說左右是用來練手的，我要是喜歡便拿去好了。不過，拿來以後，因是先皇後親手所做，我也甚是愛惜，怕將*它弄壞，拿回去後便妥善收置了起來。過幾日便是端午，我想，若是先皇後還在世，必定會親手為小殿下縫制一個這樣的香囊，所以就將它翻找了出來，希望能借花獻佛，太子殿下如若能收到一枚娘親親手所做的香囊，想必也會高興的……”
說完，她還偷偷瞄了姜澂魚一眼，後者低眉斂目，看不出表情。
這一番話下來，陸廷淵心中疑惑得到了解答。
他攥了攥手中的香囊，吩咐馮春將二人送回去，又讓人去庫房挑了些外邦進供的上好綢緞和首飾送予二人作為答謝。
她倆走後，陸廷淵便讓夏禎去傳江太醫入宮。
江太醫已是潛麟宮的常客，因著陸廷淵頭風發作起來迅疾且疼痛難忍，因此特地在潛麟宮的東南側廡房裏，開辟出了一間值房，太醫院每日都有太醫在此輪流戍守，方便陛下隨時傳召，因此人很快就到了。
雖說江詢只是個正五品的官，職位上比之很多人都不如，可要論在陛下心中的受信任程度，這位江太醫絕對名列前三，否則帝王怎會將頭這樣重要的部位，隨意交付給他診治？
其實，江詢也並不是土生土長的玉京人，相反，他出身貧寒，家裏窮得揭不開鍋，爹娘沒有辦法，只得將他丟在藥王谷谷口，希望谷裏的人能收養他，給他一口飯吃。
在他差點凍死在雪地裏的時候，幸得藥王谷谷主搭救，不僅收養了他，還將一身醫術盡數相傳。
後來，他憑借一身醫術逐漸在江湖上顯露頭角，被時任平西節度使的蕭元康看中，召進軍中做了醫官，這才與被發配到邊關督戰的陸廷淵相識。
再後來，那一戰後，蕭家軍隊幾乎覆滅，江詢便跟著還是寧王的陸廷淵來到了玉京。
他是將軍，他就是軍醫；他是王爺，他就是府醫；他成了皇帝，他自然就升任為禦醫。
一路高升到如今禦前醫者第一人的地位，要論信任，陛下自然是信任他的。
江詢一來，陸廷淵沒有急著讓他針灸，而是遞給他一只香囊，讓他看看可有什麽不妥之處。
江詢接過來後，將香囊裏面的香料全部倒出來又一一辨認過，才謹慎地將香囊遞還給陸廷淵，小心回道：
“臣看過了，並沒有什麽異常，就是這裏面香料的搭配——很是不錯，可以說是‘金玉其內’。”
陸廷淵聽出他這是在揶揄這只香囊的繡工，聞言便瞪了他一眼，一把將香囊從他手裏扯過來塞入懷中，閉目躺好，不再言語。
江詢連忙將隨身的藥箱子打開，從中取出了針灸要用的一應用具，邊施針邊勸解道：
“陛下，國事雖要緊，也要愛惜聖體啊，您白日裏沒空休息，晚上又少眠，這樣下去，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陸廷淵閉著眼長嘆了口氣，“逆黨近日又有卷土重來的跡象，教朕如何能安寢？這幾日，辛苦你在這守著了，等忙完這陣子，朕準你個長假，出去放松放松。”
“陛下折煞臣了，臣孤身一人在這世上，沒什麽好掛念的，在哪不是過。如今這宮中人少，太妃們那邊又多是孫太醫負責，臣算是這潛麟宮的專職太醫了，有時還閑太清閑呢，哪裏算得上辛苦。事少，俸祿又多，天下哪裏還能再找到這樣一份好差事？”
江詢笑著自嘲道。
陸廷淵聞言也扯了下嘴角，“罷了，隨你吧，這可是你自己不願意休息的，到時候可別誣朕，怪朕不放你的假。”
江詢笑了笑，他這前半生，大起大落，從命懸一線的貧家棄兒到藥王谷谷主親傳弟子，從極賤到極貴，跌跌宕宕到如今，越發覺得平淡才是生活的真諦。
無事時翻翻醫書，曬曬藥材，有差事時無論去哪家官眷府上也都是被人恭恭敬敬地請去，甚至在禦前也能說上幾句話。
他又不貪圖才名，也不願被感情牽絆，越發覺得如今的日子過得就很舒適與自在。
如此想來，竟頗有些入世修道的意味。
端午日漸臨近，今年的端午前一日還湊巧碰上了夏至。
在大祈朝，夏至與冬至是兩個非常重要的節氣。
夏至日舉國上下休沐三日，冬至日則更是得到了與春節一樣的待遇，休沐時長高達七日。
而諸如端午、重陽、七夕之類的民間節日，也僅僅是一日的假期而已。
夏至日除了休沐外，還有非常特殊的一點，就是這一天沒有宵禁。
大祈有著嚴格的宵禁制度，一年當中，也只有零星幾個大的節日，夜間才會取消宵禁，允許民眾自由上街游玩，因此格外珍貴。
而今年恰逢夏至與端午連在了一起，因此熱鬧非常。
祈河兩岸早早就開始布置了，最繁華的一段，兩岸早就都掛起了燈籠。
有錢的人家還置辦了畫舫，停靠在祈河兩岸，攤販們也早早備好了東西，只等著宵禁解除的那一日，大家徹夜狂歡不歸。
因此，不論宮裏還是宮外，上上下下都洋溢著過節的氣氛，男女老少皆因為即將到來的假日而欣喜著、談論著。
臨近放假，書堂內，幾位小女娘早有些坐不住，即使臺上端坐的是被稱為玉京第一公子的含章公子姜問渠，也按捺不住想飛出去的心。
何況今日上的還是最為枯燥的算術課。
只見姜問渠一手執著書卷，一邊用清潤的聲音緩緩讀著題目：
“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有誰可以作答嗎？”
在別的時候，這聲音聽來自然是極為悅耳的，可這是在算術課上，夏天的下午本就容易發困，就算有這樣的天容玉姿、天籟之音也抵擋不了瞌睡蟲的來襲。
有人騎馬，有人游船，有人飲酒，有人作樂——
為何她們要在這裏枯坐著，計算什麽幾只雞腳幾只兔腳的問題啊？
底下的人屬昌平公主唉聲嘆氣的動靜最大，此時她腦子裏閃現的全是春筍糟雞、麻辣兔肉之類的美食，壓根不想思考什麽各有幾只的問題，而她後面的方嬋更是已經昏昏欲睡。
臺上的姜問渠自然是聽到了這聲嘆息，他放下書卷，露出一張帶著笑意的臉來，朝臺下眾人看去，只見底下已經東倒西歪了一片。
看見這種情形他也並不生氣，只是好聲好氣地提問公主是否知道答案。
昌平公主不情不願地站起來，她其實還算聰慧，只是剛才滿腦筋都是雞兔大餐，壓根沒註意聽題目，此時突然被提問也有些措手不及。
旁邊的姜澂魚偷偷小聲對她說著答案：“雞二十三只，兔十二只。”
姜問渠自然發現了底下兩人的小動作，朝姜澂魚投去了不讚成的一眼，自家妹妹他還是能管教一番的，於是便沈聲點了姜澂魚的名：
“澂魚，既然你知道答案，便起來同大家說說，你是如何算出的吧？”
聽到自己被點了名，姜澂魚自知有些理虧，便站起來不疾不徐地認真作答道：
“假定雞擡起一只腳，兔擡起兩只腳，那籠中足數應該是九十四的一半，應為四十七只腳，此時，籠中雞是一只腳，兔是兩只腳，每只兔都比雞多了一只腳，而頭數三十五是不變的，足數減去頭數，多出來的十二便是兔子的只數，再用三十五減去十二，就是雞的只數，故雞為二十三只，兔為十二只。”
聽到這番條理清晰的陳述，姜問渠還算滿意地點了點頭，便示意她坐下。
“假定法是一種很好的解題思路，還有誰可以嘗試用這種方法解答一下？”
他眼帶笑意地望向葉蘭蕙，除了兩人那點私人關系外，更多的是因為葉蘭蕙是這幾位學生裏算術最好的。
師傅在拋出問題後總是自然而然不自覺地去看自己最滿意的學生，既是一種期許，也是一種信任。
這點難度自然是難不住葉蘭蕙，她起身作答道：
“那我也用假定法，假定籠中雞與兔子同時擡起兩只腳，那便是頭數的兩倍，即七十只腳，而原本總共有九十四只腳，此時雞已經將腳全部擡了起來，因此籠中剩下的足數全部為兔子的，所以兔子是十二只，雞為二十三只。”
昌平公主一聽兩人這種新奇的解法，頓時就樂了，她本就是一點就通的，聞言只略加思索，便興致勃勃地給出了第三種解法：
“那我便假定兔子擡起兩只腳，此時兔子和雞的足數都是兩只，足數總數為頭數的兩倍，即七十只，九十四減去七十得二十四，就是兔子方才總共擡起的足數，因此，兔子是十二只，雞是二十三只！”
說完，她自己也覺得很是得意，喜滋滋地去看臺上的夫子，作為夫子的姜問渠自然出言鼓勵：
“不錯，大家說的都很好，當題目中有兩樣不同物品時，我們要想方設法將不同之處同化，再從相同中對比差異，從而，便可以……”
還沒說完，門口一位宮人便出聲急急打斷了他。
“尚書大人……”來人神色焦急，還帶了一點慌張。
姜問渠見狀聲音一頓，擡步走向門外。
不知外面說了什麽，大家都好奇地看向門口，一會兒，姜問渠才折身返回書堂中。
“抱歉，家中突發急事，餘下時間各位可以就這道題目自由討論，看看能不能找出其他解法。澂魚，你同我回家一趟。”
姜澂魚一聽，心裏咯噔一下，能讓宮人急急過來請人的，自然不會是小事，見狀連東西也沒收拾便跟了上去。
出了書堂，二人疾步往宮外走，姜問渠邊走邊同姜澂魚講起回府的緣由。
“剛才宮人過來通報，今日祖母在家中突然口眼歪斜暈了過去，似是中風之兆，府醫束手無策，到現在人也沒醒，父親已經去求陛下請了太醫去家中——祖母，怕是不好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姜葉二人自是不知道她們走後還有這一出後續, 回宮後便徑直來了潛麟宮。
作為大祈的政治中樞以及最高權力所在，即便是在這宮中有名有份的人，無召者要面見陛下, 也可謂千難萬難。
更遑論有些居心叵測的，想要偷偷潛進宮接近陛下, 那更是癡人說夢，天方夜譚。
潛麟宮中侍衛個個帶刀, 那可不是擺設。
除非是不想要命了。
帶著敬畏之心, 姜澂魚將情況同守門的侍衛說了, 經過一層層通稟, 再一層層傳過來，從天色尚明一直等到暮色漸沈，陸廷淵身邊的內侍馮春才小跑著過來，請二人隨其入內。
陸廷淵依舊在明光閣接見她們，他高坐於帝座之上, 看樣子應該剛和大臣們商討完政事，眼角仍帶著一層掩飾不住的疲憊, 只能用拇指揉著酸痛的太陽穴, 緩解頭部的脹痛感。
有此論斷是因為進來時，姜澂魚看到內侍們手裏端著不少喝過的茶具, 所以才斷定這裏才剛走了一批人, 難怪方才她們在外面等了那麽久。
到了正殿，二人拜見完後, 陸廷淵擺擺手，讓二人起身並賜座。
其實, 這算是很高的待遇了。
要知道，能進這明光閣中議事的已是鳳毛麟角, 到了這兒還能坐著的，整個大祈也沒有幾個人。
陸廷淵倒沒想那麽多，他只是聽說兩個小姑娘在外面站了許久，自己又是有求於人，左右不過是一張凳子，坐了便坐了。
至於為何要在明光閣見她們，也是想讓她們（或者直接說姜澂魚）清楚——
他是天子，她是臣女，雖自己因私事有求於她，但這絕無關乎任何私下的欣賞之意，更無關乎任何男女之情。
這裏只有君臣，而他們的關系，也只是君有令，而臣須得領命而已。
姜澂魚心裏清楚這一點，因此並不多話，直接表明了來意。
她將今日新采摘的夜蘿揀出來一些，用小一點的絹布袋盛了，方便此時帶過來。
“回稟陛下，這是臣女二人今日新尋得的一種花，名叫‘夜蘿’。此花來自海外，將軍夫人說這是先皇後親手栽種在府裏的，臣女認為此花與那味叫不出名字的香料香味一致，陛下是否要確認一下？”
聞言，陸廷淵擡了擡眸子，內侍馮春立馬眼疾手快地上前接過了絹布袋，呈至禦前。
他從中捏起一朵聞了下，只覺得味道確實似曾相識。
確認以後，陸廷淵便讓馮春將東西遞還給姜澂魚，問道：“如今，你有幾成把握做出來？”
姜澂魚接過袋子，起身恭謹答曰：“約莫七八成。”
陸廷淵冷淡地嗯了聲，又問道：“需要多久？”
姜澂魚仍舊不卑不亢地答道：“調香、窨香都需要時間，快則一月，慢則數月。”
聽罷，陸廷淵皺了皺眉。
這個答案雖在意料之內，可等待的耐心卻早已在經久的歲月中幾乎消耗殆盡。
他隨即寫了道手諭讓馮春遞給姜澂魚，沈聲道：
“既如此，朕準你憑此手諭入潛麟宮，制成第一時間就送過來。另外，要用什麽香料盡可去掌香司取用。”
姜澂魚接過手諭，雙手托舉，再拜。
“臣女領命。”
這時，葉蘭蕙上前一步，按照此前二人商量好的說辭，從袖中掏出一只香囊，道：
“陛下，我……民女翻找舊物時，在箱中找到了一只先皇後舊日所做的香囊，想著如今端午臨近，太子殿下年幼失恃[註1]，不如將這香囊轉送給小殿下，也好全他對母親的一番念想。”
聞言，陸廷淵眼神一下子變了，神色也不似之前那般肅然，他甚至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親自下來查看。
接過葉蘭蕙手中的那只香囊，他細細摩挲著上面的紋路，心裏默默說，沒錯，是她。
不僅紋樣和自己那只一樣，只“安康”二字便能看出，這絕對是她做的。
蕭妤父親名蕭元康，所以在寫“康”一字時，為避父諱，中間的豎她都刻意不沒過上面的橫去。
這種小習慣只有身邊最熟悉最親近的人才知曉，而且這字跡也是她的，至於紋樣，旁人更是模仿不來。
這的確是她親手所做無疑。
見一旁的帝王看得那麽專註，葉蘭蕙和姜澂魚對視一眼，才小心地再次開口道：
“以前先皇後在裏面填的香草都沒味了，我換了新的在裏面……”
聞言，陸廷淵一記眼刀殺過來。
當年他可是磨了阿妤好久才求來一只她親手繡的香囊，為何葉蘭蕙也有？
“這香囊，你如何會有？”
陸廷淵捏著香囊半是含酸地沈聲問道。
葉蘭蕙默默吞咽了一口唾沫。
“先前有一年端午我去尋先皇後時，瞧見了這枚香囊，繡工雖是差了些，卻甚是好聞，於是便問她能不能送我，她說左右是用來練手的，我要是喜歡便拿去好了。不過，拿來以後，因是先皇後親手所做，我也甚是愛惜，怕將*它弄壞，拿回去後便妥善收置了起來。過幾日便是端午，我想，若是先皇後還在世，必定會親手為小殿下縫制一個這樣的香囊，所以就將它翻找了出來，希望能借花獻佛，太子殿下如若能收到一枚娘親親手所做的香囊，想必也會高興的……”
說完，她還偷偷瞄了姜澂魚一眼，後者低眉斂目，看不出表情。
這一番話下來，陸廷淵心中疑惑得到了解答。
他攥了攥手中的香囊，吩咐馮春將二人送回去，又讓人去庫房挑了些外邦進供的上好綢緞和首飾送予二人作為答謝。
她倆走後，陸廷淵便讓夏禎去傳江太醫入宮。
江太醫已是潛麟宮的常客，因著陸廷淵頭風發作起來迅疾且疼痛難忍，因此特地在潛麟宮的東南側廡房裏，開辟出了一間值房，太醫院每日都有太醫在此輪流戍守，方便陛下隨時傳召，因此人很快就到了。
雖說江詢只是個正五品的官，職位上比之很多人都不如，可要論在陛下心中的受信任程度，這位江太醫絕對名列前三，否則帝王怎會將頭這樣重要的部位，隨意交付給他診治？
其實，江詢也並不是土生土長的玉京人，相反，他出身貧寒，家裏窮得揭不開鍋，爹娘沒有辦法，只得將他丟在藥王谷谷口，希望谷裏的人能收養他，給他一口飯吃。
在他差點凍死在雪地裏的時候，幸得藥王谷谷主搭救，不僅收養了他，還將一身醫術盡數相傳。
後來，他憑借一身醫術逐漸在江湖上顯露頭角，被時任平西節度使的蕭元康看中，召進軍中做了醫官，這才與被發配到邊關督戰的陸廷淵相識。
再後來，那一戰後，蕭家軍隊幾乎覆滅，江詢便跟著還是寧王的陸廷淵來到了玉京。
他是將軍，他就是軍醫；他是王爺，他就是府醫；他成了皇帝，他自然就升任為禦醫。
一路高升到如今禦前醫者第一人的地位，要論信任，陛下自然是信任他的。
江詢一來，陸廷淵沒有急著讓他針灸，而是遞給他一只香囊，讓他看看可有什麽不妥之處。
江詢接過來後，將香囊裏面的香料全部倒出來又一一辨認過，才謹慎地將香囊遞還給陸廷淵，小心回道：
“臣看過了，並沒有什麽異常，就是這裏面香料的搭配——很是不錯，可以說是‘金玉其內’。”
陸廷淵聽出他這是在揶揄這只香囊的繡工，聞言便瞪了他一眼，一把將香囊從他手裏扯過來塞入懷中，閉目躺好，不再言語。
江詢連忙將隨身的藥箱子打開，從中取出了針灸要用的一應用具，邊施針邊勸解道：
“陛下，國事雖要緊，也要愛惜聖體啊，您白日裏沒空休息，晚上又少眠，這樣下去，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陸廷淵閉著眼長嘆了口氣，“逆黨近日又有卷土重來的跡象，教朕如何能安寢？這幾日，辛苦你在這守著了，等忙完這陣子，朕準你個長假，出去放松放松。”
“陛下折煞臣了，臣孤身一人在這世上，沒什麽好掛念的，在哪不是過。如今這宮中人少，太妃們那邊又多是孫太醫負責，臣算是這潛麟宮的專職太醫了，有時還閑太清閑呢，哪裏算得上辛苦。事少，俸祿又多，天下哪裏還能再找到這樣一份好差事？”
江詢笑著自嘲道。
陸廷淵聞言也扯了下嘴角，“罷了，隨你吧，這可是你自己不願意休息的，到時候可別誣朕，怪朕不放你的假。”
江詢笑了笑，他這前半生，大起大落，從命懸一線的貧家棄兒到藥王谷谷主親傳弟子，從極賤到極貴，跌跌宕宕到如今，越發覺得平淡才是生活的真諦。
無事時翻翻醫書，曬曬藥材，有差事時無論去哪家官眷府上也都是被人恭恭敬敬地請去，甚至在禦前也能說上幾句話。
他又不貪圖才名，也不願被感情牽絆，越發覺得如今的日子過得就很舒適與自在。
如此想來，竟頗有些入世修道的意味。
端午日漸臨近，今年的端午前一日還湊巧碰上了夏至。
在大祈朝，夏至與冬至是兩個非常重要的節氣。
夏至日舉國上下休沐三日，冬至日則更是得到了與春節一樣的待遇，休沐時長高達七日。
而諸如端午、重陽、七夕之類的民間節日，也僅僅是一日的假期而已。
夏至日除了休沐外，還有非常特殊的一點，就是這一天沒有宵禁。
大祈有著嚴格的宵禁制度，一年當中，也只有零星幾個大的節日，夜間才會取消宵禁，允許民眾自由上街游玩，因此格外珍貴。
而今年恰逢夏至與端午連在了一起，因此熱鬧非常。
祈河兩岸早早就開始布置了，最繁華的一段，兩岸早就都掛起了燈籠。
有錢的人家還置辦了畫舫，停靠在祈河兩岸，攤販們也早早備好了東西，只等著宵禁解除的那一日，大家徹夜狂歡不歸。
因此，不論宮裏還是宮外，上上下下都洋溢著過節的氣氛，男女老少皆因為即將到來的假日而欣喜著、談論著。
臨近放假，書堂內，幾位小女娘早有些坐不住，即使臺上端坐的是被稱為玉京第一公子的含章公子姜問渠，也按捺不住想飛出去的心。
何況今日上的還是最為枯燥的算術課。
只見姜問渠一手執著書卷，一邊用清潤的聲音緩緩讀著題目：
“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有誰可以作答嗎？”
在別的時候，這聲音聽來自然是極為悅耳的，可這是在算術課上，夏天的下午本就容易發困，就算有這樣的天容玉姿、天籟之音也抵擋不了瞌睡蟲的來襲。
有人騎馬，有人游船，有人飲酒，有人作樂——
為何她們要在這裏枯坐著，計算什麽幾只雞腳幾只兔腳的問題啊？
底下的人屬昌平公主唉聲嘆氣的動靜最大，此時她腦子裏閃現的全是春筍糟雞、麻辣兔肉之類的美食，壓根不想思考什麽各有幾只的問題，而她後面的方嬋更是已經昏昏欲睡。
臺上的姜問渠自然是聽到了這聲嘆息，他放下書卷，露出一張帶著笑意的臉來，朝臺下眾人看去，只見底下已經東倒西歪了一片。
看見這種情形他也並不生氣，只是好聲好氣地提問公主是否知道答案。
昌平公主不情不願地站起來，她其實還算聰慧，只是剛才滿腦筋都是雞兔大餐，壓根沒註意聽題目，此時突然被提問也有些措手不及。
旁邊的姜澂魚偷偷小聲對她說著答案：“雞二十三只，兔十二只。”
姜問渠自然發現了底下兩人的小動作，朝姜澂魚投去了不讚成的一眼，自家妹妹他還是能管教一番的，於是便沈聲點了姜澂魚的名：
“澂魚，既然你知道答案，便起來同大家說說，你是如何算出的吧？”
聽到自己被點了名，姜澂魚自知有些理虧，便站起來不疾不徐地認真作答道：
“假定雞擡起一只腳，兔擡起兩只腳，那籠中足數應該是九十四的一半，應為四十七只腳，此時，籠中雞是一只腳，兔是兩只腳，每只兔都比雞多了一只腳，而頭數三十五是不變的，足數減去頭數，多出來的十二便是兔子的只數，再用三十五減去十二，就是雞的只數，故雞為二十三只，兔為十二只。”
聽到這番條理清晰的陳述，姜問渠還算滿意地點了點頭，便示意她坐下。
“假定法是一種很好的解題思路，還有誰可以嘗試用這種方法解答一下？”
他眼帶笑意地望向葉蘭蕙，除了兩人那點私人關系外，更多的是因為葉蘭蕙是這幾位學生裏算術最好的。
師傅在拋出問題後總是自然而然不自覺地去看自己最滿意的學生，既是一種期許，也是一種信任。
這點難度自然是難不住葉蘭蕙，她起身作答道：
“那我也用假定法，假定籠中雞與兔子同時擡起兩只腳，那便是頭數的兩倍，即七十只腳，而原本總共有九十四只腳，此時雞已經將腳全部擡了起來，因此籠中剩下的足數全部為兔子的，所以兔子是十二只，雞為二十三只。”
昌平公主一聽兩人這種新奇的解法，頓時就樂了，她本就是一點就通的，聞言只略加思索，便興致勃勃地給出了第三種解法：
“那我便假定兔子擡起兩只腳，此時兔子和雞的足數都是兩只，足數總數為頭數的兩倍，即七十只，九十四減去七十得二十四，就是兔子方才總共擡起的足數，因此，兔子是十二只，雞是二十三只！”
說完，她自己也覺得很是得意，喜滋滋地去看臺上的夫子，作為夫子的姜問渠自然出言鼓勵：
“不錯，大家說的都很好，當題目中有兩樣不同物品時，我們要想方設法將不同之處同化，再從相同中對比差異，從而，便可以……”
還沒說完，門口一位宮人便出聲急急打斷了他。
“尚書大人……”來人神色焦急，還帶了一點慌張。
姜問渠見狀聲音一頓，擡步走向門外。
不知外面說了什麽，大家都好奇地看向門口，一會兒，姜問渠才折身返回書堂中。
“抱歉，家中突發急事，餘下時間各位可以就這道題目自由討論，看看能不能找出其他解法。澂魚，你同我回家一趟。”
姜澂魚一聽，心裏咯噔一下，能讓宮人急急過來請人的，自然不會是小事，見狀連東西也沒收拾便跟了上去。
出了書堂，二人疾步往宮外走，姜問渠邊走邊同姜澂魚講起回府的緣由。
“剛才宮人過來通報，今日祖母在家中突然口眼歪斜暈了過去，似是中風之兆，府醫束手無策，到現在人也沒醒，父親已經去求陛下請了太醫去家中——祖母，怕是不好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