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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2章 天數茫茫不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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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2章 天數茫茫不可逃

孫太醫到的早些, 他先給姜澂魚搭了脈,又寫了張方子,調整了幾位藥材和用量, 並叮囑她要繼續按時喝藥,雖是夏日, 也切不可貪涼。

姜澂魚笑著一一應了,隨即她拿出一本醫書, 指著上面一處問孫太醫道:

“孫太醫, 最近我也在看醫書, 這處說的有些不太明白, 您能給我講講嗎?”

孫太醫接過書一看,這頁寫得是婦人生產時的用藥方子。

雖不知道她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為何會對這方面感興趣,但既然她問了,他也樂意解惑。

“這裏講得是胎位不順時該如何用藥的問題,胎位不順, 概因血氣之虧,血氣既虧, 子亦無力轉頭, 往往手足先出。所以這裏說要用補氣之藥,而非催生之藥, 是正確的。”[註1]

姜澂魚靜靜聽著, 而後追問道:“若是先服催生之藥,再服補氣之藥, 會如何呢?”

孫太醫捋了捋胡子,慢條斯理地回答道:

“若是不補氣血, 而用催生之藥,必至轉利轉虛, 不殺母,則殺子。倘產婦有大出血之兆,這時即便再如何補氣補血,也有如泥牛入海,回天乏術了。”[註2]

話畢,姜澂魚沈默了一瞬,而後聲音平穩地向孫太醫道了謝,並親自將他送至殿外。

回到殿裏,她臉上的笑意才終於撐不住似的分崩瓦解開來。

因為她很清楚地記得,當日生產之時,曹姑姑端來的第一碗藥汁裏,有很清晰的白芷香氣。

而照醫書中所寫,催生方要用到的第一位藥材便是白芷,但補氣方子中卻並不會用到白芷,而是人參、當歸、川穹之類的補藥,她斷不會錯辨。

所以,曹姑姑是先給她喝了催生藥,而後又給她喝的補氣藥。

兩碗藥她都喝了,即使事後檢查藥渣,也並不會有任何異常,惟有遞藥的曹姑姑和喝藥的她才知道,究竟是先喝了哪碗,後喝了哪碗。

而曹姑姑作為她的乳母,斷不會被人懷疑會去調換兩碗藥的順序。

唯一的受害者也是證人的她那時已經魂歸西天,再沒人可以還原當年事情的真相,只能當她是意外血崩而亡,畢竟女子因為生產死去的也不在少數。

這一番算計不可謂不巧妙,若非自己因此而死,她都要忍不住為當年謀劃這一切的幕後主謀鼓掌了。

姜澂魚眼神黯了黯,正想著,江太醫便來了。

於是她連忙收起臉上的愁緒,繼而又換上了一副標準的待客面容,隨口問道:

“江太醫怎麽沒和孫太醫一起來?”

江詢放下背著的醫藥箱,嘆了口氣。

“剛從陛下那邊過來,連太醫院都沒回就往這趕了,沒想到緊趕慢趕還是慢了老孫一步。”

繼而又問道:“怎麽樣,孫太醫給你診治的結果如何?”

“還好,換了新方子,藥效減輕了,還是得再喝一段時間。”

姜澂魚伸出一只胳膊,在腕上覆了一層薄絹,由著江太醫為她診脈。

“最近有沒有頭暈目眩的情況?”江太醫邊診脈邊詢問道。

姜澂魚搖搖頭,“我新配了一副安神香,對睡眠很有助益,休息好了,白日裏精神自然也好。”

江太醫欣慰地點了點頭,“看來你頭部的傷已經恢覆得差不多了,往後只要註意調理,身體是不會落下毛病的。”

他將探脈的手收了回來,繼而話鋒一轉。

“早就聽聞姜姑娘制香技藝了得,我這裏也有一副安神香,可否請你品鑒一番?”

說著,便從藥箱中拿出了一個檀木盒子,裏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六枚香丸。

“請字不敢當。”

姜澂魚笑了笑,而後拿起一粒香丸置於鼻端細嗅,後又拿到香爐中熏燃,閉目細聞一番,才斟酌著開口道:

“江太醫這方子是極好的,裏邊用到的多是清心、安神的香藥,只是若是不考慮價錢的話,不如將其中的沈香換為奇楠,奇楠為沈香中的極品,歸經於心,比之普通沈香來說,對心亂多夢、心煩難眠等癥狀更為有效。”

她字字未問這香是給誰用,但聽者和答者皆是心照不宣。

“那就多謝姜姑娘提的意見了,我回去再改進一番。”

江太醫樂呵呵地起身收拾東西,姜澂魚依舊不卑不亢地將人送至殿外。

待人走後,她仿佛又一下子被抽走了活力,整個人萎靡起來。

又怎麽能不難過呢,那日,她從那麽信任的人手裏接過來的藥,竟然是兩碗催命藥。

姜澂魚慘笑一聲。

這個世上,到底什麽是真,什麽是假?每個人好像都有自己的不得已。

可是,她又何其無辜。她只想安安穩穩、平平淡淡地度過這一生,卻被迫裹挾進這場詭譎的權勢爭鬥之中,生兒未見便枉死他鄉。

只有死過,才知道死是什麽滋味。

她忘不了那個冬夜,她的血不停地淌啊淌,隨著血液不斷流逝,她冷得骨縫都在發疼,渾身像是躺在冰窖中。

她就是在這樣無盡的黑暗和冰冷中,慢慢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姜澂魚抱著膝蓋坐在窗邊的矮榻上,任思緒和情緒肆意發酵。直到月亮升至中天,才終於動了動。

她起身拿了支安神香點上,在催眠香氣的作用下,才勉強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第二日上午的妝發課,因為昨夜沒休息好的緣故,一上午姜澂魚都沒什麽精神。

葉蘭蕙也沒來,她也沒有可以說說話的人。本想中午散學回殿裏小憩一會兒的,回去時卻恰好碰上了回宮的葉蘭蕙,後者的臉色亦是有些沈重。

見狀,姜澂魚關切地上前問道:“蘭蕙,可是鋪子裏出了事?”

葉蘭蕙一臉凝重地拉過姜澂魚,“噓,我們回宮再說。”

到了福安宮寢殿,葉蘭蕙便把房門一關,窗戶也都一一關好,才小心翼翼地同姜澂魚說道:

“澂魚,接下來我要告訴你一件事,關於我的身世,你聽了不要驚訝——”

聽了這話,姜澂魚心裏咯噔一下,但沒有急著發問,而是靜靜等著葉蘭蕙開口。

只聽葉蘭蕙有些鄭重地問她道:

“澂魚,在說這件事之前,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的父母對你很好,但是呢,有一日,你卻突然得知你的生父生母其實另有其人,他們是高門貴胄,你是他們抱錯的孩子,可他們和你沒有半點親情,甚至之前還曾瞧不起你的出身——你會如何選擇?”

姜澂魚想了下才回答說:

“如果這事只有我知道的話,那麽,我寧願這一切將錯就錯。比起曾經嫌棄我的那一家陌生人,我更願意選擇愛我的、養育我的真正的家人。”

聽了她的回答,葉蘭蕙甚至有些想落淚。

“我就知道,澂魚,我就知道你和我想的一樣……”

頓了一會兒,她才繼續講述道:

“其實,就是一個很老套的抱錯孩子的故事。有一年,陽州發大水,淹了不少地方,外面救援被阻,大家只好去山上的寺廟避難,我娘和安陽侯夫人恰好去了同一座寺廟,又恰好在同一個晚上生產。

因為我生下來就有些孱弱,那時寺廟裏條件又簡陋,安陽侯夫人身邊的嬤嬤怕我活不了,回去會被問責,便偷偷將我換給了我娘,把我娘的女兒換給了安陽侯夫人。

虧得那天晚上燈光暗,雙方都沒看清嬰兒的長相,是以才被掩藏了這些年都無人發現。後來,這件事就成了那個嬤嬤的心事,她回去後便生了場大病,安陽侯夫人給了她些銀錢就放她出府了。這些年,她一直活在愧疚當中,尤其覺得對不起本應該是侯府千金的我,她不想將這件事帶到墳墓裏,於是便輾轉打聽到我現在的住所,昨日來玲瓏閣找我,就是為了向我言說這些往事……”

講完這個故事,葉蘭蕙沈默了一瞬,而後開口問道:

“澂魚,如果我成了安陽侯府的嫡女,我同你兄長的婚事是不是就不會有那麽多阻礙了?”

沒等姜澂魚回答,她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可是,我舍不得那個每月都給我寄好幾封家書、問我在京中過得好不好的阿娘,也舍不得那個在運送物資的船上每次都不忘給我捎帶家鄉特產的阿爺,他們就我這一個女兒,要是把許蘭茵換給他們,她那麽嬌蠻那麽任性,阿爺阿娘不會喜歡她的對不對?”

她說最後一句時已是帶了哭腔,淚水也順著臉頰大顆大顆地滑落下來。

姜澂魚見她這副樣子心裏也不好受,她的好友一直以來都為身份所累,士農工商,商為最末流,士大夫一向恥與商人為姻。

固然,若是好友一朝成為侯府嫡女,那所有的阻礙都將迎刃而解。

可若是要她從此舍棄曾經愛她的親人,又如何能忍心呢?

姜澂魚擡手替她拭去臉上的淚珠,“蘭蕙,不管你怎樣選擇,我都會支持你。”

半晌,葉蘭蕙情緒才漸漸平覆下來。

“我已經決定了,如果僅僅是為了地位上與他相配,而讓我放棄做父母的女兒,那我寧願不要這白來的地位。我穿著綾羅,吃著山珍,還有疼愛我的父母,為何非要去做那勞什子的侯府千金?其實商戶之女也不錯,對吧,澂魚?”

姜澂魚點點頭,二人淚眼相對,最終卻相視一笑。

從此,世上只會有葉蘭蕙,而不會有許蘭蕙。

二人說完話,時辰已是不早了。此時葉蘭蕙還未用膳,於是姜澂魚便拉著她用了一些飯食,而後才結伴一起回了學堂。

因著臨近端午,而端午素來有佩戴五彩繩或者香囊的傳統,於是,今日教習姑姑便教著大家編織五彩繩和繡制香囊。

葉蘭蕙偷偷向姜澂魚展示著新得的香囊:

“你看,這就是我阿娘的手藝,很不錯吧?她可是我們那裏遠近聞名的繡娘呢。”

姜澂魚仔細瞧了瞧,這香囊針法細致,上面繡得是一朵蘭花,很是精巧,於是便笑著點了點頭。

葉蘭蕙摩挲著手中的香囊,輕輕說道:

“每逢端午,阿娘都會為我們兄妹二人縫制香囊,今年端午我不在她身邊,她擔心船在路上耽擱了,便提前做好了這香囊,讓它隨著近日抵京的一批貨物一道送來給我。我阿娘很好的,對不對?”

問這話時,她的語氣裏是掩飾不住地自得和滿足,可問完以後她很快便發覺自己好像有些說錯話了。

因為她旁邊的這位好友自幼便喪母,而她的兒子,如今也沒有母親為他操辦這些。

她怕姜澂魚傷心,連忙轉移了話題:

“今年不如我們各自為對方編一條五彩繩吧,你說好不好?香囊我是不太會繡……”

姜澂魚心思微動,她自然知道端午的這一習俗。

雖然她沒有母親,但是小時候,每一年的端午,外祖母都會來到她的床榻前,趁她熟睡的時候,將象征著長命的五彩繩系在她的手腕上。

五彩繩又叫長命縷,按照習俗,不僅孩童要佩戴,已婚男子也要被妻子系上五彩繩。

不過大多數男子都有些羞於系這個,不講究這些的直接就選擇不戴,有些實在拗不過家中妻子,但又不好意思系在手腕上,便偷偷系在腳腕處,用寬大的衣擺一遮,倒也不會在同僚面前惹人揶揄。

她想起出嫁後,她也曾為陸廷淵準備過這些。

陸廷淵倒是沒反對她給他系這個五彩繩,反而覺得有些新奇,因為從小到大,他的母後從未給他準備過。

因著這個,他還在她那裏博取到了好多同情,甚至為自己爭取到了一只她親手繡的香囊。

此時想起這些過往,真是既甜蜜,又有些心酸。

姜澂魚將目光投向窗外,不遠處依稀傳來孩童瑯瑯讀書聲。

如今阿辭和其他同齡小夥伴在一處讀書,當其他人都戴著母親親手做的五彩繩和香囊時,他會不會因此感到失落呢?

思及此,姜澂魚眼睛微微濕潤起來。

她多想沖過去抱抱他,告訴他,他的阿娘也很愛他。

可是她不能。如今不相認,或許對他來說才是最好的保護。

那有沒有別的辦法,讓她可以名正言順地以母親的名義,送他一只親手做的香囊呢?

姜澂魚略微想了想,便計上心來。

她附耳悄悄對葉蘭蕙說:“蘭蕙,我想送阿辭一只香囊,以蕭妤的名義,不過得需要你配合一下,可以嗎?”

葉蘭蕙點了點頭,二人悄聲合計一番,下學後一回到寢殿便開始動工。

當年,她曾經送給過陸廷淵一只香囊,只是繡工著實一般。不過歪打正著,這樣一來,旁人倒也難以模仿。

現在距離端午還有幾天時間,應該是來得及的。

姜澂魚將香囊的紋樣大致畫了下,才繡完一點兒,就聽見外面有人敲門。

一道又細又有些陰柔的聲音從殿外傳來:

“姜二姑娘在嗎?陛下傳您去潛麟宮一趟。”

聞言,她心中一驚,手不小心抖了一下,銀針一下子刺破了她的手指。

不過此時她也顧不得這些,忙將繡繃放到針線盒裏,起身去開門。

陸廷淵要傳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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