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金爐香燼漏聲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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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3章 金爐香燼漏聲殘
姜澂魚心裏暗忖, 該不會是昨日她偷笑他真被他逮著了，此刻要來找她秋後算賬的吧？
她心下忐忑，連忙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夏禎, 就是之前離魂時在夢裏見到的那個白凈內侍，後來又在福寧宮外有過一面之緣。
按照靜太妃身邊魏姑姑的說法, 他可是在禦前很得臉的內侍。
按理說，若是來興師問罪的話, 不應該派他來吧？
姜澂魚心思微轉, 不著痕跡地笑著說道：“教夏內侍久等了, 既是陛下召見, 我這便同您前去。”
同在一座寢殿的葉蘭蕙也聽到了外頭的動靜，連忙出門來看，卻見姜澂魚悄悄朝她搖了搖頭，遞給她一個不必擔憂的眼神，隨即便只身隨著夏內侍去了潛麟宮。
潛麟宮作為大祈皇帝的寢宮, 自然是宮殿群中最氣派、最宏大的一座，光是寢間就有七八間, 除了滿足帝王就寢的需要, 書齋、琴齋、茶室、棋室等等不一而足，更有數座配殿拱衛在主殿四周, 當真是氣勢磅礴。
福安宮距離潛麟宮其實有段距離, 畢竟一個帝寢，一個是安置先皇後妃的寢宮, 自然要隔得遠些。
怕姜澂魚跟不上，夏禎走得並不快。
走過幾段青磚甬路, 便來到了潛麟宮。
進去後，夏禎又帶著姜澂魚穿過了一段長長的抄手游廊, 才終於來到了前殿的一座宮室前。
推開那道朱漆卍字雕花門，因著二人是從後門進來的，是以要穿過後殿才能進到前殿。
前殿迎面正中擺放的是一座雕龍髹金地屏寶座，腳下金磚墁地，無處不彰顯著專屬於帝王的尊貴與威嚴。
此時寶座上並無人，姜澂魚大著膽子擡頭一看，寶座上方的匾額上書的是“帝道暇昌”四個大字。
她這才反應過來，這裏就是她第一次離魂之時來過的那座宮殿。
按照此處的擺設看，她猜測這裏應該是陸廷淵日常接見臣子的地方。
夏禎示意姜澂魚在此稍等片刻，他則走到一側的槅扇門處，輕聲稟道：
“陛下，姜二姑娘已經到了。”
過了一會兒，才聽見裏邊傳出一道低沈而醇厚的聲音。
“帶她進來。”
聞言，夏禎這才小心地推開那道槅扇門，隨即轉身恭敬地同姜澂魚道：
“姜二姑娘，請進。”
姜澂魚亦朝他微微點頭示意，隨後緩步走了進去。
一進去，她便聞到了一種很熟悉的香味。
她擡頭偷瞄了一眼，不遠處的桌案前擺放著一座鎏金螭首香爐，那香味正是從那裏飄過來的。
再往後，便是一把雕龍紫檀木椅，陸廷淵端坐正中，似是在批閱奏折。
她收起思緒，上前叩拜道：“臣女拜見陛下，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
陸廷淵漠不經心地掃視了底下人一眼，隨後又看了看一旁的太師椅，隨意道：“坐吧。”
如今，他是天子，她是臣女，雖然她就站在他的面前，中間卻已隔卻了萬壑千山。
君要臣坐，臣不得不坐。
姜澂魚有些忐忑地走到太師椅前坐下，並不是怕他，相處了這些年，她也不至於怕他到如此地步。只是心裏有些沒底，不知他這次叫她來所為何事。
一路上她細細想了一遍，卻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是以心下有些惴惴。
過了片刻，只聽上首的男人沈聲開口道：
“聽江太醫說，你制香技藝上佳，可聞得出這殿裏所燃之香，是由哪幾種香料所制？”
說罷，他擡眼看向她，眼神中充滿了上位者氣定神閑的審視。
姜澂魚幾乎在他開口的瞬間就猜到了他讓她來這的用意。
因為此時殿裏燃著的，正是當年自己為他特地配置的一款合香，要說熟悉，天底下沒有人比她更熟悉，閉著眼睛她都能說出來用了哪些香料。
不過此刻她卻要裝做頭一次聞，少不得要凝神思索一番，而後才斟酌著開口道：
“回陛下，臣女聞出其中有沈香、雪松木、龍涎、甘松、零陵、香櫞（yuán），大概是這些。”
當年這款香做出來時，她腦中瞬間浮現出一個詞語——淵渟岳峙，就如同他本人一般，如淵之深，如山之峙。
恰巧他名字裏也有一個淵字，所以這便是這款香“臨淵”之名的由來。
聽了她的回答，陸廷淵移開眼，而後凜聲道：
“你說的不錯，朕曾經請過不少制香師來覆刻這款香，她們大都能聞出這幾款香料的味道，可惜卻沒有一個能做出一模一樣的來。”
他微闔了一下眼，語氣頗為惋惜和感慨：
“許是放置年份有些久，如今聞起來，味道似是也不像當年那般醇厚了。”
陸廷淵將折子合上放在一旁，眼神覆看向她，語氣是詢問的，可聲調卻是冷冽又不容拒絕的。
“你，可願一試？”
姜澂魚心中自是知道為何旁人無法覆刻出來，不過此時卻不能直言，只能故作探究般地問道：
“臣女願意一試，只是不知這款香是何人何時所做，其名為何？臣女也好翻閱古籍查詢一番。”
話落，陸廷淵冷冷看了她一眼，目光幽深。
見她問完話後便一直恭敬地低著頭，也不似是有意窺探和冒犯，於是才收回視線，將袖擺一撩，半靠在身後的雕龍大椅上，沈沈開口道：
“此香名‘臨淵’，乃是昭元皇後生前親手為朕所做。算到如今，也已經有三四載了。”
“臨淵？”姜澂魚故作詫異地重覆了一遍，隨即又仿佛才意識到，剛才脫口而出的名字好像沖撞了帝王的名諱，忙跪下請罪道：
“陛下恕罪，臣女鬥膽一問，是否還有一款名為‘羨魚’的香？”
聞言，上首頓時有一道淩厲的目光掃射過來，如鷹隼般盯緊了她，眼神充滿探究之意。
底下的人用那張與蕭妤幾乎一模一樣的臉看著他，眼神微顫，似是真的不解。
陸廷淵多少有些生不起氣來。
於是只冷淡回道：“是有。那是先皇後生前常用之香。”
聽他這麽說，姜澂魚這才粲然一笑，仿佛終於找到了問題的癥結，成竹在胸般地開口道：
“若是臣女沒有猜錯，先皇後所制的這兩款香，乃是對香，香味相輔相成，是以單獨聞其中一款時，總覺似有所缺。”
陸廷淵一聽，把玩著扳指的手一頓，心知她這是說到了點子上，可他的眼神卻也立馬肉眼可見地沈重起來。
因為那款名為“羨魚”的香，如今宮中就只剩半枚，正是因為所剩不多的緣故，今日他召姜澂魚來，並沒有急著讓她去覆刻“羨魚”。
雖然他真正想得到的香正是“羨魚”，可在那之前，他得先試試她的水平夠不夠格，值不值得他將最後那半枚拿出來。
至於“羨魚”所存不多的原因，一則因為這款香裏添加了少許麝香，不適宜孕期使用，因此當年蕭妤懷孕期間便停用了，存下來的只有之前做的小小一盒香丸。
而她死後，陸廷淵思念成疾，整夜不得安寢，頭疾也是那時候開始加重的。
有時實在熬不住，他便半夜獨自一人策馬回到舊邸，躺在當年蕭妤住過的房間裏，再燃上一粒她慣用的香丸，伴隨著這熟悉的味道，他才能勉強睡個長一點的覺。
後來，他在這潛麟宮中布置出了一間和當年蕭妤住的房間一模一樣的寢殿，將她的東西都一一按照原樣擺好，每當頭疾發作得厲害，他便將自己關在那寢間殿裏，靠著對舊物自欺欺人的依賴感和過往的回憶，減輕些頭疾發作時的痛苦。
他也曾召制香師進宮，試圖多做出一些來，可沒一個中用的，反倒浪費了他好幾粒香丸。
從那以後，他便愈發謹慎起來，若非實在難以忍受的時刻，他不會再輕易讓人去取那款香。
可就算如此節省，香丸也仍是在一粒粒減少。
那間寢殿裏如今既沒有她的身影，也沒有她的氣味，他過去也不過是圖一時的心理安慰罷了。
江太醫也曾多次勸他不要過度沈溺在往事中傷神，能少去就少去。
可是，他控制得了步子，卻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不思量，自難忘。
這世上，她留給自己的東西，已經越來越少。
那款為他特制的名為“臨淵”的香，也在經久的歲月中，漸漸失去了原本的香味。
這還得虧用的香料品質上佳，要不然這些年過去應是早就沒了味道。
可即使用料再好，也敵不過歲月的侵蝕，即使采用熏燃之法，散發出的味道也已經大不如前。
蕭妤從前制香時，喜歡獨自一人靜靜地待在一處，並不喜旁人在旁侍候打擾，也從不將這些事假手於人。至於用料、配伍全在她腦中，並未留有文字記錄，是以也就無從參照。
莫說覆原這款香味已經大損的香，就算是真的能覆原出來，失去了原本成對存在的另一款對香，香味終究不能完整地呈現。
若是再無“羨魚”，那這世上也再不會有真正的“臨淵”。
若想制出“臨淵”，那便先得制出“羨魚”；而若想制出“羨魚”，便只能寄希望於那半粒香丸。
想到這點，陸廷淵沈下眸子，捏了捏眉心，半晌才冷聲吩咐道：
“馮春，去將那半粒香丸取來。”
聞言，馮春心中一顫。最後半枚，陛下今日終於是要用了嗎？
他悄無聲息地退出殿去，沒一會兒，就將香丸取了來。
陸廷淵打開盒子，拿出那半粒香丸，對著姜澂魚道：
“這便是那款名為‘羨魚’的香，只剩半粒了，你，可有把握？”
姜澂魚垂首，“臣女不敢托大，只能盡力一試。”
“上前來。”陸廷淵冷冷吩咐道。
姜澂魚依言起身上前，見陸廷淵拿出隨身攜帶的一把匕首，從那半枚上切下小半塊，又將剩下的放回盒子裏。
哢噠一聲，盒子蓋上，姜澂魚的心也隨之一顫。
陸廷淵拿起那一小塊香丸，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對著姜澂魚定定道：
“朕，信你半次。”
見狀，姜澂魚內心多少有些無奈，面上卻依舊恭敬。
“陛下，香丸至多能保存兩三年之久，時間越長，香氣就會越淡，甚至會消散無幾。陛下一直留著，倒不如趁著香氣還充裕時細細品味，如此也算物盡其用，總比失了味道要好。”
陸廷淵拿過一座小熏爐，將香丸放置於薄雲之上。
聽完她這番話，他眼皮也不曾擡一下，手上依舊動作不停。
半晌才沈聲回了一句：
“你懂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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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澂魚心裏暗忖, 該不會是昨日她偷笑他真被他逮著了，此刻要來找她秋後算賬的吧？
她心下忐忑，連忙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夏禎, 就是之前離魂時在夢裏見到的那個白凈內侍，後來又在福寧宮外有過一面之緣。
按照靜太妃身邊魏姑姑的說法, 他可是在禦前很得臉的內侍。
按理說，若是來興師問罪的話, 不應該派他來吧？
姜澂魚心思微轉, 不著痕跡地笑著說道：“教夏內侍久等了, 既是陛下召見, 我這便同您前去。”
同在一座寢殿的葉蘭蕙也聽到了外頭的動靜，連忙出門來看，卻見姜澂魚悄悄朝她搖了搖頭，遞給她一個不必擔憂的眼神，隨即便只身隨著夏內侍去了潛麟宮。
潛麟宮作為大祈皇帝的寢宮, 自然是宮殿群中最氣派、最宏大的一座，光是寢間就有七八間, 除了滿足帝王就寢的需要, 書齋、琴齋、茶室、棋室等等不一而足，更有數座配殿拱衛在主殿四周, 當真是氣勢磅礴。
福安宮距離潛麟宮其實有段距離, 畢竟一個帝寢，一個是安置先皇後妃的寢宮, 自然要隔得遠些。
怕姜澂魚跟不上，夏禎走得並不快。
走過幾段青磚甬路, 便來到了潛麟宮。
進去後，夏禎又帶著姜澂魚穿過了一段長長的抄手游廊, 才終於來到了前殿的一座宮室前。
推開那道朱漆卍字雕花門，因著二人是從後門進來的，是以要穿過後殿才能進到前殿。
前殿迎面正中擺放的是一座雕龍髹金地屏寶座，腳下金磚墁地，無處不彰顯著專屬於帝王的尊貴與威嚴。
此時寶座上並無人，姜澂魚大著膽子擡頭一看，寶座上方的匾額上書的是“帝道暇昌”四個大字。
她這才反應過來，這裏就是她第一次離魂之時來過的那座宮殿。
按照此處的擺設看，她猜測這裏應該是陸廷淵日常接見臣子的地方。
夏禎示意姜澂魚在此稍等片刻，他則走到一側的槅扇門處，輕聲稟道：
“陛下，姜二姑娘已經到了。”
過了一會兒，才聽見裏邊傳出一道低沈而醇厚的聲音。
“帶她進來。”
聞言，夏禎這才小心地推開那道槅扇門，隨即轉身恭敬地同姜澂魚道：
“姜二姑娘，請進。”
姜澂魚亦朝他微微點頭示意，隨後緩步走了進去。
一進去，她便聞到了一種很熟悉的香味。
她擡頭偷瞄了一眼，不遠處的桌案前擺放著一座鎏金螭首香爐，那香味正是從那裏飄過來的。
再往後，便是一把雕龍紫檀木椅，陸廷淵端坐正中，似是在批閱奏折。
她收起思緒，上前叩拜道：“臣女拜見陛下，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
陸廷淵漠不經心地掃視了底下人一眼，隨後又看了看一旁的太師椅，隨意道：“坐吧。”
如今，他是天子，她是臣女，雖然她就站在他的面前，中間卻已隔卻了萬壑千山。
君要臣坐，臣不得不坐。
姜澂魚有些忐忑地走到太師椅前坐下，並不是怕他，相處了這些年，她也不至於怕他到如此地步。只是心裏有些沒底，不知他這次叫她來所為何事。
一路上她細細想了一遍，卻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是以心下有些惴惴。
過了片刻，只聽上首的男人沈聲開口道：
“聽江太醫說，你制香技藝上佳，可聞得出這殿裏所燃之香，是由哪幾種香料所制？”
說罷，他擡眼看向她，眼神中充滿了上位者氣定神閑的審視。
姜澂魚幾乎在他開口的瞬間就猜到了他讓她來這的用意。
因為此時殿裏燃著的，正是當年自己為他特地配置的一款合香，要說熟悉，天底下沒有人比她更熟悉，閉著眼睛她都能說出來用了哪些香料。
不過此刻她卻要裝做頭一次聞，少不得要凝神思索一番，而後才斟酌著開口道：
“回陛下，臣女聞出其中有沈香、雪松木、龍涎、甘松、零陵、香櫞（yuán），大概是這些。”
當年這款香做出來時，她腦中瞬間浮現出一個詞語——淵渟岳峙，就如同他本人一般，如淵之深，如山之峙。
恰巧他名字裏也有一個淵字，所以這便是這款香“臨淵”之名的由來。
聽了她的回答，陸廷淵移開眼，而後凜聲道：
“你說的不錯，朕曾經請過不少制香師來覆刻這款香，她們大都能聞出這幾款香料的味道，可惜卻沒有一個能做出一模一樣的來。”
他微闔了一下眼，語氣頗為惋惜和感慨：
“許是放置年份有些久，如今聞起來，味道似是也不像當年那般醇厚了。”
陸廷淵將折子合上放在一旁，眼神覆看向她，語氣是詢問的，可聲調卻是冷冽又不容拒絕的。
“你，可願一試？”
姜澂魚心中自是知道為何旁人無法覆刻出來，不過此時卻不能直言，只能故作探究般地問道：
“臣女願意一試，只是不知這款香是何人何時所做，其名為何？臣女也好翻閱古籍查詢一番。”
話落，陸廷淵冷冷看了她一眼，目光幽深。
見她問完話後便一直恭敬地低著頭，也不似是有意窺探和冒犯，於是才收回視線，將袖擺一撩，半靠在身後的雕龍大椅上，沈沈開口道：
“此香名‘臨淵’，乃是昭元皇後生前親手為朕所做。算到如今，也已經有三四載了。”
“臨淵？”姜澂魚故作詫異地重覆了一遍，隨即又仿佛才意識到，剛才脫口而出的名字好像沖撞了帝王的名諱，忙跪下請罪道：
“陛下恕罪，臣女鬥膽一問，是否還有一款名為‘羨魚’的香？”
聞言，上首頓時有一道淩厲的目光掃射過來，如鷹隼般盯緊了她，眼神充滿探究之意。
底下的人用那張與蕭妤幾乎一模一樣的臉看著他，眼神微顫，似是真的不解。
陸廷淵多少有些生不起氣來。
於是只冷淡回道：“是有。那是先皇後生前常用之香。”
聽他這麽說，姜澂魚這才粲然一笑，仿佛終於找到了問題的癥結，成竹在胸般地開口道：
“若是臣女沒有猜錯，先皇後所制的這兩款香，乃是對香，香味相輔相成，是以單獨聞其中一款時，總覺似有所缺。”
陸廷淵一聽，把玩著扳指的手一頓，心知她這是說到了點子上，可他的眼神卻也立馬肉眼可見地沈重起來。
因為那款名為“羨魚”的香，如今宮中就只剩半枚，正是因為所剩不多的緣故，今日他召姜澂魚來，並沒有急著讓她去覆刻“羨魚”。
雖然他真正想得到的香正是“羨魚”，可在那之前，他得先試試她的水平夠不夠格，值不值得他將最後那半枚拿出來。
至於“羨魚”所存不多的原因，一則因為這款香裏添加了少許麝香，不適宜孕期使用，因此當年蕭妤懷孕期間便停用了，存下來的只有之前做的小小一盒香丸。
而她死後，陸廷淵思念成疾，整夜不得安寢，頭疾也是那時候開始加重的。
有時實在熬不住，他便半夜獨自一人策馬回到舊邸，躺在當年蕭妤住過的房間裏，再燃上一粒她慣用的香丸，伴隨著這熟悉的味道，他才能勉強睡個長一點的覺。
後來，他在這潛麟宮中布置出了一間和當年蕭妤住的房間一模一樣的寢殿，將她的東西都一一按照原樣擺好，每當頭疾發作得厲害，他便將自己關在那寢間殿裏，靠著對舊物自欺欺人的依賴感和過往的回憶，減輕些頭疾發作時的痛苦。
他也曾召制香師進宮，試圖多做出一些來，可沒一個中用的，反倒浪費了他好幾粒香丸。
從那以後，他便愈發謹慎起來，若非實在難以忍受的時刻，他不會再輕易讓人去取那款香。
可就算如此節省，香丸也仍是在一粒粒減少。
那間寢殿裏如今既沒有她的身影，也沒有她的氣味，他過去也不過是圖一時的心理安慰罷了。
江太醫也曾多次勸他不要過度沈溺在往事中傷神，能少去就少去。
可是，他控制得了步子，卻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不思量，自難忘。
這世上，她留給自己的東西，已經越來越少。
那款為他特制的名為“臨淵”的香，也在經久的歲月中，漸漸失去了原本的香味。
這還得虧用的香料品質上佳，要不然這些年過去應是早就沒了味道。
可即使用料再好，也敵不過歲月的侵蝕，即使采用熏燃之法，散發出的味道也已經大不如前。
蕭妤從前制香時，喜歡獨自一人靜靜地待在一處，並不喜旁人在旁侍候打擾，也從不將這些事假手於人。至於用料、配伍全在她腦中，並未留有文字記錄，是以也就無從參照。
莫說覆原這款香味已經大損的香，就算是真的能覆原出來，失去了原本成對存在的另一款對香，香味終究不能完整地呈現。
若是再無“羨魚”，那這世上也再不會有真正的“臨淵”。
若想制出“臨淵”，那便先得制出“羨魚”；而若想制出“羨魚”，便只能寄希望於那半粒香丸。
想到這點，陸廷淵沈下眸子，捏了捏眉心，半晌才冷聲吩咐道：
“馮春，去將那半粒香丸取來。”
聞言，馮春心中一顫。最後半枚，陛下今日終於是要用了嗎？
他悄無聲息地退出殿去，沒一會兒，就將香丸取了來。
陸廷淵打開盒子，拿出那半粒香丸，對著姜澂魚道：
“這便是那款名為‘羨魚’的香，只剩半粒了，你，可有把握？”
姜澂魚垂首，“臣女不敢托大，只能盡力一試。”
“上前來。”陸廷淵冷冷吩咐道。
姜澂魚依言起身上前，見陸廷淵拿出隨身攜帶的一把匕首，從那半枚上切下小半塊，又將剩下的放回盒子裏。
哢噠一聲，盒子蓋上，姜澂魚的心也隨之一顫。
陸廷淵拿起那一小塊香丸，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對著姜澂魚定定道：
“朕，信你半次。”
見狀，姜澂魚內心多少有些無奈，面上卻依舊恭敬。
“陛下，香丸至多能保存兩三年之久，時間越長，香氣就會越淡，甚至會消散無幾。陛下一直留著，倒不如趁著香氣還充裕時細細品味，如此也算物盡其用，總比失了味道要好。”
陸廷淵拿過一座小熏爐，將香丸放置於薄雲之上。
聽完她這番話，他眼皮也不曾擡一下，手上依舊動作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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