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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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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花

史維披星戴月,硬是四天就趕到了燕國。

他這個人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使臣,拿的通關文牒是穆國的,過往資料一應俱全,說是個小商人,寧禧廿四年從穆國穿過燕國,到辰國去做生意,眼下看著局勢不好,打算溜回故鄉。

燕國排查很嚴,各個文牒都要翻來覆去檢查半天,再推諉扯皮數日,雖不明言,但就是望人知難而退。結果這位長袖善舞,一天不到就打聽清楚了,挨個上門送銀送物,一派貪生怕死的小百姓模樣,滑不溜手。後來燕國官員都被他惹煩了,查了他文牒無誤,趕緊把這賴皮放行了。

在燕國境內,通行就方便些了。又三日,終於到了燕國王都。史維已經心急如焚,但又不能直接進宮——上一任辰國使臣的血還沒落地呢。

不過作為一個逃難的商人,到了燕國境內,落落腳也不是不可,反正現在岌岌可危的只一個辰國罷了。史維便做出游山玩水的樣子來。只是這位健談的商人,雖然有那麽兩個破錢,對燕國情況卻是兩眼一抹黑,不時與人談起,常聽得直楞。後來一些與他相談甚歡的人,都開玩笑叫他掏說書錢。他只大笑,宣布這頓飯由他請了,願與他攀談的人便越來越多。

到燕橋第三日,史維打探出了燕世子的一間別苑。據說那別苑守備極嚴。燕橋是燕國的王都,京城的人總有點喜歡論政的小毛病,關於那別苑的傳說,光史維聽到的就三四個版本。他比較信的一個,是燕世子近期失勢,恐怕就躲在裏頭呢。

他沒有萬全的把握,也只好鋌而走險了。

第三日傍晚,他外出散步。中途似乎累了,買了兩個燒餅,坐在路邊就啃了起來。

他背後靠著的,正是燕世子別苑的後門。

果然,不多時,就有人黑著臉出來趕他:“走走走!”

史維嬉笑著站起來,道:“饒我一回吧,我要找主子家的小姐,可實在一步也走不動了。那小姐閨名單一個‘阮’字,聽說是嫁給了燕橋一個富貴人家,我瞧貴府氣派得很,能不能打聽一二?”

那人聞言一凜,上下將他一打量,後退一步,示意他往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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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好一番盤問,史維才見到燕鳴梧。

這位燕世子一手拿著一副墨,正專心致志地比較。史維對他行了禮,他才發現冒出來一個大活人,問道:“你就是史維?”

不等史維確認,他又問道:“你怎麽證明你是辰靜雙的人?”

史維想了想,道:“我們殿下托我轉問邸下,郡主還像從前一樣喜愛雨日開窗、擁被而臥嗎?”

這倒確實是辰阮的小習慣,非親近之人不得而知。燕鳴梧信了四五分,把墨收到一旁:“辰靜雙叫你前來,所為何事?”

史維道:“是我主動請纓,欲襄助邸下,登基為王。”

這話說得不太對。

燕鳴梧是個傲氣的人,這時期又是他的低谷。因此別人是不能主動說來幫他的,他面對幫助的第一反應永遠是“我可以做到,你們錯就錯在不這樣認為”。

果然,燕鳴梧沈了臉色:“你們這是自視甚高,還是看不起本世子?”

史維早有準備,伏低了腦袋,一副示弱的姿態:“是我不曾說清。我出使燕國,名義上是如此,但殿下另有叮囑。一來,殿下始終在靜待邸下東山再起,只是礙於盟約,才派我前來。否則,辰國有難,燕世子相助,情況一反,我們卻無動於衷,豈不落人話柄?二來,我出使時,殿下再三囑托的,也並非什麽聯盟,而是命我探望郡主,聊表思念之情。至於我本人,請纓出使,也並非為了辰燕二國……”

燕鳴梧聽著,覺得又好笑又愉悅,問道:“那你是為了什麽?”

“我是為了在世子身邊,多蹭幾個功績,待回了辰國,也有功可論、有功可賞。”

原來是個欲揚先抑的馬屁精。

燕鳴梧雖然知道這話都不大可信,但還是被他捧得渾身舒泰,微微一笑:“我知道了。有用得著你的地方,我不會跟辰靜雙客氣。”

史維略松了口氣,笑道:“多謝邸下擡愛——只是還有一事,我們殿下命我問一問郡主近況,不知郡主身體可還好?”

他提到辰阮,燕鳴梧眼色一黯,不自覺地伸手去摩挲桌邊的墨塊。

他和辰靜雙一樣,也想知道她的近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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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要對付辰國,自然不會忘了王宮裏就有一個辰國的郡主。

那個時候,燕王驟然反擊,暗裏一條又一條的鋪墊接連顯露。燕鳴梧措手不及,連連失權。無權自然就無勢,他藏起辰阮的動作就慢了一步,只差那麽兩三個時辰,他安排來接走辰阮的人就能潛入王宮——

偏偏就差了這兩三個時辰。

燕王高坐殿上,接見辰恭使臣。為表聯盟穩固,他當眾下令,斬辰郡主人頭祭旗。

燕鳴梧當即出列,明言不可:“辰郡主乃辰恭獨女,斬辰郡主人頭祭旗,無論辰恭意下如何,此舉都將陷他於不慈不仁之地!豈是盟友所為?!”

燕王不以為意,冷笑著問他:“那麽殘害手足,又是什麽罪名?”

燕鳴梧已無暇反擊,只看那使臣的臉色。他許久沒做這等察言觀色之事,自覺實在狼狽,卻不敢不看。萬幸,那使臣念及辰恭喜怒無常,辰阮雖是辰靜雙與燕鳴梧結盟的符號,到底也和辰恭血脈相連。以辰恭的性子,或放不下小女兒,或事後受到此事影響,最後遷怒的都會是他。

他想起辰恭那暴戾的性子,原地慫了,反去勸燕王,不過一個小姑娘,掀不起什麽風浪。

最終,這籌碼改為禁足——辰阮和她那個陪嫁丫頭在宮中禁足,不準與任何人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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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鳴梧辭了一堆事務,匆匆去見了辰阮最後一面。

這時候傳令的宮人已經來過了,辰阮遣退了宮內眾人,獨自坐在階前,等見了他,歪頭一笑。

“你——”燕鳴梧來時想了一路,越想越不甘,劈頭道:“別聽他們的,我能帶你走!”

辰阮拍了拍自己身邊,示意他坐過來:“我怎麽走?”

燕鳴梧也真毫不嫌棄地坐了:“我自有安排!”

“……張淮,”辰阮生澀地念出一個名字,“是原定給她的安排嗎?”

燕鳴梧震驚地看著她。

“方才那些宮人借故要翻你的東西,被我斥退了。我無意間看見了你往來的那些信件……想起來你從前提過這個名字,多看了幾眼,便知道了。”

燕鳴梧道:“不,不是。”

“阿梧,撒謊。”辰阮嘲笑他。

“我沒有!”燕鳴梧斷然否決。

辰阮只是輕輕笑了一聲。

燕鳴梧略紅了臉,抿了抿嘴,道:“她沒什麽……”

辰阮搖了搖頭,嘆道:“你們一個兩個……總拿我當傻子看。”

燕鳴梧不說話了,他低垂眼睛,揪起一株雜草把玩。已經入了秋,這雜草卻還不肯褪青,看似卑賤,卻頑強得很。

他心煩意亂,將那根草一節節掐斷了,沾了半手草汁。

的確,張淮並不是“沒什麽”。

燕王那麽多手段,環環相扣,翻山倒海似的使出來,燕鳴梧到底年輕,連番打壓之下,好容易才抓住一個破綻——這位張淮,是位犯官之女,如今被押在王宮掖庭,是一場舞弊案唯一的證人。

那場舞弊案牽涉甚廣,只需操作得當,能拉下燕王派系的不少官員,無異於將燕王削下寶座。

燕鳴梧本有一番安排,是神不知鬼不覺,偷渡張淮到自己的別苑,細作打算的。卻不曾想,辰恭使臣突如其來,辰阮的事上出了岔子。

他實在驚極駭極,在辰阮面前的話,著實算是“脫口而出”。自己回頭想想,也的確不應該。

“阿梧,你聽我說。我知道,恰逢這時候,你可用的人不多。既然你不惜折損,也要救出那位張淮,她大抵是位關鍵人物。我這樣猜,對也不對?”

分毫不差。

她只等燕鳴梧飛快地一點頭,又道:“救不出我,我不過是被禁足幾日。但救不出張淮,局勢始終被他人左右,你我又如何自保呢?”

燕鳴梧道:“……何嘗沒有其他辦法!”

但他底氣卻不足,色厲內荏的。又不甘,還有隱約的屈辱和憤怒。

辰阮對他這模樣見怪不怪,又笑了一笑。

她這個人,只是看著柔弱可欺、體弱多病。

“你應當知道,我上一次自己做主,是為了解我王兄的困境。但是別擔心,這一次我自己做主,不是為了解你的困境。”

“那你是為了什麽?”

“為了解開你我共同的困境。”

辰阮伸了一條手臂在他臂彎裏。

“我從前有王兄,現在有你,都可以躲懶偷閑,樂得清靜。你若是為父王所困,我就不得不殫精竭慮,活著那樣累,有什麽意思。”

燕鳴梧楞了一會兒:“你……”

“我相信你,先救張淮,再來救我。你做得到。好不好,阿梧?”

燕鳴梧呆了半晌,嗓子還是幹澀得說不出話,便猛然站起來,去院裏折花。粗枝大葉的,一連折了十五枝,兩手幾乎環不過來的一大捧,劈頭蓋臉地塞到辰阮懷裏。

辰阮驚愕地抱著花。

“放水裏養著,每天選一朵來簪。在你簪完之前,我一定帶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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