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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令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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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令見吻

38

好。好天才的思路。

什麽都沒幹就被罵, 比幹了再被罵更慘。

顧寫塵不愧是你啊顧寫塵?

霜淩這樣想著,可又隱約能感知到他情緒沒那麽平常。

那一襲星灰緞料下帶著力量感的平坦胸腹緩緩起伏,他面上沒什麽表情,眼神卻盯死她, 帶著一點不明顯的壓迫與侵略感。

有晚風掠過指尖, 可霜淩的掌心竟然沁出了薄薄熱汗, 她覺得…顧寫塵有些變化。

顧寫塵垂眸, 視線落在她微微張開的唇瓣。

再給他吐一個對不起試試。

他也可以開口。

霜淩唇瓣囁嚅片刻, 忽然踮起腳尖,往他臉前湊近了些。

顧寫塵漠然不爽的表情驟然一頓,眉梢微末地擡了一寸,他長睫微停,在眼尾覆出淡影,目光隱晦地看她。

霜淩神色很認真。顧寫塵的眉眼,刀鋒雕刻似的每一筆都像是印在心裏那樣熟悉。但此刻, 在叛逃九洲的夜色下,又似乎有了什麽不同……他那清冷漆黑的星眸之下隱隱浮動著什麽。

劍道鋒利清正, 那不是顧寫塵身上會出現的氣息。

霜淩恍惚想起, 第一次見他是寒僻的不在峰頂, 白衣劍尊越過檀窗淡淡地看來,眉壓眼的冰冷鋒銳,像是寒日映雪,晃得人不敢細看。

現在呢?她當然很敢細看了。

叛魔之後, 她是要對他負責的。

顧寫塵垂眸等著。少女帽檐之下只露出小半張臉, 粉腮之上是那雙明艷至極的秋水瞳孔, 專註看人時若有皓彩一般。她淡緋色的領口裹著一截玉瓷修頸,即便不需要衣衫裸露, 顧寫塵也記得每一寸肌骨起伏。

她只是欺近了些,顧寫塵忽地感覺四周的空氣就被她抽走,當真像是在蠱惑。

但他這時反倒毫無波動,面無波瀾。

一動未動,等她動。

於是霜淩的荒嵐之息悄然彌漫在指尖,緩緩渡上他的心口。

她隱隱察覺,顧寫塵的劍意有變。

這很罕見,也很隱秘。

可霜淩是一個劍修,而她的劍,是九洲第一劍尊、無上清靜道集大成者一手教給她的。

顧寫塵的劍有多無情,她的劍就同樣有多澄澈。

她最初握上的劍,就是他重劍所分。她最初學的劍,也都是顧寫塵領悟之後再一分分滲透給她。

如果說淞陽劍尊道法玄妙,劍意無人可解,那這世上最了解顧寫塵的劍的那個人,應該就是她。

所以現在,霜淩隱隱有些不安。她的那一縷荒息很小心地透過他衣衫感受著,在寒松雪枝的氣息之中,他冰藍純粹的靈流似乎變得灼熱了幾分。

仰頭,霜淩剛好看見星灰領襟下的頸側,他喉結微微一滾。

一片霜花暗紋浮動在他的襟口。

不知怎麽,她也很緊張。大概…大概是因為,在她的認知裏,顧寫塵應該永遠是穩定強大的正道之光,決不能出問題。

可霜淩的荒息再觸近就彌散無形,被擋在化神期的萬裏雪山之外。

以她的修為境界想要探查顧寫塵的周天,還是如三歲小兒勇攀喜馬拉雅峰,他在太高的山巔,她只能隱約望見山巔的寒日有了絲重影。

“顧寫塵——”霜淩緊張地出聲,氣息輕輕拂過他頸側。

“嗯。”有人聲音冰冷,就聽不出聲線的僵直。

她掌心輕輕印在他心口。

他識海中含苞的金色蓮瓣似乎微綻。

然後少女清淩淩的聲音擔憂地問:“你是不是哪裏傷太重了?”

湧動的氣氛頓時一停。

含苞不放了。

顧寫塵掀起眼褶,壓成鋒銳的弧度,看著她,吸了口氣,然後指尖像是氣得搭在了劍上,“……”

上古重劍隱隱在身後出鞘了一寸,冰冷的劍息頓時掃過街巷,霜淩嚇得連忙捂住,“好了好了我不說了。”

刺痛了他的尊嚴?難道傷到了要害?

可是在這拔劍,幹脆直接大喊我是顧寫塵、都來追殺我好了啦!

霜淩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

她思來想去,能讓顧寫塵劍意有變的這次也只有傷勢了,畢竟近些年顧寫塵從沒受過傷,可她方才沒敢看他換衣服,也不知道傷得到底有多重,不會落下病根吧?劍尊真是一項高危職業啊啊啊——

她小心翼翼地把顧寫塵的冰息重劍重新哄回了虛空之中,但至少…傷還能痊愈,道心沒有變就好。

即便九洲所有人都說顧寫塵叛魔,她也知道他並非真的。

霜淩雖然會因為顧寫塵的變態教學強度而恨他,但歸根結底,她平凡的善念讓她珍惜一個萬年難遇的不世天才,絕不能因為她而傾塌。

於是顧寫塵就這麽看了她半天。

半晌後終於吸了口氣,淡漠中帶著一絲冷諷,“這就是你的蠱惑之術?”

霜淩擡頭,眨了眨眼,小聲反抗,“這個你又沒教過。”

她來到這個世界的每一步,每一招,都是顧寫塵教她的。

顧寫塵似是笑了。他的笑意也極為罕見,像是落雪即融,冷冰冰地一瞬而過。

看來他教的太好了。

冷冽的靈氣輕易地遣散了她試探的荒息,識海中那朵含苞的心魔她還無需知道,顧寫塵正在飛快地了解它的構造和存在,以及帶來的能量體系。

“行,那我教的,”他涼涼地看霜淩,“你今晚就沖破金丹。”

霜淩睜大眼睛,他生氣了怎麽給我加作業??天理何在。

她像是過完了暑假的小學生,終於迎來了新學年小升初的殘酷,十年飛升的學業還壓在肩上。

“做不到?”顧寫塵居高臨下,“情蠱很快就要發作了。”

“你也可以選第一種。”他甚至明確表示。

霜淩睜圓了眼睛,“那怎麽可以?!”

顧寫塵的表情徹底冷下來了。

霜淩心想,那我不是白白修到快元嬰了——不是,問題是所有人都在毀他清譽,那樣豈不是真坐實了?而且最關鍵的是,他說這話時又冷又兇,任誰聽了都覺得他是在挑釁。

霜淩只好攏緊緋色的衣領,和他對視半響,最後老實又委屈地說,“我破,我現在就破,我兩腿一盤就是打坐。”

她已經敢在顧寫塵面前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了,反正他也不會殺她,最多就是把她往死裏練罷了。

那咋了,她又不是練不成。

先金丹圓滿,再沖擊元嬰!

霜淩悶頭就往沒人的墻根走,低頭就要撩開裙擺坐下,顧寫塵冷冷看了半天,卻在她屁股馬上著地之前,用劍氣托住了她。

霜淩露出了龍傲天莫欺少年窮的屈辱神色,“難道還要我站著打坐?!”

“……”顧寫塵面無表情,閉了閉眼,最後托著她屁股帶了回來。

“先吃飯。”



霜淩呼嚕呼嚕地喝了一碗雞湯。

臉上露出了質樸的笑容。

修仙界不重飲食,她一路走來都是大宗門或是王城帝都,大家都喝露水生活,沒人關註老百姓的飲食需求。

反倒是這種邊陲小村落,各洲不管之地,人民群眾修煉沒什麽成就,但飲食很妥帖。

顧寫塵沒有把她帶回方才的客棧,而是走遠些找了家更大的酒樓,菜色也更豐富。

霜淩好久沒有認真吃飯了,喝完一碗雞湯,吃了兩根雞腿,還有三塊鮮花餅,對面的顧寫塵還在抱著胳膊冷臉喝茶。

喝的還是冰雷碧,自己打氣加冰塊。

霜淩心想,她也教過顧寫塵東西的!他還因為她學得不好而生氣,真是小氣。

即便換了地方,所有人議論的內容也依舊不變,反而大酒樓裏人員密雜,信息流通得也更新鮮。

“如今顧少尊叛了魔,那封魔定陣大典誰來執刃啊?”

“今年出了這檔事,大典必更重要,平定魔禍之後,乾天帝君方能冊選帝後呢。”

霜淩喝著下一碗雞湯,耳朵動了動。

封魔定陣大典,原著中自然也詳細描寫了這件事,當初的顧寫塵也沒能執刃,那是誰呢?

“……”霜淩眼前祥和地浮現出大男主已經青黑的臉。

以往每逢三七,修仙界都會加固封禁陰儀魔域的大陣,此事事關仙洲命脈,各洲皆需出力。而定陣眼執刃之人,也須得是九洲最為清正、人人認可的存在。

如今顯然,這倒成了一個聖洲圍剿追殺他們的更好理由,乾天帝君不可能這麽輕易放過他們。

原著中是顧莨代替已經隕落的顧寫塵在封魔大陣上執刃,那時候坤地已破,顧莨吞並三洲,在大典上和女主明青嫣又成就了一段純愛佳話……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大陣中埋下了引爆陰儀魔域的種子,正式將仙魔混戰推向白熱化。

等等,封魔定陣……霜淩忽然擡頭看向顧寫塵。

到此時她好像忽然更加明白,顧寫塵帶她去兌澤的深意。魔禁陣法除了需要以符篆陣法突出的坎水龍家,還需要無數的定陣之器……而這些,都會從兌澤千機門而出。

他讓她帶著荒嵐介入煉器者,無形中他們就多了極多的主動權。

霜淩眨了眨眼,怔忪看對面的男人。

戴著笠帽,星灰色袖口下他指尖冷白,仍舊一臉冷漠地喝茶。

好一個脾氣吊差的絕世天才。

顧寫塵冷淡地掃了她一眼。

酒樓中人們開始拍桌獻言:

“現在顧寫塵不行了,但歲祿少宗主可以啊!”

“你們忘了嗎,他在玄武臺上可是連躍三級,這種進境速度,就連顧寫塵也沒有達到過。”

“何況艮山將要與離火聯姻,離火又是乾天姻親,你們就品吧。”

顧寫塵沒有對他人的評價作任何反應,從始至終淡淡喝茶。

看來大男主的政治宣傳真的起到了作用。

因為乾天聖洲的輿論封鎖,坎水龍城的消息都無法傳信九洲,大部分普通人都並不知道艮山顧氏自相殘殺的事,不知道歲祿連折四峰、少宗主顧莨被捅成篩子,還停留在他連破三境天下盡見的雷劫中。

——“這次顧少宗主就是為了阻止顧寫塵叛逃,才激發了絕世天資,原地連躍三境。艮山歲祿雖然失去了劍尊,但顯然後繼有望,有這等天賦必將大放異彩!”

霜淩目光恍惚嘆為觀止,差點跟著酒樓裏的人一起鼓掌。

顧寫塵放下茶杯,把她手摁了下去,眉梢含戾,“那你跟他們去?”

霜淩睜大眼睛反問,“現在晚了吧?”

顧寫塵下頜緊了緊,閉眼,差點被氣死。

霜淩看著這所有人的稱頌——原著大男主夢寐以求的九洲威望,終於到來,但是現在已經晚了吧??

大男主顧莨終於踩著顧寫塵的名字,走到了山巔。

但是這一切,大男主他自己知道嗎??



“顧莨,醒醒——”

“快醒醒,你是此間大氣運之子,絕不能止步於此。”

識海中的心魔已經催醒無數遍,說實話,若不是它的力量正在極速衰弱,它真的很想一走了之。

九洲局勢的確如他們預想的那般發展,當仙盟盛會之後,顧寫塵叛魔,消息封鎖,人人開始傳頌顧莨的事跡——

“看來顧少宗主一直是一個被低估的天才啊!”

“歲祿雙傑之中,他一直被顧寫塵遮蓋了光輝。”

“現在,他苦盡甘來了。”

顧莨沒有死透,理應都能聽見,心魔也在耐著性子鼓勵他:“眷蒼,你聽,如今你已名震九洲,聲名鵲起。”

識海中寂寂,終於傳來一聲暴吼:“有什麽用!?”

顧莨這一句怒吼,已經消耗了他連日來積攢的氣力,只剩無力的倒氣。

他還不敢讓身體發出動靜,以免被拖著他的顧沈商發現。在意外擊殺了顧夜寧之後,現在所有姓顧的都可以殺他,顧沈商、顧寫塵都可以。

顧寫塵,顧寫塵……!

他一劍將他的全身經脈全部震斷,直接了斷了他的飛升之路。

他就這麽恨他?就這麽容不得他好過?!

仙魔同修,無論是修仙還是修魔,他都需要經脈內府來融匯。現在的他形同廢人,還有什麽希望?他還不如殺了他!可是偏偏沒有,顧寫塵就是要留著折辱他!

他恨歲祿,他恨他自己沒有爹,他從一開始就不可能是他的兄弟。

偏偏在這時,所有人歌頌起了他的前程。

“期待顧少宗主能除魔衛道,懲惡揚善!”

“顧少宗主定能破境化神,成為下一個衛道士。”

顧莨簡直要瘋了:“啊啊啊哈哈哈!”

心魔感知得到他識海中騰起的怨、怒、恨,熾烈生長,繼續鼓勵,“沒有錯,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我如今還能有什麽好消息?”

“顧寫塵身上,”心魔幽暗滄桑地吐露,“有一絲魔氣了。”

在此之前,從未有過一星半點,因為他修天地靈氣已是萬中無人,沒有必要同人雙修采補,更不可能修習魔功。

這對大道過於清堅之人,是毀滅的開始。

“但他修習魔功,絕在你之下。”

“因為顧寫塵此人無恨,無懼,也無妒。”

他這個人天生七竅有缺,因為無恨怨,無畏懼,所以他的修道遠勝於旁人萬千。修魔卻需要強烈幽晦的心,要放縱貪嗔癡念,恨濃怨烈,而顧寫塵那樣冷清無情之人是修不成魔的。

“哈……他也墮落了……哈。”顧莨笑得抑郁,他也想來他擅長的領域,顧濯,你當真是事事都要搶在我前邊?

心魔沒有說更多,怕顧莨一蹶不振。

其實顧寫塵不適合修魔很好理解——天縱奇才,何須怨妒?

當然這古老的心魔不會知道,有些人已經天才地理解了整個體系的運行,如何雙體系周天運轉。殺一只魔就能讓他從零悟到一百。

他只知道世間氣運的確在顧莨身上,他看得見的未來裏,顧寫塵沒有好下場。

“如今我釋放一絲荒嵐之息,引導顧沈商這個合歡長老找到陰儀。”

“荒嵐之水旁,合歡聖體能重新孕化而生,何況是你的經脈?”

“艮山離火眾人也會為你想辦法修覆。”

顧莨已經枯死的心終於動了動。

心魔古老滄桑的聲音在識海中由遠及近。

“若能引爆陰儀魔域,萬丈魔氣重塑你身,你就是下一代應運之魔主——”

“縱橫仙魔兩界,萬古唯一。”

顧莨猛地睜開了眼睛。



“帝君!”

“顧莨少宗主就這樣被合歡宗的人截走,不知道要受到多少折辱,求求你們救救他吧。”

乾天聖洲,金鑾玄武頂上,明青嫣痛哭地跪拜在殿下。

“我…我在外遺失的時日,的確曾被擄至合歡宗。”明青嫣的臉傷才剛好些,淚眼朦朧的可憐。

“因而我最是清楚,這些魔修有多扭曲、邪惡。”

她已經被霜淩當眾揭露了合歡宗小師妹的身份,她終究是避不可避了,但如今聖女是叛逃之人遭九洲封殺,她過往的身份反倒成了她的可憐之處。

很顯然,少宗主是被顧夜寧長老害的。雖然沈商長老和夜寧長老的愛情似乎很感人,但是她和少宗主一路走來的心酸又有誰知?

明青嫣堅強地擡起頭。

此時在玄武頂上共有四家,艮山,離火,坎水,巽風上四洲界,來共議接下來的仙洲事宜。確如顧寫塵說的那樣,在新晉上洲之後,巽風葉家會被乾天聖洲格外關註。

葉斂此時也站在殿下,明青嫣抽泣著,淚眼忽然對準了他。

“葉少主——如今顧少宗主為了剿魔而身受重傷、下落不明,葉家行醫數百年,見過的天材地寶不計其數,一定有能起死覆生之道吧?”

葉斂一身青衣,並未答話,反而捏緊了袖中的靈符玉。

艮山顧家的事他們都能猜出一二,霜淩逃亡前曾倉皇看過他一眼,葉斂知道她身邊有個更需要的人。

“求求你了葉少主,你一定要救救他啊。”

龍成玨站在一邊,實在沒忍住閉著眼翻了個白眼。

封魔定陣需要他們坎水,修補被顧寫塵一劍挑破的玄天帝陣也需要他們坎水,然而他們龍家自己的信息卻傳不出去,乾天的意味就已經很明顯了——

當一個真神隕落,他們需要塑造新的“正義公道”,立於凡間。

雖然龍成玨並不知道君喚這個被乾天培養的化神期為什麽不可以,但現在,當眾連進三境,與顧寫塵宿命對立的顧莨,顯然成了這個可能。

龍成玨把前前後後的諸多蛛絲馬跡都串聯了一遍,他繼承著祖祖輩輩的敏銳嗅覺,幾乎可以確定一件事:顧莨是真的早就墮魔,這位從合歡宗被找回來的離火公主也沒她說的那麽清白。

從歲祿大比到坤侖山獵,地脈大動,坤地王城魘魔泛濫,荒北之極的鑰匙被顏家叛變偷走半副,而後仙盟盛會潛伏的魔孽忽然暴動……巧合一多就不是巧合,魔禍是有人人為操控,顧莨占八成可能,他的背後或許還有別人。

但多的,他也不敢深想。

至少他們坎水龍城仍在上洲之列,明哲保身才是經久不衰之道。

葉斂臉色蒼白,他們巽風洲被列為上洲本是高興之事,可他心中卻沈甸甸地壓著事。

他沒有回答明青嫣,遙遠的帝座之上,雄厚威嚴的聲音響起:“葉少主。”

乾天帝君發話了。

幾百年的化神境界,層層疊疊如天音降耳,敕令之力讓聖洲之下的人不自覺服從。

“有,”葉斂抿了抿唇,“但並未大成。”

明青嫣的眼睛卻亮了起來,只要有這個方法,無論是什麽,她都願意為了少宗主搶來。

“清平九洲,固封魔之禁,需諸卿之勠力。”

帝座上的人冰冷威嚴,鎏金蟒袍之下卻是一片虛無,披風之後似乎與蜿蜒樹根相連,黑綠色的氣體緩緩湧動。

他…需要,下一個天才…

雄渾重響的聲音傳遍宮闕,“大典之前,誅殺魔叛,匡扶正義之師。”

這便是要誅殺顧寫塵及合歡宗餘孽,營救顧莨少宗主了。

離火三清宮率先拱手,“帝君聖明——”

其他各洲也陸陸續續向聖洲表態。

走出金鑾玄武頂,龍成玨意味深長地拍了拍葉斂的肩膀,沒有多說什麽。

葉斂離開玄武頂之後回望了一眼這巍峨聖洲。

破潰的玄天帝陣,反倒像是成片牢籠之中唯一的窗口,飛出去了一尾游魚。

回程路上,他似乎是下定了決心,拿出了靈符玉,給那個少女留下的標記發去傳音。

“覆生之丹術已有眉目。”

“若你信我,請告知我位置。”



顧寫塵和合歡聖女究竟逃亡去了哪裏,這是整個九洲上下都想知道的事。

而他們究竟在哪呢?

赤地田野間,霜淩扶著笠帽,擦了擦汗,擡頭看著顧寫塵,不確定地小聲說,“少尊,你確定要在這裏找嗎?”

顧寫塵冷冷不答話,這些天不知道誰惹他不高興了,可能是全世界都在惹他不高興。

他們這一路走來並未禦劍,只有入夜之後才會使用符陣傳送,因為穿洲越鎮,一路從市井議論紛紛中走來,眼見他的聲名越來越差,大男主倒是踩著他成了新貴,想必任誰心情都不會太好。

然而以腳丈量的土地更顯真實,他們在剛剛路過的村鎮中隨手剿滅了兩場魔禍,如今沒有大宗們坐鎮的地方魔修肆虐,天下已是大亂之兆。

顧寫塵沒有出劍,只出聲指導,最後全都是霜淩打的,連著救了兩個村的村民。

老百姓們哭著追出來磕頭,霜淩也不敢現身,著急忙慌就跑了。

她金丹圓滿的境界早已穩穩落成。

顧寫塵冷眼旁觀,總算微微斂首,“等破境元嬰,你我之間,就只差十一個小境界了。”

霜淩搖頭鼓掌:“哈哈。”

我要不要放鞭炮慶祝一下啊?

境界是破了,但人也累得十分缺少能量,霜淩呼哧帶喘,然後忍不住給顧寫塵科普了一下巧克力是什麽。

那是和冰雷碧一個世界的產物,源自一種生長在熱帶,長得像杏仁但黑黑的,聞起來苦苦的,豆子。

顧寫塵依然冷冷看她。

然而九洲逃亡路上,顧少尊開始給她找可可豆。

這合理嗎?不知道他們這邊習俗怎麽樣,反正霜淩沒見過這樣逃命的。

霜淩每天感受著四散而去的荒息合歡印,感知到弟子們散落天涯各自藏匿,倒是的確都沒有出現危險。但一路逃亡,她原想是清苦又顛沛的,最後發現自己竟然一頓飯沒少吃,尖尖的下巴頦都圓潤了一分。

一照鏡子唇紅齒白,合歡聖女那種盈灩破碎之感變成了更有氣色的健康美。

她感到一陣羞愧。

然後顧寫塵就膽大包天到帶她闖進離火洲,薅到了一把酷似可可豆的作物。

是的,離火洲——九洲都在追殺他們,誰能想到顧寫塵會不緊不慢地闖進最不可能的地方,還連吃帶拿的。

內核如此強大,怪不得是九洲第一天才。

離火洲內顯然忙忙碌碌,作為最積極迎合聖洲帝君的洲界,他們必須要拿出點功績。

“還是沒有顧寫塵和合歡聖女的蹤跡?!”

如今離火洲的大批修士都被派遣出去圍剿他們,誰能想到他們就在三清宮檐下隨手路過。

“無所謂,只要清剿所有合歡魔孽,聖女必將暴露。”

“宮主已經發話,為了青嫣公主也必須讓合歡宗集體消失!”

“另外,還要盯住葉家情況,青嫣公主要為顧少宗主重塑經脈。”

“只要那妖女暴露,顧寫塵也會出現——封魔固陣大典之前,務必要截殺他們,給帝君一個交代。”

霜淩握了握自己的劍,又揣好了自己的袖口,擡頭看向顧寫塵。

顧寫塵也在看她,離火天陽灼熱。

他眉目清冷,帶著淡淡諷意,“怎麽,又要對不起我?”

霜淩搖搖頭,拎起那一麻袋的可可豆,拉住他袖子,“顧寫塵,我們走吧。”

還有很多要緊事,他們想做的,也是她要做的。

顧寫塵眉眼微微挑起,心情似乎莫名好了一點。

他隨手就從她手裏把那麻袋接了過來,輕松地拎著,下頜點了點,“不吃?”

霜淩搖搖頭:“這還是太有機了。”

顧寫塵:“?”

他沒什麽表情,把她空出來的手給牽住了。



最後他們拎著那袋豆子,來到了兌澤西境。

——千機門。

這裏是仙洲的最邊緣,兌澤全境幾乎都是風沙戈壁之地,由此再向外則是靈氣虛空的真正荒蕪地。

霜淩擡頭看著這天下煉器之尊。

千機門鑲嵌在西境的群山中,門如同重型機甲裝置,上有機械齒輪轉動而成的八卦陰陽圖,顯然,兌澤與修界任何一洲的畫風都十分迥異,怪不得是仙洲第一怪。

但這鍛造技術,這重金屬的運用,已經昭示了此洲的科技水平遠超其他洲。

在那重型機甲門前便矗立著一口巨大的煉丹爐,雕刻著數不盡的銘文,下有金火熊熊燃燒,是兌澤洲對外的武力展示。

那爐大到看起來不像煉丹,像是在煉航母。

星灰色衣擺和淡緋色身影出現在千機門口,立刻進入他們的器陣之中,有人探出頭來看來人。

顧寫看著這多年前直接打進去的地方,思考了一下,然後摘了笠帽。

當那張一如往昔清冷絕塵的臉出現,門童差點從門樓上掉下來。

他嚴重懷疑自己是看錯了,跌跌撞撞地去報信。

“你說誰?!啊?”

“怎麽可能?!”

不消片刻,兌澤長老紛紛扛著炮出來,果然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讓他們恨得牙癢癢的臉。

兌澤洲的人直接震撼了。

聖洲都快因為追殺不到他而急了,今早還來了傳報,現在全境都在圍剿顧寫塵和合歡聖女,雖然他們千機門避世不出、不信儒佛,但你是不是、是不是??

“顧寫塵,你是不是太囂張了?!”

兌澤洲的擎拆長老目瞪口呆,站在門樓之上噴著唾沫怒指他輕描淡寫的臉。

“你簡直是膽大包天?!你就不怕我揭發給乾天帝君?!”

顧寫塵淡淡地負手而立。

身後,荒嵐之息悄然彌漫,探入那座巨大的煉爐之中。

淺淺荒息的加成,讓煉丹爐內的騰氣流轉忽然變得菁純,金火的燃燒效率大漲,爐孔之上冒出了純白之丹氣——

“這是……?!”

上次抓到天狐之後,兌澤的煉器師已經發現了天狐煉化的不尋常,竟然只偷他們一點金火就能在此地煉化壽陽千年,這是何等利用率?

天狐爐內的爐息絕不尋常,兌澤洲的人小心翼翼地保存好,放大之後仔細研究,發現那是一種從未見過的,黑綠色的氣體。

既不是靈氣,也不是魔氣,可能量卻比它們都高出數百倍。

那一縷氣息太淺,他們到的時候就已經快被浪費完了,千機門的人視若珍寶偷偷帶走,讓最頂級的煉器師來用,用最高級的丹爐來溫養,但爐息卻還是緩緩消散。

眼前這少女竟然能釋放出一絲那種爐息……

炮口立刻偏轉——只單獨對準顧寫塵,沒有再對著霜淩。

擎拆長老小心地問:“姑娘,請問你這一絲爐息是從何而來?”

天狐千年才保有一縷,這少女竟和九階魔物不分伯仲?

哪怕她就是合歡聖女又如何?

她能釋放一縷那種爐息,可以說就是煉器之道的天才。

顧寫塵淡淡擡眸,“進去說。”

擎拆長老露出了十分為難的表情,但是真要放他們進去,就是罪同叛魔。倒不是他們千機門對魔修有偏見——說實話,他們對魔修的偏見還沒有對顧寫塵這個該死的天才大。

但是兌澤向來避世,大典在即,他們是怕麻煩。

擎拆長老咬咬牙,“若是這位姑娘能將那縷爐息贈予我,千機門願回贈藏身密器,送你們離開。”

說完,他似是也知道這一縷爐息有多重要,緊張地說,“若是為難,二分之一也可。”

少女安靜地擡了擡頭。

晴空下她笠帽後的眉眼不甚清晰,但卻莫名有種汪洋深海的游鯨般,暗湧的美麗。

霜淩體內周天運轉,陰陽雙合鼎流暢自如。

瞬間,浩瀚無邊的荒息,像空氣一樣彌漫在九天之下,清澈菁純,比黑綠色還要純粹。

擎拆長老楞住了。

門樓內隱藏的眾長老也楞住了。

等那荒息暴殄天物地飄散在風中,他們才猛地翻身從門樓上跳下,差點摔個跟頭。

“快、快攏啊!快收集起來——”

“聖女!你便是合歡聖女吧?千機門誠邀你來我門中做客,我們兌澤洲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顧寫塵抱著胳膊,看這老頭激動得胡子都吹了起來,眼底有點好笑。

機械重門輪轂翻動,齒輪暗合奇門規律,緩緩向霜淩展開了千機門內的景象。

擎拆長老拱手,“聖女請進,外邊那個就算了。”

顧寫塵:“?”

顧寫塵緩緩抽劍。

擎拆長老還是怵他,捋著胡子悄悄端炮:“那、那顧少尊從前打壞的我門中之物,也不用賠了。”

霜淩心想:可那債務不都已經轉移到我身上了嗎!

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顧寫塵在外吃癟,忍著笑意,轉頭對兌澤洲的長老們解釋:“雖然口說無憑,但如今九洲之內的傳言並不切實。”

霜淩認認真真地解釋:“我和顧少尊是清白的,他沒有叛入魔道,請不用擔心。”

可她這樣解釋完,顧寫塵眉目反而又冷了下來。

霜淩只想盡自己所能給顧寫塵平反,可是話沒說幾句,她就感覺到一陣洶湧的熱意。

十分不清白的熱意。

霜淩表面不動,心裏嚎叫:情蠱,怎麽偏偏這個時候發作??

汲春絲發作得也太是時候了??

霜淩瓷白的臉側頓時爬上紅痕,眼底沁出淚意,閉著眼睛,“我們只是在兌澤洲暫留一陣,我願意教你們使用荒嵐。”

荒嵐,原來這爐息有它自己的名字,他們竟一無所知!

千機門眾人求知若渴地連忙點頭:“哦哦,這樣這樣。”

然而此時,萬道金光從正北乾天的方向成束而來。

一道重疊如萬人的雄渾聲音,響徹九洲上下,帶著絕對的帝權之力。

“九洲叛逃者顧濯聽令——”

“封魔固陣大典之前,若你攜聖女魔丹出現,尚可歸位正道。”

“若否,以聖洲最高叛罰論責。”

“掘爾生母之墓,誅爾生父之蹤,九洲眾生,以儆效尤。”

——九洲嘩然。

霜淩睜大了眼睛,扶著門的手微微顫抖。

帝君敕令一出,所有人都會受到帝權力量的約束。

顧寫塵作為仙洲有史以來最具危險性的叛逃者,終於被聖洲下了死令,不惜株連過往。

兌澤千機門的人頓時更加犯嘀咕了,從沒有過這樣嚴重的追殺令。

當然,也從沒有過顧寫塵這個級別的曠世大能叛逃正道。

霜淩忍著汲春絲發作的力量,擡頭看向門外的顧寫塵,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好難過。

日光下只有他一人站著,領襟霜花,孤高卻也寂滅,身前萬萬人,背後卻無一人。

他只是沈靜地,冷淡地看著霜淩,瞳孔黑沈冰藍。

眼下的情況,若他們不進兌澤避一避,那更危險。

顧寫塵就算是神,也不可能一人獨扛九洲千萬高手的圍剿。

霜淩忍著熱意,更焦急地對千機門解釋:“顧寫塵其實真的什麽罪都沒有犯,他只是救了我和我的宗門子弟,是我對不起——”

話音未落,霜淩人卻被一股冰冷之力拉了過去。

顧寫塵捏緊她手臂,低頭,領襟上的霜花在她眼前一閃而過,她沒看到他眼底似有蓮印隱隱描摹清晰,卻感受到他氣息冰冷,在她還在說話的唇瓣上重重地,咬了一口。

霜淩睜大了眼睛,汲春絲在一瞬間勾纏兩人,心臟同時巨震。

顧寫塵帶著惡狠地把她話吞了下去,吻掉每個字。

然後眉目疏冷地分開一寸,垂眸看她。

“幹什麽?”

“現在我罪有應得了。”

一片寂靜過後,身後千機門大開,兌澤長老閉著眼睛迎他們進去。

聖女啊聖女——

他看你的眼神可並不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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