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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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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把晚飯後的收拾工作做完,裴青回到房間,把自己整個縮進了被窩。

在選臥室這件事上,大少爺善心大發,讓他隨意挑。在這點上,他沒什麽猶豫的餘地。曾經住哪裏,現在也住哪裏。

賣房子前,崔坤山應該找了人打掃。

房間裏沒有一點蒙塵。

可是每一處細節,又都與他打包行李離開的那一天,如出一轍。

宋成祥打來電話,憶往昔戛然而止。

“怎麽了?”他問,“打了你七八個電話,都不接。”

快被你害死了。

裴青在心裏嘟囔。

嘴上卻說:“沒事,剛才在和人聚餐,沒看見電話。”

宋成祥知道他來了榆城,但不知道他為什麽而來。裴青也索性用這個理由搪塞。

知道了理由,對方也不再糾結,接著上段:“我還發現一件很巧的事。”

裴青:“什麽?”

“你還記得你讓我去接你的那天,你住的那家酒店嗎?”

對方賣了個關子,不直說。

他遲疑著問:“怎麽了?”

莫名地,他有不好的預感。

那頭傳來聲音:“那酒店算是傅家旗下的某個副業吧,你說巧不巧?”

……

不巧。

一點也不巧。

他算是明白了那一天的早上,前臺看他的詭異眼色,代表著什麽了。

……

為了房子的事,裴青向宋成祥休了一個月假。

第二天,因為要出門,他起得很早。

怕吵到這個房子裏的那尊大佛,他輕手輕腳洗漱完,走到客廳。

然後,被嚇了一大跳。

燈亮得晃眼。

他想小心翼翼避開的大少爺本人,就那麽明晃晃坐在客廳裏,想看不到都難。

面前的筆記本屏幕亮著,桌上擺著一份文件,仔細一瞧,耳朵裏塞著耳機,應該是在開會。

裴青如臨大敵,腳步變沈重。

這時候,大少爺擡頭了,打量了一番他詭異的行徑,輕飄飄吐槽:“你在做賊嗎?”

裴青停下腳步,與他對視。

他無辜地眨巴眼,左顧周圍,右顧電腦屏幕。

掩耳盜鈴般,試圖找到第二個賊。

“別看了,說的是你。”傅應鐘不解風情,直截了當地戳穿。

他抱著不擾對方好夢的好心,努力不制造一點噪音。

對方卻如此惡劣,如此不識好人心。

面對如此行徑……

他窩囊地忍下了。

裴青掙紮醞釀許久,憋出一句:“老板,你早上想吃什麽?”

緊接著,他聽見一句。

“不需要。”

他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快樂的心情馬上要浮現在嘴角上。

但很快,又聽見一句:“你眼睛瞎了嗎?這個項目毫無商業價值。”

他的嘴角徹底壓了回去。

好嘛,在開會。

前腳損完他,後腳就損員工,這位傅少爺絕不放過任何一個能貶低人的機會。

他開會時,裴青烤了吐司和火腿,又就地取材,去冰箱拿了昨晚的剩菜,熱了一下,一並夾到吐司裏,切成三角形狀。

做好早飯,傅應鐘還在開會,他的註意力,全神貫註在這場會議裏。

裴青放下三明治。

昨晚,在他堅持不懈的糾纏下,兩人加了微信。

不管這位心情明顯不好的大少爺聽不聽得到,裴青揚起笑,自顧自說:“老板,我們能約法三章嗎?”

自然沒有答覆。

裴青又說:“我待會兒把中飯和晚飯準備好,就出門了,我會貼好保鮮膜放進冰箱的,你放微波爐裏熱一下就好。”

說話時,面對傅應鐘那張嚴肅的冷臉,裴青差些沒憋住笑。

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傅應鐘開一輩子會。

這樣的話,他那張該被縫起來的嘴,損的就不是自己了。

坐在車上,裴青將事先打好的字,一五一十覆制給傅應鐘。

未來的影帝:第一,不能帶人回家,如果老板有特殊情況,請提前告知。第二,進房間請敲門。第三,如果老板晚歸,也請提前告知,方便在合適的時間熱菜

未來的影帝:同意回覆1,不同意回什麽都可以

發完,他想了又想,補上一句。

未來的影帝:中飯和晚飯在冰箱裏,可以直接熱了吃

裴青不奢望傅應鐘能秒回自己的消息,所以發完這一條,他就關掉了手機。

剛好,出租車在指定目的地停下了。

深秋,銀杏落了一地黃葉,被寒風卷起,散落四處。

在他熟悉的土地上,刻著“榆城一中”的石塊消失了,操場、食堂和教學樓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佇立的居民樓。

被圍欄擋住的門口,刻著“森陽佳苑”。

面對大改模樣的舊地,他只茫然了一會兒。

迎頭走來一個坡腳老頭。

老頭裹著洗得發舊的外套,拄著拐杖,一瘸一拐,走到保安室,坐下了。

屋裏養了只青色的鳥,見著他,嘰嘰喳喳地叫。

老頭眼神不好,沒瞧見他。

不過就算瞧見他,他將臉裹得這般嚴實,怕是也認不出來。

裴青忽地笑了。

他走上前,進保安室裏頭,喊人:“王叔嗎?”

一中還在的時候,王叔在一中當保安,那時因為腳瘸和眼神差,愛逃課的學生都喜歡他。如今一中不在了,王叔還在舊地做舊職。

只看外表,王叔老了不少,鬢角的白發多了許多,但好在精神氣瞧著不錯。

“哎!”王叔先應,再擡頭,又收回逗鳥的手。

他打量眼前衣著光鮮亮麗的人兒片刻,眼睛十分漂亮,還有點眼熟,可畢竟年歲漸長,記憶力消退,想了半天,沒能把這張戴口罩的臉和心裏的誰對上號。

他試探問:“你認識我啊。”

“認識啊。”裴青笑了笑,“這裏以前是個高中吧,我有個朋友在這裏念過書,他叫我過來看看,還特意提了一嘴您。”

王叔的目光盯在他的口罩上,皺了皺眉:“你這……”

王叔此人好交友,又有些嘴碎,如實告知身份,恐怕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想到這兒,裴青解釋:“過敏了,挺嚴重的。”

對方表情還有不滿,但也沒再說什麽。

裴青在這讀過兩年書,知道王叔脾氣,也不在此事上多做文章,他還是笑著,語調柔柔和和的,“我想代好友向您打聽幾個人,好嗎?”

“說吧。”對方很爽快,“只要是我認識的,我都能說出個大概來。”

“您記得趙凡嗎?他也在這裏念過高中。”

“當然記得啊。”王叔擰開保溫杯,喝了口水,“他現在在大城市工作,很少回家。你要是想找他,可來錯地方了。”

裴青笑著搖搖頭。

他的意圖只是詢問舊友現狀,知道對方過得好,那就夠了。

他又問:“李舟呢?”

聽到這個名字,王叔沈默很久,嘆了口氣:“他過得可不太好。”

裴青心一驚:“怎麽了?”

王叔:“他從小父母早逝,上學時就過得不好。結果前兩年,他姥爺又確診癌癥了。”

短短幾句話,道盡苦楚。

停了一會兒,似乎實在覺得惋惜,王叔忍不住又評價:“本來這小孩大城市裏工作都已經找好了,就因為這麽個事,回家了。二十幾歲,正是為以後打拼的年紀,他倒好,賺的錢,全給醫院了,哪還有未來啊。”

好久,只聽見風席卷落葉的細碎聲音。

裴青無論如何去想象,也無法把這故事裏的主角,和他認識的李舟結合在一起。

晃神片刻,他又在心裏感激王叔心善又嘴碎。

否則,不會有第二個人與他說這些了。

既然問到了這兒,他還是決定把原本計劃好的人,全部問完。

帶著一絲期待,他問:“那……李昂呢?”

聽見這個名字,對方霎時不如前面那般沈重,直截了當評價:“他混得最好了。當年榆城的高考狀元,去北京讀了大學,走的時候風光的咧。不過打那之後,他也沒再回過榆城了,你要問我他現在在幹嘛,我也說不出來。”

說完,他擡頭,見眼前人眉眼在笑。

王叔:“你朋友和他關系最好啊?”

裴青搖搖頭:“不算吧。”

對方奇怪:“那怎麽那麽高興……”

他沒搭腔,扯開話題:“您知道李舟現在住哪兒嗎?”

“喏。”

王叔杵著拐杖,點了下地。

接著說:“就住這。”

裴青楞了:“他住哪樓?”

“二棟501。”王叔迅速報出精確樓層和具體房號,但又迎頭潑盆涼水,“但他只在工作的地方和醫院兩頭跑,一個月也不一定能回來一趟。你想在這兒找到他,挺困難的。”

“那……他姥爺住的醫院叫什麽?”

“問的什麽話。”王叔不滿,“城區裏醫院不就一個嗎?”

見人氣了,裴青連忙閉嘴,道謝:“謝謝您。我先在這兒蹲幾天吧,興許我運氣好,能碰上呢。”

他在小區門前駐足到黃昏。

等到王姨買菜回來,進了保安室,與王叔竊竊私語。

涼風還在刮,把交談聲吹來,他幾乎能把每句話聽清楚。

“那是誰啊?”王姨問,“挺面熟。”

王叔:“人戴著口罩呢,能看出什麽。”

“哪來的呀?”

“大城市吧。”完了又補充,“是來找李舟的。”

王姨驚奇:“李舟在大城市那會兒還交到這樣的朋友了呀?真漂亮啊。”

王叔老了,不懂漂不漂亮的這些事,沒搭她茬。

她又說:“你記不記得,以前一中裏,有個小孩也長得特別標致漂亮。”

良久無聲。

再過片刻,夕陽被黑夜吞沒,一句嘆息似的的話語隨著夜風,慢慢飄進旁聽人的耳朵裏。

“他啊,算是被他爹害慘了。”

……

等天徹底黑了,裴青始終沒等到李舟。今天晚上天氣很冷,他也沒帶上厚實些的外套,索性不再等,叫了車,打道回府了。

在門前,他深吸一口氣,平覆完這一天亂七八糟的心情後,輕輕按下門鈴。

萬萬沒想到,有一天,他回自己家還要按門鈴,巴巴著懇求一位脾氣極差的大少爺屈尊紆貴,給他開門。

一會兒,門鎖被屋裏的遙控打開。

裴青經過院子,推門進入一樓客廳。

有人坐在客廳沙發上。

他正欲喊:“老……”

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回過頭,手臂架在靠背上,頗懶散的模樣,看見他,嘴角掛起一抹饒有趣味的笑。

不是傅應鐘。

是之前在宴會的長廊上,他被那群大少爺羞辱盡興後,出現在現場,提到香檳,成功為在場的紈絝公子哥們提供全新的羞辱素材的那一位。

……

他為什麽在這裏?

傅應鐘沒看到自己給他發的消息嗎?

男人對他心中翻騰的無數心緒不甚了解。

見他呆楞在原地,唇角笑意反而更甚:“小女仆回來啦。”

頓了頓,他問:“小女仆,我快餓死了,能不能給我煮碗面啊?”

裴青:“傅應鐘呢?”

“你現在可別去和他說話。”聽到這個名字,男人的眉頭驟然緊蹙,連坐姿都正了,頗畏懼的模樣,“他今天的氣壓實在低得離譜……聽我的話,保命要緊。”

裴青看了一眼樓梯方向。

他頭也不回地問:“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對方坦然回答:“我死皮賴臉跟來的,來蹭飯。”

盡管嘴裏說的是這麽不要臉皮的話,男人的表情依舊無辜得可以。

裴青:“你剛剛喊我什麽?”

美人回眸,神色不怒不喜,燈光照在白皙的皮膚上,好像鍍了一層光。眼睫的陰影打在眼瞼處,平添一絲朦朧的美感。

兩人在這一刻,直直地對視。

男人呆住了。

好久沒有聲響。

裴青忍無可忍,想走近再說一遍。

他剛走一步,男人如夢初醒,開口時,還打了個磕巴:“你、你能再瞪我一眼,或者用剛才那個語氣,再說一句話嗎?”

裴青完全沒明白:“什麽語氣?”

“就、就……”

對方支吾半天,也形容不出個所以然來,裴青也已經從原先的沒有耐心,被磨損得氣順了許多。

他問:“你還吃面嗎?”

男人試探道:“如果我餓著,你能用剛才那個語氣再和我說一次話嗎?”

這話傳到裴青耳朵裏,歪到了另一個抽象且合理的層面。

如果他不煮,對方就準備一直餓著?

裴青:“你這麽大了,連面條都不會煮嗎?”

“對。”男人眼睛一亮,恍然大悟,“就是這個感覺。”

裴青:“……”

他這次遇到的,怕不是神經病吧。

去廚房取面條的路上,裴青的眼側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轉頭,看見傅應鐘進了浴室,很快,合上了門。

出於死也要死個明白的心態,他決定主動出擊。

浴室外,他輕輕敲了敲門。

“傅應……老板。”裴青問,“你看到我早上給你發的消息了嗎?”

沒人回答。

裴青:“如果你不答應,可以回覆不同意。沒有必要……”

浴室裏,出水的開關被擰開。

水流聲嘩嘩響起。

蓋過了他的聲音。

造物者是極度不講道理的。

它樂於創造出自大傲慢的人類,這些人惡劣囂張,沒有半點人情味,他們理所應當地認為,世界是圍著自己轉的。任憑他人張牙舞爪,不滿抗議,都不為所動。

而更叫人氣憤的是。

至少在活過的過往年歲裏,世界的確在圍著這位傲慢無禮的大少爺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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