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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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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接下來這幾日,裴青起得也很早。

森陽佳苑所在的區域,離最繁華的城區隔著十幾公裏的路程,也沒開通地鐵,來往交通有諸多不便,所以盡管是近幾年新建起的小區,之中大部分住的,也是老人。

這一點,倒是為他省去不少麻煩。

老人們上網少,記性也差了,只能叫上幾個春晚演小品的喜劇演員,不認識什麽流量明星。

他守在門口這幾天,老人們見了他,只當他是個普通的年輕人,見得多了,還會上來寒暄幾句,問問工作,談談收入。

他表現得還算熱情,只是回的話,盡數都是胡編的。

這幾天,他與傅應鐘近乎毫無交流。他做自己的本職工作,而這位大少爺,則是將高冷與臭臉,貫徹到底。

日覆一日的現狀維持了一周。

森陽佳苑,二棟的一樓空地,裴青接到了宋成祥的電話。

對方問他在哪。

近處,有幾個老人搭了桌子,在下象棋。似是遇了瓶頸,有一人眉頭緊皺,遲遲不移棋。

有看不過去的,開始起哄,喊他下桌。

環境變得喧鬧。

裴青往一旁走,停在一棵銀杏下。

紛飛的落葉,淩空打著旋兒,輕輕落入泥裏,無聲無息。

他回答:“還是老地方。”

那頭又問他什麽時候回來。

“一個月後啊。”裴青賣乖,“一個月後我一定回來,好好工作,認真搞事業賺大錢。”

宋成祥拗了幾日,還是拗不過人,到了這個份上,也只能由著他去了。

他說:“減少曝光,多多少少會掉粉的,這點你得想明白。”

“我知道。”周圍靜悄悄的,裴青只能聽見落葉,與隔著口罩,變得悶悶的,屬於他自己的嗓音,“我真的想清楚了,想好好休息一下。”

他當演員收獲的唯一成就,約摸就是說瞎話不打草稿。

什麽休息。

他現在可是要每天起早貪黑給萬惡的資本主義做一日三餐啊。

“你在榆城哪裏呀?”宋成祥操心,“需不需要我找團隊過來,負責幫你拍照片,組不進,綜藝不上,活動不參加,要是連微博也不發,我真怕網上流傳你退圈的消息……”

電話裏喋喋不休。

他思忖著拒絕的話,稍稍偏移目光。

一雙球鞋出現在視野裏。

慢慢走近,停在一處,不再向前走。

經過片刻的楞神,他緩緩擡頭,與其對視。

擡頭時,落葉飄卷在半空,在突如其來的寂靜間,落於地面。

歲月嗟磨。

李舟瘦了一圈,也黑了許多。比較起學生時期,輪廓褪去了青澀,多了尖銳的棱角。

他手裏提著塑料袋,沈甸甸的。

裏頭裝了幾瓶啤酒。

裴青足足看了半分鐘,才敢確定眼前的男人是李舟。

他想摘下口罩,手指觸到口罩掛繩時,李舟叫他:“裴青。”

……

李舟在樓上扔下啤酒,問他有沒有吃過中飯。

裴青站在門前,往裏望。

淩亂的房間不成章法,垃圾桶裏裝滿了沒扔掉的空酒瓶,有的扔出了桶外,窄小的客廳,瞬間沒了落腳的餘地。

沒得到回答,李舟轉頭看他。

他這才茫然地搖搖頭,說沒吃過。

知曉了答案,李舟帶他去了附近的面館。

面館環境還算幹凈,兩人各點了一碗面,找了空位置對坐。

相視無言半晌,裴青開口:“我聽說你姥爺……”

話還沒說完,老板端來一碗面,看加料,是李舟點的那碗。

李舟將碗移向自己,低頭吃了口面。

他說:“你知道了啊。”

嘴裏有食物,這話的語氣很含糊,熱氣蓋過臉,也看不清神情。

裴青點頭:“向王叔打聽的。”

李舟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就是瞞不住事,年紀多大都一樣。”

這時候,裴青的那份面也端了上來。

店裏的客人不少,裴青不敢取下口罩。面放在眼前,他也沒有動筷的意思。

他繼續方才的話題,將聲音壓輕,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姥爺的醫藥費還需要多少?”

李舟沒有回答他,只是埋頭吃面。

面幾乎見了底,他擡起頭,看一眼裴青碗裏一根未動的面條,開口:“你不吃嗎?”

對於這個問題,裴青茫然,手指不自覺地摸上了口罩。

李舟忽然用氣音笑了一聲:“大明星。”

說完,不等裴青反應,他起身,去前臺結賬,與老板說了些什麽,沒過幾秒,老板取了打包盒和塑料袋,把裴青眼前還泛著熱氣的面打了包。

李舟又說:“走吧。”

裴青早已不熟悉如今的榆城,只能起身,跟著他走。

走了一會兒,他意識到,李舟走的是回森陽佳苑的路。

在等紅綠燈的交叉口,李舟問他:“你回榆城做什麽?”

這時候,裴青才恍悟過來。

最開始,他想聯系上高中同學的原因,是為了打聽崔坤山有沒有回過榆城。

可知道李舟的親人身患重病後,一切的性質又不一樣了。

但面對昔日的好友,他選擇說實話:“崔坤山把房子賣了,我想找崔坤山。”

李舟挑眉:“我沒見過他。”

裴青楞了。

李舟繼續說:“你是想向我問這個吧。”

經過這個紅綠燈,李舟停下腳步,不再往前走。

面對裴青困惑的神情,他解釋:“這裏比較好打車。”

這下,縱使裴青再遲鈍,也明白過來李舟奇怪的種種行徑是為什麽。

他想趕走自己。

果不其然,李舟又說:“高中畢業前,你就把所有人的聯系方式都刪了,我連你都聯系不到,怎麽能聯系到你爸呢。”

話到這裏,他頓了頓,繼續說:“我這裏沒有線索,你犯不著天天來小區蹲我回家。”

裴青怔然良久。

思索片刻,也只憋出不成章法的無力解釋:“不是的,李舟,我等你那麽多天,是因為我真的想幫……”

馬路上,車流湍急,各奔東西。

李舟只是嘆了口氣,註視著他,很輕很輕地,開口說:“裴青,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

第二天,裴青照例做好早中晚三份飯,放進冰箱冷藏,輕手輕腳出門,打車出門。

只是這一次,去的不是森陽佳苑,而是榆城中心醫院。

他到得早,很多病人還在休息。

住院部的走廊上幾乎沒什麽人。

有值早班的醫生走過,他上前攔住,開口詢問:“請問張建文老先生住在哪個病房?”

常年養在醫院的病人並不多,這名字剛問出口,醫生便上下打量起他,似乎並不能把他與病人的親屬對上號。

半晌,他問:“你是……?”

裴青:“我是他外孫的朋友。”

醫生領他去了病房門口,幫忙敲了敲門,一擡手,示意可以推門進去。

房門打開,雙人病房裏,只有一處堆滿了雜物。

老人覺少,裏面的病人已經醒了,只是行動不便,依靠一邊的護士支撐,才勉強坐起。

不知經歷過幾輪化療,老人已經剃了光頭,護士協助他戴上帽子,洗幹凈臉,又給他遞了水杯,漱幹凈口。

老人病得很重,每一個動作都遲緩無比。

護士離開之前,先領裴青去了門口,偷偷告訴了他一件事。

據說李舟已經很久沒來過醫院了,雖然交著住院與化療的費用,人卻很久沒來照顧了。

護士好心,才一直照顧老人,多幹了一份不必幹的工作。

講到這兒,護士說:“你要是能聯系到李舟,叫他多過來看看,他姥爺神智不清楚的時候,還一直念叨想他呢。”

裴青點了點頭,答應下了。

接下來兩天,他一直往醫院的重癥住院部跑,幫護士分擔了些力所能及的雜活。

李舟的姥爺深受病痛的折磨,神智經常不清明,兩天下來,老人總是記住了他,打了個盹又忘記。

如此反覆,裴青做了無數遍自我介紹。

第三日,睡過午覺,一直到晚上八點,老人才勉強吃了點流食進肚子。裴青將碗端走時,老人又在從上至下地打量他。

老人深思熟慮,半天沒結果後,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你是……”

裴青熟練回答:“我是您外孫的朋友,是您外孫讓我過來照顧您的。”

聽到外孫,老人緊皺的眉舒展許多。

他又問:“那他怎麽不來呀?”

裴青笑了笑:“他工作太忙了,等忙完了……”

咚咚——

門外傳來敲門聲。

談話戛然而止。

裴青起身,稍稍把門開了一條門縫,沒看見人。他打開門,往外走,轉頭看左右兩側時,忽地楞住了。

幾天不見的李舟,直直站在門外,目光一錯不錯,看著他。

他開口:“李……”

李舟面無表情,打斷他的話:“你來這裏幹什麽?”

不如先前緩和,此時此刻的李舟,言語間夾槍帶棒。

劈頭蓋臉的指責。

但畢竟不像之前,裴青在醫院呆了三天,也問了醫生許多問題,對老人的病也有了一個初步的了解。

“我想幫你。我問過醫生了,搬到更好的醫院裏治療,醫藥費不會……”

“不會很貴嗎?”李舟笑了一聲,喊他名字,“裴青,這是幾十萬一百萬的醫療費用,不是一臺逗小孩開心的廉價游戲機。”

想好的話被堵回嗓子裏,裴青說不出任何話了。

許多話已經不合適再說出口,良久沈默,最後他只選擇問一句。

“李舟,你一點都不想再見到我嗎?”

“見到你……”李舟將這三個字重覆一遍,似乎覺得格外好笑,“我去超市,去商場,坐地鐵,坐高鐵,哪裏沒有你?”

他又說:“我當然知道這點錢對於你而言就是灑灑水,你念舊情,甚至能把這一百萬直接送給我。可是我呢,我以前當你的跟屁蟲,現在又要當個死欠人情的。”

怕驚擾病人的休息,他把每句話說得很輕,可是話裏的每個字,又無比清晰地傳入聽話人的耳朵裏。

李舟最後說:“裴青,我不想這樣。”

……

這段時日,盡管還沒入冬,但每到深夜,溫度驟降,在室外時,寒風刮骨,不比冬日暖和多少。

而今天的夜晚格外冷。

裴青下車時,險些被突如其來的寒氣灌傻。

他恨不得重新鉆回車裏,出租車司機卻毫無留戀,一腳油門,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已是深夜十一點。

他按響門鈴。

等了兩分鐘,裏面毫無反應。

裴青驀地湧上一個不詳的念頭。

傅應鐘不會還沒回家吧?

亦或者……

大少爺今日的政務並不繁忙,所以已經早早睡下了?

風呼呼地刮,刺骨無比。

他戴著帽子口罩,擋住了風,卻沒擋住那股鉆心的涼意。

兩側馬路,沒有一處有車駛來。

他從小住在這兒,知道到了晚上,這裏一般都打不到出租。

躊躇半刻,他打開手機,點開聊天界面。

他與傅應鐘的聊天記錄,還停在他沒被回覆的約法三章上。

莫名地,他心中湧上一股吃力不討好的倔意。

他關掉微信,打開打車軟件,定位成功後,按下打車的選項。

這一按,迎接他的,便是漫長的等待。

他把衣服裹緊了些,站在冷風中,等一輛不知何時會到的車。

奔波操勞一天,早就不剩什麽體力,只站了一會兒,他便站累了。

再過須臾功夫,他已經蹲下了。

夜實在很深了,他蹲了沒多久,眼皮便開始打架。

不知過了多久。

耳邊的風慢慢停了。

忽地,一聲車鳴,眼皮接觸到了強烈的光亮。

他費力地睜開眼。

近在咫尺間。

那輛黑色的邁巴赫扭了個頭,車窗緩緩下落。

裴青看見傅應鐘那張明明稱得上帥,可在他眼中,卻只剩下“自大”二字的臉,自然,也聽見了無比討厭的聲音。

傅應鐘:“你是準備通過凍死自己的方式,來訛走這套房子嗎?”

小睡了一下,裴青的眼睛雖然睜開了,腦子裏卻不剩半點清醒。

腦子迷迷糊糊的,腿也麻了一半。

他想站起,卻怎麽也站不起來。

不知怎麽地,他忽然開口問:“如果有一個朋友,他過得很困難,但卻不肯接受你的好意,你會怎麽想他?”

風又開始刮。

“蠢貨。”

大少爺低著眼,散漫開口。

不知道是在罵這話裏的朋友,還是在罵眼前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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