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三入天機閣

關燈
三入天機閣

鄯州。

在去往鄯州的路上,寒木一直在擔心自己能不能順利找到天機閣的入口,沒想到,他才踏入鄯州境內,便一腳踩空,掉進了天機閣的幻境之中。

天機閣閣主立在酒樓門口,似乎已經等候多時了。

寒木打量著他,不知為何,寒木覺得這次的天機閣閣主好像並不是幻像。

寒木看了他很多眼,可是每一次,當寒木收回視線時,方才還清清楚楚的形容便在記憶裏模糊了,寒木試了很多次,終於意識到,自己永遠沒有辦法記住這個人的樣貌。

他不老不少,不男不女,頂著普普通通的一張臉,穿著普普通通的一身衣。

可他無需做什麽,只要往那一站,就給人一種很不普通的感覺。

“這是你的真身?”

“是,也不是。”

“閣主似乎在等人?”

天機閣閣主笑了笑,“對,我在等你。”

寒木一楞,“等我?”

“你來找我,是為了救寒星,不是嗎?”

“閣主願意幫我嗎!”

“世間萬物,皆有代價,你要救他的命,便要拿你的命來換。”

寒木的臉上並沒有震驚的表情,他在來之前,已經做好了有去無回的打算。

他抽出偃月刀,痛快道,“好,你只要能救活寒星,我的命,你盡管拿去!”

“且慢,我要你的命,並不是要你死。”

寒木聽得糊裏糊塗,他放下刀,有些無奈地說,“閣主,我是個粗人,聽不懂你的意思,你想讓我怎麽做,直說吧。”

天機閣閣主似笑非笑,“我想讓你頂替我的位置,成為下一任天機閣閣主。”

“什麽?”

寒木幾乎要驚掉下巴了,他擡手指著自己,“你讓我來做天機閣閣主?”

“對,就是你,寒木。”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

“那……”寒木思緒混亂,他組織了一下語言,“天機閣閣主需要做什麽?我能行嗎?”

“天機閣是個做生意的地方,南來北往的客人來了天機閣,都能換到他們想要的東西,也會付出我們想要的代價。天機閣閣主可以知過去,見未來,是個不錯的美差。”

寒木挑了挑眉,“還有這樣的好事?那我豈不是可以為所欲為了?”

“那當然不行,天機閣有天機閣的規矩,許多事情,你即使知道,也不能出手幹預。”

天機閣閣主的神色黯了黯,“否則——”

“否則如何?”

“你會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他的聲音低沈,帶著不屬於活人的氣息,寒木被他嚇得退後一步。

“那我什麽都知道,卻什麽都不能做,豈不是太痛苦了?”

“還好,你習慣就好了,總比死了強。”

寒木心說也對,自己本來都沒打算從天機閣活著出去,這麽一想,竟是撿了一個大便宜,而且天機閣閣主可以通古曉今,聽起來還挺有意思的。

“天機閣閣主可以換人嗎?如果有一天,我當夠了,不想當了,我可以像你一樣把閣主之位讓給別人嗎?”

“當然可以。”

天機閣閣主回答得很肯定,但他沒有說,天機閣閣主至少要做滿一千年,如果提前離開,就會萬劫不覆,身隕魂銷,再也沒辦法進入輪回。他沒有告訴寒木這些,並不是怕寒木知道了這些,就不做這個閣主了。他知道,寒木為了救寒星,無論什麽條件,都會一口答應下來。

他沒有說,是想讓寒木晚一些陷入絕望,晚一些陷入活著還不如死了的絕望。

寒木信以為真,繼續問道,“離開天機閣之後,上一任閣主會去哪裏呢?”

“天機閣在六界之外,自然和尋常的轉世投胎不同,天機閣閣主知道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手上沾染了太多太多的是非,如果選擇離開,將會被抹除一切記憶,送往人間,在經歷三世六親緣薄之後,再入輪回。”

寒木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忽然想起一事,忙問,“閣主,你在天機閣待多少年了?”

天機閣閣主語氣平淡,“九百九十九年。”

“啊,這麽久了?你為什麽要來,又為什麽要走呢?”

“為什麽要來,我已經記不得了,至於為什麽要走,到了該走的時候,自然就走了。”

“天機閣閣主不是一直都必須待在天機閣裏吧?”

“哈哈哈,當然不是,你可以在天機閣和六界之間來回穿梭,甚至可以在人間娶妻生子。”

寒木又一次震驚了,“這都行?”

天機閣閣主默了默,緩聲道,“不過,你最好還是不要沾染這些,一旦有了這麽多牽絆,你就沒辦法心如止水了,最終只會害了你自己。”

寒木見他神色古怪,還想再問,天機閣閣主卻已轉過身去。

“我走了,天機閣就交給你了。”

“等一下!”

天機閣閣主站住腳,“還有何事?”

“閣主,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單枚。”

“不是這個。”寒木頓了頓,補充道,“我想知道你的本名。”

天機閣閣主沈默半晌,回頭一笑,“忘了。”

寒星醒來的時候,楞了足足一分鐘。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這是怎麽回事?

寒星環顧四周,終於認出這是鄯州邊境的一處茅草屋,他曾在這裏殺過人,所以記得。

鄯州……

天機閣……

寒星的目光掃過桌上的那柄青霜劍,忽然間明白了什麽,他迅速起身,一不小心扯動了還未痊愈的傷口,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他體力不支,單膝跪地,聲嘶力竭地大喊,“寒木!”

寒星在鄯州逗留了一年有餘,他想要闖進天機閣,他想要救回寒木,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無論他如何努力,始終進不去天機閣半步。

有一日,他夢到了寒木。

寒木說,“寒星,我救你,不是想看你如此悲傷痛苦,一蹶不振的,你這樣作踐自己,豈不是辜負了我。你的命,是我的,你要好好活下去,帶著我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醒來之後,寒星終於想通了,他收拾好行囊,離開了鄯州。

臨行前,寒星在茅草屋附近的竹林裏立了一個衣冠冢,他將青霜劍埋於冢內,又用自己的右掌在碑上刻出“寒木”兩字,碑成之時,他的手上已是猩紅一片。

此時正值隆冬,大雪壓彎了滿山蔥郁,唯有衣冠冢旁邊的翠竹筆挺依舊。

寒星立在衣冠冢前,擡手將酒葫蘆裏的酒盡數倒出。

酒水摻著星星點點的鮮血,浸在雪地裏,激起一股凜冽的寒香。

“木頭,我會回來看你的。”

四下岑寂,風聲嗚咽,仿佛無聲的回答。

寒星跪下,磕了三個頭,起身揚袖而去。

寒星回了西域一趟,他看到達亞娜在沙吾提和艾山的幫助下,將依拉勒扶上了汗王之位。

依拉勒到底年幼,他雖然是名義上的西域可汗,但實際上,許多事情都是達亞娜說了算。

達亞娜還是那麽堅強,即使心中絞痛,也未曾在人前顯露分毫。

自從她嫁給寒星,就放下了九節鞭,拿起了針與線。

十多年過去了,她一心一意地做著寒星的妻子,做著依拉勒的母親,將那個鮮艷明媚的北疆公主深埋於心。

而今,寒星亡故,她重新披掛上陣,策馬揚鞭,颯颯英姿,不輸當年。

不同的是,這一次,九節鞭上系著的丈許紅綢變成了黑色。

黑綢,紅衣,白馬,美人,一時間,達亞娜的名字響徹了整個大漠。

無數的人慕名而來,他們想要征服這位年紀尚輕的遺孀,成為依拉勒的繼父。

他們知道,征服了達亞娜,就征服了整個大漠。

但達亞娜不為所動,她揮舞九節鞭,抽退了那些試圖從她手中分得一杯羹的男人。

她從北疆公主變成西域閼氏,如今又成了西域新汗王的阿娜,西域和北疆實際的掌權人。

時歲荏苒,世事滄桑,達亞娜容顏依舊,但眼中早已沒有了少女時的柔情。

寒星死了,她的男人死了,她的心也死了。

從此,這世間再無一個男子能走進她的內心。

在思念寒星的日日夜夜裏,她也漸漸懂得,除了愛情,這世上值得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

達亞娜打定主意,她的餘生要轟轟烈烈,要為自己而活。

寒星在暗處看著這一切,臉上浮出了一絲釋懷的笑。

西域沒有因為他的離開而遭到重創,將士尚在,百姓安樂,他終於可以放心了。

寒星牽著馬,擎著鷹,一步步走出了大漠,走出了這個屬於他的國家。

天高地遠,可他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往何方。

天上煙花盛放,遠處人聲喧嚷,似乎,又是新的一年了。

他仰頭,笑了笑。

他這一生,背負了太多。

作為西域汗王依拉洪的獨子,他生來就是大漠上熾熱耀眼的紅日,他擁有西域最為勇猛的父親,擁有西國最為美麗的母親,他的一生,原本應該一順百順,羨煞旁人。

再不濟,他也應該像依拉勒一樣繼承汗王之位,成為一方霸主。

可他三歲喪父,十二歲喪母。

為了避開蘇裏唐的耳目,他和母親躲藏在魚龍混雜的紅翠館,這一躲,就是將近十年。

在紅翠館,他看到了男女之間最為骯臟最為齷齪的一幕幕。

見慣了如同鏡中花,水中月的風流韻事,他曾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愛上任何一個人。

母親死後,無處可去的他只身進入宰相府,成為了席容炎手下最為得力的暗衛。

在暗衛營,他手起劍落,殺人如麻,人命在他眼中,不過兒戲。

除了生死之交寒木,席容煙是他生命中為數不多的一道光。

當初,寒星救她,原本只是想要利用她,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愛上她。

他問了自己很多遍,最後終於明白,愛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像餓了想要吃飯,渴了想要喝水,困了想要睡覺一樣簡單,一樣沒有道理。

那一年,他親手為父親報了仇,成為了西域的新汗王,還娶到了自己心愛的女人。

沒有人知道,在一個普通的夜晚,在一個沒人註意的地方,寒星偷偷流下了眼淚。

世人總以為,英雄是不會流淚的。

事實上,英雄也是人,英雄也會流淚,只是他們的眼淚從來不會讓人看到。

那段時間,是他記憶中最為快樂的一段時光。

寒星想到這裏,不自覺勾了勾唇角。

他很愛席容煙,愛到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地步,但他並不打算去找她。

小愛是纏綿,大愛是放手。

他們之間隔著無法逾越的血海深仇,即便相愛,也不可能在一起。

寒星相信,席容煙是愛他的,但她只能愛死去的他。

而他只要活著,她就只能恨他。

所以,他隱姓埋名,游歷四海,靠給人療傷治病為生,其間,他還是會不受控制地想起席容煙,想起她的音容笑貌,想起他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但他一次都沒有去找過她。

他明白,對於他們二人而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當寒星再一次見到席容煙時,已經是三年之後的事情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