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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日長變短，便有種時日飛逝的錯覺。
距離年底還有兩個月，京中的大戶人家已經早早開始了過年的準備，有些行情走俏的賀禮甚至已經開始補貨。
長寧書院的學生基本都出自權貴官宦之家，不少學生已紛紛開始在課餘時間拿編寫禮單及梳理年底各家人物關系來練手，準備下次放假回家跟長輩探討。阿初和林染也不可避免地參與到這種課外學習中去，偶爾還會串門子去跟其他人交流學習。
雲家是第一年在京中過年，劉氏打算趁著這次機會好好鍛煉一下女兒，給她指定的任務相比早就跟著大劉氏打過基礎的林染更繁雜。
不說各處不同酒席安排，光是搞清楚京中相熟家庭的關系已經讓阿初幾近崩潰——從沒想過言笑晏晏關系看起來很親密的女人原來有那麽多的禁忌和黑歷史！
“初寶，你的臉色不太好哦，昨晚睡不好嗎？”林染有點擔心地看著阿初，那張白嫩的臉在初冬的暖陽下看不到血色。“要不等下的習射就不要去了，跟夫子說一下告個假？”
“不，”阿初聞言一震，爽快地拍拍自己的臉，拍出血色，“我愛射箭，我愛上課。”
只要可以丟開那些名冊，不去研究那些女人的關系，她做什麽都可以。
阿初擡頭看了林染一眼，略意外她的憔悴，大概為了掩飾臉色蒼白，林染還特地上了胭脂抹了大紅色的唇脂。“你自己的臉色也一般，怎麽了，最近睡不好？”
湊近一看，她上唇還有傷，隱在刻意濃重的唇脂下，仔細看還有些血絲。阿初驚訝得輕呼，“你唇怎麽了？被咬了？”
“誒？沒，沒有啊……”林染垂眸，長長的睫毛遮去她眼底的心虛，“可能是最近幫阿娘理事，有點累，睡不好又上火，吃東西時咬到了。”
“也是，侯府的事更多。”阿初臉色一垮，眼帶同情。“你也厲害，怎麽咬才能咬到上唇啊。”
林染尷尬地笑了笑，連忙扯開話題，“你少說我，還是想想姨母給你的名冊吧。”
“啊……別提了，求你。”阿初懊惱地咬了咬唇，她是真的被這些關系講解煩得腦殼疼。
她的表情讓早幾年就體會過理事噩夢的林染很難不幸災樂禍，噗嗤一笑，“哎，真懷念當年你給我的回信呢，幹完了重要的事，不也還是要搞這些無聊的東西麽~是吧？”
想當初，林染被大劉氏的任務搞得一個頭兩個大，忍不住寫信給在漠北剛康覆的阿初抱怨，結果被她取笑了一番。
沒想到當年的回馬槍現在才擊中了她，阿初也是無奈。那時候她忙著抄書，查找各種時疫的治療案例，哪有時間去幫她梳理京中的關系？能照顧到少女的心情百忙中抽空回信寫幾句安慰的字句就不錯了。
“我都不明白，過個年，怎麽要學的東西那麽多啊……”一想到今年梳理好的關系，明年可能又有人吵翻了，要重新考慮，阿初就覺得好煩躁。
“你這邊還算好了，”舜華看不得她這副了無生趣的樣子，趁著輪流射箭的空隙走了過來，“我和臨安的親戚關系才麻煩。”
臨安深有感觸地點點頭。皇家的關系更麻煩，今上雖看著不多疑，對各位王爺也是一視同仁，但帝心難測，她們也不能給家裏拖後腿。
“所以說，人為什麽要長大呢？”不到十七歲的阿初再次發出感嘆。如果可以，她真的好想丟棄這些，找個山頭隱居算了。
“什麽呀，你還想像那曲家的小女兒那樣，一輩子像個小孩兒呀。”林染想起在江南時有個支豆腐攤的婆婆，她的孫女兒就是胎裏不足，一直都是五六歲幼童的樣子。“這多可憐啊。”
“不……”很難跟林染解釋這種社畜不想工作的想法，阿初搖搖頭，換了個話題，“說起來，臨安，前兩天送你來的，居然不是裴公子哦。”
安王世子親臨書院大門，引起一眾平時矜持的閨秀紛紛在門口附近來回走動，花枝招展的也算是一個奇觀。
“寧大人時隔多年回京，表哥這段時間都去寧大人那邊了。”臨安解釋道。當然，安王世子親自送她過來也是母妃的要求，想要他留意一下書院中的姑娘們，看看有沒有看中的。
想到自家兄長也要娶妻了，臨安就覺得心裏不舒坦。她喜歡阿初，但母妃說四品官的門第太低……臨安看了一眼阿初，眼底莫名地有些愧疚。
“鎮遠將軍寧浩梓，是裴慕文母親的弟弟，一母同胞的。”看到阿初和林染都一臉茫然，舜華補充道，“當年裴家二少對寧家大姑娘一見鐘情，非卿不娶，求了舅舅賜婚，是當時的一段佳話呢。”
“可我以前聽父王說過寧家和皇伯伯有點舊怨……所以寧將軍多年不肯回京，皇伯伯也沒采取很強硬的措施要他回京覆命。”臨安有點不解，既然肯為寧家賜婚那關系應該還不錯啊，更何況寧家擁兵在漠北，皇帝居然也沒什麽制衡。
“他不回京也許是漠北之前不太安穩吧，後續又開互市什麽的，總得有人管理。”阿初對漠北還是比她們要了解一些。
眼尖地看到快輪到，舜華跟臨安先過去拿弓了。林染若有所思地感嘆，“一見鐘情，非卿不娶的，真美好呢。”
阿初眨眨眼，露出一個壞笑，打擊她的少女情懷，“你知道所有一見鐘情，實際上就是見色起意。”
“討厭，阿初你這麽一說，什麽旖旎都沒了。”林染嗔了她一眼，“沒聽到方才舜華說，裴二爺都敢自請賜婚，成就佳話嗎？”
“才怪。”清甜的女嗓從身後傳來，一身書院特制的騎射服的俏麗姑娘把弓掛在身後，不以為然地走過來。
“若溪，展開說說。”來人正是精於收集信息的王若溪，阿初仿佛聞到了八卦的味道，頓時精神一振。
“還別說，這裏頭……關系到那位呢。”王若溪若有似無地瞄了另一邊幾眼，看臨安和舜華兩人走往射擊點才壓低聲音道。
“還有這等事？”阿初和林染撲閃著大眼看著她。
“我以前曾聽一些夫人暗地裏說起過，說這位寧家大姑娘曾經養在太後膝下一段時間，跟陛下是青梅竹馬。兩人身份適當，兩小無猜……”都是未出閣的姑娘，王若溪也不太好把那些太露骨的詞轉述，“反正她本來是有機會嫁給當時還是太子的陛下的。”
“不對啊，寧家大姑娘不是陛下賜婚給裴家二房的嗎。”林染疑惑地打斷她的話，她曾聽父親定安候和母親說起這事。
在兩雙美目的註視下，王若溪一窒，柳眉倒豎地瞪了臨安一眼，“我這不就要說了嘛，還聽不聽呢？”
林染沒被她唬住，吐了吐舌頭，引得王若溪伸手掐了掐她的臉蛋。
“後來，陛下和太後看中了先皇後，就沒了下文了。誰知道寧家大小姐也不願意議親，寧家也由著她。再後來在外求學的裴家二公子回京後，在一次燈會遇見了猜燈謎的寧家大姑娘，一眼鐘情，對她癡心一片。”王若溪繼續道。
“才子佳人，不錯啊。”阿初覺得這樣的發展已經很好了。既然君無意，那便另覓良緣，各自安好唄。
“可人家寧家大姑娘不喜歡他啊。她還在等著陛下，就算做不了皇後，做貴妃也行，那時候四夫人也還空著呢。估計陛下也是有意要彌補寧家的，她進宮是早晚的事，怎麽會看上個伯府家不能承爵的二公子。”王若溪一臉理所當然地道，寧家嫡女的身份進宮位份肯定不會低，又有打小的情分，傻子也知道該怎麽選。“再說了，寧家大姑娘是出了名的美人，愛慕她的人多了去，這裴家二公子又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怎麽鐘情也打動不了她啊。”
人家是京中有名的美人，愛慕她是理所當然，是裴二公子自己的選擇，憑什麽他愛慕了，人家姑娘就得給予回應？
阿初想想也是，但後來的結果不是很明顯麽？聽得來了興致，阿初便追問道，“那聽起來有神轉折哦，後來發生什麽事了？”
“你們知道平陽郡王嗎？”看兩人點頭，王若溪才神神秘秘地道，“那年平陽郡王造反，刺客都殺到陛下身邊了，這裴家二公子不知怎的竟沖到那邊以身相護，替陛下擋下了致命一擊。原來死了也就光耀一門，沒想到他命大熬過來了。就著這救命之恩，向陛下和太後求娶寧家大姑娘……你們說，這樣的姻緣，美滿嗎？”
這算什麽啊？拿別人的一生去還自己的人情債？今上這一行為真不厚道。裴家二爺救的是皇帝，有本事皇帝自己把人都收進後宮啊。當然，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阿初也就只能記著以後跟白辭說說。
“我要是寧大姑娘，得憋悶死。”阿初老實地道，她光是聽聽就覺得心塞了。皇後的位子被別人占了可以是不如先皇後出色或者家世安全，但被心愛之人指婚嫁給不愛的人，這對於一個女子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了。
驀地，阿初想起在大正寺看到的那個身影，難怪裴夫人不肯葬入永寧伯府的家族墓裏頭。
“怎麽會這樣……”林染小時候就聽說過這段美談，但都是說裴家二爺癡心一片打動美人什麽的，小姐妹間說起都是羨慕不已的。但她沒想過事實根本不是傳聞中那樣……難怪之前嫂子生辰時有人拿裴家夫婦做對比，自家嫂子的表情會那麽不虞。
“都是造化弄人。”皇家無情，王若溪只慶幸如今成安帝年紀大了，近幾年已鮮少有新人入宮，太子妃及良娣都已定，不然以王家的家世，她十有八九會進宮。
“老天真殘忍。”林染情緒都低落了。
“老天殘不殘忍我是不清楚，但……”陰惻惻的女嗓從她們後面傳來，“你們再嘀嘀咕咕的，我就能讓你們知道夫子有多殘忍。”
鐵青著臉的女夫子扭曲了一張素白的臉，盯著三個開小差的學生，“趕緊給老娘拉弓去！”
被抓現行的三個姑娘趕緊抱頭就跑，沒辦法，習射的夫子看著柔弱，但擅長拉弓的手揍人還是很疼的。
京中的關系錯綜覆雜，阿初這種到京才幾個月的楞頭青就算有她娘的名冊作為輔助，要在短時間內理清門戶關系也很勉強。
很多姻親關系是明面上，但一些久遠的歷史還真是不能隨便確認，而偏偏這些又特別致命。這也是為什麽地方官員的家眷如果沒有背景，很難真正融入這些圈子的主因。
有了王若溪下午的例子，阿初在梳洗過後就直奔舜華的寢室，打算跟她好好打聽打聽這些私底下的故事。本來是打算跟王若溪請教的，但那姑娘直白地說她知道的很多都不是能拿到明面上的，阿初按她的安排反而會引人註意，舜華才是最好的請教對象。
舜華看到她是一點也不驚訝，甚至對她現在才想到要運用書院的人脈有點驚訝。“你以為長寧書院讓那麽多女子趨之若鶩是真的因為老師都是名門嗎？”
阿初無語……她不至於這麽天真，書院統一的服飾，同樣的老師，各自不同但均為京中重臣的嫡系，光是同窗之便能有無數作為。
稍微懂得鉆營的人，都能在這裏發展一張龐大的關系網絡。跟男子不一樣的是，她們的婚嫁對象很有可能不僅僅局限於京中名門，要是好好經營，那些人脈關系日後能蔓延到整個大齊。當然，能進來的都是人精，你拋出的橄欖枝，也得掂量自己夠不夠資格，還有看別人接不接。
知道歸知道，阿初並不想也沒有刻意去結交同窗們。她不是為了成就什麽事業而活的，她只想安穩地，無憂無慮地活著，直到閉眼那一刻。
“你別這樣說她嘛……初寶也許只是不想麻煩我們。”臨安也是來跟舜華討論名單的，不忍阿初被說得無言以對，不由得聲援一下。
阿初感激地點頭，本來她也打算找林染一起的，但她好像有點不適早早就歇息了。
“我看她就是不上心。”舜華哪會不知道阿初對這些事就是漫不經心的，能應付的都不想下功夫去鉆研。反倒是算術，造物，水利這些課，她會興趣濃厚地查古閱今的。“你啊，別老對那些輔助課那麽用心，又不是要去科考。如今雲大人已是鴻臚寺卿，以後再外放的可能性很低了，你就把心思收一下，我們的戰場，還是在這裏。”
指了指桌子上的紙卷與賬冊，舜華是真怕這姑娘抓錯了重點。她知道阿初隨父在外多年，教養得不同於一般深閨女子，但如今她是京官的千金，又是長寧書院的學生，如無意外定會嫁入京中名門當宗婦或者一家主母。孰輕孰重，她必須要明白。
阿初嘆口氣，她當然知道自己最有可能的未來是什麽。她一直沒抗拒這些學習，只是……那種高門主母真的是她想要的嗎？她甚至無法想象自己端莊嚴肅地坐在堂上，冷看著一切的樣子。
“我這不向你取經來了嗎？”露出討好的笑容，阿初乖乖地表態，她知道舜華是為她好。
“一個兩個都這樣，真是……”舜華戳了戳臨安的腦瓜，這姑娘之前一直跟她鬧別扭，如今一問才知道這幾年基本是白過了，什麽都沒進步！
“我母妃說，我不需要遷就那些夫人，她們會討好我的。”臨安微擡下巴，矜驕地道。她是皇帝親侄女，安王父子與皇帝及太子關系都極親昵，只要這天下還是她家的，那就只有別人討好她的份。更別提安王妃早已調教好一批人，隨時協助臨安。
安王夫妻寵女兒舜華是知道，沒想到是這般寵，可調教的下人再厲害，有些事情還是得臨安自己來啊。
“你……”舜華一時無語，懊惱地翻開一卷書稿，裏面是一些主要官員女眷的關系，“還要不要聽啊！”
“聽聽聽，我聽，求郡主指教。”阿初好學地拿起毛筆隨時準備做記錄。
有人捧場，舜華的心氣才順了那麽一點，就著京中幾個老臣開始解說，“既然這樣，我們就先從鄭國公府說起吧，他家的老太君是太後的手帕交，她生了三個兒子，其中長子是現任的鄭國公，而次子就是上任鴻臚寺卿，也就是你爹爹的前一手……”
舜華也不是全部介紹，而是挑一些跟雲家交集較多的家族來說，故而阿初也聽得認真。而且，如果是以聽八卦的心態的話，好像也不是那麽難接受。
“秦閣老家跟寧國公府的人不對付，你千萬別把她們兩家放一起，會出大事的……而這家的女兒，就嫁給了將軍府的次子。不過，將軍府在江老將軍過世後，已經沒有男丁了，剩下幾個姑娘和寡婦，還在孝期，今年過年也不會出來走動的。”舜華說的口感舌燥，接過阿初遞過來的茶喝了兩口，才慢吞吞地道，“我估計，她們明年出了孝，皇上是要指婚的，江大姑娘可能會嫁給五皇子做側室。”
江老將軍是先帝舊部，一家子鞠躬盡瘁到絕後，皇家要是沒點表示，也太讓人心寒。雖然是側室，但五皇子是現皇後所出，地位不及太子，卻也頗得成安帝看重，背後又有輔國公府，也不算是委屈了她。
“江家啊……”阿初記得白辭曾說過，這個江家是顏姝兒的外祖家。“江老將軍的女兒是嫁到漠北了吧……好像是姓顏的。”
啪的一下，臨安錯手把茶杯打翻，不算太燙的茶水濺到她手背，白嫩的皮膚瞬間發紅。
“沒事吧？”舜華嚇了一跳，連忙拿出帕子給她拭幹凈，翻出梳妝臺上的綠色膏藥丟給阿初。
阿初擰開蓋子，薄荷的清香盈滿，讓人精神霎時一震。細細地給臨安塗抹了一層膏藥，阿初才嗔怪地睨了她一眼，“我在漠北好幾年，漠北大族本來就不多，我聽過也很正常啊。不然你以為我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啊？”
“沒，沒有啦……”臨安的情緒從方才就忽然低了落，纖細的肩膀都聳了下來，垂著頭，吶吶地道。“對了，挺晚了，我有點累了，先回去休息。”
舜華當然知道臨安為何反應這般大，只是……那個名字在她和臨安之間，就像是一個機關，打開了，她們都無法毫無芥蒂地面對對方。
隨著臨安的離開，房內安靜下來，只有燈芯偶爾晃動的劈啪聲。
阿初看了眼舜華的臉色尚算平靜，忽然就問道，“舜華，顏姝兒是個怎樣的姑娘？”
舜華氣息一窒，猛地擡頭看向她，像是不懂她為什麽忽然問這個。腦海裏又浮現那張漂亮的面容，那些字眼已脫口而出，“聰明，愛笑，學什麽都很快，對任何知識都很熱衷姑娘。”
“這麽聽著跟我是不是有點像？”阿初支著下巴，若有所思。
“怎麽可能！”舜華頓時瞪大了眼，堅定地反駁，快得像是要掩飾什麽似的，“雖然我一開始也有點懷疑但實際上你跟她差太遠了！跟她比起來你簡直就是個仙女一樣的存在，姝兒她雖然看著柔弱，但實際上卻是個野蠻的丫頭。長著一副漂亮的外表，內心卻非常的自我，經常在別人的容忍底線反覆地試探，行為粗魯，想法更是驚天動地，而且也絕不吃虧，女官為難她，她便把人家私藏的情書搞到手來威脅她給自己辦事，被汙蔑偷東西她還會把全部人拖下水讓夫子不能責眾，過後還會把冤枉她的人趁夜蓋麻袋打一頓丟進池塘裏……是個讓人頭疼得不得了不管他人死活的混蛋……”
怎，怎麽好像跟之前的印象有點不一樣？阿初怔忪地眨眨眼，“可是聽聞她是個不錯的姑娘？”
“那是顧先生在後面給她收拾了多少爛攤子啊，因著沒被抓到現行，那些人根本都不知道她有多惡劣。”舜華難得這般激動，“那丫頭對無關緊要的人，不，是對所有人都是一副沒關系的乖巧樣子，其實根本就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是今天跟你聊得歡快，可轉個頭就會忘記你是誰的那種沒良心的家夥……”
這樣一聽，顏姝兒跟她仿佛不是同一個人，雖然她小時候在南城也幹過蓋麻袋抽人的事，但她有三條提供幫助和雲易幫忙善後才有把握去做的，所以她肯定不是那個顏姝兒。
阿初喉嚨都有點幹澀起來，試探地問道，“可是，你和臨安不是跟她非常要好嗎？”
能讓舜華郡主這位貴女標桿畫風突變的人，真的是因為目中無人和瘋狂嗎？
還那一筐還沒吐進的那人的事跡猛地被噎住，舜華激動的神情凝住，然後慢慢恢覆平靜，眼神透露著一股算不上哀傷的遺憾，“因為……她好像很寂寞的樣子。”
舜華其實也忘記了她們是怎樣熟悉起來的，可能是從那丫頭把顧先生氣得跳腳之後覺得無聊拉著她和臨安去圍觀其他貴女打架開始？還是她可憐巴巴地拖著她們去打雪仗結果還沒等到下雪就被顧先生揪著去抄書開始？
她做過的事大部分都很難想象，但有一點無論是舜華還是臨安，都記得特別清楚，那個小姑娘總是楞楞地看著遠方，孤零零的背影看起來非常寂寞。所以她們總是無法不管她，直到後來，那個眼神慢慢變成了包容和溫柔。舜華甚至忘記了，什麽時候起是姝兒有意無意地保護著她和臨安了。
今晚的講解因為主講人情緒低落而匆匆結束，阿初有點後悔這般魯莽地去打聽，但收獲已足夠豐厚。舜華口中的顏姝兒，跟王若溪曾說過的行為舉止皆有法度，落落大方的貴女完全不一樣。
是親疏之別嗎？阿初嘆口氣，微弱的白霧從她口中逸出，慢慢飄散在寒涼的夜色中。
雖然之前已有點懷疑，但是跟舜華打聽之後，阿初也可以確定那個顏姝兒軀體裏頭的靈魂肯定是跟她一樣來歷的人，但……是不是她本人還不好說。
阿初的記憶在那三年之後有些混亂，但據劉氏說，小時候的她就是這樣脾氣古怪，老是以老成的眼神看別人，還會帶著小鬼們胡鬧的孩子。最讓她爹娘驚訝的是，在南城有一次她被學堂的小丫頭誣陷，夫子還包庇對方打壓阿初，她在不通知爹娘的情況下利用那群口沒遮攔的小丫頭搞得學堂的夫子名聲掃地，學堂解散。
也是因為這事，在雲易因公務繁多忙得團團轉的時候劉氏直接把她扔到了侯府，想讓規矩森嚴的侯府教育教育她。當然，因為林暉和林染的存在導致她直接走上另一條寬敞大道這是後話。
咋辦呢，現在看來不但顏姝兒跟她的關系撲朔迷離，舜華和臨安之間的心結也比想象中嚴重，還有蘇笙那邊也沒什麽新消息傳來，怎麽好像忽然間很多事堆積在一起？
“道長啊道長，你到底去哪裏了呀……”阿初由衷地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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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日長變短，便有種時日飛逝的錯覺。
距離年底還有兩個月，京中的大戶人家已經早早開始了過年的準備，有些行情走俏的賀禮甚至已經開始補貨。
長寧書院的學生基本都出自權貴官宦之家，不少學生已紛紛開始在課餘時間拿編寫禮單及梳理年底各家人物關系來練手，準備下次放假回家跟長輩探討。阿初和林染也不可避免地參與到這種課外學習中去，偶爾還會串門子去跟其他人交流學習。
雲家是第一年在京中過年，劉氏打算趁著這次機會好好鍛煉一下女兒，給她指定的任務相比早就跟著大劉氏打過基礎的林染更繁雜。
不說各處不同酒席安排，光是搞清楚京中相熟家庭的關系已經讓阿初幾近崩潰——從沒想過言笑晏晏關系看起來很親密的女人原來有那麽多的禁忌和黑歷史！
“初寶，你的臉色不太好哦，昨晚睡不好嗎？”林染有點擔心地看著阿初，那張白嫩的臉在初冬的暖陽下看不到血色。“要不等下的習射就不要去了，跟夫子說一下告個假？”
“不，”阿初聞言一震，爽快地拍拍自己的臉，拍出血色，“我愛射箭，我愛上課。”
只要可以丟開那些名冊，不去研究那些女人的關系，她做什麽都可以。
阿初擡頭看了林染一眼，略意外她的憔悴，大概為了掩飾臉色蒼白，林染還特地上了胭脂抹了大紅色的唇脂。“你自己的臉色也一般，怎麽了，最近睡不好？”
湊近一看，她上唇還有傷，隱在刻意濃重的唇脂下，仔細看還有些血絲。阿初驚訝得輕呼，“你唇怎麽了？被咬了？”
“誒？沒，沒有啊……”林染垂眸，長長的睫毛遮去她眼底的心虛，“可能是最近幫阿娘理事，有點累，睡不好又上火，吃東西時咬到了。”
“也是，侯府的事更多。”阿初臉色一垮，眼帶同情。“你也厲害，怎麽咬才能咬到上唇啊。”
林染尷尬地笑了笑，連忙扯開話題，“你少說我，還是想想姨母給你的名冊吧。”
“啊……別提了，求你。”阿初懊惱地咬了咬唇，她是真的被這些關系講解煩得腦殼疼。
她的表情讓早幾年就體會過理事噩夢的林染很難不幸災樂禍，噗嗤一笑，“哎，真懷念當年你給我的回信呢，幹完了重要的事，不也還是要搞這些無聊的東西麽~是吧？”
想當初，林染被大劉氏的任務搞得一個頭兩個大，忍不住寫信給在漠北剛康覆的阿初抱怨，結果被她取笑了一番。
沒想到當年的回馬槍現在才擊中了她，阿初也是無奈。那時候她忙著抄書，查找各種時疫的治療案例，哪有時間去幫她梳理京中的關系？能照顧到少女的心情百忙中抽空回信寫幾句安慰的字句就不錯了。
“我都不明白，過個年，怎麽要學的東西那麽多啊……”一想到今年梳理好的關系，明年可能又有人吵翻了，要重新考慮，阿初就覺得好煩躁。
“你這邊還算好了，”舜華看不得她這副了無生趣的樣子，趁著輪流射箭的空隙走了過來，“我和臨安的親戚關系才麻煩。”
臨安深有感觸地點點頭。皇家的關系更麻煩，今上雖看著不多疑，對各位王爺也是一視同仁，但帝心難測，她們也不能給家裏拖後腿。
“所以說，人為什麽要長大呢？”不到十七歲的阿初再次發出感嘆。如果可以，她真的好想丟棄這些，找個山頭隱居算了。
“什麽呀，你還想像那曲家的小女兒那樣，一輩子像個小孩兒呀。”林染想起在江南時有個支豆腐攤的婆婆，她的孫女兒就是胎裏不足，一直都是五六歲幼童的樣子。“這多可憐啊。”
“不……”很難跟林染解釋這種社畜不想工作的想法，阿初搖搖頭，換了個話題，“說起來，臨安，前兩天送你來的，居然不是裴公子哦。”
安王世子親臨書院大門，引起一眾平時矜持的閨秀紛紛在門口附近來回走動，花枝招展的也算是一個奇觀。
“寧大人時隔多年回京，表哥這段時間都去寧大人那邊了。”臨安解釋道。當然，安王世子親自送她過來也是母妃的要求，想要他留意一下書院中的姑娘們，看看有沒有看中的。
想到自家兄長也要娶妻了，臨安就覺得心裏不舒坦。她喜歡阿初，但母妃說四品官的門第太低……臨安看了一眼阿初，眼底莫名地有些愧疚。
“鎮遠將軍寧浩梓，是裴慕文母親的弟弟，一母同胞的。”看到阿初和林染都一臉茫然，舜華補充道，“當年裴家二少對寧家大姑娘一見鐘情，非卿不娶，求了舅舅賜婚，是當時的一段佳話呢。”
“可我以前聽父王說過寧家和皇伯伯有點舊怨……所以寧將軍多年不肯回京，皇伯伯也沒采取很強硬的措施要他回京覆命。”臨安有點不解，既然肯為寧家賜婚那關系應該還不錯啊，更何況寧家擁兵在漠北，皇帝居然也沒什麽制衡。
“他不回京也許是漠北之前不太安穩吧，後續又開互市什麽的，總得有人管理。”阿初對漠北還是比她們要了解一些。
眼尖地看到快輪到，舜華跟臨安先過去拿弓了。林染若有所思地感嘆，“一見鐘情，非卿不娶的，真美好呢。”
阿初眨眨眼，露出一個壞笑，打擊她的少女情懷，“你知道所有一見鐘情，實際上就是見色起意。”
“討厭，阿初你這麽一說，什麽旖旎都沒了。”林染嗔了她一眼，“沒聽到方才舜華說，裴二爺都敢自請賜婚，成就佳話嗎？”
“才怪。”清甜的女嗓從身後傳來，一身書院特制的騎射服的俏麗姑娘把弓掛在身後，不以為然地走過來。
“若溪，展開說說。”來人正是精於收集信息的王若溪，阿初仿佛聞到了八卦的味道，頓時精神一振。
“還別說，這裏頭……關系到那位呢。”王若溪若有似無地瞄了另一邊幾眼，看臨安和舜華兩人走往射擊點才壓低聲音道。
“還有這等事？”阿初和林染撲閃著大眼看著她。
“我以前曾聽一些夫人暗地裏說起過，說這位寧家大姑娘曾經養在太後膝下一段時間，跟陛下是青梅竹馬。兩人身份適當，兩小無猜……”都是未出閣的姑娘，王若溪也不太好把那些太露骨的詞轉述，“反正她本來是有機會嫁給當時還是太子的陛下的。”
“不對啊，寧家大姑娘不是陛下賜婚給裴家二房的嗎。”林染疑惑地打斷她的話，她曾聽父親定安候和母親說起這事。
在兩雙美目的註視下，王若溪一窒，柳眉倒豎地瞪了臨安一眼，“我這不就要說了嘛，還聽不聽呢？”
林染沒被她唬住，吐了吐舌頭，引得王若溪伸手掐了掐她的臉蛋。
“後來，陛下和太後看中了先皇後，就沒了下文了。誰知道寧家大小姐也不願意議親，寧家也由著她。再後來在外求學的裴家二公子回京後，在一次燈會遇見了猜燈謎的寧家大姑娘，一眼鐘情，對她癡心一片。”王若溪繼續道。
“才子佳人，不錯啊。”阿初覺得這樣的發展已經很好了。既然君無意，那便另覓良緣，各自安好唄。
“可人家寧家大姑娘不喜歡他啊。她還在等著陛下，就算做不了皇後，做貴妃也行，那時候四夫人也還空著呢。估計陛下也是有意要彌補寧家的，她進宮是早晚的事，怎麽會看上個伯府家不能承爵的二公子。”王若溪一臉理所當然地道，寧家嫡女的身份進宮位份肯定不會低，又有打小的情分，傻子也知道該怎麽選。“再說了，寧家大姑娘是出了名的美人，愛慕她的人多了去，這裴家二公子又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怎麽鐘情也打動不了她啊。”
人家是京中有名的美人，愛慕她是理所當然，是裴二公子自己的選擇，憑什麽他愛慕了，人家姑娘就得給予回應？
阿初想想也是，但後來的結果不是很明顯麽？聽得來了興致，阿初便追問道，“那聽起來有神轉折哦，後來發生什麽事了？”
“你們知道平陽郡王嗎？”看兩人點頭，王若溪才神神秘秘地道，“那年平陽郡王造反，刺客都殺到陛下身邊了，這裴家二公子不知怎的竟沖到那邊以身相護，替陛下擋下了致命一擊。原來死了也就光耀一門，沒想到他命大熬過來了。就著這救命之恩，向陛下和太後求娶寧家大姑娘……你們說，這樣的姻緣，美滿嗎？”
這算什麽啊？拿別人的一生去還自己的人情債？今上這一行為真不厚道。裴家二爺救的是皇帝，有本事皇帝自己把人都收進後宮啊。當然，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阿初也就只能記著以後跟白辭說說。
“我要是寧大姑娘，得憋悶死。”阿初老實地道，她光是聽聽就覺得心塞了。皇後的位子被別人占了可以是不如先皇後出色或者家世安全，但被心愛之人指婚嫁給不愛的人，這對於一個女子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了。
驀地，阿初想起在大正寺看到的那個身影，難怪裴夫人不肯葬入永寧伯府的家族墓裏頭。
“怎麽會這樣……”林染小時候就聽說過這段美談，但都是說裴家二爺癡心一片打動美人什麽的，小姐妹間說起都是羨慕不已的。但她沒想過事實根本不是傳聞中那樣……難怪之前嫂子生辰時有人拿裴家夫婦做對比，自家嫂子的表情會那麽不虞。
“都是造化弄人。”皇家無情，王若溪只慶幸如今成安帝年紀大了，近幾年已鮮少有新人入宮，太子妃及良娣都已定，不然以王家的家世，她十有八九會進宮。
“老天真殘忍。”林染情緒都低落了。
“老天殘不殘忍我是不清楚，但……”陰惻惻的女嗓從她們後面傳來，“你們再嘀嘀咕咕的，我就能讓你們知道夫子有多殘忍。”
鐵青著臉的女夫子扭曲了一張素白的臉，盯著三個開小差的學生，“趕緊給老娘拉弓去！”
被抓現行的三個姑娘趕緊抱頭就跑，沒辦法，習射的夫子看著柔弱，但擅長拉弓的手揍人還是很疼的。
京中的關系錯綜覆雜，阿初這種到京才幾個月的楞頭青就算有她娘的名冊作為輔助，要在短時間內理清門戶關系也很勉強。
很多姻親關系是明面上，但一些久遠的歷史還真是不能隨便確認，而偏偏這些又特別致命。這也是為什麽地方官員的家眷如果沒有背景，很難真正融入這些圈子的主因。
有了王若溪下午的例子，阿初在梳洗過後就直奔舜華的寢室，打算跟她好好打聽打聽這些私底下的故事。本來是打算跟王若溪請教的，但那姑娘直白地說她知道的很多都不是能拿到明面上的，阿初按她的安排反而會引人註意，舜華才是最好的請教對象。
舜華看到她是一點也不驚訝，甚至對她現在才想到要運用書院的人脈有點驚訝。“你以為長寧書院讓那麽多女子趨之若鶩是真的因為老師都是名門嗎？”
阿初無語……她不至於這麽天真，書院統一的服飾，同樣的老師，各自不同但均為京中重臣的嫡系，光是同窗之便能有無數作為。
稍微懂得鉆營的人，都能在這裏發展一張龐大的關系網絡。跟男子不一樣的是，她們的婚嫁對象很有可能不僅僅局限於京中名門，要是好好經營，那些人脈關系日後能蔓延到整個大齊。當然，能進來的都是人精，你拋出的橄欖枝，也得掂量自己夠不夠資格，還有看別人接不接。
知道歸知道，阿初並不想也沒有刻意去結交同窗們。她不是為了成就什麽事業而活的，她只想安穩地，無憂無慮地活著，直到閉眼那一刻。
“你別這樣說她嘛……初寶也許只是不想麻煩我們。”臨安也是來跟舜華討論名單的，不忍阿初被說得無言以對，不由得聲援一下。
阿初感激地點頭，本來她也打算找林染一起的，但她好像有點不適早早就歇息了。
“我看她就是不上心。”舜華哪會不知道阿初對這些事就是漫不經心的，能應付的都不想下功夫去鉆研。反倒是算術，造物，水利這些課，她會興趣濃厚地查古閱今的。“你啊，別老對那些輔助課那麽用心，又不是要去科考。如今雲大人已是鴻臚寺卿，以後再外放的可能性很低了，你就把心思收一下，我們的戰場，還是在這裏。”
指了指桌子上的紙卷與賬冊，舜華是真怕這姑娘抓錯了重點。她知道阿初隨父在外多年，教養得不同於一般深閨女子，但如今她是京官的千金，又是長寧書院的學生，如無意外定會嫁入京中名門當宗婦或者一家主母。孰輕孰重，她必須要明白。
阿初嘆口氣，她當然知道自己最有可能的未來是什麽。她一直沒抗拒這些學習，只是……那種高門主母真的是她想要的嗎？她甚至無法想象自己端莊嚴肅地坐在堂上，冷看著一切的樣子。
“我這不向你取經來了嗎？”露出討好的笑容，阿初乖乖地表態，她知道舜華是為她好。
“一個兩個都這樣，真是……”舜華戳了戳臨安的腦瓜，這姑娘之前一直跟她鬧別扭，如今一問才知道這幾年基本是白過了，什麽都沒進步！
“我母妃說，我不需要遷就那些夫人，她們會討好我的。”臨安微擡下巴，矜驕地道。她是皇帝親侄女，安王父子與皇帝及太子關系都極親昵，只要這天下還是她家的，那就只有別人討好她的份。更別提安王妃早已調教好一批人，隨時協助臨安。
安王夫妻寵女兒舜華是知道，沒想到是這般寵，可調教的下人再厲害，有些事情還是得臨安自己來啊。
“你……”舜華一時無語，懊惱地翻開一卷書稿，裏面是一些主要官員女眷的關系，“還要不要聽啊！”
“聽聽聽，我聽，求郡主指教。”阿初好學地拿起毛筆隨時準備做記錄。
有人捧場，舜華的心氣才順了那麽一點，就著京中幾個老臣開始解說，“既然這樣，我們就先從鄭國公府說起吧，他家的老太君是太後的手帕交，她生了三個兒子，其中長子是現任的鄭國公，而次子就是上任鴻臚寺卿，也就是你爹爹的前一手……”
舜華也不是全部介紹，而是挑一些跟雲家交集較多的家族來說，故而阿初也聽得認真。而且，如果是以聽八卦的心態的話，好像也不是那麽難接受。
“秦閣老家跟寧國公府的人不對付，你千萬別把她們兩家放一起，會出大事的……而這家的女兒，就嫁給了將軍府的次子。不過，將軍府在江老將軍過世後，已經沒有男丁了，剩下幾個姑娘和寡婦，還在孝期，今年過年也不會出來走動的。”舜華說的口感舌燥，接過阿初遞過來的茶喝了兩口，才慢吞吞地道，“我估計，她們明年出了孝，皇上是要指婚的，江大姑娘可能會嫁給五皇子做側室。”
江老將軍是先帝舊部，一家子鞠躬盡瘁到絕後，皇家要是沒點表示，也太讓人心寒。雖然是側室，但五皇子是現皇後所出，地位不及太子，卻也頗得成安帝看重，背後又有輔國公府，也不算是委屈了她。
“江家啊……”阿初記得白辭曾說過，這個江家是顏姝兒的外祖家。“江老將軍的女兒是嫁到漠北了吧……好像是姓顏的。”
啪的一下，臨安錯手把茶杯打翻，不算太燙的茶水濺到她手背，白嫩的皮膚瞬間發紅。
“沒事吧？”舜華嚇了一跳，連忙拿出帕子給她拭幹凈，翻出梳妝臺上的綠色膏藥丟給阿初。
阿初擰開蓋子，薄荷的清香盈滿，讓人精神霎時一震。細細地給臨安塗抹了一層膏藥，阿初才嗔怪地睨了她一眼，“我在漠北好幾年，漠北大族本來就不多，我聽過也很正常啊。不然你以為我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啊？”
“沒，沒有啦……”臨安的情緒從方才就忽然低了落，纖細的肩膀都聳了下來，垂著頭，吶吶地道。“對了，挺晚了，我有點累了，先回去休息。”
舜華當然知道臨安為何反應這般大，只是……那個名字在她和臨安之間，就像是一個機關，打開了，她們都無法毫無芥蒂地面對對方。
隨著臨安的離開，房內安靜下來，只有燈芯偶爾晃動的劈啪聲。
阿初看了眼舜華的臉色尚算平靜，忽然就問道，“舜華，顏姝兒是個怎樣的姑娘？”
舜華氣息一窒，猛地擡頭看向她，像是不懂她為什麽忽然問這個。腦海裏又浮現那張漂亮的面容，那些字眼已脫口而出，“聰明，愛笑，學什麽都很快，對任何知識都很熱衷姑娘。”
“這麽聽著跟我是不是有點像？”阿初支著下巴，若有所思。
“怎麽可能！”舜華頓時瞪大了眼，堅定地反駁，快得像是要掩飾什麽似的，“雖然我一開始也有點懷疑但實際上你跟她差太遠了！跟她比起來你簡直就是個仙女一樣的存在，姝兒她雖然看著柔弱，但實際上卻是個野蠻的丫頭。長著一副漂亮的外表，內心卻非常的自我，經常在別人的容忍底線反覆地試探，行為粗魯，想法更是驚天動地，而且也絕不吃虧，女官為難她，她便把人家私藏的情書搞到手來威脅她給自己辦事，被汙蔑偷東西她還會把全部人拖下水讓夫子不能責眾，過後還會把冤枉她的人趁夜蓋麻袋打一頓丟進池塘裏……是個讓人頭疼得不得了不管他人死活的混蛋……”
怎，怎麽好像跟之前的印象有點不一樣？阿初怔忪地眨眨眼，“可是聽聞她是個不錯的姑娘？”
“那是顧先生在後面給她收拾了多少爛攤子啊，因著沒被抓到現行，那些人根本都不知道她有多惡劣。”舜華難得這般激動，“那丫頭對無關緊要的人，不，是對所有人都是一副沒關系的乖巧樣子，其實根本就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是今天跟你聊得歡快，可轉個頭就會忘記你是誰的那種沒良心的家夥……”
這樣一聽，顏姝兒跟她仿佛不是同一個人，雖然她小時候在南城也幹過蓋麻袋抽人的事，但她有三條提供幫助和雲易幫忙善後才有把握去做的，所以她肯定不是那個顏姝兒。
阿初喉嚨都有點幹澀起來，試探地問道，“可是，你和臨安不是跟她非常要好嗎？”
能讓舜華郡主這位貴女標桿畫風突變的人，真的是因為目中無人和瘋狂嗎？
還那一筐還沒吐進的那人的事跡猛地被噎住，舜華激動的神情凝住，然後慢慢恢覆平靜，眼神透露著一股算不上哀傷的遺憾，“因為……她好像很寂寞的樣子。”
舜華其實也忘記了她們是怎樣熟悉起來的，可能是從那丫頭把顧先生氣得跳腳之後覺得無聊拉著她和臨安去圍觀其他貴女打架開始？還是她可憐巴巴地拖著她們去打雪仗結果還沒等到下雪就被顧先生揪著去抄書開始？
她做過的事大部分都很難想象，但有一點無論是舜華還是臨安，都記得特別清楚，那個小姑娘總是楞楞地看著遠方，孤零零的背影看起來非常寂寞。所以她們總是無法不管她，直到後來，那個眼神慢慢變成了包容和溫柔。舜華甚至忘記了，什麽時候起是姝兒有意無意地保護著她和臨安了。
今晚的講解因為主講人情緒低落而匆匆結束，阿初有點後悔這般魯莽地去打聽，但收獲已足夠豐厚。舜華口中的顏姝兒，跟王若溪曾說過的行為舉止皆有法度，落落大方的貴女完全不一樣。
是親疏之別嗎？阿初嘆口氣，微弱的白霧從她口中逸出，慢慢飄散在寒涼的夜色中。
雖然之前已有點懷疑，但是跟舜華打聽之後，阿初也可以確定那個顏姝兒軀體裏頭的靈魂肯定是跟她一樣來歷的人，但……是不是她本人還不好說。
阿初的記憶在那三年之後有些混亂，但據劉氏說，小時候的她就是這樣脾氣古怪，老是以老成的眼神看別人，還會帶著小鬼們胡鬧的孩子。最讓她爹娘驚訝的是，在南城有一次她被學堂的小丫頭誣陷，夫子還包庇對方打壓阿初，她在不通知爹娘的情況下利用那群口沒遮攔的小丫頭搞得學堂的夫子名聲掃地，學堂解散。
也是因為這事，在雲易因公務繁多忙得團團轉的時候劉氏直接把她扔到了侯府，想讓規矩森嚴的侯府教育教育她。當然，因為林暉和林染的存在導致她直接走上另一條寬敞大道這是後話。
咋辦呢，現在看來不但顏姝兒跟她的關系撲朔迷離，舜華和臨安之間的心結也比想象中嚴重，還有蘇笙那邊也沒什麽新消息傳來，怎麽好像忽然間很多事堆積在一起？
“道長啊道長，你到底去哪裏了呀……”阿初由衷地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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