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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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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辭

阿初從來沒想過,這輩子還會有這麽一天,她會因吃到一個樸素的菜包子而感動得想哭。

近來舜華不知道是抽了哪門子的風,天天對她呵護備至,還不惜動用特權把公主府專精於江南菜色的廚子調到書院,每頓變著花樣給她加餐。幾天下來,阿初對這些精致得讓人不忍下筷的佳肴已經有了應激反應,連照鏡子的時候都覺得臉蛋圓了一圈。

現在的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吃不了細糠的山豬,不識好歹……但……菜包子真的好好吃,比起那些雕花精美的點心更適合入口。

換了一身簡便男裝溜出書院的阿初就這樣蹲在巷口一角,三兩口便吃完手中的包子,發了好一會兒呆才站起來,打算回去繼續接受舜華熱情的投餵。

剛站起來便看到三兩人迎面而來,阿初連忙低頭避開,讓出路。

出來的舉動已是不妥,她可不想被人認出來。

然而擦身而過的瞬間,一縷暗香飄進鼻腔。香氣似烈卻極淡,隱約有種她熟悉的燭火味,讓近來對調香很有興致的阿初微微一楞。

下意識地扭頭看過去,男子眼角的疤痕映入眼簾,阿初整個人驚得楞在原地。

蒼藍勁裝的男子驀地回頭,只見巷口邊一個老翁張羅著包子攤,沒有任何異常,遂轉身大步離去。

蹲在墻角的阿初拍了拍胸口,鎮定之後糾結了一秒,便從懷中摸出一方帕子,探頭看了眼遠去的幾人,輕巧地跟了上去。

她走後不久,一名素色衣袍的男子來到巷口,偏頭看了看賣包子的老翁,老翁回他一個善意又無知的笑。搖搖頭,男子提步追了上去。

阿初跟了一段路後便不見了幾人的蹤影,站在交叉的胡同口,秀氣的眉頭輕蹙,“這裏怎麽瞧也不像是據點,難不成是我看錯了?”

驀地,一聲細微的尖叫傳來,細聽之下竟是女子的呼救聲。阿初心下一震,想到大正寺那兩具女屍,咬咬牙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跑過去。

“光天化日強搶民女,你們……”

“你們是那個旮旯窩來的?敢跟小爺搶人!”

跑了沒幾步,便聽到一個中氣十足的男嗓喝斥道。阿初拐了個彎,一座不顯眼的院子裏頭,那幾個男子正跟一個華服少年及護衛模樣的人纏鬥起來,另一邊,一個秀美的姑娘扶著一名老者瑟縮著躲避。

眼看著少年被兩個人圍攻快要招架不住,那姑娘急得快哭出來了。老者臉帶病容,拉著姑娘就要往外跑,“麗娘,你快走……”

“爹爹,我不走,我……啊!”姑娘還沒哭喊完,身邊的老者便被一掌拍開,男子大手抓過姑娘的手臂。

“不要——”麗娘拼命地掙紮,依然無法掙脫分毫,絕望瘋湧而上,正要張口咬向男子手背的時候,卻見男子忽然脫力倒向她。

被倒下的人拉得踉蹌了兩步差點跌倒,麗娘擡頭便看到一個纖細的身影正掄這一根木棍朝男子砸去。

“哇哦,三條說的沒錯,這樣打真的可以一擊暈倒。”

“你,你是……”對方蒙著半張臉,唯有一雙圓潤的黑眸露出,麗娘顫著手指著後面,“小心——”

來人正是看不過去的阿初,垂下的木棍還沒來得及抄起,身後的勁風已襲來。慌亂之下回頭,一抹藍白身影從天而降,替她擋下了暗算,旋身飛踢逼退了偷襲的人。

發髻高束,男子黑布覆面,眉眼清秀。

看清了來人的樣子,阿初大眼驚喜地一亮,還沒出聲便被男子一把拉起,順手拉過驚呆了的麗娘閃到了一邊。

“你們又是什麽人?給小爺放下那姑娘!”華服少年分身乏術,瞥見又有兩人冒出來還拉著麗娘,氣得大吼。想要抽身過來,卻被窺到空隙的人擊中胸腹,整個人撞上院墻,痛得他扭曲了一張臉。

“你在幹什麽?”少年的慘狀引不起這邊兩人的註意,黑布覆面的男子拉著阿初皺眉問道。

“見義勇為啊。”阿初瞪大眼理直氣壯地道。她原本是打算看看有什麽線索而已,但那姑娘喊得淒厲,她實在無法不管,只好想趁亂先把姑娘拉走——認得路的情況下這裏跑去巷口還是不算遠的。

“拉倒吧,你是會做這種事的好人麽?”男子忍不住敲她一記。

“放開她!”那邊的少年還在氣急敗壞地吼。

好吵……他是誰啊?男子以眼神詢問。阿初聳肩,她也不知道。

“兩位俠士,求求你們去救救公子……”姑娘哭著扶著老者,哀求地拉著阿初的袖子。

“昂,他們不是強搶你的人嗎?”阿初詫異地問,她還以為是兩方人馬在爭奪眼前這個秀美的姑娘呢。“你要我們去救誰?很聒噪那個嗎?”

姑娘一頓,那邊的少年又邊打邊吼過來,楞楞地點點頭,“求恩人救救公子,他不是壞人。”

阿初睨了身邊的人一眼,男子會意地把黑布拉上了一點,踢起木棍便躍起飛身過去。

利落地跳進纏鬥的人之間,毫不客氣地把氣息已亂的華服少年一掌送出去包圍圈,旋身攔下敵人。

“老大!”被攔的人喊道,藍衣男子飛快地揚手。兩枚暗器應聲擊向兩撥人。

男子眼疾手快地以木棍打掉暗器,回身已來不及了。

“小白——”阿初壓根反應不過來,驚得拉著麗娘叫道。千鈞一發之際,華服少年飛身過來,把兩個姑娘撲倒在地。

老大見狀急起,卻被一柄木棍攔下。狠厲的眸子一擡,眼前的素衣男子眉眼淡漠,周身卻散發危險的氣勢,與方才的閑適判若兩人。

狹長的眸子輕瞇,那種森冷絕不是普通人能有的殺氣,明明手中只有一根木棍,卻仿佛能抵千軍。老大不動聲色地運氣,下一瞬,眼前人身形爆閃,木棍已夾帶疾風而來。

哪怕早有準備,老大依然低估了來人的迅猛。胸腹一陣劇痛,木棍已橫劈落下,目光所及,對方甚至同時飛踢擊退了他的人。

重重地彈飛落在地上,老大擦了擦嘴角的血,另一邊的同伴已被少年的護衛打翻。

“老大?”掙紮著站起來的人詢問般看過來。

“撤!”老大也不戀戰,以暗器虛晃散開。

“小白,別追!”阿初眼尖地看到素衣男子企圖追擊,連忙喝道。那些人能辦下這種大案,肯定不是普通人,如今不過被他們亂入打亂了計劃,要是追上去怎知會有什麽情況?

“公子!你怎麽了?”姑娘哭喊出聲,焦急地扶著跪坐在地上的少年。

“死不了,就是疼一下而已。”被阿初稱為小白的白辭上前看了眼,輕描淡寫地道。

“這個東西都紮進肉了,怎麽可能死不了……恩公,你快救救公子啊。”姑娘哭泣地擡頭懇切哀求。

白辭挑眉,忽然伸手利落地把那顆暗器一下子拔了出來,痛得少年哀嚎驟然響遍整條胡同,他的護衛也沒想到會有人這般對自家公子,飛快地出手卻被白辭隨手丟出暗器逼退。

“這不就拿出來了麽?” 白辭半蒙著臉,眉眼卻很是無辜,安慰道,“沒毒,放心吧。”

“男子漢大丈夫,你叫什麽叫啊。”阿初沒好氣地拍了拍少年的頭,引得少年擡頭惡狠狠地瞪著她。這一看不打緊,眼前的面容精致俊美,微紅的眼眶甚至讓他看起來有幾分脆弱的矜驕,眼熟得讓阿初睜大了眼。“秦天賜?”

“你認得小爺?”華服少年正是秦星兒的雙生弟弟秦天賜,他瞇起眼打量一下以帕半覆面的人。他眼不瞎,當然看得出眼前的人是個姑娘,這是長寧書院附近……“你是長寧書院的學生?”

阿初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挑眉笑了笑,“這京中誰不知道你秦三公子啊,黃賭毒都齊全,囂張跋扈,沒想到你還在做強搶民女的勾當?之前那舒麗娘就算了,這回又打算幹什麽壞事?”

仗著身邊有高手,阿初暗想要不直接把這個小子狠狠教訓一番算了。她沒親眼端詳過秦天賜的容貌,但這張臉在表情正常的時候跟秦星兒非常相似,認出來很正常。

“不是的,公子不是那樣的人。”一直扶著秦天賜的姑娘急急地開口辯道,水汽瀲灩的雙眸看向阿初,“公子不曾強搶過奴家,恩公你別信那些謠言……”

昂?阿初驚訝地看著她,才發現眼前的姑娘雖長相算不上驚艷,但一雙眼顧盼流輝,靈動得仿佛會說話,垂淚欲滴的樣子自有一番小家碧玉的風情。“你是舒麗娘?那……老人家是你爹?”

怎麽回事?不是說秦天賜強搶民女,逼死了舒當家,還害得舒麗娘下落不明嗎?阿初疑惑地看向身邊的白辭,他回她一個茫然的眼神。

看他作甚,他就是來阻止她做傻事,哪裏知道來龍去脈。白辭無語地聳聳肩。

等舒麗娘解釋一番後,阿初以嘆為觀止的眼神震驚地看著半褪衣衫讓護衛給他上藥的絕色少年,一為他的蠢,二為他嬌美白皙的肩膀。

“你那是什麽眼神,再看小爺便把它扣下來!”秦天賜被看得不爽,冷冷地斥道。

阿初顫了顫,轉頭看了看身邊的白辭,又看了看那邊看起來很病嬌的少年,底氣十足地道,“我這是看冤種的眼神。跟六皇子鬥氣,看不慣他強迫民女,便自己先弄個強搶民女的戲碼搶了他的活,完了又不知道怎麽善後,只能金屋藏嬌還附帶嬌她爹,坊間的謀女害命的傳言還搞得沸沸揚揚……我真是佩服你,腦子這種東西你要是沒有的話能不能問問你姐?”

“你!”秦天賜被諷了一番,頓時氣急地想要揍人,卻不小心牽扯到傷口,又是一陣抽痛。

就這種白癡還京城一霸,真是……有點侮辱其他合格的紈絝子弟。等等,那逛青樓養花魁這些……阿初瞇起眼不懷好意地看著他。

“你,你又想幹嘛……”她的眼神看得他毛管都豎起來了,秦天賜自問從來沒怕過誰,但眼前姑娘的眼神真的很詭異,仿佛他是什麽待價而沽的。

“那逛花樓狎妓……也不是真的咯?”阿初好奇地站起來,在護衛警惕的眼神中伸手擡了擡秦天賜的下巴。

“什麽意思?”秦天賜狐貍眸一瞇。

“也對,就這張臉,你去青樓,誰嫖誰還不好說……”

秦天賜暴怒,顧不得傷口便掄起拳頭,管她是男是女,他忍不下這侮辱!

輕巧地擋下拳頭,白辭擡手便是一記敲在阿初的頭上,“好好說話。”

見她吃痛地擡頭瞪圓了一雙眼,秦天賜莫名地舒心了一些,倨傲地遞出他的橄欖枝。“你挺不錯,混哪的?要不要來本公子這邊,保管你吃香喝辣,錢財不盡。”

白辭眉目慈和,忍笑道,“不用了,我的價你還出不起。”

“省省吧,除了佛祖他不會拜其他碼頭的。”阿初看了秦天賜一眼,那明晃晃的意猶未盡讓秦天賜的拳頭又硬了。

“公子,先安頓舒翁父女兩人吧。”護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醒道,“那些人還不知道會不會來。”

“哦對,”秦天賜才想起這父女的問題,“他們是誰啊?不是讓你們先低調一陣子嗎?怎麽會引來這些人?”

“奴,奴家也不知曉他們是何人,因何來抓我……”舒麗娘也是一頭霧水。

“看著不像蕭令宗的人。要不,我先派些人來看著吧。”秦天賜也懶得糾結,直接道,“有人來,就說你是我的外室,我看誰還敢來抓人。”

舒麗娘俏臉一紅,慌亂地低下頭。粗暴的善後方法讓阿初扶額,她開始同情秦星兒了,攤上個這樣的笨蛋弟弟。

“你那又是什麽眼神?”秦天賜被她那嫌棄的眼神氣得炸毛,要不是她身邊的人看著詭異他,他就,他就……

“你這樣一弄,舒姑娘還要不要嫁人啊……你都弄得人家在京城開不下鋪子了。”阿初當然知道被六皇子看中,舒家反抗的話米鋪是肯定不可能開了,但她就是要這樣說,誰叫這張臉氣憤的樣子太可愛了。看夠了他的臉,阿初偏了偏頭,“把人交給我吧,我來安頓。”

“為什麽啊?小爺哪知道你是什麽人?”秦天賜活像被搶了什麽般,立馬反駁道。

阿初懶得理他,湊到舒麗娘耳邊說了幾句。舒麗娘眼中微驚,想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公子,奴家願意跟這位姑娘走。”

秦天賜傻眼了,他忙碌一場還不如別人兩三句話?難怪都說女子難養……熟。忍不住扁了扁唇,看向自家護衛,“壽全,她……”

“公子,要是讓夫人知道你養外室,估計會立馬把人納回去。”壽全也不勸他,只是陳述了一個事實。他能看出,就善後來說,眼前兩人隨便一個都比我行我素慣了的自家公子更靠譜。

也對,他娘近兩年對他的婚事快瘋魔了……秦天賜皺著眉頭眉想到更好的辦法,只得硬著氣警告,“既然她願意,那,那便隨你了……但若是讓小爺知道你辦不好,讓她父女受了委屈,小爺定……”

還沒等他說完,阿初便打斷他,笑瞇瞇地道,“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還能咋的?”

秦天賜揚了揚眉,竟有幾分桀驁不馴的英氣。勾出一抹笑,整個人看起來矜貴而傲然,“你是書院的學生,小爺還能查不出來?就這身打扮,能有幾個做得出來?這位白兄弟看著隨和,打架時那種氣勢分明就是戰場上廝殺過的,最近漠北回來的人那麽多……你們又認識,就只能是那位從外放之地回來的雲家姑娘了。”

白辭眼底掠過鋒芒,第一次正眼看向一身痞氣卻難掩清貴的絕色少年。

阿初也有些意外,隨手解下絲帕,露出一個驚訝的笑容,“秦三公子好眼力。不過你放心,別的我說不準,但舒麗娘的去處,我怎麽都不會比強搶民女,弄個外室名頭這樣的差。”

說罷,不理會他的臭臉色,朝舒麗娘眨了眨眼。

舒麗娘松了口氣,笑著道,“公子是個好人。”

她這話一出,秦天賜的臉色更難看了。

誰他娘的要當好人啊……

解決了舒麗娘的事,阿初跟白辭才有時間好好說話。看著把黑布還給巷口賣包子的老翁,露出清秀面容的年輕男子,阿初笑著張開手,“好久不見了,小白……疼!”

沒有久別重逢的抱抱就算了,頭上還挨了一記,阿初指控地瞪著他。

“誰讓你不自量力的?要是我沒來,你打算咋辦?靠那個中看不中用的小孔雀嗎?”白辭沒好氣地道,“在江南養了幾年好不容易身子好了些,就拿來這樣冒險嗎?你還不如直接躺著算了。”

不對,她沒好的時候也很能折騰。白辭想起她之前的輝煌事跡,嘆口氣,“怎麽去江南幾年還養不成那些普通姑娘的性子?”

“這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還沒說完,頭上又是一記,阿初惱了,“白辭!”

“胡說什麽,被人聽見,你幾條命都不夠死!”白辭對她的口無遮攔有點無語,如今大齊國力正盛,說什麽江山易改的。雖然能改的話他也很樂意看到就是了。

“我也就跟你才這般說……”阿初嘟著嘴咕噥道,這家夥參軍幾年手勁太大了,敲得她額頭都一陣痛。

白辭輕咳兩下,不好意思地給她揉了揉。沒辦法,這幾年在軍營都是些粗魯漢子,力度小一點都會被恥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她是個嬌氣的姑娘。

兩人相視一笑,那些分開的年月仿佛不曾存在,“歡迎回來,小白。”

“雲姑娘?”

一道詫異的嗓音從邊上傳來,阿初兩人循聲望去,一黑一白的兩個男子臉色詫異地站在不遠處。

一刻鐘前——

搖搖晃晃的馬車慢慢前行,墨青瞄了瞄端坐在正中的公子,視線往下再掃了掃他手中緊捏的密函,好奇得不得了。

他家公子自打下了朝打開信函後,臉色就非常冷凝,那雙平日溫潤的眸子低垂,隱約透露著涼意。

難道,漠北又有異動?上次這樣已經是林家世子傳信讓他支持互市,順便幫忙坑鎮北將軍了吧。

“公子。”墨青欲言又止了一路,終究忍不住問道,“這是……那些蠻族又有什麽動作嗎?”

顧思衡擡眸,神色已斂去冰冷,語氣淺淡,“漠北來信,寧家要迎娶顏姝兒。”

哦,不是軍情啊……不對!

墨青罕見地瞪大了眼。

鎮遠將軍……要娶顏姝兒?他家公子唯一一個名正言順的學生?

“寧將軍,四十有三了吧?而且,早已娶妻。”娶的是蜀中大族的姑娘,多年無嗣也不見納妾,夫妻感情不錯。墨青潤潤唇,艱難地道。

顧思衡偏頭,眼神裏的嫌棄讓墨青有點羞愧,“男方說是他的一個侄兒。”

寧浩梓沒有子嗣,但有幾個寧家旁支的侄兒。只是這門親事,怎麽都透著怪異。

還沒等他理出頭緒,前方不遠便傳來一陣喧嘩聲,連馬車也緩了下來。

“外頭是怎麽了?”墨青撩起簾子問道,他仿佛聽到了慘叫聲。

“稟大人,好像是前面胡同裏有些打鬥聲,看到三個人從那邊屋檐而過。”駕車的下人連忙告知,“前面巷口倒是沒什麽發現。”

“那不要……誒,雲姑娘?”看到從巷子走出來的嬌小身影,墨青不太確定地低喚。

不知道出於什麽理由,墨青回神看向馬車內俊秀的男子,只見他輕擡右手掀起馬車的窗簾往外看去。一時間墨青也道不清心裏是何種滋味,他還是沒猜錯啊。

那個向來溫婉守禮的姑娘穿著簡便的男裝,長發隨意束起,沒有刻意修飾嬌柔的外表。此刻她輕松自然地站在高挑的男子身邊,圓潤的黑眸歡樂地彎著,褪去慣有的清澈,明亮得仿若細碎的星辰,態度非常親昵,顧盼的眼底甚至沒有慣有的防備。

不知道出於什麽想法,顧思衡想也沒想掀簾下車,朝那邊走了過去。墨青有些意外那位姑娘身上的打扮,跟著自家公子走進,才確定真的是她。至於她身邊的男子……

“誒?鎮遠軍的白辭副將?”

這個場面好像有那麽一點點的詭異,被註視的阿初矜持地笑了笑,慢條斯理地轉身面向他們。

比起一身黑衣的墨青,穿著月色錦袍的顧思衡更能吸引眼球。他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裏,眉目淡漠柔和,卻有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白辭上前,與顧思衡兩人抱拳見禮。阿初頓了一下,也學著他抱拳。

“顧先生,墨青大人。”

墨青暗自打量這位白辭副將,鎮遠將軍的右副手。男子笑臉平和,眉宇間有一股與年齡不符的穩重與慈祥,對,慈祥。墨青記得林暉說過這位是棄僧從軍的,從寺廟出來的殺神……但為何他從沒提過這位殺神笑起來很有佛性?

“你們……兩位是舊識?”顧思衡忽然問道。

白辭偏頭看了阿初一眼,笑著道,“末將在寺廟為僧時是在藏經閣打掃的,初……姑娘曾進寺抄經。只是一別數年,沒想到竟在京中相遇。”

阿初略靦腆地點點頭淺笑,“當時年歲尚小不懂事,多得小白照顧……噢,現在是白辭副將了呢。”

顧思衡劍眉輕挑,“你倒是在哪裏都離不開抄書。”

剛抄完二十遍孝經的阿初低下頭,嘴角輕撇,右手手指那種酸脹感仿佛縈繞不散。

白辭眼中的笑意更濃了,想起什麽似的從懷中掏出一個玩意,“今日沒料到會遇到你,也沒備什麽禮,這個給你拿去玩吧。我稍後還要去將軍那邊一趟,改天再登門拜訪雲……大人。”

阿初接過他遞過來的東西,是一個以草編織的蚱蜢,看起來有些時日,草末梢都有點枯了。“你編的?你什麽時候會這麽細致的東西?”

“不是我編的,”白辭搖搖頭,問道,“不喜歡?”

阿初搖搖頭,老實地道,“也不是不喜歡,只是我手拙,很少玩這些。倒也新鮮,謝謝啦。”

“這樣麽……時辰不早,我便先走了。”白辭朝顧思衡兩人道了句,頓了一下,對阿初道,“聽說三條大師如今是大正寺的住持?”

黑眸眨了眨,阿初微愕,隨即笑道,“他如今可有名了。”

“那改天可得去拜訪一下。”白辭笑容慈和。

送別了白辭,阿初有點心不在焉地轉著手中的蚱蜢,暗忖方才他的話是何意。白辭這人在當和尚時就喜歡說話雲裏霧裏的,她才不信他是平白無故地給她送這玩意。

想了一下沒頭緒,阿初擡頭不期然望進一雙清冷的鳳眸,像是被發現了什麽般脊背一涼。

“你怎麽會在這裏?”顧思衡雙手環胸,表情較方才多了一絲嚴肅,“若沒記錯,今兒不是休沐日。”

“我……來買個包子吃。”阿初指了指身後的包子攤,“我這就回去。”

買包子需要換男裝?顧思衡也懶得深究,輕哼了一聲,“我送你回去吧。”

“誒?不用啦,就幾步路,你還怕我偷溜嗎?”阿初說完便看到顧思衡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不由得哭笑不得,“你真以為我逃課啊?”

“走吧。”顧思衡比了個請的手勢。

“顧淵,你這是押我麽?”她看起來不像是個好學生嗎?阿初摸了摸臉蛋,她只是換了套衣服,又不是換了張臉,怎麽信服力就差了呢。

“是送。”顧思衡氣定神閑地強調,臉色一整擺出了先生的姿態。

“是誰說跟我不是師生了啊……”阿初嘟囔著,“你還是不太了解我,你問問山長,我可是循規蹈矩的好學生。”

“好學生如今應該在書院裏頭,而不是穿著不倫不類的男裝在外頭……買包子。”顧思衡眸中掠過笑意,意有所指,信步跟在她身後。

阿初頓足回身,氣勢有點弱,輕聲嘀咕道,“我這不是……受不了舜華的熱情好意麽……”

“怎麽說?”她為難樣子讓他來了點興致。

“就是,這幾天也不知道舜華搞什麽,天天讓公主府的江南廚子給我加餐,你看,我都吃圓了。”阿初指了指自己的臉,活像個告狀的小孩。

顧思衡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一下她紅潤的臉,果真有些圓,“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那可是長公主專門從揚州為舜華找來的名廚,一菜難求。”

“揚州菜太甜了……點心還不錯。”阿初自問吃遍大江南北,有些菜系確實不合她口味。只是盛情難卻,她也不好拒絕。

“你若是不喜歡,便直接跟她說吧。”顧思衡稍微一想就知道舜華這樣做的原因,不以為意地道。

“可以嗎?這樣會不會太不識好歹?”一菜難求哦,她卻寧願選擇街邊的菜包子,活像她真的是吃不了細糠般。

“你是拒絕了她的好意,但她何嘗不是打亂了你的飲食?”規律的飲食才是養生之道,若天天加餐,不用多久她就該身子不適了。顧思衡微微一笑,如春風拂面般輕柔,語氣卻有些隨意,“不喜歡便直接跟她說說,她會懂的。”

“哦~”阿初轉了轉眼珠子,藏起一抹狡黠,笑容乖軟,“不喜歡就直接說是吧。”

“當然。”

“那,”阿初跳上長寧書院門口的階級,回身看著與她平高的顧思衡,“咳咳,顧淵,本姑娘也很不喜歡被押著走呢。”

說罷,輕飄飄地轉身小跑進大門內。

看著她纖細的背影漸遠,顧思衡慢悠悠地道,“不是押,是送。”

星子零星,夜風微寒,書房內的氣氛出奇的安靜,安靜到連窗外鳥兒煽動翅膀飛進樹蔭棲息的聲響都能聽得分明。

立於窗伴的人忽然回身,一頭黑發隨風微動,手中拿著的枯葉輕輕彈出指尖,語氣波瀾不興地道,“你意思是,人丟了?”

微弱的燭光照不亮男子的臉色,從語氣也沒有任何譴責之意,卻叫恭敬立於房內的人下意思滲了冷汗,“舒麗娘父女已不在小院裏,秦府那邊也沒兩人蹤影,秦家那小子放了幾個煙霧,等我們覺察時已找不到人。請主子寬限幾日,我等已散了人手去查……”

“罷了,刑部那邊還沒銷案,此時不宜細查。這舒麗娘也不是非她不可……”男子語調柔和,卻絲毫沒讓人放松,“蘇家那邊如何?”

“近來時辰不定,很難抓準時機。”另一道女聲回道,“不過,她也快到極限了。主子,這次應該能進一步。”

男子輕笑一聲,似是滿意,“這一次,便動真格吧,看看那小姑娘能做到什麽地步。”

“也是主子英明,找到這般好的苗子。”女聲也有了一絲笑意。

“對了,最近幾次的失敗……可有查明原因?”男子問道。

“暫時不清楚,也許只是小姑娘精神意志反噬。”

“近來有不少外地的人進京,也許有人覺察到了,出手幹預也不一定。畢竟大齊國土遼闊,能人也不少。”男子若有所思地伸手觸撫晃動的燭火。

“若是能找到那本古籍……何懼能人異士?”女子意有所指地道。

“漠北那邊可有消息?”男子問道。

“尚無。”剛稍微放松的人瞬間緊繃起來,自知失職的人低下頭,恭敬地回道,“屬下查到幾年來有不少人進過藏書閣,抄寫或者出借文冊,但記錄在案的並沒有那本古籍。”

“那本就不是什麽廣為人知的著作,只是那老禿頭絲毫線索都不曾留下,可見這本書的內容也絕非空穴來風。”男子輕柔低語,“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的秘書,能讓人寧死不屈。”

涼薄的輕語在夜色中散去,書房燭火晃動,隨後熄滅。一切,都歸於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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