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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深秋的天空幾乎都是暗沈沈的,一場冷雨讓冬日的氣息無聲地侵入整個京都。街上的行人都步履匆匆的,除了一些攤販,也就只有那些不怕冷的小孩們依然熱鬧地在街角嬉戲玩鬧,為葉落陰冷的秋日添了幾分生氣。

如意樓臨街的雅座,卷起雅致的竹簾,便能把京中最繁華的一條街道盡收眼底。交疊的長腿隨意擱在紅木欄桿上,黑色的大靴愜意地搖晃著,雙手交疊放在胸口,目前最火的才子佳人話本子隨意地覆在面上。

顧思衡打開雅座的門便看到這副懶散的模樣,劍眉輕揚,無聲息地把手中的錦盒運勁甩過去。淩空而去的錦盒在砸上話本子前一瞬被一只大手攔下,含糊的聲音從話本子下傳出來,“我也沒打算追究你遲到,怎麽還想滅口呢?無情的顧大人喲……”

這家夥是用了多大的勁扔過來啊,他手心還隱隱作痛!拿下話本子隨手丟到一邊,露出一張俊朗的面容,以及哀怨的表情。

“林世子難得休沐,不去陪嬌妻,把我叫出來做甚。”優雅地坐在另一邊,顧思衡懶得理會他那做作的姿態。

“想你了嘛。”放下腿轉而坐在桌前,林暉雙手撐著臉頰,咧出燦爛的笑容。

這種小姑娘作態搭上那副傻樣分外汙眼,看得人拳頭都硬起來了。

顧思衡眼角一抽,漠然地站起來,轉身就走。

“不要這麽不給面子嘛。”林暉也不急,悠悠地道,“虧得本世子還為了你,瞞下你家小郡主的蠢事。哎,誰叫那是你罩的人呢~”

“那是長公主家的,非我顧家。”顧思衡提醒道。

舜華擅自截獲了漠北的消息,這個事說大也不大,但長公主手中的情報組織是直接聽命於今上,是帝寵的象征也是考驗,若是……帝王從來多疑,只怕長公主也落不到任何好處。

顧思衡微垂眼簾,這事他職責所在不便動手,但林暉母親跟長公主交情甚篤,拉一把舜華也是情理之中。

“我就不明白,她怎麽對我家初寶那麽在意?一面姐姐妹妹的稱呼熱絡,一面查探她在漠北的行事……沒想到堂堂大齊郡主也有戲子的天賦。”林暉扯出諷笑,對這些貴女皇眷當面一套背地裏一套的做派非常不屑。

林暉也不懂,自家小表妹命途多舛,又是落水又是久病又是撞到頭的……好不容易有兩年安生的日子,也交了幾個閨中密友,怎麽就有人那麽見不得她好呢?

“她也不是你林家的。”顧思衡淡淡地糾正他的話,手中的動作頓了一下,才道,“舜華那邊我已做了處理,這樣的事不會再有第二次。”

他一早就料到林暉會查到舜華,只是他沒想到林暉會現在才攤牌,看來大婚確實忙得無暇他顧。

“所以說,你為什麽那麽在意長公主府的事,就算是你母親生前的好友,你也不必事事關照她女兒。該不會……你喜歡那丫頭?”林暉對那個腦子不好的郡主沒興趣,倒是對長公主府一直牽扯顧思衡不滿很久了,他認識的顧思衡應該肆意飛揚,怎麽他從漠北回來,昔日自我的冷漠少年變成了那小丫頭的尾巴?

話音未落,林暉眼神一變,利落地躲過急速而來的利器,半截銀筷應聲插進他身後的紅木。

“咳咳,不是就不是嘛,別激動。”果斷地雙手合十求饒,連續多日在校場被人逮著對打的林暉難得休沐還真不想動手,“也對,那丫頭又傲又天真的,你肯定瞧不上。”

出身高貴的女子他見不少,但如他新婚的妻子,幾個至交家的妹妹,都是聰明有手段,像舜華這種蠢傲的不多見。當然,這也是林暉自己的見解。

顧思衡也是知道林暉對他多次受長公主及駙馬所托照顧舜華不滿,只是有些事情他也不需要跟好友和盤托出。

“你今天邀我出來,就是為了貶低舜華?”如果是這樣,顧思衡只會覺得他腦子不行,沒死在漠北真是林家列祖列宗保佑。

林暉正了臉色,“我要知道,她查初寶是為了什麽?”

“有關系嗎?”之前查都查了,此後她想查也查不了。

“有。”林暉淺啜了口茶,慢條斯理地道,“若是事出有因,我得知道那個因。若是無聊,我得考慮她是否夠格當初寶的朋友。”

語氣散漫,卻藏了一抹鋒利。

對於林暉來說,阿初跟林染一樣,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妹妹,更跟他在漠北相互扶持走過最難三年的手足。哪怕大部分時間只是躲在房裏傻笑,但她是那段黑暗日子裏林暉唯一可以脆弱的出口。而在他重傷之際,剛從渾噩裏清醒的阿初為了漠北戰事和林家的前途,拖著孱弱得風一吹便咳嗽不止順帶吐血的身子撐下了邊城最危急的那幾日,隨後又毅然奔赴古剎,為了把白辭拖出寺廟花費了極大的心力,導致後期命懸一線。

若不是大齊享負盛名的兩位高僧聯手,她早就香消玉殞了。作為長兄,他有義務也有必要替那個活得漫不經心的丫頭剔除掉一些危險因素。

顧思衡微垂眼簾,掩去眼底的思緒,語氣清冽,“你對你表妹,是否有點過了?”

林暉新婚,沒聽見他對新婚妻子怎樣,反倒是在他面前維護另一個妙齡姑娘。

“你沒妹子你不懂。”林暉大咧咧地擺擺手,他可是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妹子的人,作為大哥的負擔可比只有一個酸臭弟弟的人大多了。

“再說,初寶那人看著隨和,實際很難交心……她好不容易交到幾個朋友,萬一舜華是帶著目的跟她來往,初寶知道了鐵定會傷心。你別看她乖得很的樣子,就像是樓下那個從銀樓出來的姑娘一樣,但實際……誒?初寶?”林暉指著樓下剛從一家金粉銀樓步出的女子,忽然覺得很眼熟。劍眉一攏,驀地喊道,“青嵐!”

一抹氣息無聲地消失在房內,顧思衡眉目不動,動作優雅地翻了一只骨瓷茶杯,倒入剛煮好的清茶。

不到半柱香的時間,阿初推門步入雅室。白色邊上繡著金絲文竹的披風脫下,一襲絳紅色及地衣裙,長腰帶於兩側打著精致的扭結襯得腰肢不盈一握,發髻以玉簪固定,半披散的長發以同色系的發帶輕綁,沒有過多的頭飾點綴下長發如瀑,飄逸若仙。

這種裝束本就主打飄逸靈動,是江南目前最時興的秋裝,在兩名京城土著眼中卻是弱不禁風,華而不實。

“京城的深秋能冷死人,你穿這麽少出門,等下就著涼了。”林暉也不想自己跟個老婆子一般念叨,無奈這丫頭就有這本事讓他瞧不順眼。

顧思衡微微一笑,遞去已不算燙剛好入口的熱茶,“這天越發冷了,你出門還得多註意。”

這兩人比她爹娘還愛管。阿初無奈地指了指身後素秋拿著的披風,“我就走幾步路而已,冷不到的。”

“難得書院休假,你不在家休息,出來要買什麽?”林暉好奇地問道。

阿初睨了一眼林暉,“嫂子的生辰快到了,總歸是她嫁過來後第一個生辰,我就來挑個禮物。大哥有什麽推薦嗎?”

既然表妹問了,林暉就理所當然地給建議,“你選個貴的吧。”

“是送嫂子,不是送你。”阿初笑盈盈地輕嗤。

“那……你選的她應該都喜歡。”林暉眼珠子朝上想了想,他才成婚個把月,除去公務也沒多少相處時間,人還沒摸熟,怎麽知道她的喜好?

阿初煞有介事地輕嘆,“有時候姑嫂關系不好,男人就是原罪。”

林暉一窒,他轉頭看向安靜的貴公子,“你說句公道話,咱們成個親就能變成妻子肚子裏的蛔蟲嗎?”

“我娶的,必是我心上的姑娘。她的喜好,我定能如數家珍。”顧思衡露出清淺的笑容,輕聲道。

林暉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為了坑他,這家夥能扯到這地步?就他不為人知的性子有人要已經是顧家歷代祖宗保佑了,還心上的姑娘?他這些年是裝夫子裝得忘記自己真面目了嗎?

想諷刺他兩句,但阿初已經露出滿意的眼神,林暉只得輕咳了兩下,才勉強地道,“玉簪吧,她不愛金晃晃的。”

阿初要的也就是這句,深有同感地點頭,“嗯嗯,我也覺得玉適合嫂子。”

顧思衡看著這兩兄妹你來我往,覺得十分有意思。他見過林暉跟林染相處,林暉對著親妹都是一副教導為主的姿態,但跟眼前的姑娘卻幾乎是平等地揶揄,有時候甚至會跟著她的話題轉,慣有的戒心與精明在她面前幾乎完全沒用上。

盡管不知道他們之前是怎樣相處,但就眼前所見……顧思衡極淺地輕哼,難怪之前一直有傳聞林雲兩家想要親上加親。

“顧大人見笑了,大哥平素跟我們相處比較隨意。”阿初露出淺笑,替他和林暉都斟了茶,“之前幾次見到大人都趕沒好好地感謝大人之前相救,這次阿初以茶代酒謝過大人了。”

顧思衡聞言輕勾薄唇,從善如流地舉杯,“初姑娘最終也是自救,顧某並沒有做什麽特別的事,最後還是大正寺幫忙才歇過。”

這左一句大人,右一句謝的,看來姑娘前兩日被押送的惱氣還沒消呢。顧思衡很配合地改了稱謂,眸底帶笑。

“說起來,你也是隔段時間就跟舜華那丫頭跑大正寺,你什麽時候信佛了?”林暉想起有天被纏得不得了,想找他頂一陣子,結果這家夥跑了,還是跟著那舜華郡主。

看了雙手捧著茶杯輕啜的姑娘一眼,顧思衡淡道,“我們不過是一起去給姝兒祈福。”

“你不是不信這些嗎?再說,那丫頭不是還活著麽?你燃什麽燈啊。”林暉眉毛一揚,不懷好意地笑了,“莫不是為了陪舜……咳咳咳!”

隨手彈了塊糕點塞住好友未出口的混話,顧思衡優雅地甩去指尖的糖粉,“燃燈是為祈福,不是給死人點燈。不懂就多學,不學也別丟人現眼。”

說到顏姝兒,阿初也有些好奇,看林暉的反應像是也認識。但顏姝兒進京那幾年,林暉不是跟她在漠北麽?想到顏姝兒,又想起蘇笙,她上次如貓般的異常……本來一鳴道人進京是可以問一下的,但她高興起來忘記了,等到想起的時候,道長又……

“怎麽了?是有什麽煩心事嗎?”敏銳地註意到她動作的停頓,連唇邊的笑容都消失,顧思衡丟開林暉問道。

阿初微驚,收拾一下思緒,輕搖頭。看了眼林暉,想了想道,“大哥,道長最近有找你嗎?”

一鳴道人覺得侯府規矩多,林暉大婚後便住進了雲家。只是阿初從書院休沐回來,才聽她娘說道長已經好些天沒回來了。白辭到京,大家難得都在一個地方,阿初不由得想大家聚一下。

“有啊。”林暉應得漫不經心,視線在糕點上掃,找機會反擊一下找回場子。

“什麽時候?在哪裏?什麽事?他現在呢?”阿初猛地拉著他,連聲問道。

林暉被她嚇了一跳,隨即臉色微變,“怎麽了嗎?”

“他已經多天沒回來了,我很擔心他。”

“他不一向這樣麽。”一鳴道人的行蹤從來都是飄忽不定的,他也習慣了這種出去當走丟回來當撿到的長輩。

“我有事找他。”阿初有點焦急,她早就跟下人說過,道長如果回來過便知道她在找他。

“我吩咐下面的人去找。對了,”林暉也不問緣由爽快地道,轉頭看向顧思衡,“找人你不是最擅長嗎?你也幫忙留意一下吧。”

顧思衡略一思索,點頭應下,“最近一次他找你是為了何事?他可有異樣?”

異樣什麽的……林暉有點頭大,道長從來都沒個正經,怎樣才算異樣?“他就來我要了點錢,吃飯時就閑聊,問了一下這兩年京裏有沒有什麽怪事,然後吃了一頓肉就走了。我以為他回雲家了。”

阿初洩氣般垂了肩膀,覺得有點不對勁。他若真要錢,這是個絕好的借口去看三條這個兒子,可他偏偏找林暉這個外編徒弟。

“別擔心,我們先派人找找。也許他老人家只是出去走走,很快就回來了。”顧思衡溫聲道,把一塊梅花造型的糕點放在她白嫩的手心,然後看到姑娘細長濃密的睫毛輕顫。

阿初擡頭看著眼前只是輕柔地笑著便讓人如沐暖風般的人,那眉目精致清晰,眼底甚至能看到她的輪廓。

公子佳人的對望畫面美好得讓林暉挑眉,眸中掠過一抹深思。忽然扯出一抹邪氣的笑,林暉撚起一塊豌豆黃放入阿初手心,順手拿走那塊粉色的梅花糕,“這個太甜了,來,吃這個,你愛吃。”

渾身氣息清冷的貴公子擡眸,以眼尾掃了某個不該存在的人一眼。

被瞪的人渾然不在意,笑得舒心,“別多想,你要找的人,哥哥肯定給你找到。如果道長真的有需要,我不會不管的。”

“嗯嗯。”阿初笑彎了眉眼,乖巧地點點頭。柔順的樣子讓林暉心情大好地伸手摸摸她的發,得到她嫌棄的瞪視。

好吧,他的手剛拿過點心還沒擦拭,但被瞪的林暉還是有點受傷了,長指一轉掐了記小表妹軟軟的頰肉。

無聊!阿初就著喝茶的動作翻了個白眼。她很好奇這種幼稚的男人怎麽跟她那溫柔高貴的嫂子相處。

用過了一盞茶,林暉便親自把披風拿過來給阿初披上,堅持送她出門。

“大哥留步便可。”她那麽大的人了,素秋跟著,樓下門口譚紹仁候著,總不能走丟了吧。

“不要,今天哥哥送你。”脊背被某人的冷眸瞪得發涼,林暉豪爽地扯出一個大哥特有的笑容。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林暉低頭靠近她低聲道,“我把紅蓮召回京了,今日起她便跟著你,一切聽你調用。”

“誒?”阿初微訝,心念急轉,“知道了,謝謝哥哥。”

在京中,她是閨閣女子,手中除了素秋無人可用。紅蓮是林暉在漠北親自調教的人,不屬於林家暗衛,確實是最適合調給阿初的人。

“自家兄妹,謝啥。”林暉失笑。

靠在欄桿上,看著高大的俊朗青年把纖細的姑娘拎上馬車,還不忘記擡頭對他燦笑,顧思衡心緒不動,只眼底越發的暗沈,纖長的指間慢慢地回旋著如意樓精致的銀筷,長指輕折,銀筷便彎若折斷。

“真是礙眼。”

書案上,淩亂的紙張重疊,豪邁的草書一蹴而就,拿著毛筆的人看著那些字久久站立,直到一滴墨水滴落在紙張空白處。

嘆口氣,阿初隨手把筆丟在紙堆裏,“收了吧,紙都燒了。”

素秋無聲地收拾著難得雜亂的書案,銀冬捧著溫水讓阿初凈手。

“道長回來了沒?”阿初拿素帕擦凈手上的水跡,坐在梳妝臺前讓銀冬把發髻拆散。

“還沒,聚雨居和門房那邊都打點過了,人一回來就報過來。”銀冬知道自家姑娘有事找道長,也特意交代了那邊的下人。

“他到底跑哪了……真是要找的時候總是不出現。”阿初無力地垂著肩膀,三條也派人去找了,希望不要有什麽事才好。

不經意從銅鏡中看到銀冬欲言又止的樣子,阿初好奇地問,“何事讓我的銀冬這般煩惱?”

銀冬是家生子,各院都有熟人,打小又以掌事娘子的標準教養,處理她院子裏的事從來游刃有餘,鮮少在她面前這般猶豫。

“姑娘,小公子好像有點不對勁。”銀冬輕聲道。

阿初驚訝地回頭,“他怎麽了?”

“就是這段時間,陶怡居那邊的陳嬸說他下學後回來晚了,而且還經常一個人躲書房裏不讓人陪著。就今天……他悄悄地問楊五要了治傷的膏藥。”銀冬跟楊五關系不錯,楊五看雲一諾不像有傷的樣子,所以才好奇地跟銀冬說起,以為是姑娘受了傷不敢讓老爺夫人知道。

今晚雲易夫婦有應酬,他們都在自己院子裏用膳,阿初今天還沒看到雲一諾。自從姐弟倆各自進學後,他們好像很久沒一起聊天或者玩樂了。阿初揉揉額頭,從梳妝臺暗格裏拿出一個盒子,隨意拿發帶綁了長發,“我去看看他。”

下了一天的雨,雲一諾的院落在幾顆大樹的遮擋下顯得有些暗沈。已到點燈時辰,院中卻沒有下人走動,阿初帶著素秋一路走進來不免蹙起眉頭。

雲家姐弟身邊伺候的人不多,但劉氏治家有道,下人規矩向來嚴明,院落都有專門的仆婦打理,這種一個人都沒有的情況極少。吩咐素秋去偏房找人,阿初直接走向另一邊的書房。

房內沒有點燈,但有細碎的聲音從昏暗裏傳出來。

“疼……”小孩子斷斷續續的聲音帶著一絲哭意,咿咿呀呀地發出不成句的音。

“公子,要不……還是跟大姑娘說一下吧……痛!”另一道嗓音怯怯地說道,話沒說全便痛呼一聲。

阿初挑眉,輕手輕腳地推開雅窗,手肘撐在窗臺,無語地支頤俯視著躲在窗臺下的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

“這事……不能讓姐姐知道,不然的話……”臉蛋圓潤的小男孩糾結地皺著一張臉,含糊地嘟囔。

“會怎樣?”另一個瘦一點的小男孩瞪大了眼,好奇地問道。

“對啊,會怎樣呢?”阿初也好奇地問,她也想知道。

“會……嗚哇!阿姐!”後知後覺的小男孩眨眨眼,終於發覺不對勁,一擡頭便看到自家親姐笑意盈盈地俯視著他,嚇得他唰地爬了起來。

“雲一諾!”阿初一把掐著小弟胖嘟嘟的臉蛋,把他揪到身前,露出讓他脊背發涼的溫柔的笑容,“看來最近膽子肥了呀。”

把書房的燈點亮,素秋揪著書童祥林出去好好交流一下,阿初挽起雲一諾的褲管,看到上了一半藥的膝蓋上淤青一片。

把藥在掌心搓熱,再覆在淤青上,細心地揉搓,如在漠北和江南的時一般。一時間,姐弟兩人都沒有出聲打破這種安靜。直到傷處的皮膚略紅,阿初才擡頭道,“這藥需熱揉才能吸收好,知道了嗎。”

雲一諾扁著嘴點點頭,欲言又止。

“好了,發生什麽事能告訴我嗎?”揉了揉小弟的發,阿初問道。看著是摔倒撞的,但這小孩的神情又不像是單純的摔倒。

可憐巴巴的黑眸看著阿初,雲一諾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

“那會有危險嗎?”阿初沒有逼問他,轉而問了個保底的問題。

雲一諾偏頭想了想,盡管有點遲疑,還是搖了搖頭。

小子有自己的秘密了呀……阿初心下五味雜陳,真想知道的話要套出來不難,但看著自家小弟臉上倔強又堅定的神情,她忽然就放棄了。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現在自己臉上的表情,有點像個小小男子漢了。

“我聽楊五說,之前你就把大哥派來的暗衛打發回去了。”說是打發,但……小公子握著暗衛的手一邊感謝一邊求著他回去世子身邊……楊五是這樣說的。阿初也沒想到雲一諾能覺察到暗衛在他身邊。

“嗯……”雲一諾扁了扁嘴,委屈地看了眼阿初,“如果我不是把他交回給大哥,而是讓他在姐姐身邊……姐姐就不會有事了。”

雲易對子女的教養沒有輕重之分,只是對兒子要更嚴格一些。盡管雲一諾才不過十一,他也不瞞著家中的要事,因為雲一諾不但是雲家的繼承人,也是阿初將來的依靠之一。

“那是意外,諾寶。”阿初捧著他的臉蛋,望進那雙跟自己幾乎一樣的眼眸,“就算暗衛當時在,結局也可能是一樣的。既然是意外,就不是任何人的錯,至少,不是臨安,更不可能是你。”

雲一諾點點頭,他也無法肯定地說有暗衛在姐姐就不會被人帶走,只是……“我也想保護姐姐,但好像一直以來都是姐姐護著我,為我煩惱。這樣,我跟那個人說的有什麽分別……我才不要變成那樣的大人。”

阿初聽得懵然,那個人是誰?書院的同窗嗎?

“姐姐,”雲一諾像是下了某種決心般,抓著阿初的手,堅定地道,“我會好好長大的,一定會成為可以保護姐姐的男子漢!”

阿初噗嗤一下笑了,張手把這個還不及她肩膀高的小子抱進懷裏,“我相信我們諾寶一定可以的。但在那之前,我也會努力護著你哦,等你長成男子漢了,就輪到你來護著我。”

“姐姐……”雲一諾臉蛋都燒紅,別扭地動了動身子,“放開我啦……我都十一了……”

夫子說男女七歲不同席,可是……姐姐好久沒抱他了……雲一諾矛盾地扣著手指。

“哎,我們諾寶也到了不能隨便抱的年紀了……”這麽一說,阿初還是有點傷感。

他們姐弟感情一向很好,但人越長大,有些關系就被逼著疏遠。哪怕他們並沒有準備好疏離,但時間也不會寬容給予適應的機會。“像大哥,嫂子進門後我們都不能隨便賴著他了。諾寶將來有了娘子,也就不會理我了。”

阿初越說越失落,明明他們是至親,但最後都會有比彼此更親密的家人。

“才不會,”聽著姐姐的聲音有點低落,他急急地道,“我以後就算娶娘子了,也要每天跟姐姐一起用膳,保護姐姐,給姐姐買好多好吃的……”

其實雲一諾也好想林暉,尤其是有了心事後,但大家都跟他說表哥新婚期間要陪新嫂子,要養什麽感情的。一些下人還會跟他說,表哥終究是表哥,不是他親哥什麽的……不過這些人都會被阿娘擼袖子教訓一番。現在的他還不懂,為什麽娶妻了,就不能跟以前一樣。

剛起的愁緒瞬間散去,阿初笑得差點直不起腰,搓揉著小弟的臉蛋不肯放手,“我家諾寶最可愛了~那要是我吃太多了怎麽辦?諾寶可要好好學習,將來才能賺小錢錢給娘子和姐姐買好多好吃的……”

姐弟兩人的話讓門外的素秋無語,他們就不能想點好的,正常點的嗎?等小公子娶媳婦,姑娘就不能嫁了人,讓姑爺保護她,給她買好吃的嗎?

“素秋姐姐……”祥林可憐兮兮地求饒,只求眼前嬌俏的姑娘能放過他,天知道那麽纖細的手為什麽捏人耳朵那麽疼。“我再也不敢了……”

“小公子年紀尚小,有些事不懂,有些危險也不能分辨。你作為小公子的書童,也是他的隨伺,心眼子也多一點。不然,”素秋好溫柔地摸了摸他紅彤彤的耳垂,“要你何用呀。”

嗚嗚……好可怕,乖巧和善的大姑娘身邊的丫鬟這麽可怕,老爺夫人知道嗎?祥林委委屈屈地點點頭,乖乖聽訓。

他的主子是雲一諾,主子不說的事他絕對不能越過主子去說,但若是事關主子安危,他也不能不知變通地死守。至於這個變通怎麽衡量,這就是他要學習的了。

自家書童在外面經歷什麽,雲一諾毫無知覺。他只知道,剛剛溫柔地安慰他的姐姐,此刻正拿著他求了好久的七巧連環鎖,一臉遺憾地在他面前繞了一圈,又收回了錦盒內。

“本來是打算送你玩的,但既然你都要當大人了,對姐姐有秘密了,這種玩物喪志的東西,我就收回了哦。”

“阿姐……”雲一諾眼巴巴地雙手合十,“我可以明天再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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