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情書的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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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 情書的風浪
中秋過後，東北已經漸漸褪去了暑氣，晚風帶來了一陣陣涼意。
但，許明月只覺得熱，情書不過是輕輕的一張紙，卻好像燙手山芋一樣，碰到它的每一寸肌膚，都燙得不行。每一個字，都像正午的陽光一般明晃晃的刺眼。
可眼前，這樣的情書還有一大堆。
她呆楞在原地無法思考，只覺得周應淮的心意結成了緊密的網，牢牢束縛住了自己，可又忍不住讀下去的目光，目光掠過的字句越多，心愈發跳得快，直到宋佳怡的電話打來，她才放下了情書，幾乎是逃竄一樣，倉皇逃離了案發現場。
一口氣跑到了園區門口，許明月終於停了下來，她大口喘著氣，努力壓抑快要跳出來的心臟。一陣陣冰涼的風吹在臉上，整個人才平靜了一點點。
遠處的天空邊際，浮現著淡粉色的晚霞，她莫名想起了那天的落日珊瑚，顏色也是這樣溫柔。
心，再次躁動了起來。
他喜歡我？他竟然……喜歡我？
放學後的小侄女不想寫作業，就悄悄打開了平板，剛挑了個最近追的韓劇，許明月就火箭一般沖進了房間，直接撲倒在了床上，一臉撞鬼了的樣子。
“你今天不是有飯局嗎，怎麽回來這麽早？”小侄女好奇問道。
許明月一擡頭，發現她正在看的韓劇是姐弟戀題材，畫面裏，男主正緊緊拉著女主的手，深情地問了一句——“我們為什麽不可以？”
“當然不可以了！”許明月脫口而出，“換劇，換那個《消失的她》。”
“你談不成戀愛，就想剝奪別人看甜劇的權利？”小侄女不服氣，“行，那就換你最愛的《士兵突擊》。”
《士兵突擊》……是周應淮之前推薦的劇，這個時候，她一點都不想面對和他有關的任何東西，“關掉，趕緊關掉……”
這時，在廚房做飯的老許喊了一句，“我把小淮送的三鮮餃子煮了，你倆快出來吃飯啊。”
……哪裏都是他，尷尬的許明月鉆進了被子裏大喊，“我不吃飯了，減肥！”
她強迫自己閉上了眼睛，試圖思考些別的事轉移註意力，可大腦總是不受控制地想起周應淮，實在沒了辦法，她只好吞了片褪黑素，才漸漸睡了過去。
睡夢中，眼前再一次出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是高中時，兩個人坐在明亮的畫室窗邊，他穿著幹凈的校服，原本清澈如水的目光卻漸漸變得灼熱，靠近在她的耳邊問了一句——“為什麽我們不可以？”
一瞬間，許明月嚇得從夢中驚醒，差點分不清夢和現實，那句話反覆在耳邊回響，為了抑制這個聲音，她打開了聽歌app自動播放，耳機裏，很快傳來了熟悉的音樂，剛好是周應淮的歌單。
音樂輕快而暧昧，許明月只覺得眩暈，連帶著耳朵也燙了起來。
整個世界搖搖晃晃，小船再一次進入了風浪的中心。
第二天臨近中午，許明月才遲遲趕到了公司，她一夜沒有睡好，始終想不通該如何面對這件事，唯一的選擇就是裝作不知情。
可偏偏，她的工位就在窗邊，只要一轉頭，就可以看到對面的周應淮。於是，為了避免尷尬，許明月刻意扭過了半個身子，無論發生了什麽，無論誰叫她，堅決不往那個方向瞅一眼。就這樣，堅持了整整一天。
“明月姐，你的脖子……是落枕了嗎？”路過的實習生好奇問道。
終於熬到了下班時分，許明月本以為頸椎解放了，沒想到一出門，就被姨姥姥緊緊拽住了胳膊。
“一會兒來家裏吃飯，豆角眼瞅著要罷園了，我做了一大鍋鐵鍋燉。”
“……姨姥姥，我就不去了。”
“那可不行，我特意給你加了道焗南瓜呢。”姨姥姥不由分說，抓著她就塞進了周應淮的車裏。
桌上擺著一大鍋鐵鍋燉，一掀開鍋蓋，豆角的香味就四溢了出來。等許明月端著焗南瓜從廚房走出來時，其他人都落了座，只有周應淮的身邊還空著一個位置。她有些尷尬，只好推了推沈岐，“哎，你往那邊坐點。”
沈岐完全不理解她的意圖，扯著大嗓門喊道，“你挨著表弟坐不就行了，我就喜歡這個菜，誰也別跟我搶。”
一時間，眾人的視線紛紛望了過來。周應淮輕輕拉開了椅子，什麽都沒說，和往常一樣自然。
還好……他應該什麽都不知道。許明月努力平覆心情，坐了下來。
席間，她故意往左邊微微側身，擔心和周應淮有目光的相撞。可沈岐吃得太過開心，站起來夾菜時，竟直接把許明月擠到了一邊，她的肩膀就這樣和周應淮的肩膀緊緊貼到了一起。
一瞬間，她的心跳猛然加快，像觸電一樣，身體不由得抖動了一下。
許明月悄悄往旁邊瞄了一眼，萬幸，周應淮並沒有發現自己的異常。可她仍然很緊張，夾菜的手甚至開始了發抖，又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
她嚇了一跳，這下，連菜都不敢夾了，就呆呆僵坐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
過了一會兒，周應淮用空碗撥了一些排骨和豆角，很自然地放到了她的面前，什麽話都沒說。
可許明月心裏卻泛起了絲絲漣漪，他的關心總是這麽恰到好處。以前，她可以欣然接受這種關心，但現在……
“大寶，待會兒你送明月回家啊，順便幫她帶點豆角。”姨姥姥有心撮合，可沈岐只一心幹飯。
“讓你的小寶送，他倆現在親如姐弟，當弟弟的自然要多關愛一下姐姐。”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見周應淮已經起身穿上了外套，許明月搶先一步抱起那筐豆角奪門而出，生怕他真的答應送自己。
於是，她一路小跑，跑出了單元樓的大門。
可惜，很快，周應淮的聲音就從她的身後傳了過來，“等一下。”
許明月不敢擡頭，目光緊緊盯著懷裏的那筐豆角，“你不用送我的，公交車馬上就過來了。”
“你都看到了，是嗎？”周應淮打斷了她，問出了這句話。
“沒有沒有……我什麽都沒看到。”許明月驚訝地擡起頭，正對上他望過來的目光，她一時有些臉紅，不敢正視他的眼睛。
“真的？”
“嗯，一個字都沒看到。”
許明月剛說完，又感覺自己說漏了嘴，連忙補了一句，“我是說什麽都沒看到。”
“那就好。”周應淮輕輕笑了笑，“剛才桌上放著的是新設計的形象，暫時還需要保密。”
聽他這麽說，許明月才意識到，他說的是最近園區負責人交給漫畫工作室的任務，讓他們幫忙設計並繪制園區內的一排塗鴉墻。
周應淮隨手接過她手裏的豆角，像往常一樣陪她走路回家。高處的路燈灑下昏黃的光，照得地上的影子交相輝映、暧昧不清。
她故意加快了腳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生怕再有一點點的身體接觸，包括影子的碰觸，但，周應淮總是又悄悄跟了上去，保持著兩人的影子始終挨在一起。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桂花香。
終於回到了幸福小區，許明月一路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可下一秒，又被他輕輕松松提了起來。
“等一下，這個是禮物。”周應淮遞過了一個紙袋子，裏面裝著兩本小說，“是你侄女上次讓我幫她要的簽名書。”
“……怎麽是姐弟戀的故事？”許明月隨手翻看了一下，發現一本的扉頁寫著她的名字，另一本的扉頁寫著周應淮的名字，作者簽的內容倒是一樣——希望你也可以找到熠熠生輝的戀情。
周應淮笑了笑，回答道，“我又不是未滿十八歲的未成年，為什麽不能讀姐弟戀？”
這個話，是什麽暗示嗎？許明月一時慌了神，“那，這上面的to簽為什麽是我的名字？”
“哦，那個鋼筆是你送的，當然要寫你的名字了。”周應淮神色坦然，“再說，我也不知道你侄女的名字是哪兩個字，就讓作者寫給你了。”
聽他這麽說，許明月才想起自己前一陣子送了他一支鋼筆，不知道那些情書是不是同樣出自這一支筆，如果是的話，真是自作孽啊。
“那，那我拿回去送她，謝謝你了。”
“不客氣。”臨走前，周應淮留下了意味深長的一句話，“這故事很好看，我建議你也讀一讀。”
……
完了，他真的喜歡我。
許明月預感到她的那只小船被風浪高高吹起，卷入了漩渦的中心，接下來的幾天裏，每次周應淮一靠近，她就擔心對方是不是要和自己告白了。
但，周應淮一如往常，全然沒有任何動作。
這下，換成許明月尷尬了，她在心裏泛起了嘀咕，也許他不喜歡我，情書只是他曾經對我有過一些暧昧，但最後，被壓制住了。
可那本姐弟戀的小說，又如何解釋呢？
喜歡，不喜歡？到底答案是什麽呢？
當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早晚會生根發芽。
自從園區決定把那一排墻做成塗鴉墻以後，氫氦鋰鈹硼就像打了雞血一樣，每天都在思考該畫些什麽。
周應淮負責主要的風格設計，一些細節的方面，就開放給了孩子們。因此，他們每個人難免放了一些私心在設計裏。
正式繪制的前一天，工作室特意聚了個餐慶祝。聚餐時，一開始，許明月躲在角落裏，故意避開了周應淮，靠吃水果緩解壓力，但很快，她突然發現，桌上只有水蜜桃被切成了小塊，其他的水果都是一整個放著。
“你說這個桃子啊，是周應淮非要切的。”路過的陳易安解答了她的疑惑。
至此，許明月終於想起，之前的幾次聚餐，都有切成小塊的桃子，除了他，還有誰會這麽細心考慮到她的過敏呢。
桃子很甜，勾起了許明月消失已久的勇氣，當聽到周應淮要去隔壁的奶茶店買飲料時，她脫口而出，“我跟你一起去。”
兩人剛到奶茶店，就聽到了門口有電鉆的聲音，服務員主動道歉，“對不起啊兩位，你們可能要在店裏多呆一會兒，門口的牌子壞了，叫了師傅過來修。”
眼看著服務員關上了門，房間裏只剩下了自己和周應淮，那種感覺就好像兩人被困在同一個密封空間裏，許明月十分緊張，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氣，又掉了下去。但最終，她還是決心試探一下，試探一下他到底是不是喜歡自己。
“最近宋佳怡和謝文軒處得不錯，說他性格開朗又幽默，很容易讓人開心。這類型的男生呢，確實有不少人都喜歡，是吧？”
“那你呢，你喜歡什麽樣的男生？”周應淮語氣平靜，好似只是隨口一問。
“我？”許明月一楞，沒想到他這麽直球，故意換上了輕松的語氣，“這你還不清楚，就你表哥以前的樣子啊。”
“我問的不是以前，是現在。”
“現在……”許明月深呼吸了一口氣，打算趁機試探他一下，“我也不太清楚，你突然問這個幹嘛？”
“我想知道。”周應淮的聲音清潤而溫柔，分不清夾在其中的情緒，“萬一遇到了那樣的人，幫你留意一下。”
對於這個打太極一般的答案，許明月並不滿意，於是，她把皮球踢了回去，“那，你喜歡什麽樣的女生？”
周應淮沒有回答，而是轉過頭盯著她，“你問這個幹嘛？”
這短暫的幾秒鐘對視，讓她的心一時慌亂了，“就……禮尚往來嘛。”
“我了解一下你的審美，說不定以後有合適的人介紹給你啊。”
“那就謝謝你了。”周應淮輕笑道，“你人緣這麽好，應該很容易遇見她，到時候，千萬不要忘了介紹啊。”
聞言，許明月的心裏打起了鼓，感覺答案就要呼之欲出了，“那，你的標準呢？”
這一次，周應淮終於沒有再打太極，而是直面了問題，回應了她緊盯著自己的目光，“我喜歡那種像太陽一樣的女生，既有生命力，又溫柔純粹。”
這個答案出乎意料，許明月認真思考了一下，有點像自己，又好像不是自己。
她一向有旺盛的生命力，可溫柔，就差得太遠了。
或許，他現在喜歡的，另有其人呢。
此時，路燈的光高高照了下來，遠處的熱鬧聲漸漸傳來。咖啡廳的老板提醒了一句，“不好意思啊，兩位，牌子修好了，你們可以離開了。”
溫柔？誰是個溫柔的太陽呢？許明月的心裏又誕生了一個新的疑惑。
第二天，清早，一群人拉著周應淮七嘴八舌地問，塗鴉墻設計方案中占了大篇幅的太陽意象，究竟是什麽意思。他們可不相信什麽東平是中國最早看見日出的城市，因此，他才設計了這麽個形象。
“它到底有什麽意義？”
“是不是又有原型？”
“這背後肯定有故事。”
周應淮一開始沒有回答，直到發現了她的身影站在不遠處，終於開口解釋了一句，“和你們一樣，我設計的形象自然有我的一點私心。”
小氫一向心直口快，“那你是又討厭誰，打算夾帶私貨了？”
“不，這一次是喜歡。”
他的話清晰入耳，許明月只覺得心跳的速度又快了起來。周應淮，到底喜歡不喜歡我呢？
她想不出答案。
情書的秘密，是周應淮主動暴露在她面前的，因為他明白，如果不掀起風浪，恐怕她一直都不會把自己當作一個選項。
但，為了不嚇跑她，他這幾天一直保持著距離，不敢太靠近。只有夜跑時，悄悄觀察著那個抗屍體的熟悉身影。風浪中心的許明月，因為想要避開周應淮，這幾天經常扛著塑料模特，跑去裁縫店工作。
下雨時，她就用黑色雨衣包著塑料模特，把它扛著肩膀上。有一次，被謝文軒逮個正著，還以為是什麽犯罪分子，隔著一條街就開始瘋狂追。
許明月不明所以，有人追她就跑，萬幸，謝文軒那天戴了隱形眼鏡，才沒有一個擒拿手過去。
這天，周應淮調整了夜跑路線，一路從文化街跑到了許明月家所在的幸福小區，期待著今晚的扛屍可以引發什麽有趣劇情。
然而，等了許久，依舊沒有見到原本應該出現的那個人。
扛屍體的人，怎麽遲到了？
就在他疑惑的時候，救護車的鳴笛聲打破了原本的寧靜。
周應淮一轉頭，發現一輛救護車停在了小區門口。
同時，穿著睡衣的許明月從樓上跑了下來，滿臉的驚慌失措。
躺在擔架上的李女士被擡進了救護車，老許一直握著她的手，寸步不離。
許明月剛想跟過去，就被醫生攔住了，“救護車只能有一個人陪著，你打個車跟在後面。”
救護車的聲音不停在耳邊喧囂，她的腦子一片混亂，下意識點了點頭。這時，一道溫柔的聲音越過所有嘈雜，叫醒了她的意識。
“發生什麽事了？”
許明月一擡頭，見到站在面前的人，正是周應淮。
“你還好嗎？”見她沒反應過來，周應淮耐心詢問，同時，順手攔下了路過的一輛出租車，“跟著前面的救護車，去市醫院。”
兩人上車後，許明月漸漸平靜了下來，目光卻一直盯著前面不遠的救護車。
“我媽有心臟病，晚上開始就一直心慌，說是喘不上來氣兒，還吐了三次,姥爺就是這樣……”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麽可憐的許明月，和平時的鋼筋鐵骨狀態相比，這一刻的她，像是一陣風吹過，都扛不住一般的脆弱。
“別擔心，救護車有隨行的醫生，十五分鐘就可以到醫院了。”
只有十五分鐘的路程，卻是一場漫長的煎熬。
終於到了市醫院，護士將李女士推進了急診室，回身囑咐家屬趕緊去辦一下入院。
“這是社保卡和身份證，還有現金……”
老許從包裏翻出了提前準備好的東西，正想交給女兒，沒想到，周應淮搶先一步接了過去，“我去辦入院手續，你留在這兒。”
空曠的走廊裏，除了醫生護士的腳步聲，許明月只聽得見胸腔裏的心跳聲，她緊緊握著老許的手，什麽都不敢想。
老許輕聲細語安慰著女兒，但，心裏也十分著急。
終於，醫生推門走出了急診室，“病人現在不難受了，應該是熬夜導致的心臟不適，外加腸胃炎，明天做個心臟彩超，另外，建議住幾天院，全身上下都好好檢查一遍，你們也放心。”
“好的，謝謝醫生了。”老許終於松了一口氣，這一晚上，手心裏全是汗。
一聽到李女士沒事，許明月立刻沖進了急診室，緊緊摟住她的胳膊，像是守護失而覆得的寶物，“剛才我真嚇死了。”
“都是大人了，別跟小孩似的。”李女士嘴上罵著，卻溫柔地拍了拍女兒的背。
一直等在門口的周應淮，心裏的石頭也落了下來。
沒一會兒，醫生就安排好了病房，喝了點糖水後，李女士就睡了過去。
見狀，周應淮將許明月拉到了一旁，“有你爸在這兒守著，沒事的。我們去買些生活日用品，醫生說的那幾項體檢，起碼要一周才能做完，住院這麽長時間，需要不少東西的。”
經過他的提醒，許明月這才想起，姥爺住院的那段時間，的確買了不少東西，“那我們現在去吧。”
“等一下。”見她只穿著單薄的睡衣，周應淮脫下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外面冷。”
突然，她有一瞬間的動容，長大了才知道，遇見事兒的時候，有一個可以依靠的親朋好友是多麽重要，不過，從未想過那個人竟然是他。
許明月顧不上思考這一閃而過的思緒，裹緊外套走出了醫院的大門。
對面就是個小型超市，裏面各種生活用品應有盡有。
一進門，周應淮就走到貨架處開始了挑選，水杯、洗臉盆、拖鞋、酒精紙巾……像是早就列好了清單一樣快速。
甚至，連折疊的熱水壺都考慮到了。
望著他的背影，許明月不禁有種感覺，他好像不再是記憶裏那個清瘦的少年，而是已經長成了可以信賴的成年人。
尤其是，當見到周應淮不知道從哪裏拎來了一張折疊床，送進了病房給老許的時候，她更加篤定了這種想法。
“現在有規定，陪床只能租醫院的折疊床，晚上可以用它在病房或者走廊裏休息一下。”
許明月不禁想起，之前周應淮提過，姥姥去世前，他一直都在身邊。原來，這不是一句話而已，背後有許多沈重的細節。
“麻煩你了，小淮。這孩子真是長大了，辦事細心又靠譜。”老許翻出包裏的鑰匙，塞進了女兒手裏，“你早點回去睡覺，別耽誤明天上班，順便送送小淮。”
“爸，今晚我留在這兒，你回家吧，一早一晚你得吃降壓藥。”自從姥爺那件事以後，許明月就格外緊張父母的健康情況。
老許笑著從包裏拿出了一塑料袋的藥，“這一包是我和你媽每天的藥，出門我都隨身帶著。你根本不知道，什麽時候該吃哪種。還有啊，社保卡銀行卡都放哪兒，你有我清楚嗎？她要是睡醒了找不著我，肯定急。”
見父親堅持，許明月只好先離開，打算送走周應淮以後，再悄悄折返回來。
於是，兩人一起走出了醫院的大門。
此時，已經接近了夜裏十二點，天空漆黑一片，不見星月。
“今天謝謝你了，早點回去休息吧，耽誤你這麽長時間……”
由於兩人目前尷尬的關系，許明月有些不好意思，聲音都比平時低了不少。
“你呢，不打算回去？”周應淮倒是沒有尷尬，迎上了她的目光。
“反正回家了我也睡不著，還不如留下。”
“現在已經快12點了，明天阿姨要做檢查，你不睡覺哪裏來的體力幫你爸跑腿。”周應淮遞過了一張房卡，“對面100米有個快捷酒店，我訂了一間房，放心，那兒離醫院特別近，有什麽事你五分鐘就跑得過來，如果我沒記錯，前天你扛著屍體跟警察賽跑的時候，速度還挺快。”
聽到這話，許明月被他逗笑了，持續了一整晚的低氣壓，漸漸有了消散的縫隙。原來，他早就猜到了自己的心思，想必去租折疊床的時候，就順便訂了房間。
這個人，還真是相當靠譜。雖然語氣溫柔，但有種讓人無法拒絕的力量。
第二天上午，心臟彩超和造影的檢查結果顯示並沒有什麽大問題，一家三口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預約了胃腸鏡檢查以後，許明月回到了病房，剛進一門，就聽到李女士一直在碎碎念。原來，一個四十出頭的醫生，沖她叫了聲阿姨，這個事，就一直過不去了。
“我才五十五歲，和他又不差輩，叫什麽阿姨啊，我看起來很老嗎？”
老許不敢吱聲，只說明天給她帶點面膜過來保養一下。
“你在我心裏，永遠是三十幾歲的樣子，無論長相還是搞事業，都是一把手。”許明月湊到病床前，對著李女士一頓讚嘆，不輸《滕王閣序》的流暢。
“還是我閨女會說話。”李女士的心情終於好了起來，“不過，為啥是三十幾歲的樣子？”
“因為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就是三十幾歲啊。”這番誇獎，並不是單純哄她，而是真心話。李秀麗女士，在那個年代，算是晚婚晚育的代表了，23歲大學畢業才結婚，27歲才生了孩子。
許明月的記憶，是從小學開始清晰的，那時，李女士天天穿著一身職業裝，在街道辦事處忙著各種基層工作，無論再難的工作，也磨滅不了她的神采奕奕。其實，天庭飽滿的李女士有些女生男相，但在女兒眼中，卻是最溫柔的存在。
如今，她再細細打量，李女士眼角的皺眉已經很明顯了，一瞬間，許明月有種心疼的感覺。
“以後我都留在家裏，好好陪你和我爸。”
“誰年輕的時候不想著拼一拼事業呢。”李女士長長嘆了口氣，“我還不是一樣，那個時候，就把你丟給你姥爺帶，我出去忙工作，要不是有你姥爺……”
“其實我這次生病，都是心病。”
“雞架店的那條街都要拆遷了。那家店，你姥爺開了幾十年，現在突然要沒了，我心裏難受。”
“文化街要拆了？”聽到這個消息，許明月十分驚訝，那裏是她長大的地方。
小時候，姥爺就在門口放個小板凳，讓她在附近玩。上學以後，她每天放了學就先回雞架店，等姥爺一起回家吃飯。
“最近剛下的通知。”李女士緊緊握住了女兒的手，“你老舅已經開始挑新的店面了。那條街舊了，早晚要拆的，拆了挺好的。也許，咱們都該朝前看了。”
許明月心裏明白，李女士的病，有一多半的原因，是雞架店拆遷的消息勾起了傷心事所致。
她們都不舍得這家店，那裏面有太多回憶了。
“你有空的時候，去幫你老舅收拾收拾東西，多拍點照片留個紀念。”
“嗯，我知道了。”許明月擦了擦眼淚，認真點了點頭。
在醫院陪護的這幾天，她只能去樓梯間接電話和處理工作。
今晚，聽說了雞架店要拆，許明月心痛了很久，不敢在病房門口哭，就爬樓梯去了樓上，就這樣，意外轉到了icu那一層。
她發現家屬們幾乎都是在電梯口或者樓道裏鋪一床被子，就這麽睡一夜。因為不敢離開，icu裏面的情況瞬息萬變，再近的距離都無法承受這種瞬息萬變，所以，只有在這兒，才能睡得安心。當然，還有一層經濟原因，icu一天就要花掉上萬塊，家屬寧願把每一分錢都用來救命。
電梯口附近，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坐在地上，目光呆滯，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許明月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周應淮是不是也和他一樣睡過走廊？
那個時候他才不過二十一歲，口袋裏應該沒什麽錢，在醫院陪護時，是不是吃得好睡得著，又有沒有人給他披一件外套呢？
一瞬間，她覺得眼前的少年有些令人心疼。許明月脫下了身上的那件外套，披在了這個孩子的身上，而這件外套，就是前天周應淮留下的。
“謝謝你，姐姐。”少年擡起頭，眼淚噙著淚水，“你也有親人在裏面嗎？”
許明月輕輕搖了搖頭，“我有一個很重要的朋友，和你遇見過相同的事情。我只是希望，當初有人記得關心他冷不冷。”
“不說這些了，天氣越來越冷了，你要照顧好自己哦。”
她安慰了少年幾句，站起身打算離開，在心裏默默祈禱，希望那個時候，有人給過他一點溫暖。至少，讓他不要那麽孤獨。
就在這時，她一轉身，竟然看見了周應淮。他安靜站在那裏，卻莫名有人讓人安心的力量。
“那個衣服……我覺得這個孩子有點冷……”
“我知道。”周應淮打斷了她，輕聲回應了她的關心，“你不用擔心，那個時候表哥很照顧我，有人記得披外套給我。”
“那就好。”許明月松了一口氣，還好，他不是一個人度過的那段時光。
病房外，周應淮打開了一個保溫飯盒，裏面是冒著熱氣的雞湯。
“我已經長大了，在你沒有註意到的那些時間裏，長成了可以擔事的成年人，不再是你記憶裏的那個弟弟了。”
“我現在知道了，以前是我沒有留意，太自以為是了。”
“沒關系，現在知道也不晚。”
聽出了他話裏的潛臺詞，許明月深呼吸一口氣，終於試探問道，“你那個塗鴉墻，不是以我為原型吧？”
周應淮並沒有回答，只是轉過頭盯著她。
空氣十分安靜，許明月的心裏卻打起了鼓，她繼續追問，“那，為什麽要畫我？”
周應淮語氣平常，回答道，“就是你想的那個答案。”
“啊？”許明月一楞，不知道他是不是猜中了自己的心事。
過了一會兒，周應淮開口，“現代藝術可以有很多解讀思路，你看到了什麽想到了什麽，那就是作者的表達。”
聽他這麽一說，許明月的心再次放了下去，可，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呢？
她的人生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以前，都是她去攻略別人，不管對方怎麽樣，就莽上去，現在這種猜來猜去的，真是完全不會了。
“可是，總有標準答案啊。”
“觀賞者的感受更重要，你的答案才是畫家想知道的答案。”
“……我的答案？”許明月楞了一下，“我現在還沒有答案。”
“那就再看看，畫有不同的解讀角度，人也一樣。”
許明月明白，他的意思是，不再把他當作弟弟，而是當作一個可以選的選項，當作一個可以依靠的男人。
“好，那我就再看看。”
七中附近的奶茶店，聚滿了放學的高中生，宋佳怡急匆匆跑了過來，坐到了許明月的對面，“到底什麽重要的事，害我連約會都放棄了？”
“這件事，你絕對想不到。”許明月長嘆了口氣，“比你最近做的新聞還要離奇。”
“大爺給網戀對象打了一年半的零花錢，才發現對方是個中年男子，現在準備打官司要錢，你能比這更離奇？”
“當然。”許明月認真點了點頭，故意壓低了聲音，生怕被別人聽到這個秘密，“周應淮……他好像喜歡我。”
“就這個事啊？”宋佳怡笑了笑，“我早就察覺到了。”
許明月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啊？你怎麽察覺的？”
“我不止發現了他喜歡你的事，我還悄悄點了把火呢。”宋佳怡喝了口奶茶，這才娓娓道來，“因為他那天對謝文軒的態度啊，嫉妒，就是喜歡的另一個名字。”
“為了試探出真相，我故意用謝文軒刺激了他一下。”
“果然，他受不住刺激，就跑過來跟你告白了。”
“周應淮沒有跟我告白……”許明月的臉不自覺紅了，“是我看到了他寫的情書。”
聽完她的講述，宋佳怡不免心驚，這個裕樹，還真是挺會的。那麽一大堆情書，誰看了不迷糊？還故意在她原本的情書背面寫下自己的心意，看來單純的許明月危矣啊。
“裕樹長大了，就發現了湘琴的好，準備挖表哥的墻角，有點意思。”宋佳怡好奇問道，“那你打算怎麽辦？”
許明月搖了搖頭，“我總覺得，我們是姐弟的關系，他現在突然這樣，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
“你們是哪門子姐弟？打著彎都沒有關系的那種。你要知道，被你定義的關系，並未是真相啊，有些信息你需要更新一下了，他不是十六歲了。”
“其實，比起他喜歡你，更重要的是你喜歡他嗎？”
“我現在好暈。”許明月只覺得臉很燙，她沒說謊，此刻她已經分不清時空了，恍惚中，感覺是十八歲的自己被周應淮告白了，那，怎麽可以接受呢。
“就當給自己一個機會，找游戲彩蛋咯。”
“說不定，你一找就發現，其實你對他也有一些微妙的情愫呢。”
小劇場：
得知了姥爺生病的事，許明月放下手頭的工作，匆匆趕回了東平，她一下飛機，就直接去了醫院。
姥爺雖然虛弱，但精神狀態不錯，一直安慰孫女不要擔心。
可許明月不願意離開，上了年紀的人一生病，情況就容易變得危險，她心情覆雜，不免擔心起來。等姥爺睡著了以後，她就坐在醫院大廳的椅子上，用手機處理了會兒工作，很快，手機就沒電了，她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插座，一瞬間，一種莫名的疲憊席卷了周身。
她呆坐在椅子上，想到了姥爺的事，捂著臉哭了很久。
新玉米的工人意外摔傷了腿，當晚，周應淮帶著財務來醫院看望，以公司的名義交了醫藥費。臨走時，他路過醫院大廳，目光掃過周圍的一切，突然，腳步不自覺停下了。
是她？她怎麽會在這裏？
周應淮輕輕走了過去，只見許明月靠著墻睡著了，臉上還有淚痕。他略微一思索，大概猜到了緣由。
此時，兩人已經好幾年沒有見了，他完全沒想過，竟然在這種情況下，又一次遇見了她。
周應淮將隨身帶的充電寶留給了她，又回車裏拿了條毛毯，蓋在了她的身上，最後，見外面的天氣陰雲密布，又留了把傘給她。
跟在身邊的財務好奇問道，“你不給人家留個信，別人怎麽領你的好意？”
“沒關系，她不用知道。”
幾個月以後，沈岐回到了東平，打算接手制衣廠，開一家服裝公司，可設計師的職位，想了很久也沒有確定。某次，周應淮突然提起，“你們班有個叫許明月的女同學，她應該就學的設計。”
沈岐找相熟的同學問了一下，果然，許明月正和他的標準。
命運的齒輪開始了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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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過後，東北已經漸漸褪去了暑氣，晚風帶來了一陣陣涼意。
但，許明月只覺得熱，情書不過是輕輕的一張紙，卻好像燙手山芋一樣，碰到它的每一寸肌膚，都燙得不行。每一個字，都像正午的陽光一般明晃晃的刺眼。
可眼前，這樣的情書還有一大堆。
她呆楞在原地無法思考，只覺得周應淮的心意結成了緊密的網，牢牢束縛住了自己，可又忍不住讀下去的目光，目光掠過的字句越多，心愈發跳得快，直到宋佳怡的電話打來，她才放下了情書，幾乎是逃竄一樣，倉皇逃離了案發現場。
一口氣跑到了園區門口，許明月終於停了下來，她大口喘著氣，努力壓抑快要跳出來的心臟。一陣陣冰涼的風吹在臉上，整個人才平靜了一點點。
遠處的天空邊際，浮現著淡粉色的晚霞，她莫名想起了那天的落日珊瑚，顏色也是這樣溫柔。
心，再次躁動了起來。
他喜歡我？他竟然……喜歡我？
放學後的小侄女不想寫作業，就悄悄打開了平板，剛挑了個最近追的韓劇，許明月就火箭一般沖進了房間，直接撲倒在了床上，一臉撞鬼了的樣子。
“你今天不是有飯局嗎，怎麽回來這麽早？”小侄女好奇問道。
許明月一擡頭，發現她正在看的韓劇是姐弟戀題材，畫面裏，男主正緊緊拉著女主的手，深情地問了一句——“我們為什麽不可以？”
“當然不可以了！”許明月脫口而出，“換劇，換那個《消失的她》。”
“你談不成戀愛，就想剝奪別人看甜劇的權利？”小侄女不服氣，“行，那就換你最愛的《士兵突擊》。”
《士兵突擊》……是周應淮之前推薦的劇，這個時候，她一點都不想面對和他有關的任何東西，“關掉，趕緊關掉……”
這時，在廚房做飯的老許喊了一句，“我把小淮送的三鮮餃子煮了，你倆快出來吃飯啊。”
……哪裏都是他，尷尬的許明月鉆進了被子裏大喊，“我不吃飯了，減肥！”
她強迫自己閉上了眼睛，試圖思考些別的事轉移註意力，可大腦總是不受控制地想起周應淮，實在沒了辦法，她只好吞了片褪黑素，才漸漸睡了過去。
睡夢中，眼前再一次出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是高中時，兩個人坐在明亮的畫室窗邊，他穿著幹凈的校服，原本清澈如水的目光卻漸漸變得灼熱，靠近在她的耳邊問了一句——“為什麽我們不可以？”
一瞬間，許明月嚇得從夢中驚醒，差點分不清夢和現實，那句話反覆在耳邊回響，為了抑制這個聲音，她打開了聽歌app自動播放，耳機裏，很快傳來了熟悉的音樂，剛好是周應淮的歌單。
音樂輕快而暧昧，許明月只覺得眩暈，連帶著耳朵也燙了起來。
整個世界搖搖晃晃，小船再一次進入了風浪的中心。
第二天臨近中午，許明月才遲遲趕到了公司，她一夜沒有睡好，始終想不通該如何面對這件事，唯一的選擇就是裝作不知情。
可偏偏，她的工位就在窗邊，只要一轉頭，就可以看到對面的周應淮。於是，為了避免尷尬，許明月刻意扭過了半個身子，無論發生了什麽，無論誰叫她，堅決不往那個方向瞅一眼。就這樣，堅持了整整一天。
“明月姐，你的脖子……是落枕了嗎？”路過的實習生好奇問道。
終於熬到了下班時分，許明月本以為頸椎解放了，沒想到一出門，就被姨姥姥緊緊拽住了胳膊。
“一會兒來家裏吃飯，豆角眼瞅著要罷園了，我做了一大鍋鐵鍋燉。”
“……姨姥姥，我就不去了。”
“那可不行，我特意給你加了道焗南瓜呢。”姨姥姥不由分說，抓著她就塞進了周應淮的車裏。
桌上擺著一大鍋鐵鍋燉，一掀開鍋蓋，豆角的香味就四溢了出來。等許明月端著焗南瓜從廚房走出來時，其他人都落了座，只有周應淮的身邊還空著一個位置。她有些尷尬，只好推了推沈岐，“哎，你往那邊坐點。”
沈岐完全不理解她的意圖，扯著大嗓門喊道，“你挨著表弟坐不就行了，我就喜歡這個菜，誰也別跟我搶。”
一時間，眾人的視線紛紛望了過來。周應淮輕輕拉開了椅子，什麽都沒說，和往常一樣自然。
還好……他應該什麽都不知道。許明月努力平覆心情，坐了下來。
席間，她故意往左邊微微側身，擔心和周應淮有目光的相撞。可沈岐吃得太過開心，站起來夾菜時，竟直接把許明月擠到了一邊，她的肩膀就這樣和周應淮的肩膀緊緊貼到了一起。
一瞬間，她的心跳猛然加快，像觸電一樣，身體不由得抖動了一下。
許明月悄悄往旁邊瞄了一眼，萬幸，周應淮並沒有發現自己的異常。可她仍然很緊張，夾菜的手甚至開始了發抖，又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
她嚇了一跳，這下，連菜都不敢夾了，就呆呆僵坐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
過了一會兒，周應淮用空碗撥了一些排骨和豆角，很自然地放到了她的面前，什麽話都沒說。
可許明月心裏卻泛起了絲絲漣漪，他的關心總是這麽恰到好處。以前，她可以欣然接受這種關心，但現在……
“大寶，待會兒你送明月回家啊，順便幫她帶點豆角。”姨姥姥有心撮合，可沈岐只一心幹飯。
“讓你的小寶送，他倆現在親如姐弟，當弟弟的自然要多關愛一下姐姐。”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見周應淮已經起身穿上了外套，許明月搶先一步抱起那筐豆角奪門而出，生怕他真的答應送自己。
於是，她一路小跑，跑出了單元樓的大門。
可惜，很快，周應淮的聲音就從她的身後傳了過來，“等一下。”
許明月不敢擡頭，目光緊緊盯著懷裏的那筐豆角，“你不用送我的，公交車馬上就過來了。”
“你都看到了，是嗎？”周應淮打斷了她，問出了這句話。
“沒有沒有……我什麽都沒看到。”許明月驚訝地擡起頭，正對上他望過來的目光，她一時有些臉紅，不敢正視他的眼睛。
“真的？”
“嗯，一個字都沒看到。”
許明月剛說完，又感覺自己說漏了嘴，連忙補了一句，“我是說什麽都沒看到。”
“那就好。”周應淮輕輕笑了笑，“剛才桌上放著的是新設計的形象，暫時還需要保密。”
聽他這麽說，許明月才意識到，他說的是最近園區負責人交給漫畫工作室的任務，讓他們幫忙設計並繪制園區內的一排塗鴉墻。
周應淮隨手接過她手裏的豆角，像往常一樣陪她走路回家。高處的路燈灑下昏黃的光，照得地上的影子交相輝映、暧昧不清。
她故意加快了腳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生怕再有一點點的身體接觸，包括影子的碰觸，但，周應淮總是又悄悄跟了上去，保持著兩人的影子始終挨在一起。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桂花香。
終於回到了幸福小區，許明月一路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可下一秒，又被他輕輕松松提了起來。
“等一下，這個是禮物。”周應淮遞過了一個紙袋子，裏面裝著兩本小說，“是你侄女上次讓我幫她要的簽名書。”
“……怎麽是姐弟戀的故事？”許明月隨手翻看了一下，發現一本的扉頁寫著她的名字，另一本的扉頁寫著周應淮的名字，作者簽的內容倒是一樣——希望你也可以找到熠熠生輝的戀情。
周應淮笑了笑，回答道，“我又不是未滿十八歲的未成年，為什麽不能讀姐弟戀？”
這個話，是什麽暗示嗎？許明月一時慌了神，“那，這上面的to簽為什麽是我的名字？”
“哦，那個鋼筆是你送的，當然要寫你的名字了。”周應淮神色坦然，“再說，我也不知道你侄女的名字是哪兩個字，就讓作者寫給你了。”
聽他這麽說，許明月才想起自己前一陣子送了他一支鋼筆，不知道那些情書是不是同樣出自這一支筆，如果是的話，真是自作孽啊。
“那，那我拿回去送她，謝謝你了。”
“不客氣。”臨走前，周應淮留下了意味深長的一句話，“這故事很好看，我建議你也讀一讀。”
……
完了，他真的喜歡我。
許明月預感到她的那只小船被風浪高高吹起，卷入了漩渦的中心，接下來的幾天裏，每次周應淮一靠近，她就擔心對方是不是要和自己告白了。
但，周應淮一如往常，全然沒有任何動作。
這下，換成許明月尷尬了，她在心裏泛起了嘀咕，也許他不喜歡我，情書只是他曾經對我有過一些暧昧，但最後，被壓制住了。
可那本姐弟戀的小說，又如何解釋呢？
喜歡，不喜歡？到底答案是什麽呢？
當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早晚會生根發芽。
自從園區決定把那一排墻做成塗鴉墻以後，氫氦鋰鈹硼就像打了雞血一樣，每天都在思考該畫些什麽。
周應淮負責主要的風格設計，一些細節的方面，就開放給了孩子們。因此，他們每個人難免放了一些私心在設計裏。
正式繪制的前一天，工作室特意聚了個餐慶祝。聚餐時，一開始，許明月躲在角落裏，故意避開了周應淮，靠吃水果緩解壓力，但很快，她突然發現，桌上只有水蜜桃被切成了小塊，其他的水果都是一整個放著。
“你說這個桃子啊，是周應淮非要切的。”路過的陳易安解答了她的疑惑。
至此，許明月終於想起，之前的幾次聚餐，都有切成小塊的桃子，除了他，還有誰會這麽細心考慮到她的過敏呢。
桃子很甜，勾起了許明月消失已久的勇氣，當聽到周應淮要去隔壁的奶茶店買飲料時，她脫口而出，“我跟你一起去。”
兩人剛到奶茶店，就聽到了門口有電鉆的聲音，服務員主動道歉，“對不起啊兩位，你們可能要在店裏多呆一會兒，門口的牌子壞了，叫了師傅過來修。”
眼看著服務員關上了門，房間裏只剩下了自己和周應淮，那種感覺就好像兩人被困在同一個密封空間裏，許明月十分緊張，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氣，又掉了下去。但最終，她還是決心試探一下，試探一下他到底是不是喜歡自己。
“最近宋佳怡和謝文軒處得不錯，說他性格開朗又幽默，很容易讓人開心。這類型的男生呢，確實有不少人都喜歡，是吧？”
“那你呢，你喜歡什麽樣的男生？”周應淮語氣平靜，好似只是隨口一問。
“我？”許明月一楞，沒想到他這麽直球，故意換上了輕松的語氣，“這你還不清楚，就你表哥以前的樣子啊。”
“我問的不是以前，是現在。”
“現在……”許明月深呼吸了一口氣，打算趁機試探他一下，“我也不太清楚，你突然問這個幹嘛？”
“我想知道。”周應淮的聲音清潤而溫柔，分不清夾在其中的情緒，“萬一遇到了那樣的人，幫你留意一下。”
對於這個打太極一般的答案，許明月並不滿意，於是，她把皮球踢了回去，“那，你喜歡什麽樣的女生？”
周應淮沒有回答，而是轉過頭盯著她，“你問這個幹嘛？”
這短暫的幾秒鐘對視，讓她的心一時慌亂了，“就……禮尚往來嘛。”
“我了解一下你的審美，說不定以後有合適的人介紹給你啊。”
“那就謝謝你了。”周應淮輕笑道，“你人緣這麽好，應該很容易遇見她，到時候，千萬不要忘了介紹啊。”
聞言，許明月的心裏打起了鼓，感覺答案就要呼之欲出了，“那，你的標準呢？”
這一次，周應淮終於沒有再打太極，而是直面了問題，回應了她緊盯著自己的目光，“我喜歡那種像太陽一樣的女生，既有生命力，又溫柔純粹。”
這個答案出乎意料，許明月認真思考了一下，有點像自己，又好像不是自己。
她一向有旺盛的生命力，可溫柔，就差得太遠了。
或許，他現在喜歡的，另有其人呢。
此時，路燈的光高高照了下來，遠處的熱鬧聲漸漸傳來。咖啡廳的老板提醒了一句，“不好意思啊，兩位，牌子修好了，你們可以離開了。”
溫柔？誰是個溫柔的太陽呢？許明月的心裏又誕生了一個新的疑惑。
第二天，清早，一群人拉著周應淮七嘴八舌地問，塗鴉墻設計方案中占了大篇幅的太陽意象，究竟是什麽意思。他們可不相信什麽東平是中國最早看見日出的城市，因此，他才設計了這麽個形象。
“它到底有什麽意義？”
“是不是又有原型？”
“這背後肯定有故事。”
周應淮一開始沒有回答，直到發現了她的身影站在不遠處，終於開口解釋了一句，“和你們一樣，我設計的形象自然有我的一點私心。”
小氫一向心直口快，“那你是又討厭誰，打算夾帶私貨了？”
“不，這一次是喜歡。”
他的話清晰入耳，許明月只覺得心跳的速度又快了起來。周應淮，到底喜歡不喜歡我呢？
她想不出答案。
情書的秘密，是周應淮主動暴露在她面前的，因為他明白，如果不掀起風浪，恐怕她一直都不會把自己當作一個選項。
但，為了不嚇跑她，他這幾天一直保持著距離，不敢太靠近。只有夜跑時，悄悄觀察著那個抗屍體的熟悉身影。風浪中心的許明月，因為想要避開周應淮，這幾天經常扛著塑料模特，跑去裁縫店工作。
下雨時，她就用黑色雨衣包著塑料模特，把它扛著肩膀上。有一次，被謝文軒逮個正著，還以為是什麽犯罪分子，隔著一條街就開始瘋狂追。
許明月不明所以，有人追她就跑，萬幸，謝文軒那天戴了隱形眼鏡，才沒有一個擒拿手過去。
這天，周應淮調整了夜跑路線，一路從文化街跑到了許明月家所在的幸福小區，期待著今晚的扛屍可以引發什麽有趣劇情。
然而，等了許久，依舊沒有見到原本應該出現的那個人。
扛屍體的人，怎麽遲到了？
就在他疑惑的時候，救護車的鳴笛聲打破了原本的寧靜。
周應淮一轉頭，發現一輛救護車停在了小區門口。
同時，穿著睡衣的許明月從樓上跑了下來，滿臉的驚慌失措。
躺在擔架上的李女士被擡進了救護車，老許一直握著她的手，寸步不離。
許明月剛想跟過去，就被醫生攔住了，“救護車只能有一個人陪著，你打個車跟在後面。”
救護車的聲音不停在耳邊喧囂，她的腦子一片混亂，下意識點了點頭。這時，一道溫柔的聲音越過所有嘈雜，叫醒了她的意識。
“發生什麽事了？”
許明月一擡頭，見到站在面前的人，正是周應淮。
“你還好嗎？”見她沒反應過來，周應淮耐心詢問，同時，順手攔下了路過的一輛出租車，“跟著前面的救護車，去市醫院。”
兩人上車後，許明月漸漸平靜了下來，目光卻一直盯著前面不遠的救護車。
“我媽有心臟病，晚上開始就一直心慌，說是喘不上來氣兒，還吐了三次,姥爺就是這樣……”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麽可憐的許明月，和平時的鋼筋鐵骨狀態相比，這一刻的她，像是一陣風吹過，都扛不住一般的脆弱。
“別擔心，救護車有隨行的醫生，十五分鐘就可以到醫院了。”
只有十五分鐘的路程，卻是一場漫長的煎熬。
終於到了市醫院，護士將李女士推進了急診室，回身囑咐家屬趕緊去辦一下入院。
“這是社保卡和身份證，還有現金……”
老許從包裏翻出了提前準備好的東西，正想交給女兒，沒想到，周應淮搶先一步接了過去，“我去辦入院手續，你留在這兒。”
空曠的走廊裏，除了醫生護士的腳步聲，許明月只聽得見胸腔裏的心跳聲，她緊緊握著老許的手，什麽都不敢想。
老許輕聲細語安慰著女兒，但，心裏也十分著急。
終於，醫生推門走出了急診室，“病人現在不難受了，應該是熬夜導致的心臟不適，外加腸胃炎，明天做個心臟彩超，另外，建議住幾天院，全身上下都好好檢查一遍，你們也放心。”
“好的，謝謝醫生了。”老許終於松了一口氣，這一晚上，手心裏全是汗。
一聽到李女士沒事，許明月立刻沖進了急診室，緊緊摟住她的胳膊，像是守護失而覆得的寶物，“剛才我真嚇死了。”
“都是大人了，別跟小孩似的。”李女士嘴上罵著，卻溫柔地拍了拍女兒的背。
一直等在門口的周應淮，心裏的石頭也落了下來。
沒一會兒，醫生就安排好了病房，喝了點糖水後，李女士就睡了過去。
見狀，周應淮將許明月拉到了一旁，“有你爸在這兒守著，沒事的。我們去買些生活日用品，醫生說的那幾項體檢，起碼要一周才能做完，住院這麽長時間，需要不少東西的。”
經過他的提醒，許明月這才想起，姥爺住院的那段時間，的確買了不少東西，“那我們現在去吧。”
“等一下。”見她只穿著單薄的睡衣，周應淮脫下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外面冷。”
突然，她有一瞬間的動容，長大了才知道，遇見事兒的時候，有一個可以依靠的親朋好友是多麽重要，不過，從未想過那個人竟然是他。
許明月顧不上思考這一閃而過的思緒，裹緊外套走出了醫院的大門。
對面就是個小型超市，裏面各種生活用品應有盡有。
一進門，周應淮就走到貨架處開始了挑選，水杯、洗臉盆、拖鞋、酒精紙巾……像是早就列好了清單一樣快速。
甚至，連折疊的熱水壺都考慮到了。
望著他的背影，許明月不禁有種感覺，他好像不再是記憶裏那個清瘦的少年，而是已經長成了可以信賴的成年人。
尤其是，當見到周應淮不知道從哪裏拎來了一張折疊床，送進了病房給老許的時候，她更加篤定了這種想法。
“現在有規定，陪床只能租醫院的折疊床，晚上可以用它在病房或者走廊裏休息一下。”
許明月不禁想起，之前周應淮提過，姥姥去世前，他一直都在身邊。原來，這不是一句話而已，背後有許多沈重的細節。
“麻煩你了，小淮。這孩子真是長大了，辦事細心又靠譜。”老許翻出包裏的鑰匙，塞進了女兒手裏，“你早點回去睡覺，別耽誤明天上班，順便送送小淮。”
“爸，今晚我留在這兒，你回家吧，一早一晚你得吃降壓藥。”自從姥爺那件事以後，許明月就格外緊張父母的健康情況。
老許笑著從包裏拿出了一塑料袋的藥，“這一包是我和你媽每天的藥，出門我都隨身帶著。你根本不知道，什麽時候該吃哪種。還有啊，社保卡銀行卡都放哪兒，你有我清楚嗎？她要是睡醒了找不著我，肯定急。”
見父親堅持，許明月只好先離開，打算送走周應淮以後，再悄悄折返回來。
於是，兩人一起走出了醫院的大門。
此時，已經接近了夜裏十二點，天空漆黑一片，不見星月。
“今天謝謝你了，早點回去休息吧，耽誤你這麽長時間……”
由於兩人目前尷尬的關系，許明月有些不好意思，聲音都比平時低了不少。
“你呢，不打算回去？”周應淮倒是沒有尷尬，迎上了她的目光。
“反正回家了我也睡不著，還不如留下。”
“現在已經快12點了，明天阿姨要做檢查，你不睡覺哪裏來的體力幫你爸跑腿。”周應淮遞過了一張房卡，“對面100米有個快捷酒店，我訂了一間房，放心，那兒離醫院特別近，有什麽事你五分鐘就跑得過來，如果我沒記錯，前天你扛著屍體跟警察賽跑的時候，速度還挺快。”
聽到這話，許明月被他逗笑了，持續了一整晚的低氣壓，漸漸有了消散的縫隙。原來，他早就猜到了自己的心思，想必去租折疊床的時候，就順便訂了房間。
這個人，還真是相當靠譜。雖然語氣溫柔，但有種讓人無法拒絕的力量。
第二天上午，心臟彩超和造影的檢查結果顯示並沒有什麽大問題，一家三口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預約了胃腸鏡檢查以後，許明月回到了病房，剛進一門，就聽到李女士一直在碎碎念。原來，一個四十出頭的醫生，沖她叫了聲阿姨，這個事，就一直過不去了。
“我才五十五歲，和他又不差輩，叫什麽阿姨啊，我看起來很老嗎？”
老許不敢吱聲，只說明天給她帶點面膜過來保養一下。
“你在我心裏，永遠是三十幾歲的樣子，無論長相還是搞事業，都是一把手。”許明月湊到病床前，對著李女士一頓讚嘆，不輸《滕王閣序》的流暢。
“還是我閨女會說話。”李女士的心情終於好了起來，“不過，為啥是三十幾歲的樣子？”
“因為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就是三十幾歲啊。”這番誇獎，並不是單純哄她，而是真心話。李秀麗女士，在那個年代，算是晚婚晚育的代表了，23歲大學畢業才結婚，27歲才生了孩子。
許明月的記憶，是從小學開始清晰的，那時，李女士天天穿著一身職業裝，在街道辦事處忙著各種基層工作，無論再難的工作，也磨滅不了她的神采奕奕。其實，天庭飽滿的李女士有些女生男相，但在女兒眼中，卻是最溫柔的存在。
如今，她再細細打量，李女士眼角的皺眉已經很明顯了，一瞬間，許明月有種心疼的感覺。
“以後我都留在家裏，好好陪你和我爸。”
“誰年輕的時候不想著拼一拼事業呢。”李女士長長嘆了口氣，“我還不是一樣，那個時候，就把你丟給你姥爺帶，我出去忙工作，要不是有你姥爺……”
“其實我這次生病，都是心病。”
“雞架店的那條街都要拆遷了。那家店，你姥爺開了幾十年，現在突然要沒了，我心裏難受。”
“文化街要拆了？”聽到這個消息，許明月十分驚訝，那裏是她長大的地方。
小時候，姥爺就在門口放個小板凳，讓她在附近玩。上學以後，她每天放了學就先回雞架店，等姥爺一起回家吃飯。
“最近剛下的通知。”李女士緊緊握住了女兒的手，“你老舅已經開始挑新的店面了。那條街舊了，早晚要拆的，拆了挺好的。也許，咱們都該朝前看了。”
許明月心裏明白，李女士的病，有一多半的原因，是雞架店拆遷的消息勾起了傷心事所致。
她們都不舍得這家店，那裏面有太多回憶了。
“你有空的時候，去幫你老舅收拾收拾東西，多拍點照片留個紀念。”
“嗯，我知道了。”許明月擦了擦眼淚，認真點了點頭。
在醫院陪護的這幾天，她只能去樓梯間接電話和處理工作。
今晚，聽說了雞架店要拆，許明月心痛了很久，不敢在病房門口哭，就爬樓梯去了樓上，就這樣，意外轉到了icu那一層。
她發現家屬們幾乎都是在電梯口或者樓道裏鋪一床被子，就這麽睡一夜。因為不敢離開，icu裏面的情況瞬息萬變，再近的距離都無法承受這種瞬息萬變，所以，只有在這兒，才能睡得安心。當然，還有一層經濟原因，icu一天就要花掉上萬塊，家屬寧願把每一分錢都用來救命。
電梯口附近，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坐在地上，目光呆滯，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許明月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周應淮是不是也和他一樣睡過走廊？
那個時候他才不過二十一歲，口袋裏應該沒什麽錢，在醫院陪護時，是不是吃得好睡得著，又有沒有人給他披一件外套呢？
一瞬間，她覺得眼前的少年有些令人心疼。許明月脫下了身上的那件外套，披在了這個孩子的身上，而這件外套，就是前天周應淮留下的。
“謝謝你，姐姐。”少年擡起頭，眼淚噙著淚水，“你也有親人在裏面嗎？”
許明月輕輕搖了搖頭，“我有一個很重要的朋友，和你遇見過相同的事情。我只是希望，當初有人記得關心他冷不冷。”
“不說這些了，天氣越來越冷了，你要照顧好自己哦。”
她安慰了少年幾句，站起身打算離開，在心裏默默祈禱，希望那個時候，有人給過他一點溫暖。至少，讓他不要那麽孤獨。
就在這時，她一轉身，竟然看見了周應淮。他安靜站在那裏，卻莫名有人讓人安心的力量。
“那個衣服……我覺得這個孩子有點冷……”
“我知道。”周應淮打斷了她，輕聲回應了她的關心，“你不用擔心，那個時候表哥很照顧我，有人記得披外套給我。”
“那就好。”許明月松了一口氣，還好，他不是一個人度過的那段時光。
病房外，周應淮打開了一個保溫飯盒，裏面是冒著熱氣的雞湯。
“我已經長大了，在你沒有註意到的那些時間裏，長成了可以擔事的成年人，不再是你記憶裏的那個弟弟了。”
“我現在知道了，以前是我沒有留意，太自以為是了。”
“沒關系，現在知道也不晚。”
聽出了他話裏的潛臺詞，許明月深呼吸一口氣，終於試探問道，“你那個塗鴉墻，不是以我為原型吧？”
周應淮並沒有回答，只是轉過頭盯著她。
空氣十分安靜，許明月的心裏卻打起了鼓，她繼續追問，“那，為什麽要畫我？”
周應淮語氣平常，回答道，“就是你想的那個答案。”
“啊？”許明月一楞，不知道他是不是猜中了自己的心事。
過了一會兒，周應淮開口，“現代藝術可以有很多解讀思路，你看到了什麽想到了什麽，那就是作者的表達。”
聽他這麽一說，許明月的心再次放了下去，可，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呢？
她的人生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以前，都是她去攻略別人，不管對方怎麽樣，就莽上去，現在這種猜來猜去的，真是完全不會了。
“可是，總有標準答案啊。”
“觀賞者的感受更重要，你的答案才是畫家想知道的答案。”
“……我的答案？”許明月楞了一下，“我現在還沒有答案。”
“那就再看看，畫有不同的解讀角度，人也一樣。”
許明月明白，他的意思是，不再把他當作弟弟，而是當作一個可以選的選項，當作一個可以依靠的男人。
“好，那我就再看看。”
七中附近的奶茶店，聚滿了放學的高中生，宋佳怡急匆匆跑了過來，坐到了許明月的對面，“到底什麽重要的事，害我連約會都放棄了？”
“這件事，你絕對想不到。”許明月長嘆了口氣，“比你最近做的新聞還要離奇。”
“大爺給網戀對象打了一年半的零花錢，才發現對方是個中年男子，現在準備打官司要錢，你能比這更離奇？”
“當然。”許明月認真點了點頭，故意壓低了聲音，生怕被別人聽到這個秘密，“周應淮……他好像喜歡我。”
“就這個事啊？”宋佳怡笑了笑，“我早就察覺到了。”
許明月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啊？你怎麽察覺的？”
“我不止發現了他喜歡你的事，我還悄悄點了把火呢。”宋佳怡喝了口奶茶，這才娓娓道來，“因為他那天對謝文軒的態度啊，嫉妒，就是喜歡的另一個名字。”
“為了試探出真相，我故意用謝文軒刺激了他一下。”
“果然，他受不住刺激，就跑過來跟你告白了。”
“周應淮沒有跟我告白……”許明月的臉不自覺紅了，“是我看到了他寫的情書。”
聽完她的講述，宋佳怡不免心驚，這個裕樹，還真是挺會的。那麽一大堆情書，誰看了不迷糊？還故意在她原本的情書背面寫下自己的心意，看來單純的許明月危矣啊。
“裕樹長大了，就發現了湘琴的好，準備挖表哥的墻角，有點意思。”宋佳怡好奇問道，“那你打算怎麽辦？”
許明月搖了搖頭，“我總覺得，我們是姐弟的關系，他現在突然這樣，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
“你們是哪門子姐弟？打著彎都沒有關系的那種。你要知道，被你定義的關系，並未是真相啊，有些信息你需要更新一下了，他不是十六歲了。”
“其實，比起他喜歡你，更重要的是你喜歡他嗎？”
“我現在好暈。”許明月只覺得臉很燙，她沒說謊，此刻她已經分不清時空了，恍惚中，感覺是十八歲的自己被周應淮告白了，那，怎麽可以接受呢。
“就當給自己一個機會，找游戲彩蛋咯。”
“說不定，你一找就發現，其實你對他也有一些微妙的情愫呢。”
小劇場：
得知了姥爺生病的事，許明月放下手頭的工作，匆匆趕回了東平，她一下飛機，就直接去了醫院。
姥爺雖然虛弱，但精神狀態不錯，一直安慰孫女不要擔心。
可許明月不願意離開，上了年紀的人一生病，情況就容易變得危險，她心情覆雜，不免擔心起來。等姥爺睡著了以後，她就坐在醫院大廳的椅子上，用手機處理了會兒工作，很快，手機就沒電了，她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插座，一瞬間，一種莫名的疲憊席卷了周身。
她呆坐在椅子上，想到了姥爺的事，捂著臉哭了很久。
新玉米的工人意外摔傷了腿，當晚，周應淮帶著財務來醫院看望，以公司的名義交了醫藥費。臨走時，他路過醫院大廳，目光掃過周圍的一切，突然，腳步不自覺停下了。
是她？她怎麽會在這裏？
周應淮輕輕走了過去，只見許明月靠著墻睡著了，臉上還有淚痕。他略微一思索，大概猜到了緣由。
此時，兩人已經好幾年沒有見了，他完全沒想過，竟然在這種情況下，又一次遇見了她。
周應淮將隨身帶的充電寶留給了她，又回車裏拿了條毛毯，蓋在了她的身上，最後，見外面的天氣陰雲密布，又留了把傘給她。
跟在身邊的財務好奇問道，“你不給人家留個信，別人怎麽領你的好意？”
“沒關系，她不用知道。”
幾個月以後，沈岐回到了東平，打算接手制衣廠，開一家服裝公司，可設計師的職位，想了很久也沒有確定。某次，周應淮突然提起，“你們班有個叫許明月的女同學，她應該就學的設計。”
沈岐找相熟的同學問了一下，果然，許明月正和他的標準。
命運的齒輪開始了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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